大婚当日,因我不是完璧之身,顾云章退婚了。
可当初在公主寿宴上哄我骗我,趁我醉酒占有我的正是他啊。
五年后我回到金陵复仇,临死之前他却告诉我,那日公主寿宴,与我抵死缠绵的,根本不是他。
(1)
我是个妓子,住在画舫上,船舫逐水而行,每到一处繁华地,就会停留上几日。
现在我靠在金陵秦淮河畔的画舫栏杆旁,看着岸边前呼后拥得人群,目光所达,都是男人们的充满*的眼神。
他们渴望占有我,如一件珍宝一个物件,但从不把我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这是锦瑟姑娘的画舫!就是那个在百越引得数国交战的锦瑟!」
老鸨儿掩着嘴笑:「大爷们,我等一路北上,没想到这金陵也这么知道我们锦瑟姑娘啊。」
是啊我锦瑟的花名谁人不知,善舞善琴善歌。可却没人知道,我曾是礼部尚书崔浩的嫡长女,大家闺秀,锦衣玉食,还与新科探花自小便有婚约。
「入画舫,黄金十两!听琴一曲黄金五十两!与锦瑟对饮,黄金一百两!」
老鸨儿在船下叫嚣,金陵繁华,多的是挥金如土的人。
很快,应者十余人,我于那些纸醉金迷里,一眼便看到了故人。
呵,顾云章,入金陵第一日,我竟就有如此收获。
顾云章已经醉了,他被人搀扶,踉踉跄跄上楼,每走一步,都要晃上一晃。
我隔着珠帘,看他那张俊美,却略显颓败的脸,勾了勾唇角,五年不见,他老了。
(2)
五年前的顾云章正是人生最顺遂的时候,二十岁登科,还是圣上钦点的探花,春风得意马蹄急。
而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他喜欢唤我的闺名。
「窈窈,下个月我来娶你。」那年我十四岁,他翻墙到崔家的后花园见我。顾崔两家本就是世交,我们自小青梅竹马,他那样的斯文读书人,却为我骑在墙头上。
春日暖阳,他额角沁着细细的汗珠,身上月白长衫,整个人耀眼的像是太阳一样。
我仰头看他,又惊又喜,脸都跟着烧起来:「云章你这是作甚,莫要叫人看见。」
他笑道:「明日公主宴请,你来吧,我想你想得紧。」
我本是不想去的,母亲劝我,婚事将近还是安心备嫁为好,可是顾云章这般,我怎能不去。
情既生,炙热至极。
公主寿宴上,我莫名被灌了几杯酒,被丫鬟带到偏殿,却没想到一进屋,便被顾云章一把抱住,他与我温言软语,诉说对我的思念。
我靠在他怀里,闻着他那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香气,只觉得他有力的手臂把我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有力。他的手火热,吻更炽烈,将我整个都沉溺其中。
他喘息着在我耳边低语:「窈窈,给我吧。」
那般潦草,于一处废弃寝殿,只因眼前人是我心心念念的情郎,我忍痛从了他,眼泪却莫名自眼角滑落。
「顾郎,我……疼……」我怯生生道。
「那我轻一点。」他安抚地含着我的唇,「莫要哭,这是欢喜的事。」
欢喜事。
自此,我再不知何为欢喜事。
(3)
酒过三巡,客人们嚷嚷着要我去敬酒,老鸨陪着笑,直等到人人都拿出银票,才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挑起珠帘,笑得媚眼如丝。那一刻我其实也有些许紧张,顾云章若是认出我,不知会是怎样的反应。
可是我多虑了,他与众人一样,于醉眼朦胧中,只贪婪地盯着我的美貌,竟还醉醺醺道:「锦瑟姑娘的容颜,我竟似在梦中见过一般。」
我笑:「或许我与顾大人前世,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也说不定。」
旁人大笑:「大人?什么大人?该叫驸马才对。本朝律令,驸马不可入朝为官!」
「那又如何,顾兄如今泼天的富贵,何必去官场上如履薄冰。」
那一刻顾云章的眼底略过一丝惆怅,但下一刻便被醉态掩盖,他又饮一杯酒,大笑道:「你们说的对!来,再饮一杯!」
画舫里的酒唤做醉生梦死,口感恬淡,后劲绵长,月上三更,他们都醉了。顾云章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得,我命人将他拖入我的房中。
老鸨拦着我:「你疯了,那顾云章可是昭阳公主的驸马!公主跋扈,若叫她知道……」
我笑:「妈妈还不信我吗?我何曾叫你为难?」
旁人都走了,只有顾云章醉醺醺地躺在我的绣床上。我取出匕首,这是我十岁那年奶娘送我的生日礼物,听闻是某个波斯商人入金陵的贡品,它的鞘上镶满了红宝石,颜色鲜艳得就像那夜奶娘身上的血一样。
