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泪还他,也偿得过他了。”
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情缘,是先天孽缘,对林黛玉来说,她到人间是有使命的:下界还泪。
黛玉的“还泪”,看似很浪漫,实际过程里充满着惨不忍睹的血泪和欲哭无泪的肝肠寸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黛玉下界还泪,怎样还的?她并非是一人一身到人世还泪,而是化为千万化身,共赴一场飞蛾扑火的死亡之约。
喜欢林黛玉的读者都知道,晴雯、香菱、秦可卿、妙玉等女孩身上,都是黛玉的化身,那么黛玉还泪,为何要有这么多的化身?她们是如何影射黛玉,共同还泪的?
脂砚斋侧批:“余不及一人者,盖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那么 ,黛玉的这些化身,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结合起来,让黛玉还泪还情的。当大观园诸芳“三春过后诸芳尽”,黛玉魂归太虚幻境后,她去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大观园的故事,是警幻仙姑根据绛珠草和神瑛侍者的心魔演化出来的梦境,黛玉到人世后,除了初进荣国府外,就是从周瑞家的送她宫花开始的,可能很多读者没有注意,送宫花时,黛玉正在哪?在干吗?
“谁知此时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却在宝玉房中,大家解九连环作戏……”
黛玉到荣国府后,生活中第一次露面,就是在宝玉房中玩游戏,玩的是什么——解九连环作戏。
这个细节初看很不起眼,但是,对黛玉来说,却是揭开心结的大关键,她魂归太虚幻境后,可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开她生命的九连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黛玉为何情难自禁。黛玉还泪,这“泪”,乃情感的流露,或极喜或极悲才可垂泪,绛珠草下界还泪,实际是下界还情。
在绛珠草和神瑛侍者的故事里,绛珠草对神瑛侍者“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五衷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
这缠绵不尽之意是如何产生的,如果单纯是报恩,绛珠草作为一棵植物,阳光雨露、空气泥土,无不有恩,为何单对神瑛侍者的甘露之情,产生了报恩之意?
这“甘露”二字极有讲究,神瑛侍者是“日以甘露灌溉”,才让绛珠草“得久延岁月”。
甘露仅是草木上凝聚的一点水分,要搜集起来,且每天搜集灌溉绛珠草,这份用心,没有“真情”做不到,。
而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情,对绛珠草来说是命同再造的恩情,是给她续命的大恩,因此绛珠草和神瑛侍者,在日以甘露灌溉的岁月里,结下了生死之恋,不足为奇。
而奇怪的是,绛珠草五衷郁结着缠绵不尽之意时,神瑛侍者不再现身了,让这绛珠草终日游离于离恨天外。
那么,神瑛侍者去哪了呢,在黛玉生命的九连环里,有答案。
九连环第一环:黛玉找到神瑛侍者,不会有好下场解九连环,是古代孩童玩耍的一种益智游戏,用9个环和 9个杆组合成的一种玩具,其中,环和环之间相互连接,环和杆之间也相互连接,她们可以合二为一,也可以相互拆开,但总归是一个整体。
而这九连环的结构,其实正是黛玉的化身们和黛玉的关系,她们是黛玉的一部分,也是她的补充,把这些化身合起来,才真正构成了黛玉的前世今生,她们让黛玉以各种身份、境遇,体验了情之苦,情之虚幻,因此,黛玉魂归太虚后,她把所有的化身以九连环的形势一一破解开,体悟出——爱情的虚无缥缈,她才能最终过了情关。进入离恨天中,成为心无挂碍的智者。
