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下)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下)

首页角色扮演仙路龙吟更新时间:2024-06-03

●卷三

○金词以吴彦高为冠

金代词人,自以吴彦高为冠,能于感慨中饶伊郁,不独组织之工也。同时尚吴、蔡体,然伯坚非彦高匹。

○吴彦高人月圆

陶九成云:“近世所谓大曲,苏小小蝶恋花、苏东坡念奴娇、晏叔原鹧鸪天、柳耆卿雨零铃、辛稼轩摸鱼子、吴彦高春草碧、蔡伯坚石州慢、张子野天仙子、朱淑真生查子、邓千江望海潮。”按:其中惟稼轩摸鱼子一篇,为古今杰作。叔原鹧鸪天,为艳体中极致,余亦泛泛,不知当时何以并重如此。余独爱彦高人月圆[宴张侍御家有感]云:“南朝千古伤心地,还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入人家。恍然在遇,仙姿胜雪,宫鬓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泾,同是天涯。”感激豪宕,不落小家数。洪景卢云:“先公在燕山,赴北人张总侍御家集,出侍儿佐酒,中有一人,意状摧抑可怜。叩其故,乃宣和殿小宫姬也。坐客翰林直学士吴激,作词记之,闻者挥涕。”[中州乐府云:彦高赋此时,宇文叔通亦赋念奴娇,先成而颇近鄙俚。及见彦高作茫然自失。是后,人有求作乐府者,叔通即批云,吴郎近以乐府名天下,可往求之。]

○遗山词可称别调

金词于彦高外,不得不推遗山。遗山词刻意争奇求胜,亦有可观。然纵横超逸,既不能为苏、辛,*雅清虚,复不能为姜、史。于此道可称别调,非正声也。

○元代尚曲

元代尚曲,曲愈工而词愈晦。周、秦、姜、史之风,不可复见矣。

○张仲举规模南宋

元词日就衰靡,愈趋愈下。张仲举规模南宋,为一代正声。高者在草窗、西麓之间,而真气稍逊。

○仲举词树骨甚高

仲举词树骨甚高,寓意亦远。元词之不亡者,赖有仲举耳。然欲求一篇如梅溪、碧山之沉厚,则不可得矣。

○仲举词去宋人已远

仲举绮罗香[雨中舟次洹上]云:“水阁云窗,总是惯曾经处。曾信有客里关河,又怎禁夜深风雨。”此则刻意为白石,冲味微减,姿态却饶。又水龙吟[蓼花]云:“瘦苇黄边,疏苹白外,满汀烟オ。”黄边白外四字,亦新奇。又云:“船窗雨后,数枝低入,香零粉碎。不见当年,秦淮花月,竹西歌吹。”系以感慨,意增便厚,船窗数语亦是画所不到。但看来已是元词,去宋人已远。

○虞道园似出仲举之右

虞道园词笔颇健,似出仲举之右。然所作寥寥,规模未定,不能接武南宋诸家。惟“报道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二语,却有自然风韵。

○倪元镇人月圆

倪元镇人月圆云:“伤心莫问前朝事,重上越王台。鹧鸪啼处,东风草绿,残照花开。怅然孤啸,青山故国,乔木苍苔。当时明月,依依素影,何处飞来。”风流悲壮,南宋诸钜手为之亦无以过。词岂以时代限耶。

○词亡于明

词至于明,而词亡矣。伯温、季迪,已失古意。降至升庵辈,句琢字炼,枝枝叶叶为之,益难语于大雅。自马浩澜、施阆仙辈出,淫词秽语,无足置喙。明末陈人中能以稼艳之笔,传凄婉之神,在明代便算高手。然视国初诸老,已难同日而语,更何论唐、宋哉。

○伯温临江仙

伯温临江仙云:“镜中绿发渐无多。泪如霜后叶,ベベ下庭柯。”以开国元勋而作此衰感语,盖已兆胡维庸之祸矣。

○高季迪沁园春

高季迪沁园春[雁]云:“陇塞间关,江湖冷落,莫恋遗梁犹在田。须高举,教弋人空慕,云海茫然。”托意高远。先生能言之,而终自不免,何耶。

○用修小令时杂曲语

用修小令,合者有五代人遗意,而时杂曲语,令读者短气。

○陈卧子山花子与江城子

陈卧子山花子云:“杨柳凄迷晓雾中。杏花零落五更钟。寂寂景阳宫外月,照残红。蝶化采衣金缕尽,衔画粉玉楼空。惟有无情双燕子,舞东风。”凄丽近南唐二主,词意亦哀以思矣。又江城子后半阕云:“楚宫吴苑草茸茸。恋芳丛。绕游蜂。料得来年,相见画屏中。人自伤心花自笑,凭燕子、骂东风。”亦绵邈凄恻。

○叶小鸾词笔哀艳

叶小鸾词笔哀艳,不减朱淑真。求诸明代作者,尤不易觏也。

○明无一篇沉郁顿挫词

有明三百年中,习倚声音,不乏其人。然以沉郁顿挫四字绳之,竟无一篇满人意者,真不可解。

○国初诸老沉厚不足

国初诸老,同时杰出,几欲上掩两宋。然才力有余,沉厚不足。盖一代各有专长,宋词已成绝技,后世不能相加也。

○北宋南宋不可偏废

国初多宗北宋,竹独取南宋,分虎、符曾佐之,而风气一变。然北宋、南宋,不可偏废。南宋白石、梅溪、梦窗、碧山、玉田辈,固是高绝,北宋如东坡、少游、方回、美成诸公,亦岂易及耶。况周、秦两家,实为南宋导其先路。数典忘祖,其谓之何。

○词至南宋极尽变态

北宋去温、韦未远,时见古意。至南宋则变态极焉。变态既极,则能事已毕。遂令后之为词者,不得不刻意求奇,以至每况愈下,盖有由也。亦犹诗至杜陵,后来无能为继。而天地之奥,发泄既尽,古意亦从此渐微矣。

