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老者道:“少说一句,当然可以。不过我是警告他叫他留神,咱师兄弟这套两仪刀法,乃是反两仪,式式不依常规……”矮老者厉声喝道:“住口!”转头向张无忌道:“请接招!”一刀便砍了过去。张无忌举起鲜于通那柄折扇,按在刀背上一引,那高老者大声叫道:“喂,喂!不成,不成!这个样子,咱们宁可不比。”张无忌道:“怎么?”那高老者道:“这把扇子中有毒,不小心溅了开来,那可不是玩的。”张无忌道:“不错,这种剧毒之物,留在世上只有害人。”右手食中两根手指挟住扇柄,往下一掷,那扇子嗤的一声直没入土中,地下仅余一个小孔。这一手神功,广场之上再无第二人能够做到,众人忍不住都大声喝起采来。
那高老者将刀挟在腋下,双手用力鼓掌,说道:“你快去取一件兵刃来吧。”张无忌生性诚朴,本来不愿当众炫耀,不过今日的局面大异寻常,倘若不显示神功,艺压当场,要想六大派人众就此罢手、回归中原,那可是千难万难了,便道:“前辈看我用什么兵刃的好?”那高老者伸出手去,在他肩头拍了两拍,笑道:“你这娃儿倒也有趣,你爱用什么兵刃,居然问起我来了。”张无忌知他这么拍几下不过是老人家喜欢少年的表示,并无恶意,但旁观众人却都吃了一惊,心想这两人对敌过招,一个人随随便便的伸手去拍对方肩膀,而张无忌居然也毫不疑忌,倘若那高老者手上使劲,或是乘机拍中他的穴道,岂不是不用比武,便分胜败?其实张无忌有神功护身,那高老者倘若忽施暗算,也决计伤他不到。只听那高老者笑道:“我叫你用什么兵刃,你便听我的话么?”
张无忌微笑道:“那也不妨。”高老者笑道:“你这娃儿武艺很好,十八般兵刃,想是件件皆能的了。要你空手和我们两个老人家过招,又是太说不过去。”张无忌笑道:“空手也可以的。”那高老者游目四顾,想要找一件最不称手的兵刃给他,突然看到广场左角放着几块大石,每块总有二三百斤重,便道:“我让你也占些便宜,用件极沉重的兵刃。”说着向那几块大石一指,仰天呵呵大笑。他原意是出个难题,开开玩笑,须知这些大石每一块都极沉重,力气小些的人连搬也搬不动,何况那些大石被人长期来当作凳坐,四周光溜溜的,无可着手之处,那能作为兵刃?不料张无忌微微一笑,说道:“这件兵刃倒也别致,老前辈是考我的功夫来着。”说着缓步走了过去。那高老者连连摇手,叫道:“我跟你说笑话的,不用当真。还是借一把剑来,试试我师兄弟的刀法吧!”张无忌却不停步,走到石块之前,左手一抄,已抄起了一块最大的岩石,轻飘飘的托在手里,回过身来,说道:“两位请!”话声甫毕,连身带石一跃而起,纵到了两个老者的身前。
众人只瞧得张大了,连喝采也忘记了,那高老者伸手猛拉自己的胡子,叫道:“这……这个可是奇哉怪也。”那矮老者却知今日实是遇上了生平从所未见的大敌,自己师兄弟的一世威名是否能保,全瞧这一战了,当下稳步凝气,目光注视着张无忌,说道:“有僭了!”白光一闪,身随刀进,直攻张无忌的右胁。那高老者道:“师哥,真打吗?”矮老者道:“还有假的?”刀锋一掠,斜劈张无忌的肩头。张无忌旁退一步让开,只见斜刺里青光闪耀,高老者的青钢刀砍了过来。张无忌喝道:“来得好!”横过石头一挡,当的一声响,这一刀砍在石头之下,火花四溅,石屑纷飞。张无忌提起石头,顺势推了过去。高老者叫道:“啊唷,这是‘顺水推舟’,你使大石头也有招数么?”
