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路,追 春,做 梦
飞地 × 独立唱作人胡宁
卡瓦菲斯
你说:“我要去另一块土地,我将去另一片大海。
另一座城市,比这更好的城市,将被发现。
我的每一项努力都是对命运的谴责;
而我的心被埋葬了,像一具尸体。
在这座荒原上,我的神思还要坚持多久?
无论我的脸朝向哪里,无论我的视线投向何方,
我在此看到的尽是我生命的黑色废墟。
多年以来,我在此毁灭自己,虚掷自己。”
你会发现没有新的土地,你会发现没有别的大海。
这城市将尾随着你,你游荡的街道
将一仍其旧,你老去,周围将是同样的邻居;
这些房屋也将一仍其旧,你将在其中白发丛生。
你将到达的永远是同一座城市,别指望还有他乡。
没有渡载你的船,没有供你行走的道路,
你既已毁掉你的生活,在这小小的角落,
你便已经毁掉了它,在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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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宁改编版《城市》de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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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宁:我觉得诗与歌灵魂深处是同源的,每首诗都有自己的音乐性。一首好诗本来就有自己的曲调,而谱曲的人所要做的就是要尽量找到它。但给诗找曲和给歌曲找词,就像找男女朋友一样,是很难的,有时候是一种缘分。
飞地:就诗与歌的结合方面,你最欣赏的哪位创作者?为什么?
胡宁:Gerard Damon。法语相对于现代英语或汉语,发音和语调的韵律感更强,更适合歌唱。他的旋律与歌词,灵肉结合。编曲方面,乐器和音色的取舍,速度和结构控制,以及他的声线和唱法,都精确地在诗意标准线上下小幅度轻颤。
Je voudrais remercier ma mère qui m'a nourri, qui m'a puni
我感谢我的妈妈喂养我,惩罚我
Je voudrais remercier Molière qui n'a jamais reçu son prix
我感谢莫里哀,他从未收到过以自己命名的奖
Dans cette cérémonie étrange où je suis nominé à vie
在这个陌生的仪式上,我提名生活
Je suis ému, tout se mélange, je me lève et je vous souris
我很感动,一切都顺利,我起立,我微笑
And the winner is : la vie, and the winner is : l'amour
获奖者是:生命,最终获胜者是:爱
Je voudrais remercier ma mort pour faire preuve d'autant de patience
我要感谢我的死神表现出很大的耐心
Façon de conjurer le sort d'avoir peur avec élégance
如何铤而走险,恐惧与更加优雅
Je voudrais remercier l'ami qui sait mieux que moi qui je suis
我想感谢我的朋友,他比我更清楚的知道我是谁
Je l'embrasse et je lui dédie mes cuites et mon enfance aussi
我搭着他的背,分享我童年最爱的熟食
Je voudrais remercier les femmes et la mienne en particulier
我要感谢特别是女士们
Tant de bonheur et quelques drames mais je ne suis que leur moitié
这么多快乐的影视剧,但我只是其中一部分
Un clin d'œi à mes ennemis qui me font la gueule aujourd'hui
今天我对我的敌人点头示意
Sans eux, je crois que je m'ennuie, alors je vais leur dire merci
如果没有他们,我觉得我很无聊,所以我会说声谢谢
Je porte la main sur le cœur et je vous salue encore une fois
我把手放在心上,我再次跟你打招呼
Je garde le sourire et mes larmes, je les garde pour moi
我保持笑容和眼泪,我一直对自己说
飞地:你是怎么处理《城市》这首诗的呢?
胡宁:我当时确定要改编《城市》后就去了解拉丁文、希腊文以及古老的希腊寓言。词改编得很快,但写曲就比较困难,配了很多旋律都觉得不行,不对劲,就不是那个意思。还好我平常一直有写小动机片段的习惯,就是小旋律、小前奏,就像收集来的文章素材或建房的砖头。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在那些素材里发现了自己早年为广告公司创作的一首歌曲,觉得还挺合适的,反复听了几次后更加确信无疑,前奏就从那里出来了。
飞地:阅读希腊原文对你改编歌曲有什么帮助吗?