(4)
那年我跪在祠堂里,身上只穿里衣。顾家于洞房花烛夜退婚,我父亲命人剥了我的喜服,在祠堂罚跪。
他一巴掌狠狠扇在我的脸上。
好疼,就连耳朵都跟着嗡嗡得响,我颤抖着摸自己的脸,只觉得浑身冷得要抖起来了。
「你这不要脸的贱人!寡义廉耻!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父亲咆哮着,恶狠狠得瞪着我。
我无助地摇头,呜咽着喃喃:「不是的父亲,不是的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他上前一步掐我的脖颈,我被掐得喘不上气来。我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一时之间天旋地转,我知道父亲是真的想要掐死我。
祠堂大门被哗啦一声打开。是母亲来了!
「老爷!」她拦住父亲,我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嘴里都是血腥味。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伸手去拉母亲的衣角。
「母亲,救我……」
可母亲却嫌恶地看了我一眼,把衣摆抽走了。
「不可叫她死在家里,就是死也得死在顾家!」母亲不看我,只与父亲低语道,「咱们膝下还有两个女儿,不能连累了她们。」
我只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冰窟中。
「父亲母亲!我没有与人私相授受!我没有!」我的嗓子哭哑了,却也只能拼命喊冤,血不知是从我嘴里还是眼角流下来的,只是一滴滴落在我雪白的里衣上。
我这一生从未如此狼狈过。
母亲低头看着我,仿佛看着一团草芥。
「顾家连夜将你捆了送回来,等明天天一亮,你难道还要与他们分辨你是不是处子之身吗?更何况,你真以为你那日在公主府做的事,没有人知道吗?」
我愣住了。我看着眼前的母亲,她的脸那么陌生,那么冰冷,仿佛一个屠夫瞧着一只牲口。
父亲冷笑一声:「还有什么可与这孽障说的。去叫人拿一条白绫来,眼看就是三更天了,莫要再拖。」
「不,不……父亲……母亲……」我还要去拉母亲的衣袖,却被父亲又一巴掌打在地上,他狰狞道:「莫要逼我亲自动手,你这不守妇道的贱人!」
我趴在地上,伸直了手,可却只能看着他们头也不回得走了。
世家嫡女,百般宠爱又有什么用?只因夫家一句话,他们便毫不犹豫要我性命。
祠堂里没有灯,我蜷缩在黑暗里瑟瑟发抖。
(5)
大门又被打开了,我知道,我的命到头了。
可来的人却没有拿白绫。
「窈窈……」唤我的是奶娘。
奶娘把我拉进怀里,心疼得眼泪直流,她自小照顾我长大,我们情同母女。
「大小姐,快逃吧,大人今日是真的要你的命啊。」奶娘抹着眼泪,塞给我一个包袱,里面有吃食银钱还有换洗的衣裳。
她压低声音道:「铁柱子在外头接应,先去我家躲躲,等大人气消了咱们再回来。」
我泪流满脸,不知该如何告诉奶娘,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奶娘四十岁,因夭折了小女儿,才入府给我做奶娘,如今我长大了,她已半头白发,满脸风霜。
原本我们是说好了的。等我在顾家安稳下来,还要让她来我身边的。
「嬷嬷,嬷嬷。」我抱着她,躲在她怀里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大滴大滴得落。
「大小姐不哭,有奶娘护着你,谁也不能要我家大小姐的命!」奶娘哽咽着,拉着我一路踉跄着逃出去,把我塞给守在外面的铁柱哥。
奶娘的儿子铁柱哥人老实,他套了车,带着我们走小道出城,到了奶娘家,他们让我躲在后院的枯井里。
「你躲在这里面他们保准搜不到人。」铁柱哥趴在井沿儿咧嘴笑,「等他们搜过了,以为你不在这儿,你再出来。」
我惊魂未定地仰头看他,怯生生地点头。
(6)
我的刀架在顾云章的脖颈,一时有些恍惚。
那曾经一日看尽长安花,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才二十五岁,眼底便有了一丝疲态。
驸马,呵,自我听到顾云章与公主的婚讯,便隐约猜到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家血脉,便可以踩着旁人的生死作践吗?
