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学》要点解读之一：
哲学是一门研究原理与原因的学术
（原创首发·字4700余）
图注：吴寿彭译
从早期哲学家的历史来看，哲学这类学术不是一门制造学术。古今来人们开始哲理探索，都应起于对自然万物的惊异；他们先是惊异于种种迷惑的现象，逐渐积累一点一滴的解释，对一些较重大的问题，例如日月与星的运行以及宇宙之创生，作成说明。每一个有所迷惑与惊异的人，他们探索哲理只是为了摆脱愚蠢，只是为求知而从事学术，并无任何实用的目的。这可由事实为之证明：这类学术研究的开始，都在人生的必需品以及使人快乐安适的种种事物几乎全都获得了以后。显然，他们不为任何其它利益而找寻智慧，只因人本自由，为自己的生存而生存，不为别人的生存而生存；他们以哲学为唯一的自由学术而深加探索，哲学正是为学术自身而成立的唯一学术。
进而言之，哲学是一门研究原理与原因的学术——哲学询求于事物之原因、获取世上第一原理——四因都可以称为智慧的学术；其中，最高尚最具权威的应推极因与善因之学。
①询求于事物之原因
求知是人类的本性。人类求知始于感觉，感觉能产生记忆，对同一事物的屡次记忆就成了经验；当经验积累到足以使人能够对一类事物的普遍性作出判断时，技术就由此兴起。待到技术发明日渐增多，有些丰富了生活必需品，有些则增加了人类的娱乐；后一类发明家又自然地被认为较前一类更智慧，因为这些知识不以实用为目的。在所有这些发明相继建立以后，又出现了既不为生活所必需，也不以人世快乐为目的的一些知识，这些知识最先出现于人们开始有闲暇的地方。数学所以先兴于埃及，就因为那里的僧侣阶级特许有闲暇。
我们认为，知识与理解属于技术，不属于经验，技术家较之经验家更智慧（智慧由普遍认识产生，不从个别认识得来）；前者知其原因，后者则不知——凭经验能知事物之所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凭技术不仅能知事物之所然而且还能知其所以然。与经验相比较，技术才是真知识。我们不以官能的感觉为智慧；当然这些给我们以个别事物的最重要认识。官感只能告诉我们任何事物所以然，而不能告诉我们任何事物所以然之故——例如，官感只能告诉我们火是热的，而不能告诉我们火何为而热。如上所述，有经验的人较之只有些官感的人为富于智慧，技术家又较之经验家，大匠师又较之工匠为富于智慧，而理论部门的知识比之生产部门更应是较高的智慧。显然，智慧就是有关某些原理与原因的知识。
“原因”与“原始”意义相通，是事物的所由成或所从来的第一点。“原理”是事物所由以明示其初义的假设实证的起点。因此，研究原因的学术较之不问原因的学术更为有益；只有那些能识万物原因的人能教诲我们——这种就叫做“哲人”。同样，原理与原因是最可知的；明白了原理与原因，其它一切由此可得明白，若凭次级学术，这就不会搞明白的。凡能得知每一事物所必至的终极者，这些学术必然优于那些次级学术；这终极目的，个别而论就是一事物的“本善”，一般而论就是全宇宙的“至善”；所谓“善”亦即“终极”，为诸因之一。上述各项均可归于同一学术，因而它必是一门研究原理与原因的学术。
显然，我们应须求取原因的知识，因为我们只能在认明一事物的基本原因后才能说知道了这事物。原因则可分为四项：其一为事物的本体亦即“怎是”或“所是”，事物之“所是”就是事物所以成其为事物者，即“本因”或“式因”；其二为事物的物质或底层，即“物因”；其三为事物动变的来源，即“动因”；其四为相反于动变者、为目的与本善，因为这是一切创生与动变的终极，即“极因”。这些原因前人虽各有所涉及，内容还都是浮泛的——这在“物学”中都已指明。