胡宁:希腊文在发音和韵律上,歌唱感更强,像许多古老的语言一样(包括鸟叫、蝉鸣等),发音是一个群体最原始的歌唱。在具体的字词产生之前,发音、旋律、节奏等就已经存在。节奏与心跳,与群体个性都有关系。号子、民歌、戏曲由此逐步演化而来。人口迁徙、民族融合都会造成语言发音变化,催生出新的民歌。城市原诗通篇落在“yi”韵。我查出每个词的意思后又对照多个英文版本,加上揣测作者的性情和道德偏好来辅助改编。
飞地:你的改编和原作在风格上有什么不同吗?
胡宁:更重了一些(指气质),加入了我对中国城市的理解和感受。原作比较轻盈,虽然《城市》读起来很消极,但我个人认为这首诗后面的卡瓦菲斯是相对积极的。他当时所处环境的政治压力、社会压力较小。但我们的处境恐怕不是那么乐观,城市在被我们消耗的同时也在消耗着我们。尤其是巡演的那一年,我走了近百个城市,整个人像一块被迅速拓开的地皮,吸纳不同文化(城市)气息的同时也在反思中国城市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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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地:可以说几个印象深刻的吗?
胡宁:我那年发现一个规律,像安徽淮北和山东东营一带更多的都是外来人口,主要从事油田工作,所以经济条件都挺乐观的,从爷爷辈就是中产阶级。可能也是因为这样那里的人玩艺术的心态都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很自然,也很自在。文化、人际方面也都很舒服,但有趣的是他们自己却好像浑然不知自己的优势。中国还有几个小城也是这种状态,比如浙江台州的温岭,它虽然是个县级市,但是文化方面却很好,他们live house的场地在当时和北上广深几个城市相比也丝毫不差。
飞地:你觉得在中国趋向同质化的城市模式中,我们是否可能找到“另一片海岸,另一个城市”呢?
胡宁:有可能。还是有很多地方在一定程度上没有被同质化。但是,前提是要先坚固自己的灵魂,然后在自己的心灵疆域中,开拓出“另一片海,另一座城” ,如果搞不定自己,那就怎样都没戏。
飞地:你在《北京长梦》这首歌里提到“Beijing I hate you, Beijing I love you.”可以解释一下你对北京的感情吗?
胡宁:这是前两三年写的,那时我发现我对北京的厌烦多过对它的喜爱,政治压力越来越大,生活压力也越来越大。有一个朋友贷款租了一个地下室用来录音,结果政府强行拆迁,说没就没了,这种不安全感就像在你背后牵了一条隐形铃铛,随时可能被拉响。此外,北京自上而下的高压模式不仅体现在政治上,也体现在文化界。站在顶端的赢者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这个圈子的趣味和走向,对于未成名者而言,便会有一种无力感,像用力把石头扔进湖中,而声音却被迅速吞没。但北京作为首都,它的文化丰富性却又是其他城市所难以企及的。所以我也一直徘徊在“走与不走”之间。
北京的春好短啊,
禁不住大口尝,
青春的年华太快,
由不得你细细品。
当春天逃走的时候,
上路,追春,做梦,
一生如春,不必醒来。
老去之前,
寻觅,相爱,别离,
一夜梦醒,爱恨花开。
又一轮初生的红日,
照亮一个崭新的世界。
每分每秒又一个明天,
都是一张待写的白纸。
时空永驻,
生死流逝,
不舍昼夜。
北京长梦,
一路狂奔,
一梦一春。
白驹过隙,
时光荏苒,
人非物是。
北京I hate you,
梦中画中梦中梦中梦,
北京I love you,
梦外梦里,
一梦一夜一春一生。
飞地:卡瓦菲斯还有一首诗,名为《伊萨卡岛》,你心中有某个“伊萨卡岛”吗?