我倒要看看,我如今这般的蝼蚁到底能不能撼天!
顾云章大约是感受到匕首上的凉意,慢慢睁开了眼。
他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窈窈……」
我的手微微一抖,而后用力握住刀柄,宝石咯得我的手生疼。
顾云章恍惚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刚要惊叫,便被我兜头一个巴掌打在脸上。
「闭嘴!若敢再叫一声,便*了你!」我瞪着他。
他一时不知所措,愣愣看着我。
「你是……」
我的匕首往下了两分,一缕血丝晕染开来。
顾云章仔细打量着我,许久才惊声道,「窈窈……真的是你!你没死?」
「窈窈五年前便死了。」我淡淡道,「现如今来的,不过是孤魂野鬼而已。」
顾云章的呼吸重了许多,他想起身,却被我毫不留情按住肩膀,他又重重落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哼。
我在他的酒里掺了让人浑身酸软的药,他早已是我刀下鱼肉。
「你竟还活着……」顾云章紧紧盯着我,渐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连眼圈都红了。
(7)
我们都以为,来追我们的会是崔家的家丁,却没想到我那父母薄情如此,来的都是嗜血的*手。
我躲在枯井里,用手紧紧捂住嘴,*手们到处搜了个遍,都没发现我的踪影,于是便来逼问奶娘。
奶娘不告诉他们,骂骂咧咧道:「你们这些挨千刀的,我家小姐早就跑了!我不过在这里拖延你们罢了。你们敢动崔家大小姐,等我家大人消气,定要你们的命!」
*手们嘲笑奶娘天真,他们把铁柱哥绑起来,在枯井边一刀一刀削他的肉,铁柱哥痛苦地大吼,血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
「我不说!我不说!」铁柱哥歇斯底里地大吼,他跪在井边,一边吼一边目眦欲裂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是叫我别出声。
*手们来了,无论能不能找到我,他们都不会放过奶娘和铁柱哥。
那一夜,我在井底听着奶娘的哀嚎和铁柱哥的怒吼,最后铁柱哥的血流干了,奶娘被他们敲碎了每一根骨头。
一直到天亮,*手们离开。村子里的其他人凑过头来看热闹,勉强给二人裹上草席。我等到深夜,从枯井里爬出来。
他们就躺在院子里的草席上,眼睛空洞洞得看着天,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肉。棺材太贵了,村子里没有人愿意出钱。他们只能曝尸荒野,被野兽啃噬,而我却连为他们收尸都做不到。
我跪在他们身边流泪,为了不哭出声,我把自己的胳膊咬出了血。
此后经年,那哀嚎声整夜整夜出现在我梦里,我闭上眼就能看到他们血肉模糊的尸体,临死前痛苦而扭曲的脸。
当年*手们找不到我,又贪图我父亲的赏钱,便在村子里寻了个与我身量相当的女子*了,把尸*回去,之后没多久,崔家发丧,说崔家大小姐暴毙二位。
(8)
顾云章笑着笑着,又哭起来,他伸手抓着我的匕首,抵在自己身上,「你今日便是将我的心挖去,我也不会还手。」
「我现在不想要你的心,我只想要一个真相。」我冷声道。
顾云章定定地看着我,许久才道:「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天真。这些事难道还需要我亲口说出来?」顾云章叹息,「你父亦是知晓,我们都没有办法啊!」
我看着他,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就可以牺牲自己的爱人,牺牲自己的女儿吗?