○吴梅村词有身世之感

吴梅村词,虽非专长,然其高处,有令人不可捉摸者。此亦身世之感使然。否则徒为难得今宵是乍凉等语,乃又一马浩澜耳。

○梅村如梦令

梅村如梦令云:“误信鹊声枝上。几度楼头西望。薄幸不归来,愁*石城风浪。无恙。无恙。牢记别时模样。”低回婉转中有怨情,不当作绮语读。次章云:“小阁焚香独坐。ベベ纸窗风破。女伴有谁来,管领春愁一个。无那。无那。斜压翠衾还卧。”此中亦见怨情,当与上章参看。

○梅村可作东坡后劲

东坡词豪宕感激,忠厚缠绵,后人学之,徒形粗鲁。故东坡词不能学,亦不必学。惟梅村高者,有与老坡神亿处,可作此翁后劲。如满江红诸阕,颇为暗合,松栝凌寒,满目山川,沽酒南徐三篇,尤见笔意。即闲情之作,如临江仙[逢旧]结句云:“姑苏城外月黄昏,绿窗人去住,红粉泪纵横。”哀艳而超脱,直是坡仙化境。迦陵学苏、辛,毕竟不似。

○梅村绝笔

贺新郎[病中有感]一篇,梅村绝笔也。悲感万端,自怨自艾。千哉下读其词,思其人,悲其遇。固与牧斋不同,亦与芝麓辈有别。

○梁棠村词尚艳

梁棠村词尚艳,语必和平,自是福泽人声口。然论词未为高妙。

○渔洋小令以风韵胜

渔洋小令,能以风韵胜,仍是做七绝惯技耳。然自是大雅,但少沉郁顿挫之致。昔人谓渔洋词为诗掩抑,又过矣。

○渔洋词不能沉厚

渔洋词含蓄有味,但不能沉厚。盖含蓄之意境浅,沉厚之根柢深也。彼力量薄者,每以含蓄为深厚,遂自谓效法北宋,亦吾所不取。

○渔洋佳作

渔洋偷声木兰花[春情寄白下故人[后半阕云,“方山亭下江南路。画桨凌波从此去。十四楼空。万叶千花泪眼中。”凄丽而古雅,惜不多觏。又凤凰台上忆吹箫[和漱玉作]云:“镜影圆冰,钗痕却月,日光又上楼头。正罗帏梦觉,红褪缃钩。睡眼初未起,梦里事、寻忆难休。人不见,便须含泪,强对残秋。悠悠。断鸿南去,便潇湘千里,好为侬留。又斜阳声远,过尽西楼。颠倒相思难写,空想断、南浦双眸。伤心处、青山红树,万点新愁。”思深意苦,几欲驾易安上之。衍波集中,亦仅见此篇。

○珂雪词取径较正

曹升六珂雪词,在国初诸老中,最为大雅,才力不逮朱、陈,而取径较正。国朝不乏词家,四库独收珂雪,良有以也。

○升六扫花游

升六词,余最爱其埽花游[春雪]一篇。如云:“一夜梅花,暗落西窗似雨。飘摇去,试问逐风,归倒何处。”又云:“拥断关山,知有离人独苦。漫凝伫。听寒城、数声谯鼓。”绵雅幽细,斟酌于美成、梅溪、碧公、公谨,而出之者。

○饮水词措词浅显

容若饮水词,在国初亦推作手,较东白堂词[佟世南撰,]似更闲雅。然意境不深厚,措词亦浅显。余所赏者,惟临江仙[寒柳]第一阕,及天仙子[渌水亭秋夜、]酒泉子[谢却荼蘼一篇]三篇耳,余俱平衍。又菩萨蛮云:“杨柳乍如丝。故园春尽时。”亦凄忱,亦闲丽,颇似飞卿语,惜通篇不称。又太常引云:“梦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梦醒。”亦颇凄警,然意境已落第二乘。

○钱湘瑟工艳词

钱湘瑟工为艳词,造语尤妙。如忆少年云:“小屏残烛,小窗残雨,小楼残梦。铢衣已烟散,只蘅芜香重。”丽语能入幽境,意味便永。然亦仅在皮毛上求深厚,非吾所谓深厚也。

○丁飞涛亦工艳词

丁飞涛亦工为艳词,较周冰持为和雅。然亦只是做得面子好,不足为词坛重也。

○毛会侯浣雪词

毛会侯浣雪词,刻翠裁红,务求新颖,丁飞涛之流亚也,总不免染花间草堂陋习。

○鼓羡门词力量未足

彭羡门词,意境较厚。但不甚沉着,仍是力量未足。

○羡门词小令为胜

羡门词,长调、小令均有可观,而小令为胜。忆王孙[寒食、]苏幕遮[娄江寄家信]等篇,颇得北宋人遗韵。

○吴{艹园}次词中小品

吴{艹园}次词,调和音雅,情态亦浓,词中小品也。竹谓其似陈西麓,亦漫为许与之论。

○{艹园}次小令不脱草堂窠臼

{艹园}次小令,亦不能脱草堂窠臼,长调间作壮浪语。如满江红[醉吟]云:“髀肉晚销燕市马,乡心秋冷扬州鹤。”又云:“海上文章苏玉局,人间游戏东方朔。”{艹园}次与迦陵结异姓昆季,似此亦颇类迦陵也。