那矮老者大声喝道:“师弟,‘混沌一破’!”一刀从背后反划了个弧形,弯弯曲曲的斩向张无忌,那高老者接口道:“太乙生萌,两仪合德……”矮老者接口道:“日月晦明。”两人一面呼喝,刀招源源不绝的递出,张无忌施展九阳神功,将那块大石托在手里运转如意,宛似搬弄一个铁弹。那高矮二老使开了两仪刀法,招招狠辣,招招沉雄,那知张无忌手中这块石头实在太大,只须稍加转侧,便尽数挡住了二老砍劈过来的招数。
酣斗良久,张无忌突然将大石往空中一抛,双手揪住高矮二老的头颈,面对面的一挤,二老被他抓住穴道,半步也动弹不得,张无忌身子向后弹出,那块大石已向二老头顶压将下来。二老颈后的穴道已被封闭,这块二百多斤的大石头砸了下来,焉有不粉身碎骨之理?众人失声惊呼声中,张无忌左掌扬出一拍,将那大石推出丈余,砰的一声,落在地下,陷入泥中几有尺余,他微笑着伸手在二老肩头轻轻拍了几下,说道:“两位老人家休得惊慌,晚辈跟两位开个玩笑。”他这么一拍,高矮二老被封的穴道登时解了。那矮老者脸如死灰,长叹道:“罢了,罢了!”高老者却摇头道:“这个不算。”张无忌道:“怎么不算?”高老者道:“你不过仗着力大,搬得起这块大石头,可不是在招数上胜了我哥儿两个。”张无忌道:“那么咱们再比过。”高老者道:“再比也可以,不过得想个新鲜法儿才成,否则净给你占便宜,咱们输了也不心服,你说是不是?”张无忌点头道:“是!”
小昭站在一旁,一直注视着场中的比拚,这时伸手刮着脸皮,叫道:“羞啊,羞啊!胡子一大把,自己老占便宜,反说吃亏。”她手指上下移动,手腕上的铁炼便叮当作响,甚是清脆动听。那高老者哈哈一笑,说道:“常言说得好:好亏就是便宜。我老人家吃过的盐,还多过你吃的米。我走过的桥,长过你的路。小ㄚ头叽叽喳喳什么?”他回过头来,向张无忌道:“要是你不服,那就不用比了。反正这一回较量你没有输,我们也没有赢,双方扯了个直。再过三十年,大家再比过也不迟……”那矮老者听他越说越是胡混,自己师兄弟二人说什么也是华山派的耆宿,怎能如此耍赖,当即喝道:“姓曾的,我们认栽了,你要怎般处置,悉听尊便。”张无忌道:“两位请便。在下只不过斗胆调处贵派和明教的过节,实是别无他意。”
那高老者大声道:“这个不成!这还没说出比武新鲜的主意,怎么你就打退堂鼓了?这不是临阵退缩、望风披靡么?”矮老者皱着眉头不语,他知这个师弟虽然一生疯疯癫癫,但靠了一张厚脸皮,往往说得对方头昏脑胀,就此转败为胜。今日在天下众英雄之前施此技俩,原是没什么光采,然而如果因此而胜得张无忌,至少功过可以相抵。只听张无忌道:“依前辈之意,该当如何?”高老者道:“咱们华山派这套‘反两仪刀法’的绝艺神功,你是尝过味道了,殊不知昆仑派有一套‘正两仪剑法’,变化之精奇奥妙,和华山派的刀法可说是一时瑜亮,各擅胜场。倘若刀剑合璧,两仪化四象,四象生八卦,阴阳相调,水火相济,唉……”说到这里,不住摇头,缓缓叹道:“威力太强,威力太强!你是不敢抵挡的了!”