而黛玉九连环的第一环,化身正是水月庵中的智能儿。
智能儿和秦钟在贾母处相识,“那智能儿……看上了秦钟人物风流,那秦钟也极爱他妍媚,二人虽未上手,却已情投意合了……”
在水月庵中,秦钟和智能儿背地里多少幽情密约,最后“含泪而别”。
秦钟和智能儿含泪而别后,秦钟归家。秦家虽然不像宁荣两府的根基富贵,但秦业也是京城营缮郎,是一个文科出仕的小京官,是清贵之家。
而智能儿,虽然人物风采卓越,但一没有根基,二是她的身份是个尼姑,秦家这样的家世,怎么容得下智能儿这样一个女子。所以,秦钟离开水月庵后,再没联系过智能儿,最后智能儿以一介女流之辈,私逃进城到秦家找秦钟,不想被秦业发现,将智能儿逐出。
所以,绛珠草当时和神瑛侍者情深似海,但最后却再也没有出现,独留绛珠草一人在离恨天外,终日不得安宁,并不是绛珠草不想见神瑛侍者,而是神瑛侍者的家族根本不让他见。
在智能儿和秦钟的这段感情中,因为智能儿的出现,秦业被活活气死,秦钟也在父亲的责打中一命呜呼,死了。
而在绛珠草和神瑛侍者的天界奇缘中,神瑛侍者并未再见绛珠,即便他凡心偶炽,准备下凡历劫,他的目的,也只是到那“昌明太平朝世,下凡造历幻缘”。
就像秦钟临死前幡然悔悟一样:“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从秦钟的临终遗言看,不仅神瑛侍者的家族,到最后即便是神瑛侍者本人,也幡然悔悟了,要抛开爱情,追求荣耀显达。
所以,林黛玉在人间见到的贾宝玉,只能是警幻仙姑给绛珠草幻造出来的假神瑛侍者,他只是青埂峰下的顽石,而非真神瑛侍者。
其实,黛玉如果在人间真的找到神瑛侍者,也不见得有好下场,只能如智能儿一样,被逐出家门,警幻仙姑为了治疗黛玉的心魔,安排了神瑛侍者的化身贾宝玉来到黛玉身边。
黛玉也化身成林家诗书簪缨之家的嫡女,有了根基有了家世,本想能够好好地和神瑛侍者在一起,不料很可惜,神瑛侍者是假的!
九连环最后一环:像化身秦可卿一样,被吊死在天香楼黛玉和贾宝玉相爱一世,黛玉以假当真,为贾宝玉流尽泪水,她最后的结局,伴随着血和泪。
黛玉最后看到的一个大蝴蝶风筝“挂”在竹梢上,竹子是黛玉的座右铭,寓意她的高洁的品质,而这大蝴蝶风筝正是黛玉最后的下场:被吊死的。
而在黛玉的化身中,被吊死的,还有一个人,就是秦可卿——一个美人悬梁自缢。
秦可卿死后,是担了污名的,贾珍在秦可卿葬礼上痛哭流涕,把秦可卿定在爬灰的耻辱柱上。
毫无疑问,秦可卿是黛玉的化身,她们的结局都是一样——吊死了,但是黛玉是高洁的,而秦可卿是污秽的,为何会出现这样截然相反的结果?
再看黛玉的另一个化身——晴雯的遭遇,晴雯最后是被王夫人以“狐媚子”的坏名声拖出大观园的。
但在临死前,她和宝玉的对话中可以得知,她是清白的,却被泼了脏水:“只是一件,我死了也不甘心的!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样,如何 一口咬死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
也就是说,黛玉死时,也是向秦可卿和晴雯一样,是担了污名的。
黛玉死后,自然是到警幻处销案,彼时,黛玉的死法让她尝尽了苦头,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她把生命交付出去,原本是要还泪给神瑛侍者的,但最终发现,贾宝玉并非神瑛侍者。
爱情讲究情有独钟,但贾宝玉只是仿造了的神瑛侍者,黛玉依然对他交付真情,这就很荒诞了,而荒诞感和绝望感,正是黛玉度过情劫的动力。
难怪黛玉的判词《枉凝眉》中说:“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黛玉在进入大观园前,经常和宝玉一块解九连环玩,她进入太虚幻境后,就该解她生命的九连环了,此种滋味一定不好受,但这确是警幻仙姑度化黛玉的必经之路——心死。相信,黛玉破解了九连环后,一定可以安心自在地放下情劫,做一个自在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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