○西堂词曲不佳

西堂词曲,擅名一时,然皆不见佳。力量既薄,意境亦浅。专恃一二聪明语,以为新奇独得之秘,不值有识者一笑。

○西堂小令合者寥寥

西堂小令最不佳,除浣溪沙[清明悼亡]两阕,及菩萨蛮[病中有感]第二阕外,合者寥寥。长调稍可,壮语工于绮语也。

○西堂菩萨蛮八章

西堂菩萨蛮[丁巳九月病中有感]八章,源出温、韦。身世兴衰之感,略见于此,而词意不免浅显。如“负负欲何言。饥来难叩门。”又,“浓笑写官衔。排行无二三。”又,“叹息返柴庐。当门立吏胥。”又,“白发影婆娑。秋风鬼病多。”又,“何物返魂丹。空囊无一钱。”又,“何处度余年。除非离恨天。”等句,全失忠厚之旨。若暗含情事,而出以幽窈之思,浑雅之笔,便是飞卿复作。余惟爱其次章云:“六宫闹扫芙蓉镜。君王偶爱飞蓬鬓。殿脚惜空同。昭阳天几重。江南春雨晚。红豆新歌满。流落杜秋娘。琵琶忆上皇。”读之令人泪下。王渔洋题展成新乐府云:“南苑西风御水流。殿前无复按梁州。飘零法曲人间遍,谁付当年菊部头。”又云:“猿臂丁年出塞行。灞陵醉尉莫相轻。旗亭被酒何人识,射虎将军右此平。”其年寿悔庵六十词云:“曾经天语怜才,如今老却凌云手。”又云:“长乐笙箫,连昌花竹,可堪回首。”皆当与此篇参看。吴{艹园}次太守跋其后云:“阮生失路,浇泪无端,屈子问天,寄愁何处。水以不平而激,木因有郁而奇,情有所之,理固然矣。吾友悔庵,文高于命,宦薄于名。艳曲三章,欲醉沉香之酒。奇才两字,不分归院之灯。孤竹崖前,空随射虎,百花洲上,徒共眠鸥。刘公高卧清漳,王仲宣哀吟荆楚,爰以沉郁之意,写为丽之音。此病中八首所由作也。夫生而识字,即种愁根,长解言文,原非善气。惺惺自合人奴,咄咄何堪令仆,吾侪若此,复何怪耶。子善吹箫,请命小红而按曲,我为拔剑,聊浮大白以倚声。”可谓深得悔庵心者。

○西堂好为艳词

西堂亦好为艳词,多聪明纤巧语,殊乖大雅。“不敢骂檀郎。喃喃咒杜康。”“笑掷竹夫人。无端一面。”之类,皆足令人喷饭。

○西堂好作聪明语

西堂好作聪明语,害人最深。小有才者,一索而得,终身隐入苦海矣。

○顾华峰词非上乘

顾华峰词全以情胜,是高人一着处。至其用笔,亦甚圆朗。然不司沉郁之妙,终非上乘。

○华峰贺新郎千秋绝调

华峰贺新郎[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两阕,只如家常说话,而痛快淋漓,宛转反覆,两人心迹,一一如见。虽非正声,亦千秋绝调也。词云:“季子平安否。便归来、生平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料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彀。比似红颜多薄命,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次章云:“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夙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亻孱亻愁。薄命长辞知已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兄剖。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二词纯以性情结撰而成,悲之深,慰之至。丁宁告戒,无一字不从肺腑流出。可以泣鬼神矣。

○西河词在五代宋初之间

西河经术湛深,而作诗却能谨守唐贤绳墨,词亦在五代、宋初之间。但造境未深,运思多巧。境不深尚可,思多巧则有伤大雅矣。

○西河相见欢

西河相见欢云:“愁思远,抛金翦,唾残绒。羞*鸳鸯衔去一丝红。”风蝶令[斗草]云:“藏得宜男,临赛又畴躇。”此类极有思致,虽未至于流荡,总不免纤小。

○叶元礼词直是女儿声口

叶元礼词,直是女儿声口。知“生小画眉分细茧,近来绾髻学灵蛇。妆成不耐合欢花。”又,“蝶粉蜂黄拚付与,浅颦深笑总难知。教人何处忏情痴。”又,“罗裙消息落花知。”又,“清波一样泪痕深。”又,“此生有分是相思”等句。纤小柔媚,皆无一毫丈夫气,宜其夭亡也。

○徐电发词流传海外

徐电发词,当时盛负重名,至于流传海外,可谓荣矣。其规模北宋,却有似处,惟气格不高,堪作晏、欧流亚。至周、秦深处,尚未梦见。

○徐电发凤栖梧

电发凤栖梧[春草]云:“绿遍天涯无半缝。怜伊岁岁和愁种。”语绝凄丽,然视君复、圣俞两词,已下一格,去欧公少年游一篇,何可以道里计。

○荪友词出电发之右

樊榭论词云:“独有藕渔工小令,不教贺老占江南。”余观荪友词色泽有余,措词亦闲雅,虽不能接武方回,固出电发之右。

○荪友双调望江南

严荪友双调望江南云:“歌婉转,风日渡江多。柳带结烟留浅黛,桃花如梦送横波。一觉懒云窝。曾几日、轻扇掩纤罗。白发黄金双计拙,绿阴青子一春过。归去意如何。”情词双绝,似此真有贺花意趣。

○竹词独出冠时

竹词,疏中有密,独出冠时,微少沉厚之意。其自题词集云:“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夫秦七、黄九,岂可并称。师玉田不师秦七,所以不能深厚。不知秦七,亦何能知玉田,彼所知者,玉田之表耳。师玉田而不师其沉郁,是买椟还珠也。

○竹兼梦窗之密玉田之疏

黄人谓梦窗之密,玉田之疏,必兼之乃工。就形骸而论,竹似能兼之矣。然余则云:梦窗疏处,高过玉田,而密处不及,与古人之言正相反,书之以俟识者。

○竹长亭怨慢

竹长亭怨慢[雁]云:“结多少、悲秋俦旅。特地年年,北风吹度。紫塞门孤,金河月冷恨谁诉。回江枉渚。也只恋、江南住。”感慨身世,以凄切之情,发哀婉之调,既悲凉,又忠厚。是竹直逼玉田之作,集中亦不多见。[渔洋秋柳诗云:“相逢南雁皆愁侣,好语西乌莫夜飞。”同此哀感。一时和作,所以远不逮者,不在词语之不工,在所感之不同耳。后人更欲妄为訾议,亦弗思甚矣。新城秋柳四章,纯是沧桑之感,国朝定鼎燕京,新城已十岁矣,相逢南雁,实有所指也。