有些人以物质为基本原理，但对这些物质又各有不同的观点，有些人主张物质只有一种，有些人则认为不止一种：其中，有些人则认为物质具有实体，而另有些人则认为是非实体的——这些思想家只把握了事物的“质因”。另外有一些人提到了动变的来源（动因），例如有人以友与斗，或理性，或情爱为基本原理。于“怎是”，或本体实是〔“实是”有的人也译作“存在”〕，没有人做过清楚的说明。关于事物运动与变化之所趋（极因），他们虽则也推求其故，却并不说明本体正是为了善而生成与存在的；他们只说事物具有善的属性，并未确认善正是那事物成实的极因。既然所有这些思想家都没能另出新因，那么，这就证明了我们所陈四因应该是确当而且无可复加的了。由此可见，凡有所询求于事物之原因，宜必并求此四因，或于四因中偏取其某因。
②获取世上第一原理
显然，事物既不能有无尽列的原因，原因也不能有无尽数的种类，所以世上必有第一原理。因为，一事物不能追溯其物质来由（物因）至于无尽底蕴，例如肌肉出于地土，土出于气，气出于火，历溯而终无休止。事物动变的来源（动因）也不能根究成为无尽系列，例如人因其而动，气因太阳而动，太阳因斗争而动，类推而竟无休止。极因也不能无尽已的进行，例如散步为了健康，健康为了快乐，快乐为了其它，其它又为了其它，这样无尽已的“为了”。
怎是（本因）的问题亦复如此。因为“间体”（或“中介”）必有前后两个名词——间体站在某些相反之间，是由相反两端组成的复合物，并与它们属于同一科属；事物进行变化时必先变入间体，然后再引向相反的一端，于是相反的两端在间体上此消彼长——前一名必为后一名的原因。如果人们询问三者之中谁是本因，我们当以第一名词为答案；末一名词不是原因而是结果，间体只不过是它后一名词的原因——本因自应求之于最先一名词了。如果间体的系列是无尽的或种类是无尽的，一直下去到任何一个间体为止仍还都是间体；如没有那个“第一”名词，也就没有本因。
同样，在本因建立了一个起点以后，也不能向下面无尽地进行，如云和水是由火之故，地是由水之故，不能是一有“所由”便产生无尽后果。“由”有两层含义：其一义如“由”儿童以至成人，儿童变则为人，另一义如气“由”于水。我们说“人由童来”，其意所指的是“一物变而另一物成，一物终而另一物始”；“气由于水”，其意所指的是一物毁而另一物成；前一类变易是不可回复的，而后一类的变易则是可回复的。因此，在这两类事例上，都不能有无尽数的项目——前一类项目就是间体，必须有所休止；后一类则互为变化，而它们之间的成坏是相通的。同时，第一原因既是永恒的，就不该被毁灭；因为创变过程向上行时不是无尽的（必然得有一个最初原因），后继的事物须由这第一原因的毁灭而次第生成，那么这第一原因将不是永恒的。
又，极因是一个“终点”，这终点不为其它什么事物，而其它一切事物却就为了这个目的；有了这末项，过程就不至于无尽地进行；要是没有这末项，这将没有极因——主张极因为无尽系列的人是在不自觉中抹掉了“善”性，这样世上也将失去理性；然而，有理性的人总是符合于一个目的而后有所作为，这就是定限——终极也就是“定限”。换而言之，如果全无永恒事物，创造过程也不会有；一物必由另一物生成，在这生生不息的创造系列上，必须存在有一原始的非创造事物；万物总不能由无生有，因此这创造与动变的发展也必须有一个初限。每一动变必有一目的，没有无尽止的动变。凡创造之不能达到一个目的，完成一个事物者，这种创造就不会发生；一个动变达到之顷正是一个事物完成的时候。
总而言之，原因的种类若为数无尽，则知识也将成为不可能；因为我们只有肯定了若干种类原因以后，才可以研究知识；若说原因是一个又一个的增加，则在有尽的时间内人们就没法列举。
③善因之学最具权威