皇族不可开罪,难道我就可以任意被抹*?
我以为我早已不会哭了,可那一刻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得落下,我突然明白,这些年来我忍辱负重,却从未真正想过要顾云章和我父母的命。
在我的心底里,还是觉得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
直到此刻,一切都破灭了。可是我的奶娘啊,她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老妇人。
她只知道天冷为我制寒衣,天热为我凿冰酪,若有人*我,她便全力让我逃,死也要护着我。
她死了,铁柱哥也死了,他们死得那么惨那么痛,却连为他们伸冤的人都没有。
「若是如此,你便先去地狱,替我奶娘赎罪吧。」我冷声说道,刚要用力,却被顾云章一下子掀翻了身子。
我还是小看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
他把我一把推开,一边跑一边大喊,「来——」
然而只一个字,便戛然而止。
我甚至没看清云烈是如何进来的,他的剑便已穿透了顾云章的身体。
「有什么可问的,*了便是。」他吊儿郎当地说。
我爬起来,看着云烈缓缓抽出剑。
鲜血自顾云章的伤口处喷涌而出,他张嘴,血又从他嘴里冒出来。
他的生命消逝得太快,我冷笑:「这样死太便宜他了。」
顾云章瞪着眼睛看我,他脸上的血色已褪了个干净,惨白的如一张纸。
他含糊地唤我,手指拼命伸在空中:「窈窈……」
我蹲下来,面无表情看他的脸,他似乎想与我说什么,拼命张嘴,眼睛死死得瞪着我。
「那天……在……公主府的……不是……不是我……」他断断续续地说。
我愕然地听着顾云章说的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我抓着顾云章的领子咬牙问道。
「我想你,每日每夜都在想你……」顾云章喃喃着,他抓着我的手,竭力说更多的话,可他的气息还是越来越弱。
「你不要恨我。」最后一刻,顾云章握着我的手哽咽道。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顾云章,一切都晚了。
我看着顾云章的尸体。自奶娘死后,我又见过许多死人,这些年我早已不害怕尸体,也不在意人命。可此时看着躺在地上的顾云章,他还睁着眼睛,脸上保持着临死前拼命挣扎着想说出什么的样子。
有那么一刹那间,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金陵第一日,我便*了一个仇人。
可我丝毫不觉得高兴,我看着顾云章死不瞑目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奶娘和铁柱哥,他们也是这般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突然觉得头疼欲裂,只好站起来,踹了一脚顾云章的尸体:「帮我扔了。」
云烈利索得应下,他把顾云章的衣服扒了,尸体丢下船,他则穿上顾云章的衣裳,假装酒醉踉踉跄跄得下楼,还和路人打着招呼,而后仿佛当真是喝昏了头一般,栽进江里。
(9)
第二日,驸马顾云章酒醉失足落水河中的消息便传遍了金陵城。公主府四处派人寻访顾云章的下落。
可却没人知道,他此时正被绑在画舫下面,直等尸体泡烂才会被我们丢出来。
这是云烈的主意,尸体泡烂了,伤口才不会被发现,如此一来人人都会以为顾云章是失足落水溺亡,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云烈在江湖上很有些名声,却因性子嚣张跋扈,仇家众多。
我的画舫到临安时,恰好从河边将他救起,自此他为答谢我救命之恩,便跟在我身边充当保镖。
自然,雇佣他可是一笔大支出,这些年我赚的钱,几乎都给了他。
今日又是初一,该付他工钱了。
我打开妆匣,从里面摸出昨夜收的银票,递给云烈。
足足有十张。
他瞪大眼睛,有些无奈:「你若不来金陵,早就可以金盆洗手,有这么多钱,什么日子过不得。」
