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阁是“中国四大名楼”之一,耸立于山东半岛蓬莱丹崖山上。高丽朝使臣郑梦周路经登州首次登临并吟咏蓬莱阁,拉开了明代朝鲜使臣创作“蓬莱阁诗”的序幕,后世不少朝鲜朝使臣受其影响,他们结合自身特殊感受与生命体验,创作出诸多蓬莱阁纪行诗篇。
朝鲜使臣笔下的蓬莱阁不只是一个实体性文学景观,也是一个具有多义性的象征系统,蓬莱阁成为一个用以抒发历史感慨,展现华夷观念,仰慕中华文化、表达思乡之情与结交友谊的历史与精神的地理空间。
在“异域之眼”的注视与观察下,朝鲜使臣创作出不同于中国文人视角的“蓬莱阁诗”,极大丰富了蓬莱阁的人文内涵及多维形象,蓬莱阁也因此成为两国友好交往的历史见证。

蓬莱阁坐落于山东烟台,镶嵌在黄海和渤海交界之滨,始建于宋嘉祐年间,被誉为“中国四大名楼”之一。蓬莱阁以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悠久的仙道传说备受文人墨客青睐,引得中国历代文人留下许多吟咏诗篇。
朝鲜半岛与山东隔海相望,自古以来中朝交往频繁,烟台成为中朝交往中重要的节点城市。朝鲜朝与明朝确立宗藩关系并称臣纳贡后,派出众多朝贡使行团赴明,这些使臣汉文修养深厚,他们根据沿途见闻创作出数量庞大的汉文纪行作品“朝天录”。
朝鲜古代使臣路经素有“落帆山东第一州”之称的登州时,也留下不少书写蓬莱阁的纪行诗。朝鲜使臣的“蓬莱阁诗”不仅为实体性文学景观蓬莱阁本身增添了异样的文学色彩、人文内涵及多维形象,更成为朝鲜使臣借此抒发情感,映射作者思想与价值观的“镜像”他者。

“蓬莱”作为中国仙道文化的代名词,深嵌于中国文化之中,提到“蓬莱”人们自然联想到仙境与神仙。蓬莱无论作为一个区域地理概念,还是中国文化符号,皆有悠久的历史渊源,且逐渐演化为具有多重意义的符号象征。
就神仙信仰而言,“蓬莱”信仰与人们对海洋的认知、敬畏、崇拜和海市蜃楼现象密不可分。蓬莱沿海地区常有海市蜃楼这种奇异的景观出现。
在古代,这种复杂的光学现象很难被人们正确认知和理解,从而导致民众产生一些荒诞想法,并且将其神化,于是产生了对神山仙岛的追求与神灵的信仰。

在春秋战国时期,山东半岛沿海地区出现的一些海上方士又助推了这种海中仙山、仙药信仰的形成,虚构出一个可以安享乐土、长寿延年的脱俗仙境,促使修仙之风大盛。等到秦汉之时,自下而上掀起一股追求长生与访仙求道的狂潮。
尤其东汉道教创立之后,其主要目标是求仙、寻仙、成仙,与蓬莱的神仙文化水乳交融。时至金代,蓬莱已成为全真道教的发祥地,蓬莱至此成为古人心目中神仙仙境和实际县治之地的和谐融合体,并作为一种文化心理不断晕染和延伸。
“蓬莱”作为一个文化符号和审美意象,也不断受到文人瞩目,且随着文人的生活体验和审美趣味被用来借以言说不同的志趣或抒发人生感悟。

山东半岛与朝鲜半岛自古交流密切,朝鲜古代“汉文学的鼻祖”崔致远曾作为新罗入唐留学生来中国学习,进而为官。其归国之时,因风阻羁留山东半岛近半年,他留下游历大珠山、乳山浦和巉山所作的诸多诗篇,成为两国文学交流史上的重要篇章。
明朝建立之后,朱元璋对周边国家采用和平外交方式与德化政策,高丽朝和朝鲜朝便积极派出朝天使臣去明朝觐见、纳贡。郑梦周作为高丽朝末期的政治家、文学家曾四次成功出使明朝。
1386年,郑梦周为请求明朝下赐朝服、便服及蠲免高丽税贡而出使明朝,其使行路线是朱元璋批准的海上航线,返程时“即从山东半岛北部登州港蓬莱北行,穿过庙岛群岛,沿辽东半岛西行至鸭绿江口,再顺朝鲜半岛南下航行”。

后世朝鲜使臣也多循此路而行。郑梦周行至登州后创作了不少记录当地自然景观及风俗的诗作,也包括登览蓬莱阁的相关内容。
朝鲜朝使臣除了对蓬莱阁地理感知的描写外,还留下不少建筑样式与色调的内容记载。根据明末李德泂《航海日记》中“午后与两使登蓬莱阁,丹崖万丈飞出海头,而阁在崖上,朱栏缥缈,骋眺万里”。
李民宬《次石楼游蓬莱阁韵》中“半空飞阁拂明河,画栋霏霏映落霞” 的描绘可知,蓬莱阁拥有朱红色的栏杆,且雕梁画栋,建筑富丽,并和落霞相映衬,与自然浑然一体。