张无忌转头向着昆仑派,说道:“昆仑派那位高人肯出来赐教?”那高老者抢着道:“昆仑派中除了铁琴先生夫妇之外,常人也不配和我师兄弟联手。就不知何掌门有这个胆量没有?”众人听了,心中都是一乐:“这老儿说他傻,却又不傻,他是要激得昆仑派中的两大高手下场。”
何太冲和班淑娴对望了一眼,却不认得华山派中这高矮二老是什么人,他们是掌门人鲜于通的师叔,班辈甚高,想必平时少在江湖上行走,自己又僻处西域,是以不知他二老的名头,夫妻二人均想:“这两个老儿斗不过那姓曾的少年,便想拉我们赶这场混水。一起胜了,他们脸上也有光采,倘若输了,哼哼,凭咱夫妇二人的两仪剑法,难道会输给这个少年,天下绝无是理!”只听那高老者说道:“昆仑派的何氏夫妇不敢和你动手,那也难怪。他们的正两仪剑法虽然还不错,但失之呆滞,比起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来,原来稍逊筹两筹。”
班淑娴大怒,纵身入场,指着那高老者道:“阁下尊姓大名?”那高老者道:“我也姓何,何夫人请了。”这两句话一出,旁边众人有许多笑了出来,显然这高老者是捡了个现成便宜。班淑娴是昆仑派的“太上掌门”,连她丈夫平日也忌她三分,数十年来在昆仑山下颐指气使惯了,数百里方圆之内,俨然是个女王一般,如何肯受这等奚落取笑?突然间嗤的一声响,一剑直向那高老者左肩刺了过去。这一下拔剑出招的手法迅捷无伦,在一瞬之前,还见她两手空空,柳眉微竖,一瞬之后,已是长剑在手,剑尖离高老者的肩不及半尺。那高老者一惊之下,回刀横挥,当的一响,刀剑相交,在千钧一发“万劫不复”,一正一反,均是施发了两仪术数中的极致。莫看那高老者在张无忌手下缚手缚脚,似是功夫平庸,实则他刀法上的造诣确是不同凡响。
两人刀剑相交,各自退开一步,不禁一怔,心下均是佩服对方这一招的精妙。两人派别不同,武功大异,生平从未见过面,但一招之下,发觉自己这套武功和对方若合符节,配合得天衣无缝,犹似一个人一生寂寞,突然间遇到了知己般的喜欢。班淑娴忍不住想:“他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果然了得,若和他联手攻敌,当可发挥天下兵刃招数中的极致。”当下回头向何太冲叫道:“喂,你过来!”
何太冲虽对妻命不敢有违,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仍要摆足掌门人的格子,“哼”的一声,缓缓站起,四名小僮在前引路,一捧长剑,一捧铁琴,另外两个各持拂尘。走到广场中心,四名小僮躬身退下,分站在何太冲身后。班淑娴道:“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招数上倒也不算含糊。”那高老者嬉皮笑脸的道:“多蒙赞赏。”班淑娴横了他一眼,道:“咱们四个人就拿这小娃儿喂喂招,切磋一下昆仑、华山两派的武功。”她一回头,突然“咦”的一声,瞪着张无忌道:“你……你……”原来她和张无忌分手不过四年,虽然张无忌在这四年中自孩童成为少年,身材高了。嘴唇上也生了淡淡的胡须,但面目依稀还是相识。无忌道:“咱们从前的事,要不要一切都说将出来?我是曾阿牛。”班淑娴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愿以真姓名示人,如果自己给他揭破,那么他夫妇恩将仇报的种种不德事情,他也是毫不容情的当众宣布了,当下长剑一举,说道:“曾少侠武功大进,可喜可贺,还请指教。”言下显然是说,咱们只比武艺,不涉旧事。张无忌微微一笑,道:“久仰贤夫妻剑法通神,尚请手下留情。”