他生的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一些,尤其他性子跳脱,有种江湖人的散漫和野性。
「日子?我不想过日子。」我合上妆匣,闭上眼细细盘算。
云烈收好银票,趴在梳妆镜旁看我,他托着腮的样子更像个稚气少年。
「别啊,谁还不是要过日子的。你想*谁?我帮你都*了,早早了了这心事,咱们离开金陵。」
我抬眸看他,笑笑不说话。
离开金陵我又能到哪里去,这里是我的故乡,我不准备走了。
(10)
我们把顾云章的尸体泡了足足五日,才放出来。
尸体沿着河流到下游,又过了两日才被人发现,果然即便是仵作也不能从泡的支离破碎的尸体里发现什么端倪。
驸马逛青楼死了,昭阳公主大怒,命人将我抓到公主府。
我跪在地上,垂眸看向地面,听公主疯狂地咒骂着。
「你这不要脸的娼妇,引得驸马奢靡醉酒,本宫要你偿命!」
我平静地抬头,问道:「敢问公主,草民何罪?是草民逼驸马入画舫了,还是草民逼驸马喝酒了?又或者是草民推驸马跳河?」
昭阳公主气得面色发白,命人将我拖下去重重得打板子。
我趴在地上闭上眼,公主的咒骂声仍从屋内传出来。
下人们一板接着一板得打在我身上,这板子打得极重,每一下都钻心剜骨,打到第十板,才终于停了下来。
「住手!」一个太监走了进来,低头蔑视地看了我一眼,才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
「传太后手谕,驸马失足落水,乃大庭广众之下,怨不得旁人,公主忧思过度,却也不可迁怒。」
屋内传来昭阳愤怒地斥责:「怎么连母亲都来管我!」
这自然是因为我啊。
我低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这板子打在身上火辣辣的,可好在只有十下,并不伤及性命。
(11)
公主府外,恒王早已等候多时。
他见我出来,松了口气。
「锦瑟,你来怎不支会我一声,否则万万不会叫昭阳伤你分毫。」
「是锦瑟不好,叫殿下牵挂了。」我笑着上了恒王的马车,一路回到秦淮河畔。
恒王是皇上的亲弟弟,昭阳公主的六哥,属地在临安,因为太后做寿恰好入金陵城。今日早在我入公主府前,便叫云烈将此事通知恒王,果然恒王及时赶到,将我救下来。
他待人宽厚有礼,与我更是无半分逾矩,只在诗文上与我切磋,是个难得的谦谦君子。
他送我回到码头,笑道:「今日匆匆一见,失了礼数,改日我府上宴饮,还请姑娘赏脸。」
我回眸,盈盈拜下,笑道:「锦瑟定会赴约。」
回到画舫,我才露出一丝痛苦的难色,背上那十下板子,几叫我当场叫出声来。
我褪下衣衫,看着铜镜中自己背上红痕交错的惨状,正准备取药膏擦擦,云烈便推门而入。
「你被打了?」他有些恼怒,一把掰过我的后背,竟是气得*气腾腾,刹那间我以为他要拔剑了。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沾了药膏,笨手笨脚地为我上药。
云烈的手是武人的手,上面有细细的薄茧,上药的时候,有种粗粝的质感。我坐在铜镜前,脱掉衣衫,任由他抚过我的身体。
我本以为他这样的江湖人,必定是放浪形骸的,但云烈却向来纯情得就像小白兔似的。
他一边上药,脸却跟着红了,那样子倒像是我当年救他时,也是这般青涩。
(12)
那年我的画舫到临安,宾朋满座,不是商贾巨甲,便是达官显贵,只有他坐在一角,衣衫狼狈,怀里抱一把剑,咳着咳着还会咳出血来。
有人看他不顺眼,竟出言挑衅,没想到那家伙性子爆裂,当场便举剑*人。
一时之间众人尖叫奔走,只有我还在珠帘后细细涂着胭脂。
云烈饮一口杯中酒,踉跄着走到我身边,他一手提剑,一手勾着我的下巴,笑道:「你生得真美。」
我站起来,毫不在意地与他仰头对视,伸手摸索着他的单衣,他的身上尽是血腥气,可我却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再大的官吏有谁能与皇权抗衡,但江湖草莽游侠,若能为我所用,或许可以帮我报仇。
可没想到云烈被我吓了一跳,急急后退,腰伤撞在桌角,他闷哼一声,慢慢倒下。
我愣了。
「你别死啊。」我戳了戳他,可他就那么晕过去,一直没醒。
我忍不住笑起来,*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之徒,也这般害怕女色吗?