郑梦周创作的《蓬莱阁》一诗未涉及人文景观的具象描写,更多是娴熟使用中国典故来感怀历史的咏史之作,作者通过秦始皇求仙和徐福东渡之事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与情感,具有丰富的文化想象力和隐喻能力。
当然,关于秦始皇求仙之事郑梦周并非只在中国使行诗中提及,郑梦周曾因解决倭寇侵扰高丽朝问题出使日本。
其《奉使日本作》中有“山川井邑古今同,地近扶桑晓日红。但道神仙居海上,谁知民社在天东。斑衣想自秦童化,染齿曾将越俗通。回首三韩应不远,千年箕子有遗风”的诗句。

诗中流露出郑梦周首肯徐福带领三千童男童女东渡日本的普化之功,认为秦始皇派出的远行航队求仙这一壮举,传播了中华文化,并对东亚的文明进程产生了巨大影响,郑梦周眼中的秦始皇和徐福的形象此时较为积极正面。
郑梦周对秦始皇形象的塑造影响了路经蓬莱阁后世使臣的描写与看法,权近出使明朝在《登蓬莱阁》诗中也提到,“秦汉到头何事业,白云千载使人愁”。
权近将蓬莱阁作为使行途中观光之地和承载情感的独特空间,表达出强烈的个人情感,“使人愁”流露出作者的批判态度,以及对君王的这种行为感到惋惜和忧愁,情感认知上也表现出一种负面的价值取向。
另外,权近在郑梦周诗作意象选取基础上,又将汉武帝的求仙行为连带进行批判。后世的使臣大多都延续这种观念,借秦始皇或汉武帝求仙之事抒发感慨,施展想象。

蓬莱阁作为一个综合性人文景观,其上还有苏轼诗刻石碑。朝鲜古代使臣登临高阁,观看石碑,留下“蓬莱阁诗”。其中流露出朝鲜古代使臣在文化上的仰慕与接受,特别是对北宋大文豪苏轼的赞美及推崇。
加之,中华文化的巨大影响力和向心力,强化了朝鲜古代使臣对明朝的认同,使之愈发自觉坚守华夷秩序,诚心事大。
朝鲜古代使臣路经登州为何汲汲登临蓬莱阁,观赏、吟咏或次韵《海市诗》,有的还因未能唱和诗作而惋惜慨叹,甚至还有朝鲜古代使臣发出“坡仙绝唱谁能和,岛客幽魂每欲迷”之叹。

苏轼作为一代文豪,诗词文皆精通,书画艺术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在朝鲜半岛亦是盛名远播,广受推崇,可谓中华文化的优秀典范。
文化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强大的重要表现,“以文化人”和“以礼服人”才是一个国家保持心力的重要手段。朝鲜半岛近邻中国,久浴中华文化,多师法中国,素有“君子国”之称。
1392 年,李成桂建立朝鲜朝后便积极向明朝表明事大之心,国号也由朱元璋赐选,可谓世代恭顺,谨守藩国之礼,朝鲜古代使臣路经登州所作的“蓬莱阁诗”中也流露出这种夷夏观念。

朝鲜古代使臣路经登州所作的“蓬莱阁诗”不少是感怀和次韵诗。朝鲜古代使臣以蓬莱阁为情感触发地,以“蓬莱阁诗”为媒介表达思乡之情,并与当地人士广泛交往,建立了深厚友谊,并表达了共同抗击后金的决心。
朝鲜古代使臣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历经艰险,长期漂泊,来回耗时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使臣到达登州办理通关手续或待风启程一般会逗留十天左右。
在此期间除了游览本地景观,还与文人武将等交往,聊以慰藉孤寂之情。众多朝鲜朝使臣与寓居登州的文人吴大斌的交往已传为佳话。

从最早出使明朝留下蓬莱阁诗文的郑梦周,到后世使臣持续不断的吟咏,朝鲜古代文人创作出许多的蓬莱阁诗篇。“蓬莱阁诗”作为东亚汉文学的华彩篇章,不断被续写、改写,并充实着人文景观蓬莱阁的意义与形象。
这些因民族、信仰、情感、价值观和审美情趣差异创作而成的汉文诗歌与中国文人创作的“蓬莱阁诗”可谓遥相呼应,相得益彰。
朝鲜古代使臣立足本民族立场,用“异域之眼”从不角度注视着耸立于丹崖山上的蓬莱阁,人文景观蓬莱阁成为一个空间或坐标,是现实、历史与精神空间的融合体,也是影射朝鲜古代使臣自我与集体想象的多棱镜,必将在历史的星空熠熠生辉,光照未来。

《山海经校注》
《史记》
《蓬莱阁诗文选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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