何太冲从身后小僮手中接过长剑,说道:“曾小侠用什么刀刃?”张无忌一见到他,便想起那对会吸毒的金冠银冠小蛇。他摔入绝谷,这对小蛇因无食料,竟致生生饿死,此刻想来,不禁有些可惜,跟着又想起他夫妇在武当山上逼死自己父母、逼迫自己吞服毒酒、何太冲将自己打得青目鼻肿,一把将自己掷向山石……。
倘若不是杨逍正好在旁,及时出手相救,自己这时尸骨早杇,还说什么做鲁仲连、做和事老?张无忌想到此处,胸头怒气上冲,心想:“好何太冲,那一天你打得我何等厉害,今日我虽不能要了你的性命,至少也得狠狠打你一顿,出了当日这口恶气。”只见何太冲夫妇和华山派的高矮二老分站四角,两把弯刀和两柄长剑在日光下闪烁不定,突然间双臂一振,身子笔直跃起,到了空中,轻轻一个转折,扑向西首一棵梅树,左手一探,折了一枝梅花下来,这才回身落地。
众人适才已见过他施展轻功,此刻回旋折梅,虽非跃得极高极远,但神姿飘逸,轻若行云,人人看了都是心头说不出的舒适。只见他手持梅花,缓步走入四人之间,高举梅枝,说道:“在下便以这梅枝当兵刃,领教昆仑、华山两派的高招。”那梅枝上疏疏落落的生着十来朵梅花,其中半数兀自含苞未放。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是一惊:“这梅枝一碰即断。那能和对方的宝剑利刃较量?”班淑娴冷笑道:“很好,你是丝毫没将华山、昆仑两派的功夫放在眼下了?”张无忌道:“我曾听先父言道,当年昆仑派前辈何足道先生,琴剑棋三绝,世称‘昆仑三圣’。只可惜咱们生得太晚,没能瞻仰前辈的风范,实为憾事。”这几句话人人都听得出来,张无忌赞昆仑派的前辈,却是将眼前的昆仑人物瞧得不堪一击。猛听得昆仑派中一人声如破锣的大声喝道:“小贼种,谅有多大能耐,竟敢对我师父无礼?”喝声未毕,一个身穿杏黄道袍,满腮虬髯的道人从人丛中窜了出来,身随剑至,直向张无忌背心刺去。这道人身法极快,这一剑刺出,虽似事先已有警告,但剑招实在去得太快,实和偷袭绝无分别。
张无忌竟不转身,待那剑尖将要触到他背心衣服,左足向后翻出,一脚踏将下去,刚好将长剑踏在地下。那道人用力一抽,竟是纹丝不动。张无忌缓缓回过头来,一看这个道人,原来是他初回中原之时,首次在海船中即行遇到的西华子,此人性子暴躁,一再对张无忌的母亲殷素素口出无礼之言。张无忌心中一酸,说道:“你是西华子道长?”西华子满脸胀得通红,并不答话,只是竭力抽剑,张无忌突然左脚一松,顺势用鞋底在剑刃上一点。西华子没料到他会陡然松脚,力道用得猛了,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凭着他的武功修为,这一下虽然出其不意,但立时便可拿桩站定,不料刚使得个“千斤墬”,猛地里剑上一股极强的力道传来,将他身子一推,登时一屁股坐倒,绝无抗御的余地,跟着听得叮叮叮的几声清脆响声,手中长剑已寸寸断绝,掌中抓着的只余一个剑柄。西华子惊愧难当,一瞥眼,只见师娘满脸怒色,心知自己这一下丢了师门极大的脸面,事过之后必受重责,不禁更是惶恐,急忙一跃站起,喝道:“小贼种……”张无忌本想就此放他回去,但听他骂到“小贼种”三字,那是辱及了父母,手中梅枝在他身上一掠,已运劲点了他胸腹间的三处要穴,脸上装作不知,对高矮二老和何氏夫妇说道:“就请进招吧!”
班淑娴对西华子低声喝道:“走开!丢的大人还不够么?”西华子道:“是!”可是竟不移步。班淑娴怒道:“我叫你走开,听见没有?”西华子道:“是!是!师娘,是!”口中说得十分恭谨,却仍不动。班淑娴怒极,心想这家伙干么不听起话来了?原来张无忌拂穴的手法快极,班淑娴眼光虽然敏锐,却万万想不到张无忌的内功出神入化,劲力可惜柔物而传,梅枝的轻轻一拂,无殊以判官笔连点他数处穴道,当下伸手在西华子肩头重重一推,喝道:“站开些,别碍手碍脚!”