○竹静志居琴趣

竹江湖载酒集,洒落有致。茶烟阁体物集,组织甚工。蕃锦集,运用成语,别具匠心,然皆无甚大过人处。惟静志居琴趣一卷,尽扫陈言,独出机杼。艳词有此,匪独晏、欧所不能,即李后主、牛松卿亦未尝梦见,真古今绝构也。惜托体未为大雅。

○竹摸鱼子

吾于竹,独取其艳体,盖论词于两宋之后,不容过刻,节取可也。竹静志居琴趣一卷,生香真色,得未曾有。前后次序,略可意会,不必穿凿求之。笔直摸鱼子云:“粉墙青、虬檐百尺,一条天色催暮。洛妃偶值无人见,相送袜尘微步。教且住。携玉手、潜行莫惹冰苔仆。芳心暗诉。认香雾鬟边,好风衣上,分付断魂语。双栖燕,岁岁花时飞度。阿谁花底催去。十年镜里樊川雪,空袅茶烟千缕。离梦苦。浑不省、锁香金箧归何处。小池枯树。算只有当时,一丸冷月,犹照夜深路。”情词俱臻绝顶,摆脱绮罗香泽之态,独饶仙艳,自非仙才不能。

○董文友苏幕遮诸篇词中之妖

董文友苏幕遮诸篇,皆能曲折传神,扑入深处,词中之妖也。学词者一入其门,念头差错,终身不可语于大雅矣。同时如梅村、阮亭、迦陵、{艹园}次、蛟门、程村、西堂、西铭、荔裳、顾庵辈,多心折蓉渡词,每首下各缀以评语,亦不可解。

○周冰持好作绮语

周冰持亦好作绮语,不过花影之流亚耳,尚不足为妖也。

○沈去矜不及文友

彭骏孙见沈去矜、董文友词,谓泥犁中皆若人,故无俗物。去矜亦花影之余,冰持之匹,不及文友之工。

○清初以迦陵为巨擘

国初词家,断以迦陵为巨擘,后人每好扬朱而抑陈,以为竹独得南宋真脉。呜呼,彼岂真知有南宋哉。庸耳俗目,不值一笑也。

○迦陵词气魄绝大

迦陵词气魄绝大,骨力绝遒,填词之富,古今无两。只是一发无余,不及稼轩之浑厚沉郁。然在国初诸老中,不得不推为大手笔。

○迦陵词沉雄俊爽

迦陵词沉雄俊爽,论其气魄,古今无敌手。若能加以浑厚沉郁,便可突过苏、辛,独步千古。惜哉。

○其年绝后空前

蹈扬湖海,一发无余,是其年短处,然其长处亦在此。盖偏至之诣,至于绝后空前,亦令人望而却走。其年亦人杰矣哉。

○迦陵词患在不能郁

迦陵词不患不能沉,患在不能郁。不郁则不深,不深则不厚。发扬蹈厉,而无余蕴,究属粗才。

○迦陵江南春

迦陵词惟江南春[和倪云林原韵]一章,最为和厚,全集三十卷,仅见此篇。词云:“风光三月连樱笋,美人踌蹰白日静。小屏空翠东风,不见其余见衫影。无端料峭春闺冷。忽忆青骢别乡井。长将妾泪★红巾。愿作征夫车畔尘。人归迟、春去急。雨丝满院流水泾。锦书道远嗟奚及。坐守吴山一春碧。何日功成还马邑。双倚琵琶花树立。夕阳飞絮化为萍,揽之不得徒营营。”怨深思厚,深得风人之旨。

○其年词极壮浪

其年词极壮浪,所少者沉郁。余最爱其月华清后半阕云:“如今光景难寻,似晴丝偏脆,水烟终化。碧浪朱栏,愁*隔江如画。将半帙南国香词,做一夕西窗闲话。吟写。被泪痕占满,银笺桃帕。”淋漓飞舞中,仍不失为雅正,于宋人中逼近美成。

○其年短调气象万千

其年诸短调,波澜壮阔,气象万千,是何神勇。如点绛唇云:“悲风吼。临驿口。黄叶中原走。”醉太平云:“估船运租。江楼醉呼。西风流落丹徒。想刘家寄奴。”好事近云:“别来世事一番新,只吾徒犹昨。话到英雄失路,忽凉风索索。”清平乐云:“不见长洲苑里,年年落尽宫槐。”平叙中峰峦忽起,力量最雄。板桥、心余辈,极力腾踔,终不能望其项背。

○其年西江月

其年西江月云:“神仙将相讵难为,万事取之以气。”偏论,亦是快论、至论。大言炎炎,我为起舞。

○其年醉落魄

其年醉落魄[咏鹰]云:“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秋空一碧无今古。醉袒貂裘,略记寻呼处。男儿身手和谁赌。老来猛气还轩举。人间多少闲狐兔。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声色俱厉,较杜陵“安得尔辈开其群,驱出六合枭鸾分”之句,更为激烈。

○其年夜游宫四章

其年夜游宫[秋怀]四章,字字精悍。如云:“短狐悲,瘦猿愁,啼破冢。”又,“无数吟古砖缝。料今宵,靠屏风,无好梦。”又,“秋气横排万马。尽屯在、长城墙下。每到三更素商泻,湿龙楼,晕鸳机,迷爵瓦。”又,“箭与饥鸱竞快。侧秋脑、角鹰悉态。”又,“一派明云荐爽。秋不住、碧空中响。”正如干将出匣,寒光逼人。

○其年感皇恩六章

其年感皇恩[晓凉杂忆]六章,皆追忆旧游之作,不言感慨,而感慨亦见。首章结句云:“三年浑一梦,扬州路。”四章结句云:“燕丹门下客,皆安在。”收束处一则大雅,一则沉雄。