那天我把云烈藏在我的床下,只与官兵说凶手早已桃之夭夭。此后我们的画舫离开临安,我便开始给他请大夫疗伤。
我不知道他之前遇到了什么,但他身上的伤很多很多,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新伤叠着旧伤。
那大半年,我的画舫里只有血腥味和药味,甚至都没有接待过客人。
老鸨不高兴,可云烈凶啊,我又竭力说起云烈的好处,船上其他人便也不说什么了。
(13)
云烈的手摸过我的伤口,我偷偷看镜子里,可见他那双忐忑得无处安放的眼睛,格外有趣。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还记得,当初画舫到开封,府尹蠢笨粗鲁。酒过三巡,便行酒令,竟一时词穷,连句诗词都对不出来,连连被罚酒。
他恼了,便借酒装疯,哈哈大笑道:「锦瑟姑娘好诗词啊,算起来得是婊子里的状元娘子了。」
「大人若是不喜,锦瑟不对便是,何必出言侮辱。」我笑了笑,并不动怒,「吟诗作对比不过一个妓子,大人确实是有些丢脸的。」
那人面色大变,狠狠摔掉酒杯,竟扬手要给我一巴掌:「贱人,还敢回嘴!」
然而他的手在半空中,便被云烈一剑斩断。
血流了一地,他捂着伤口满地打滚。
我抹了一把脸颊边的血珠,蹙眉看向他:「做什么弄脏我的画舫?」
云烈沉着脸道:「好,我出去*。」
他说着拎起地上哀嚎的男人,一头扎进了江水中。
船舱里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我觉得厌烦,便叫人来收拾了重新换上一桶热水,在船舱里沐浴。
云烈回来时,我恰好泡在木桶里昏昏欲睡,他凑过来,勾起我的下巴,如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彼时,他目光沉沉,莫名有一股子野兽般得*,我在很多人眼里见过那眼神。
或许是血腥的刺激,或许是他那眼神太叫我不安,我笑了笑,在他面前站起来,双手去揽他的脖颈,凑上一吻。
「怎么?想要我?」
我故意把身体贴向他的胸膛,几乎能听到他心跳如擂鼓。
他低头撕咬我的唇,而后是脖颈,野兽一般,呼吸都是急促的。我回应着他的吻,几乎意乱情迷地扯开他的衣裳。
我小声说:「别叫我疼……」
可突然间他停住了,仿佛被什么吓到一般推开我,逃也似的离开了。
自此,他像是怕我,躲得远远得。
云烈与我便是这般,若即若离,又喜又惧。
好在他虽然贵,却好用,有他在,我再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14)
顾云章出殡的前夜我做梦了,竟梦见公主府里的那日。
我们双双跌在软榻上,他拥着我,细细地吻,我嗅到一股若有若无得檀香味道。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那确不是顾云章惯用的熏香。
我在梦中摸着他的脸,低低地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伸手遮住我的眼睛,不吭声,只含着我的唇,小心翼翼地抱我,一转眼那人变成了云烈。
我惊讶地睁开眼,却发现天尚未破晓。
夜色里,画舫静悄悄得,只有潺潺的流水声,早已伴我入梦多年。
我吩咐丫鬟掌灯,起床上妆更衣,我在铜镜中看自己的脸,苍白如纸的肤色,鬓边一朵白花,再加上那一身白衣,倒有些未亡人的模样。
我勾了勾唇角,起身。
好歹曾有一场纠葛,今日我便去送顾云章一场。
吊唁驸马的仪式十分隆重,沿街都设了祭棚,我于一处棚内遇到恒王。
「没想到昭阳那般对你,你今日还会前来。」恒王眼睛亮亮得看我。
我低头苦笑:「我不*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公主迁怒倒也是人之常情。」
没一会儿纸钱遍地,哀乐声齐,棺木自我眼前过,公主哭得梨花带雨,她余光瞥见我的身影,怨毒得看我。
我拿帕子抹了抹眼睛,敷衍地流不出一滴眼泪。
丧仪结束后她果然把我拦住。
「驸马临终前,毕竟是在锦瑟姑娘那儿过夜的,我想他的紧,想与姑娘聊聊。」公主红着眼睛,竭力压制着眼中的恨意。
我福了福身:「谨遵公主懿旨。」
恒王担忧地看我一眼,蹙眉道:「我在公主府外,静候锦瑟姑娘出门。」
那一刻,公主的表情实在是精彩极了。
(15)
我入公主府,丫鬟带我到了一处小佛堂。世人皆知,公主礼佛,在府中供奉佛堂。
