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宋喻之
林深时雾起，下山的路变得忽明忽灭，行人罕见，但恍惚间却有一个身着道袍的消瘦女子自山上而来，踩过一汪秋水，雾涌雾消，近了，近了，但见她一脸轻愁，虽未施粉黛，却清丽逼人。
拂尘轻摇间，可是寻道问仙？只是此去蓬莱路远，风起八千。
女子微启薄唇：“不，我寻人。”
谁？
“祁县，温庭筠。”
远山烟雨朦胧中，她独自一人站在灯火阑珊处，清清冷冷的双眸不含半点凡尘，琳琅一望，满是凄凉。
01.有感
这一切的一切，还是要从那位名满长安的诗人说起，公元854年，又一场风雨倾斜，唐朝被料峭春寒一惊，瑟瑟发抖，山河飘摇间，飞絮凌乱，这个庞大的帝国也有暮年之时。
挤身于人群中的温庭筠凄然一叹，雨中片刻，衣衫就已深了一层颜色。
还不等他好好伤感一场，便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个踉跄，“快些走吧，黄昏时刻就能进长安城了。”
长安？
温庭筠抬眸相望，竟然，竟然能够看到长安城的城门模样，数年不见，长安依旧人声鼎沸，而当年意气风发的诗人却已被岁月消磨了傲骨与骄矜。
凝眸远视，他见长安，长安悲悯。
囫囵咽下伤感，他被熙攘人流簇拥进了这座记述着他心酸与落寞的城市。
他的目光稍歇，数十里之隔的鄠杜内，一名女童抬起了她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似是有感，似是出神。
窗外春雨如酥，她被那一抹春色晃了眼，不消片刻，就已经忘了刚才的出神。
她想去外面走一走。
稚嫩的双脚踩在清清浅浅的小水坑里，激起了一朵晶莹剔透的水花，与寻常孩童不同，她的眼眸中虽也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让别人看不透的情绪，她懂春光潋滟晴方好，也懂大唐帝国的风雨飘摇。
但她如果只有这份冷静的心性，浩渺历史长河中便不足以提起，比起她的冷静自若，更令人瞩目的是她名满长安的才华，她是落魄秀才膝下的女儿，自幼饱读诗书，七岁便已经可以出口成诗，在大唐七岁能作诗的是李白、骆宾王、韦应物那一批天才人物。
所以在当她于野外放眼瞭望的时候，虽然没有温庭筠那般的凄楚，却目含伤感，眼带疏离，一个盛世的结束，最先被感知到的是深困温饱悲苦的底层人民。
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划过，她有些不甘地捏了捏手指，四周景色皆落寞，无边细雨如刀割。
最后，她还是回到了狭小的房间里，稚嫩的双手拂过粗糙的纸张，一杆破了角的毛笔，轻轻蘸过那劣质的墨水，信手挥下一首《卖残牡丹》：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持卷相看，牡丹花残。
02.初识
这厢罢笔之后，天光欲晚，那厢刚刚持笔，凉风如练。
在温庭筠想来，本来不过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日子，奈何有人却横空出现，带着一股独属于长安的繁华与意气，强势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想来依旧是细雨如丝，他在闲暇时翻阅了下人呈上来的诗词，忽见一首《卖残牡丹》。
卖残牡丹？倒是稀奇。
低眸细看，本来只是随意，却被纸上的文字彻底吸引了目光，透过简短的诗句，他看到了牡丹的贵气与作者的自傲。
“这是谁写的？”
“近些时候，名满长安城的11岁诗童，鱼幼薇。”
“鱼幼薇，11岁便有如此的意气吗？”
正在书房内读着大家诗书文章的鱼幼薇指尖微动，摊开的有些泛黄的书卷上，赫然是温庭筠的一首小诗。
如此一切，岁月静好，光阴安然。
然而，几日后，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鱼幼薇的平静。
一袭青袍，那人站在无边春色之中，翠柳知是客来，叶叶起清风，忽有一片叶子落在那人的衣袂上，鱼幼薇的目光追随着叶片停留了下来，不觉间有些怔然，眼前的人虽相貌不佳，但一身气度却胜过了身后的千山万水。
在鱼幼薇打量着温庭筠的时候，温庭筠也在细细地看她，虽然稚嫩，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能写下《卖残牡丹》的人，果然名不虚传。
“你可愿拜我为师？”
“什么？”鱼幼薇瞪大了眼，虽然唐朝风气开放，女子的地位比历史的其他时期都要高，但是，身为一个女孩，还是底层的女孩，热爱诗文，却不得高进，地位身份是她跨不过的门槛。
“当然，我有条件，我要考一考你。来时路上，江边垂柳，风姿卓越，你若能以江边柳为题赋诗，且诗作上乘，我便领你入师门，授你以诗书。”
这时的鱼玄机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书本上才华横溢的温庭筠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想要收自己为徒，但她的自信依旧不改，周身无纸张，便脱口成诗：“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这次轮到温庭筠惊讶了，他没有想到这女孩子的才华是当真惊人，于是他带走了鱼幼薇，将她带在自己的身边，细细教导。
离开的路上，鱼幼薇得知是她的那首《卖残牡丹》，得了温庭筠的青眼。
对于鱼幼薇来说，她只不过是无意中感慨自己的身世写下了一首诗。
但对于温庭筠来说，那便有些不一样了，那首诗在他的视野中无限放大，他爱才怜才，对鱼幼薇这样才华横溢身世悲惨的人，他实在不忍。
结语
这便是你和温庭筠的故事？
“对。”
他领你入师门，授你诗书，动荡的中晚唐时期，你们在诗词中度过了天光欲晚，度过了凉风如练，他对你费心良多，可以说没有他，你不会成为唐朝四大女诗人之一，为何你提起他却满心凄苦？
“为情所困，爱而不得”
因为《卖残牡丹》惊鸿一场，数年相伴，日久生情，却又草草收场，她听从了温庭筠的建议，嫁给了李亿，却又被抛弃在道观，更名鱼玄机，余生凄凉。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她是真正的牡丹，奈何生于乱世，长于乱世，死于乱世，一生为情所困，爱而不得。
“早知如此，当初为何写下那令人一眼万年的《卖残牡丹》呢？”
她消瘦虚弱的身形飘然远去，一地花伤。
浩渺唐代文坛中，圣仙佛杰执笔，千年岁月如初，时代更迭不休，她的故事蜉蝣一现，不多不少，但实在够让人搁笔一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