○其年满江红诸阕

其年满江红诸阕,纵笔所之,无不雄健。如[为陈九之子题扇]:“生子何须李亚子,少年当学王昙首。对君家两世湿青衫,吾衰丑。”又[谒程昆仑]“上党地为天下脊,使君文在先秦上。”又[何端明先生筵上]“被酒我思张子布,临江不见甘兴霸。只春潮溅雪白人头,堪悲咤。”[竹亦有“乞食肯从张子布,举杯但属甘兴霸”之句,气概稍逊,精警则一。]又[过邯郸道上吕仙祠示曼殊]“枕里功名鸡鹿塞,刀头富贵麒麟冢。”下云:“万事关河人欲老,一生花月情偏重。算两人今日到邯郸,宁非梦。”又[和韵]“万里秋从西极到,千年泪向南楼洒。”又[赠{艹园}次]“开口会能求相印,吾生讵向沟中死。终不然、鬻畚华山队,寻吾子。”又[自封邱北岸渡河至汴梁]“一派灰飞官渡火,五更霜洒中原血。”又“阅尽江山真欲舞,算来人物谁堪骂。”[东南耕]下云:“一朵菊花人优枕,半庭豆叶秋除架。”又[送叶桐初还东阿]“风吼军都山忽紫,雨收督亢天全绿。”下云:“建业云山通地肺,姑苏烟水连天目。”此类皆极苍凉,亦极雄丽,真才人之笔。

○迦陵汴京怀古十首

迦陵汴京怀古十首,措语极健,可作史传读。板桥金陵十二阕,高者可称后劲。心余则去此远矣。

○迦陵官渡篇

汴京诸作,论笔势之森竦,自推官渡一篇,而樊楼一章,最见作意。后四语云:“风月不须愁变换,江山到处堪歌舞。恰西湖甲第又连天,申王府。”悲愤之词,偏出以热闹之笔,反言以讥这也。

○其年经信陵君祠一阕

其年秋曰经信陵君祠一阕,后半云:“今古事,堪悲托。身世恨,从牵惹。倘君而尚在,定怜余也。我讵不如毛薛辈,君宁甘与原尝严。叹侯嬴,老泪苦无多,如铅泻。”慨当以慷,不嫌自负,如此吊古,可谓神交冥漠。

○其年水调歌头诸阕

其年水调歌头诸阕,英姿飒爽,行气如虹,不及稼轩之神化,而老辣处时复过之,真稼轩后劲也。

○其年游竹林寺词

其年念奴娇[游京口竹林寺]云:“长江之上,看枝峰,蔓壑尽饶霸气。狮子寄奴生长处,一片雄山莽水。怪石崩云,乱冈淋雨,下有鼋鼍睡。层层都挟,飞而食肉之势。”英思壮采,何其横霸如此。

○其年登尉缭台词

其年沁园春诸词,亦甚雄伟,登尉缭台一阕,尤为感慨沉至。

○其年题梅花图词

其年沁园春最佳者,如题徐渭文钟山梅花图后半云:“如今潮打孤城,只商女船头月自明。叹一夜啼乌,落花有恨,五陵石马,流水无声。寻去疑无,看来似梦,一幅生绡泪写成。携此卷、伴水天闲话,江海余生。”情词兼胜,骨韵都高,几合苏、辛、周、姜为一手。

○其年贺新郎一百三十余首

其年贺新郎调,填至一百三十余首之多,每章俱于苍莽中见骨力。精悍之色,不可逼视,第四韵尤能振拔。如“北固外,晴江夜走。其上有秦时明月,帘以外秋星作作。”皆是突接,精神更觉百倍。

○其年呈芝麓先生词

贺新郎如[席上呈芝麓先生]“话到英雄方失志,老鹘飞来杰杰。”又,“一半疏星明灭。归去焚书应学剑,爱风毛雨遍千山雪。益智粽,竟何益。”笔势亦如怒猊俊鹘。

○其年贺新郎笔力横绝

贺新郎有洞穿七札,笔力横绝者,如:“忆得危崖腾健鹘,咽秋灯、夜半歌山鬼。风乍刮,鬓成胃。”又,“此意仅佳那易遂,学龙吟、屈煞床头铁。风正吼,烛花裂。”又,“醉倚江楼成一笑,总输他、亚角东村子。牛背上,笛声起。”又,“粗饭浊醪吾事毕,傍东篱、且了黄花债。今古恨,漫兴慨。”又,“博望野花红染血,诉行藏、风里休悲咤。恐又震,昆阳瓦。”又,“绣岭宫前花似血,正秦川、公子迷归路。重酌洒,尽君语。”此类皆得未曾有,真足惊习动魄。

○其年赠阿黑词

其年赠何生铁[铁小字阿黑,镇江人,流寓泰州,精诗画,工篆刻。]贺新郎一篇,飞扬跋扈,不可羁缚。词云:“铁汝前来者。曷不学、雀刀龙笛,腾空而化。底事六州都铸错,辜负阴阳炉冶。气上烛、斗牛分野。小字又闻呼阿黑,讵王家、处仲卿其亚。休放诞,人笞骂。萧疏粉墨营邱画。更雕、渐台威斗,邺宫铜瓦。不值一钱畴惜汝,醉倚江楼独夜。月照到、寄奴山下。故国十年归不得,旧田园、总被寒潮打。思乡泪,浩盈把。”一味横霸,亦足雄跨一时。

○迦陵题珂雪词

“万马齐蒲牢吼”,此迦陵题珂雪词语,然直似先生自品其词,吾恐升六尚谦让未遑也。其后叠云:“耳热杯阑无限感,目送塞鸿归尽。又眼底群公衮衮。”其年胸中,不知吞几许云梦。下云:“作达放颠无不可,劝临淄且传当筵粉。城柝沸、夜乌紧。”悲极愤极,如闻其声。

○其年送王正子词

其年送王正子之襄阳贺新郎一阕,前叠云:“立马和君说,到襄阳、为余先问,隆中诸葛。往日英雄潮打尽,怪煞怒涛崩雪。今古恨,总多于发。再问大堤诸女伴,白铜、可有闲风月。谁弹向、楚天瑟。”两问奇绝,可谓目无一世。