佛堂烛火昏暗,我走近了些,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一尊拈花的大佛正低头含笑看着我。我双手合十拜上一拜,希望佛祖保佑我早日为奶娘报仇,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昭阳麻衣未解,上来便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你这贱人,还不跪下!顾云章酒量极佳,区区妓子,怎会让他酒后失足?」
我歪头,鬓发落挡住我的一只眼睛。我朝她笑了笑,「那公主殿下以为他是如何死的?那日他入我画舫,于酒醉中说,公主当年对他巧取豪夺,他恨极了你,可为了顾家满门他什么也做不了,不若了却这残生,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我刺激她,昭阳气得几乎要浑身发抖,她脸上的神色褪尽,几乎歇斯底里大喊:「你胡说八道!」
我笑盈盈道:「是啊,这自是胡说,不过顾云章临死前,可是半句没提过殿下,只说他日日夜夜都是思念我的。」
昭阳愣住了,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定定地看着我:「你……你是……」
「我啊,就是从那地府里爬出来的鬼魂,要索你们的命。」我低语着,从袖间拔出匕首,狠狠拿住昭阳的肩膀,抵住她的喉咙。
要怪就怪昭阳跋扈,又怕我说出什么对顾云章不利的话,竟敢只身前来,不带奴婢。
「你!」她惊叫。
我低语:「公主殿下若想保住自己的喉咙,就不要出声。」
「你……你到底是谁……」昭阳面色苍白,吓得浑身发抖。
「我是锦瑟啊。」我故意逗她,「不过以前的名字公主殿下或许也知道。我姓崔,闺名窈窈。」
刹那间,我看着昭阳的眼里深深地恐惧,她如看厉鬼一般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是啊,我没死,我从地狱里爬出来,要你们的命。」我轻笑,匕首在昭阳的脖颈间慢慢压下去,利器刺破血肉,有一种特殊的美感,我享受这个过程。
此刻刀下的昭阳惊恐得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
「五年前,你于寿宴上将我灌醉,又叫人引顾云章来,只为了给顾家一个退婚的理由。你费尽心机要得到顾云章,可他临死前,口口声声说爱的,仍然是我。」我大笑,「今日我便送你下去,看你到阴曹地府还要不要他这样的负心人!」
外面的人终于听到声音冲了进来,昭阳的血已经染了半身,她的声音都模糊了。
可她瞪大的眼睛却有一丝得逞的笑意。
「当初破你身的根本不是顾云章。顾云章这一辈子都没得到过你,他只有我……」昭阳歇斯底里地笑,眼泪却自眼角滑落,「他喜欢你又怎样?我怎不知,这五年来,他心心念念地仍然是你,可他这一辈子都别想得到你,崔窈,当妓女是什么感觉?不过任谁,恐怕都不会有当初给你破身的人身份来的低微。」
我的手颤了颤,那一刻,我心里竟觉得有些平静。
方才我说那么多,却不*昭阳,不过就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现如今,那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不是顾云章,真的不是顾云章。
「他是谁?」我轻声问道。
「那不过是我从天牢里拉出来的死囚,我告诉他,只要替我迷奸一个人,我便放他自由。」昭阳笑得歇斯底里,「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是因为你放不下顾云章还是那个给你破身的男人?」
我的手更加颤抖起来,就连身上都仿佛控制不住,抖得不能自已。
「你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他是个*手,叫——」
昭阳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的匕首切断了她的喉咙。
那一刻,她的血如泉水一般涌出来,而我并不需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是谁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匕首「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我坐在昭阳的尸体旁,任由侍卫们冲上来,把我按住。