西华子的身子平平向旁移开数尺,手足姿式却是半点没有改变,就像是一尊石像被人推了一掌一般。这么一来,班淑娴和何太冲才知这徒儿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张无忌点了穴道,心下暗自骇然,何太冲伸手便去西华子腰胁推拿数下,想替他解开穴道。那知劲力透入,西华子仍是一动不动。张无忌指着倚靠在杨逍旁的杨不悔道:“这个小姑娘当年被你们封住了穴道,强灌毒酒,我无法给她解开,今日令徒也是一样。贵我两派的点穴手法截然不同,那也不足为异。”
众人听他这么说,眼光都射向杨不悔身上,见她现下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说到“当年”,当然年纪更小,何太冲年妇以一派掌门之尊,竟然这般欺侮一个小姑娘,实在太失身份。班淑娴见众人眼色有异,心想多说旧事有何好处,一剑便往张无忌眉心挑来,便在同时,何太冲长剑指向张无忌后心,跟着华山派高矮二老的攻势也即展开。张无忌身形一晃,从刀剑之间窜了开去,梅枝在何太冲脸上掠过。何太冲斜刺他腰胁,逼他以梅枝来格。张无忌左手食指弹向矮老者的单刀,梅枝便格向何太冲的长剑。何太冲长剑微转,剑锋对准梅枝削去,心想你武功再高,木质的树枝终不能抵挡我剑锋之一削,那知张无忌的梅枝跟着微转,平平的搭在剑刃之上,一股柔和的劲力送出,何太冲的长剑直荡了开去,当的一响,刚好格开了高老者砍过来的一刀。
高老者叫道:“啊哈,何太冲,你倒戈助敌么?”何太冲脸上微微一红,不能自认剑招被敌人内劲引开,只说:“胡说八道!”狠狠一剑,疾向张无忌刺去。他出招攻敌,班淑娴正好在张无忌的退路上伏好了后着,高矮二老跟着施展反两仪刀法。这两仪刀法和两仪剑法虽然正反有别,但均是从八卦中化出,再回归八卦,可说是殊途而同归。四个人越使越是顺手,刀剑配合得严密无比。张无忌本也料到他四人联手,定然极不好斗,却不知正反两套武功联在一起之后,阴阳相辅,竟是没丝毫破绽。他数次连遇险招,倘若手中是一件兵刃,当可运劲震断对方刀剑,偏生一开始过于托大,只拿了一根梅枝,陡然间矮老者一刀着地卷到,张无忌闪身相避,班淑娴一剑疾弹出来,喝一声:“着!”已刺中张无忌的大腿。
张无忌回指一点,何太冲的长剑又已递到,高矮二老的单刀分取上盘下盘。张无忌一时难以抵御,灵机一动,滑步抢到了西华子身后。班淑娴跟上刺出一剑,招数之狠,劲力之猛,直是欲置张无忌于死地,那里是比武较量的行迳?张无忌在西华子身后一缩,班淑娴这一剑险险刺中徒儿身子,硬生生的拆开,西华子却已“啊哟”一声的叫了出来。待得何太冲从左首攻到,张无忌又是在西华子身侧一避,他一时还捉摸不到这两路正反两仪武功的要旨,想不出破解的法子,只有绕着西华子东一转,西一闪,暂且将他当作挡避刀剑的盾牌!心中暗叫:“张无忌啊张无忌,你也未免太过小觑了天下英雄,今日才遭此厄。‘骄着必败’这四个字,从今以后可得好好记在心中。焉知世上没有比‘乾坤大挪移’更厉害的武功,没有比九阳神功更浑厚的内劲,常言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那是半点不错的。”
他大腿上刺伤虽然不重,但鲜血点点滴滴的流下,瞧上去情势颇为狼狈。旁观众人之中,却有许多人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原来西华子犹似泥塑木雕般站在当地,张无忌在他身侧钻来跃去,每当何太冲等四人的刀剑从他身旁间不容发的刺去劈过,西华子便大声“咦!”“啊!”“唉哟!”的叫喊,偏又半点动弹不得,当真是十二分的惊险,十二分的滑稽。班淑娴怒气上冲,眼见接连数次均可将张无忌伤于剑下,都是西华子横挡其间,碍手碍脚,恨不得一剑将他劈为两段,只是究有师徒之情,下不得手。华山派的高老者叫道:“何夫人,你不下手,我可要下手了。”班淑娴恨恨的道:“我管得你么?”高老者一刀横扫,迳往西华子腰间砍去。张无忌心想不妙,这一刀若是教他砍实了,不但自己少了个挡避兵刃的盾牌,而且西华子为己而死,又生纠纷,当下左手衣袖一拂,一股劲风,将高老者的这一刀荡了开去。