○其年不长于闲情

闲情之作,非其年所长,然振笔写去,吐弃一切闺泛话,不求工而自工,才大者固无所不可也。如桂殿秋云:“凝情低咏年时句,人在东风二月初。”菩萨蛮[弹琴]云:“促柱鼓潇湘。风吹罗带长。”蝶恋花[促坐]云:“犹自眉峰烟不定。避人奁内添宫饼。”又[跳索]云:“鬓丝扶定相思子。”下云:“对漾红绳低复起。明月光中,乱卷潇湘水。匿笑佳人声不止。檀奴小绊花阴里。”又[围炉]云:“小院绿熊铺褥厚。玉梅花下交三九。”下云:“招入绣屏闲写久。斜送横波,郎莫衣单否。袖里任郎沾宝兽。雕龙手压描鸾手。”又[潜来]云:“立久微闻轻叹息。春阴帘外天如墨。”换巢鸾凤云:“飘尽杨花雨偏肥,摘来梅子春先瘦。”石州慢[夏闺]云:“起来慵绣,将泉戏泻团荷,怜人叶嫩才如掌。珠滑不成圆,却添人间想。”齐天乐[纪梦]云:“回肠千缕,总些个情怀,旧时言语。”贺新郎[和竹逸江村遇伎之作]云:“我有红绡无穷泪,弹与多情灼灼。悔则悔、当初轻诺。十载云英还未嫁,诉伤心、拨尽琵琶索。”似此皆低回哀怨,情致缠绵。惟云郎合卺词,未免或问其年、竹,一时两雄,不知置之宋人中,可匹谁氏。余曰:“此不可相提并论也。陈、朱才力极富,求之宋名家亦不多觏,而论其所造,则去宋贤甚选。宋贤得其正,陈、朱得其偏。宋贤得其精,陈、朱得其粗。自词有陈、朱,而古意全失矣。”

○读书不可无识

近人慑于陈、朱之名,以为国朝冠冕。不知陈、朱不过偏至之诣,有志于古者,尚宜取法乎上。乌丝载酒,聊存之以备一体可也。乃知读书不可无才,尤不可无识。

○陈朱词规模终隘

善为词者,贵久而愈新,不妨俟知音于千载后。陈、朱之词,佳处一览了然,不能根柢于风*,局面虽大,规模终隘也。

○二李词皆规模南宋

二李词绝相类,大约皆规模南宋,羽翼竹者。符曾较雅正,而才气则分虎为胜。

○符曾词情味最永

符曾词,如好事近[秦淮灯船]云:“五十五船旧事,听白头人语。”高阳台[过拂水山庄感事]云:“一笛东风,斜阳淡压荒烟。”踏莎行[金陵]云:“游人休吊六朝春,百年中有伤心处。”胜国之感,妙于淡处描写,情味最永。

○分虎钓船笛自树一帜

分虎钓船笛云:“曾去钓江湖,腥浪黏天无际。浅岸平沙自好,算无如乡里。从今只住鸭儿连,远或泛苕水。三十六陂秋到,宿万荷花里。”别有感喟,于朱希真五篇外,自树一帜。

○万树词与词律如出两人手

万红友香胆词,颇多别调,语欠雅驯,音律亦多不协处。与所著词律,竟如出两人手。真不可解。

●卷四

○厉樊榭词超然独绝

厉樊榭词,幽香冷艳,如万花谷中,杂以芳兰。在国朝词人中,可谓超然独绝者矣。论者谓其沐浴于白石、梅溪,[徐紫珊语]此亦皮相之见。大抵其年、锡鬯、太鸿三人,负其才力,皆欲于宋贤外别开天地。而不知宋贤范围,必不可越。陈、朱固非正声,樊榭亦属别调。

○樊榭词沉厚之味不足

樊榭词拔帜于陈、朱之外,窈曲幽深,自是高境。然其幽深处,在貌而不在骨,绝非从楚*来。故色泽甚饶,而沉厚之味终不足也。

○樊榭措词最雅

樊榭措词最雅,学者循是以求深厚,则去姜、史不远矣。

○樊榭国香慢

樊榭国香慢[素兰]云:“月中何限怨,念王孙草绿,孤负空香。冰丝初弄,清夜应诉悲凉。玉斫相思一点,算除是、连理唐昌。闲阶澹成梦,白凤梳翎,写影云窗。”声调清越,是其本色,亦是其所长。

○樊榭百字令

樊榭百字令[月夜过七里滩]云:“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橹音遥去,西崖渔父初宿。”无一字不清俊。下云:“林净藏烟,峰危限月,帆影摇空绿。随风飘荡。白云还卧深谷。”炼字炼句,归于纯雅,此境亦未易到也。

○樊榭谒金门

余最爱樊榭谒金门[七月既望湖上雨后作]云:“凭画槛,雨洗秋浓人淡。隔水残霞明冉冉,小山三四点。艇子几时同,待折茶花临鉴。日日绿盘疏粉艳,西风无处减。”中有怨情,意味便厚。否则无病*,亦可不必。

○樊榭玉漏迟

樊榭玉漏迟[永康病中夜雨感怀]云:“病与秋争,叶叶碧梧声颤。湿鼓山城暗数。更穿入溪云千片。灯晕翦。似曾认我,茂陵心眼。”此词似周草窗,而*情雅意,更觉过之。

○樊榭精于造句

樊榭亦精于造句,如齐天乐云:“将花插帽,向第一峰头,倚空长啸。”高阳台云:“秘翠分峰,凝花出土。”忆旧游云:“溯溪流云去,树约风来,山翦秋眉。”下云:“又送萧萧响,尽平沙霜信,吹上僧衣。凭高一声弹指,天地入斜晖。”齐天乐[秋声]云:“微吟渐怯,讶篱豆花开,雨筛时节。独自开门,满庭都是月。”念奴娇云:“起坐不离云鸟外,倒影山无重数。柳寺移阴,葑田拖碧,花气凉于雨。诗成犹未,远蝉吟破秋句。”下云:“月逗篱声前浦。”结云:“水ヶ摇曳烟路。”桃源忆故人[萤]云:“残月刚移桐屋,一个墙阴绿。”似此之类,自其外著者观之,居然一乐笑翁矣。