昭阳瞪大眼睛,浑身抽搐,她的血流了一地,她就躺在血泊里。
我想,人死的时候,果然都是一样的。
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空。
而我希望,我死的时候,眼睛是闭上的。
我早该死了的。
(16)
那年为了避开金陵旧识,我远远地离开京城,一路辗转,走到了临安。
我在乡下的一个小镇子上做女先生。
江南富庶,是鱼米之乡,这里水路纵横,民风淳朴。
因为富足,所以女孩子们也可以读书,她们会嬉笑着趴在我的案桌上,用我的头发在手指上绕圈圈,也会瞪着懵懂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我。
「女先生,我们以后都要成亲吗?」
我一时不知如何答。
问我的女孩今年已十三岁,她父亲是镇子上有名的富商,她自小便和县太爷家的公子订下亲事。
那位公子是个纨绔,整日里游手好闲,惯会去青楼逍遥。这样的公子,谁家愿意嫁,可是她的父亲却不得不嫁她,只因县太爷是当朝太子的嫡系。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么清澈至纯,就像是当初的我一样。
后来,她还是成亲了。
当年便有了身孕,可不过四个月就小产,此后只听说这女孩缠绵病榻,没有一年便去了。
镇子上的人说那公子逛青楼染了脏病,传给了她。她是死于花柳病的。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在私塾里,堂下坐着许多半大的女孩子。
她们拿着书本,声音干净清澈地念着。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我盯着书本,手指狠狠得用力,许久才听到下面窃窃私语。
「女先生,怎么哭了啊。」
来到小镇上的第二年,金陵传来消息,公主大婚,驸马正是顾云章。
我决定动身回金陵。
金陵城人人都说驸马命苦。妻子刚过门就病故了,他也接连病倒,若不是公主在一旁衣不解带的照顾,定然是熬不过去的。
他们两个当真的一对璧人啊。
我觉得可笑至极。
我转身离开,想要回家看看,却没有想到崔家在发丧。
我妹妹的丧。
锣鼓声震天,哭声彻响整条街巷。
「崔家这是怎么了?接连病死了两个女儿,别是什么传染病吧?」
「那哪是病死的!听说崔家二小姐是吊死在祠堂的。」
「这又是为何?」
「听说是崔家大小姐死的不明不白,二小姐的夫家便要退婚……」
我愣愣看着府邸的大门,惨淡的白刺伤了我的眼。
那一日,顾云章洞房花烛,我妹妹红颜枯骨。
当她我便动身回到临安,来到西湖边的画舫上。
「妈妈看我,可做得了头牌?」我在画舫上穿衣打扮,细细的腰身靠在凭栏处。
老鸨笑的满脸褶子:「哎呦我的心肝儿,你日后定是得红遍临安城。」
我挂牌,接客,每日每夜都能梦到枉死的灵魂。
我想这些定然是我欠他们的。
(17)
侍卫把我反绑在佛堂里,绳子很紧,把我的手腕勒得生疼。
公主府惊叫声哭泣声响成一片。
我知道,*很快就会出动,大庭广众下*公主,我跑不了了。
可云烈却比我还疯,他*进来了。
起先是外面听到一声声的惊呼,而后我远远地便也看到了血光,侍卫们冲过去,但却没人能拦得住他。
他一人一剑,不过瞬息便*到了我面前。
「你真是疯了。」云烈瞪我,帮我解开绳索,「快走,待会儿*来,我可打不赢。」
他护着我*出去,直*到公主府门前。
*已出现在街头巷尾,成队的士兵穿着重铠,脚步声犹如鼓点,一声声踩在人心上。
人太多了,云烈带不走我。
他看着我,衣衫上都是血迹,就连眼睛都是红的,他咬牙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你走吧,日后都不必再管我了。」
云烈冷笑,他揽过我的脖颈,狠狠咬了一口我的唇,有点疼。
「你等着,就算是阴曹地府,老子也会救你出去。」
说完,他转身,施展轻功,自公主府的屋檐略去。
(18)
刑部的大牢阴暗潮湿,我被关在里面足足十几日,也无人审问我。
据说,是什么大人物下了死令,要留我活口。
我知道,皇子们渐渐年长,夺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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