胡宁:我近期在西安呆了三个月,西安是我觉得是上辈子,至少上辈子、上五辈子的老家。在那里呆着就很舒服,坐着就很舒服。但西安还不是那个伊萨卡岛,伊萨卡岛是我之前一直在寻找而未找到的。但到西安时我突然觉得也许并非要找到那个伊萨卡岛,人生并不是只有“找”这一种模式,还有很多别的模式。
伊 萨 卡 岛
卡瓦菲斯
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
但愿你的道路漫长,
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独眼巨人,
愤怒的波塞冬海神——不要怕他们:
你将不会在途中碰到诸如此类的怪物,
只要你高扬你的思想,
只要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接触你的精神和肉体。
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独眼巨人,
野蛮的波塞冬海神——你将不会跟他们遭遇
除非你将他们一直带进你的灵魂,
除非你的灵魂将他们树立在你的面前。
但愿你的道路漫长。
但愿那里有很多夏天的早晨,
当你无比快乐和兴奋地
进入你第一次见到的海港:
但愿你在腓尼基人的贸易市场停步
购买精美的物件,
珍珠母和珊瑚,琥珀和黑檀,
各式各样销魂的香水
——你要多销魂就有多销魂:
愿你走访众多埃及城市
向那些有识之士讨教并继续讨教。
让伊萨卡常在你心中,
抵达那里是你此行的目的。
但路上不要过于匆促,
最好多延长几年,
那时当你上得了岛你也就老了,
一路所得已经教你富甲四方,
用不着伊萨卡来让你财源滚滚。
用伊萨卡赋予你如此神奇的旅行,
没有它你可不会启程前来。
现在它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而如果你发现它原来是这么穷,
那可不是伊萨卡想愚弄你。
既然那时你已经变得很聪慧,并且见多识广,
你也就不会不明白,这些伊萨卡意味着什么。
飞地:你会怎么处理你与城市、与国家的关系?
胡宁:我与城市的关系有点儿像旧社会的多角夫妻关系。小时候,娃娃亲是与廊坊定下的。长大后,爱上了隔壁的貌似更可爱的北京,就抛下初恋,去追求新欢了。在一起10多年,也偶尔回廊坊看看,也跟别的城“出轨”过,后面几年,也越来越觉得北京不是真爱。北京是3000万人的老婆,是母系氏族状态,她给了每个人全新的完整的爱恨。但与北京究竟要不要分不分呢?其实分不开。后来,遇到西安,相处后,觉得她是我所有前世的妻子。曾“出轨”过的其他城,以及想要“出轨”的更多的城,都不再重要了。与国家的关系目前是爱越来越多,恨越来越少,无论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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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地:你有许多首歌提到“青春”这个词,比如《重奏青春》(2017)、《再次年轻》等,你对“时间”、“青春”很敏感吗?
胡宁:原先是的,从高中开始我就希望自己能够尽量掌控时间,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自己的计划。但这些年我没有那么焦虑,我最近看到在访谈节目《十三邀》中,诗人西川这样回答许知远的问题:“精神上总要长个,无论年龄是多大。”我很受启发。
飞地:你觉得人的创造力会随着年龄衰退吗?
胡宁:我觉得这分两方面。年少时的那股从体内自发的“原生力”当然会随着年纪逐渐淡去,但是还有另一股力量在生长,那是时间所赐予的更为成熟的创造力。 我觉得在各个领域,可以把成熟的创造力发挥到极致的人就会成为大师,或成为接近大师的人。但是在趋近大师的路上所要承担的风险很大,有些脆弱的灵魂可能就会因此而要付出代价。
飞地:在你的印象中哪些人是那类“大师”?
胡宁:歌德、谷川俊太郎、王永庆、*、马克奥勒留、严歌苓我觉得都算。还有一位是我的大学老师翟黑山。他是台湾人,在北京现代音乐学院教书,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了。他在上课以外的空闲时间都会自行研究和声连结的新可能。而且他在上课的时候,比绝大多数同学都更加能沉浸在律动里,他曾经说:“有些rapper的身体不是在律动里的。”他非常强调身体的状态。但他在北京不是特别能混,这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他获取名利和声望,但他对这些毫不在意,完全没有干扰他在和声理论等音乐领域方面的探索。
有时我感到厌倦了*,
以及*满足后的空虚。
有时我感到厌倦了青春,
以及抛洒青春的快意。
有时我感到厌倦了理想,
以及奔向理想的过程。
有时我感到厌倦了爱,
以及追寻爱的远航。
有时我感到厌倦了一切,
除了跟随直觉。
飞地: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胡宁:我希望不断写新歌,在词曲创作上逐步进取,尽可能把古今中外伟大诗歌改编成歌曲,还希望以类似瓦格纳歌剧的整体艺术形式创作一些音乐剧,偶尔演出。希望在近年实现到西班牙、摩洛哥和四川攀枝花巡演的愿望。
| 胡宁,小时候在廊坊和北京玩儿Punk,后来在北京现代音乐学院学音乐制作,长大后偏向诗歌和即兴音乐,初老后回到西安写音乐剧。代表作有:《Keep everything fucking chaos》 、《My Way》、《Heaven Paradise》、《漫别》、《野梦悬停》、《厌倦》、《北京长梦长安晚》、《星瞳》、《城》、《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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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编:翠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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