○太仓诸王皆工词

太仓诸王皆工词,汉舒尤为杰出。次则小山。小山工为绮语,才不高而情胜,措词亦自婉雅,无绮罗恶态。

○小山词情词凄婉

小山词,如“病容扶起淡黄时”。又,“燕子寻人,巷口斜阳记不真。”又,“一双红豆寄相思,远帆点点春江路。”又,“画屏离思远,罗袖泪痕浓。”又,“一双燕子夕阳中,莫衔残鬓影,吹向落花风。”又,“灯微屏背影,泪暗枕留痕。”又,“小园春雨过,扶病问残春。”又,“眼波低翦篆丝风。”又,“一弯愁思驻螺峰。”皆情词凄婉,晏、欧之流亚也。

○汉舒天分甚高

汉舒自是作手,惜其享年不永,未尽所长。其天分甚高,如琵琶仙[秋日游金陵黄氏废园]云:“秋士心情,况遇着、客里西风落叶。惆怅侧帽行来,隔溪景清绝。没半点、空香似梦,只几簇、野花谁折。莎雨寒幽,石烟荒淡,莺蝶飞歇。试同取、旧日繁华,有饼媪浆翁尚能说。道是廿年弹指,竟风光全别。真不信建党亭榭,也例逐沧桑棋劫。何怪宋苑陈宫,荒蛄吊月。”感慨苍茫,结四语尤妙。他手每每倒说,意味转薄。

○作词贵于悲郁中见忠厚

作词贵于悲郁中见忠厚。悲怨而激烈,其人非穷则天。汉舒词如“浮生皆梦,可怜此梦偏恶。”又云:“看取西去斜阳,也如客意,不肯多搁。”沉痛迫烈,便成词谶,香雪所以不永年也。

○读香雪词去取不可不慎

闲情之作,竹几于仙矣,文友则妖也。香雪居二者之间。读香雪词,去取不可不慎。如踏莎行云:“落灯天似晚秋寒,病春人卧销魂处。”又云:“梦中寻梦几时醒,小桥流水东风路。”满江红云:“拂砌风轻莺作态,穿帘雨细花无恙。”又云:“斗草心慵垂手立,兜鞋梦好低头想。”[永叔倚阑无绪更兜鞋,浅俗语耳,似此则婉雅矣。]又云:“槛外红新花有信,镜中黄淡人微恙。”又云:“梦短易添清昼倦,书长惯费黄昏想。”又云:“架上牛衣红泪在,梦中莺信青天杳。”又云:“风榻茶烟秋病思,月帘花气春愁料。”此类皆丽而有则,正不必让小长芦。

○香雪兰陵王

香雪兰陵王一阕,句句从对面写来,直至结处云:“这般情景,怎教我不念着。”一笔叫醒,戛然而止,用笔亦有龙跳虎卧之奇。

○陆南芗全祖南宋

陆南芗白蕉词四卷,全祖南宋,自是雅音。但无宋人之深厚,不耐久讽也。

○南芗卖花声

南乡卖花声后叠云:“昨梦碧峰疑,楚馆丛祠。觉来心事阿谁知。三十六鳞迟寄与,空叠乌丝。”此词绝沉婉,真得南宋人消息,惜不多见。

○板桥词有魄力

板桥词,颇多握拳透爪之处,然却有魄力,惜乎其未纯也。若再加以浩瀚之气,便可亚于迦陵。

○板桥贺新郎

板桥贺新郎[徐青藤草书]云:“半生未挂朝衫领。恨秋风,青衿剥去,秃头光颈。只有文章书画笔,无古无今独逞。并无复、自家门径。拔取金刀眉目割,破头颅、血迸苔花冷。亦不是,人间病。”痛快之极,不免张眉努目。

○板桥金陵十二首

板桥金陵十二首,瑕瑜互见,惟胭脂井一篇,用笔最胜。余独爱其满江红二句:“碧叶伤心亡国柳,红墙堕泪南朝庙。”凄凉哀怨,为金陵怀古佳句。

○板桥心余有意为刘蒋

其年词沉雄悲壮,是本来力量如此。又如以身世之感,故涉笔便作惊雷怒涛,所少者,深厚之致耳。板桥、心余,未落笔时,先有意为刘、蒋,金刚努目,正是力量歉处。

○心余力弱气粗

板桥诗境颇高,间有与杜陵暗合处,词则已落下乘矣。然毕竟尚有气魄,尚可支持。心余则力弱气粗,竟有支撑不住之势。后人为词,学板桥不已,复学心余,愈趋愈下,弊将何极耶。

○江研南词取江南宋

江研南词,取法南宋,颇有一二神解处。南芗所得在貌,研南所得在神。吾终不以貌易神也。

○研南词婉雅幽怨

研南词,如“只有东风,依依分绿上杨柳。”又[柳影]云:“误了闺人,也曾描出春前怨。”婉雅幽怨,视少游、碧山几于化矣。琢春词在国朝不甚显,然识者当相赏于风尘外也。

○研南八声甘州

研南八声甘州[久客扬州追思湖上清游之乐凄然有作]云:“记苏堤芳草翠轻柔,柳丝拂帘钩。趁花风吹帽,扶藜买醉,正好清游。日落乱山衔紫,塔影挂中流。唤棹穿波去,月满船头。不料嬉春散后,对白云揖别,烟水都愁。数那家池阁,曾啸碧天秋。到而今、归期未稳,梦六桥、飞满旧凫鸥。更初转、猛惊回处,却在扬州。”极写清游之乐,便觉扬州俗尘可厌。“烟花三月下扬州”后,不可无此冷水浇背之作。