那矮老者一声不响,单刀斜劈,直攻张无忌,无忌身子一闪,让在右首,矮老者这一刀却不变向,疾向西华子肩头劈了下去,便似收不住势,非歌住他身上不可,口中却叫道:“西华道兄,小心!”原来这矮老者极工心计,知道若是劈死了西华子,势须和昆仑派结怨成仇,这时装作迫于无奈,咎非在己,以后便可推卸罪责。张无忌回身一掌推出,直拍矮老者胸膛。矮老者气息一窒,左手一掌推出,手中单刀却仍是劈向西华子,蓦地里双掌相交,矮老者踉跄后退,险些跌倒。
西华子眼见张无忌两番出手,相护自己,心下暗生感激之意,又想:“今日若是逃得性命,决不能和华山派这高矮二贼善干罢休。”这时何太冲、班淑娴夫妇见张无忌回护西华子,两人均是一般心意:“这小子多了一层顾虑,交手时更加缚手缚脚。”竟不感谢他救徒之德,剑招上越发的凌厉狠辣。少林、武当、峨嵋各派中的高手见此情形,不禁暗暗摇头,胸中微微感愧意,均觉若是在此局势之下*了张无忌,自己也不免内疚于心。
高矮二老的刀招也是决不放松,忽攻张无忌,忽砍西华子,这其中虽然张无忌是主,但二老知道若要伤他,极是为难,但如攻击西华子而引他来救,易于造成对方的破绽,因此反宾为主,二老的两柄弯刀,倒是往西华子身上招呼的为多。无忌越斗越是情势不利,心想:“我打他们不过,送了自己性命也就罢了,何必饶上这个道人?”当下已砍向西华子下盘。张无忌飞起一脚,踢他手腕,矮老者忙缩手时,不料西华子穴道已解,突然砰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矮老者鼻梁之上,登时鲜血长流。矮老者的武功原比西华子高得多,但那料得到他呆立了这么久,居然忽能活动,变起仓卒,自是闪避不及。众人一见,无不哈哈大笑。班淑娴忍笑道:“西华,快退下!”西华子道:“是!那高的还欠我一拳!”伸掌想去打那高老者时,矮老者盘扫一腿,虚砍一刀,拍的一响,左手肘已撞在他的胸口。这三下连环三式,乃是华山派的绝技之一,西华子身子晃了几晃,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何太冲左手手掌搭在他的腰后,掌力一吐,将他一个肥大的身躯送出数丈以外,向那矮老者道:“好一招‘长江三叠浪’!”手中长剑却是嗤的一声,刺向张无忌,他掌底驱徒、口中讥刺、剑下刺敌,分别对付三人,竟然潇洒自如,可见昆仑门人着实有非凡的修为。
高矮二老不再答话,凝神向无忌进击,此刻他四人虽然互有心病,但西华子这障碍一去,四个人刀法又配合得宛似天衣无缝一般。张无忌内力充沛,便是再斗一日一晚,也不致疲乏,但对手四人的招数实在太过精妙,此攻彼援,你消我长,四个人合成了一个八手八足的极强高手,招数上反覆变化,层出不穷,所生出的压力越来越是沉重,看来再斗二三百招,张无忌不免命丧当场。