还有许多事物，它们并不全备四因。一个动变原理或性善原理是不能应用于不变事物的。每一事物，如其自身或其自性是善的，则自己就是一个终极，而成为其它事物所由生成而存在的原因。事物为了某一终极或宗旨就将会有所作为，而有所作为方可见其动变。因此，在不变的或具有本善的事物上，动变无可作为，动变原理也不能应用。同一事物可以全备诸因，例如一幢房屋，其动因为建筑术或建筑师，其极因是房屋所实现的作用，其物因是土与石，其本因是房屋的定义。四因都可以称为智慧的学术。至于其中最高尚最具权威的，应推极因与善因之学，终极与本善具有慧性，——万物同归于终极而复于本善，其它学术只是它的婢女，必须为之附从而不能与相违忤。
按照我们先前关于本体的讨论来判断，事物之怎是为最可知的原理，而式因便应最接近于知慧。因为，人们可以从许多方面认知同一个事物，凡是以事物的“如此如此”而认知一事物的人，较之以其“不如此不如此”而认知事物者，其认识较为充分。以事物之如此如此来认知事物的一类人又有所分别，凡获知事物之“怎是”者于认识事物最为充分，至于那些凭量、或质、或自然所加或所受于此事物之其它事项来认知事物的人不会有最充分的认识。现在，我们是在寻取最高原因的基本原理，而这些必须是禀于本性的事物。若说那些搜索现存事物诸要素的人们也就在搜索基本原理，这些要素就必须是所以成其为实是的要素，而不是由以得其属性的要素。所以我们必须认清，第一原因也应当求之于实是之所以为实是。
一事物被称为“是”，含义甚多，但所有“正是”就关涉到一个中心点，一个确定的事物，这就意味着“是”全不模糊。一切属于健康的事物，关涉到健康，其一说是保持健康，又一说是产生健康，又一说是健康的征象，又一是具有健康的潜能。一切属于医疗的事物，关涉到医学，一事物因具有医疗知识而被称为医学事物，另一个因天然适应于医疗，又一事物则因受到了医学方面的运用。我们当可检出其它相似的应用名词。这样，一事物在许多含义上总是关涉着一个原理（起点）；有些事物被称为“是”者，因为它们是本体，有的因为是本体的演变，有的因为是完成本体的过程，或是本体的灭坏或阙失或是质，或是本体的制造或创生，或是与本体相关系的事物，又或是对这些事物的否定，以及对本体自身的否定。
于是，这既可以有一门学术专管一切有关健康的事物，同样其它事物也可以有其它各个专门学术。不但事物之属于一名称者其研究应归之一门学术，凡事物之涉及一性质者亦可归之一门；性质相通的事物名称当相通。因此，研究事物之所以成为事物者也该是学术工作的一门——学术总是在寻求事物所依据的基本，事物也凭这些基本性质题取它们的名词——所以，这门学术正是本体之学，哲学家们就得去捉模本体的原理与原因。明显地，这一门学术（哲学）的任务是在考察实是之所以为实是和作为实是所应有的诸质性。
哲学被称为真理的知识自属确当。因为理论知识的目的在于真理，实用知识的目的则在其功用。从事于实用之学的人，总只在当前的问题以及与之相关的事物上寻思，务以致其实用，于事物的怎是他们不予置意。现在，我们论一真理必问其故，如一事物之素质（质）能感染另一些事物，而使之具有相似素质，则必较另一事物为高尚（例如火最热，这是一切事物发热的原因）；这样，凡能使其它事物产生真实后果者，其自身必最为真实。永恒事物的原理常为最真实原理（它们不仅是有时真实），它们无所赖于别的事物以成其实是，反之，它们却是别的事物所由成为实是的原因。所以，每一事物之真理与各事物之实是必相符合。
而且，人间也没有较哲学这门更为光荣的学术。因为最神圣的学术也是最光荣的，这学术必然在两方面均属神圣。于神最合适的学术正应是一门神圣的学术——神原被认为是万物的原因，也被认为是世间第一原理——任何讨论神圣事物的学术也必是神圣的；而哲学确正如此，这门学术或则是神所独有或则是神能超乎人类而所知独多。然而，要获得这样的知识也许是超乎人类的能力；从许多方面来看，人类多欲，形役于日常所需，成为自己生活的奴隶，因此不复能寻求真理。
总的来说，哲学发端于惊异、开始于闲暇，是自由的学术、真理的知识；所有其它学术，较之哲学确为更切实用，但任何学术均不比哲学为更佳。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