原来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学自天竺国(今印度)达摩老祖所传的“九阳真经”,而明教的“乾坤大挪移”,则渊源于波斯,两者相合,已达人类智慧之巅峰。但华山、昆仑两派的正反两仪刀剑之术,却是以中国固有的河图洛书、以及伏羲文王的八卦方位中推演而得,其奥妙精微之处,如果研到极致,比之西域的乾坤大挪移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易理深邃,何太冲夫妇及高矮二老只不过学得二三成而已,否则早已将张无忌毙于刀剑之下,但饶是如此,张无忌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浑厚内力,却也无法脱困于这正反两仪的刀剑之外。
这一番剧斗,人人看得怦然心动,只听得何氏夫妇的剑上生出嗤嗤声响,剑气纵横,步步进逼。张无忌连试数次,知道若求冲出包围,原是毫不为难,轻功一施,对方四人中无一追赶得上。但自己逃走虽易,要解明教之围,却是谈不上了,眼下之计,只是严密守护,累得对方力疲,再行俟机进攻。不料敌方四人都是内力悠长之辈,双刀双剑组成了一片光幕,将张无忌密密包围,不知何时才显疲累之象。张无忌无可奈何,只得苦苦支撑。何太冲等虽占上风,但四人心下却都满不是味儿,以他们的身份名望,别说四人联手,就是一对一的相斗,给这么一个后进少年支持到三四百合仍是是收拾他不下,也已大失面子。好在张无忌有挫败神僧空性的战绩在先,无人敢小觑于他,否则真是汗颜无地了。各人在兵刃上都感觉得到,张无忌反击的招数渐少,但要进招伤他,总是给他在极无可能的局面下躲了开去。四人都是欠临大敌,身经百战,越斗得久,越是不敢怠忽,竟是半点不见焦躁,沉住了气,决不贪功冒进。旁观各派中的长老名宿,便都指指点点,以此教训本派的弟子。
峨嵋派的灭绝师太对众弟子道:“这少年的武功十分怪异,但昆仑、华山的四人,招数上已钳制得他缚手缚脚。中原武功博大精深,岂是西域的旁门左道所能企及。两仪化四象,四象化八卦,正变八八六十四招,奇变八八六十四招,正奇相合,六十四再以六十四倍之,共有四千零九十六种变化。天下武功变化之繁,可说无出其右了。”周芷若自张无忌下场以来,一直关心着他的胜负,她在峨嵋门下,颇获灭绝师太的欢心,已得她易经原理的心传,这时朗声问道:“师父,这正反两仪,招数虽多,终究不脱于太极化为阴阳两仪的道理。阳分太阳、少阴,阴分少阳、太阴,是为四象。太阳为干兑,少阴为离震,少阳为巽坎,太阴为艮坤。弟子看这四位前辈招数果然精妙,最厉害的还是在脚下步法的方位。”她声音清脆,一句句以丹田之气媛缓的送了出来,许多人不禁都转头瞧着她。
张无忌虽在力战之中,但耳目聪明,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一瞥之下,见说话的竟是周芷若,心中一动:“她为什么这般大声说话,难道是有意指点于我么?”只听减绝师太道:“你的眼光倒也不错,能瞧出前辈武功中的精要所在。”周芷若自言自语的道:“干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艮西北。自震到干为顺,自巽到坤为逆。”她提高声音道:“师父,是了,正如你所教:天地定位,山泽道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昆仑派的正两仪剑法,那时自震位至乾位的顺;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则是自巽位至坤位的道。师父,你说是不是啊?”灭绝师太听徒儿指了出来,心下甚喜,点头道:“你这孩子,倒也不亏了我平时的教诲。”她平时极少许可别人,这两句话已是最大的赞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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