○江宾谷词

江宾谷词,亦得南宋人遗意。虽未臻深厚,却与浅俗者迥别。

○宾谷学南宋得其意趣

研南学南宋,合者得其神理。宾谷学南宋,合者得其意趣。皆出陆南芗之右,而皆未能深厚。

○张哲士词规模乐笑翁

张哲士当时颇以诗词名,然其于诗太浅太薄,直似门外汉。词则规模乐笑翁,间有合处。板桥诗胜于词,四科则词胜于诗,各取其长可也。

○江橙里词清远而蕴藉

江橙里词,清远而蕴藉。沈沃田称其刿钅术肝肾,磨濯心志,苦心孤诣以为词,可谓难矣。然余观练溪渔唱,句琢字炼,归于纯雅,只是不能深厚。盖知深南宋,而不得其本原。[本原何在,沉郁之谓也,不本诸风*,焉得沉郁。]国朝词家,多犯此病。故骤览之,居然姜、史复生。深求之,皆姜、史之糟粕。惟陈迦陵兕吼熊啼,悍然不顾,虽非正声,不得谓非豪杰士。

○旭东玉漏迟

旭东玉漏迟云:“似草春怀,又被东风吹遍。书剑天涯去后,何处觅试香庭院。帘半卷。怕听杏梁双燕。”寄慨处,婉雅幽怨,颇近西麓。

○旭东木兰花慢

旭东木兰花慢[秋帆和樊榭]结数语云:“空悬离愁渺渺,任西风、送客自年年。画出潇湘数点,依稀没入苍烟。”空寂历,橙里自非樊榭匹,而此词殊不减也。

○史位存词陈朱劲敌

史位存词,寓纤于闲雅之中,流逸韵于楮墨之外。才力不逮陈、朱,而雅丽纡徐,亦陈、朱所不及。真陈、朱劲敌也。

○位存词雅丽

其年词最雄丽,竹则清丽,樊榭则幽丽,璞函则丽,位存则雅丽,皆一代艳才。位存稍得其正,而才气微减。

○位存一萼红

位存一萼红[桃花夫人庙]云:“楚江边,旧苔痕玉座,灵迹自何年。香冷虚坛,尘生宝靥,千秋难释烦冤。指芳丛、飘残清泪,为一生、颜色忄吴婵娟。恩怨前朝,兴亡闲梦,回首凄然。似此伤心能几,叹诗人一例,轻薄流传。雨飒云昏,无言有恨,凭栏罢鼓神弦。更休题、章台何处,伴湘波、花木暗啼鹃。惆怅明翠羽,断础荒烟。”清虚*雅,用意忠厚。“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形其轻薄耳。

○位存词沉至

位存词,如“团扇先秋生薄怨。小池风不断。”神似温、韦语。然非其中真有怨情,不能如此沉至。故知沉郁二字,不可强求也。

○位存采桑子

位存采桑子云:“泪滴寒花,渐渐逢人说鬓华。”悲感语说得和缓,便觉意味深长。[南溪词云:旧识僧徒与酒徒。年来多半疏。亦无叫嚣恶习,然尚逊此和缓。]

○位存台城路

位存台城路云:“登临倦了,只一点愁心,尚留芳草。斗酒新丰,而今惭愧说年少。”所咏亦浅显在目,而措词却深婉可讽。

○位存满江红

位存满江红云:“更不推辞花下酒,最难消受黄昏雨。”此种语自是冲口而出,却非天人兼到者不能。

○位存短调曲折哀婉

位存词极凄婉,又极雅洁。短调如“千蝶帐深萦梦苦,倦拈红豆调鹦鹉。”又,“十二金堂小阑干,偏没个留侬处。”又,“说与今年小楼中,第一夜,听春雨。”又,“萧萧瑟瑟到天明,蟋蟀声中灯一点。”又,“人去月痕消。”皆极精妙。长调如“晴色渐梅柳,风和雪,忽又阑珊。春情远、千回万转,才肯到人间。”又,“二十四桥边,醉年时明月,又沾暮雨。只有杨花、系归心,不关芳草。”曲折哀婉,不必板学南宋,而意境亦胜。

○任淡存词婉妙

任淡存词措词婉妙,味亦隽永,可为位存之严、遂之匹。[朱云翔,字遂,元和人,有蝶梦词。]同时张龙威,亦以词名,然有枝而不物之弊,不及任、朱也。

○朱春桥词颇近秀水

朱春桥,竹太史族孙也。其词亦颇近秀水,而才力不逮。

○过春山湘云遗稿

过春山湘云遗稿二卷,徜徉山水,绵邈无际。其笔意之*雅,别于位存,近于樊榭。吴竹屿称其词如雪藕冰桃,沁人醉梦。百余年来,此调不复见矣。

○湘云词味长

湘云词,每读一过,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读之既久,其味弥长。同时朱春桥、吴荀叔、朱秋潭、江圣言汪对琴诸君,皆以词名东南,然无出湘云右者。

○湘云词令人寻味不尽

湘云词,如“几点萍香鸥梦稳,柳棉吹尽春波冷”。又,“回首桃源仙路迥,一声Ы乃川光冥。”又,“数尽落花无语,黄昏双燕还来。”又,“香乍,簟微寒,魂销似去年。”又,“秋声吹不尽,长笛月明中。”又,“指点江山,斜阳一片下平楚。”又,“双桨趁潮平,载取江云归去。”皆令人寻味不尽。

○湘云词凄警

湘云词,如“小雨啼花,深烟怨柳。”又,“金碗生苔,漆灯无焰。”又,“但山鬼吟秋,杜鹃啼雨。回首宫斜,白杨深夜语。”此类皆凄警特绝。

○湘云倦寻芳

湘云倦寻芳[过废园见牡丹盛开有感]云:“絮迷蝶径,苔上莺帘,庭院愁满。寂寞春光,还到玉阑干畔。怨绿空余清露位,倦红欲倩东风ネ。听枝头、有哀音凄楚,旧巢双燕。漫伫立、瑶台路杳,月佩云裳,已成消散。独客天涯,心共粉香零乱。且尽花前今夕酒,洛阳春色匆匆换。待重来,怕只有、断魂千片。”及时勿失,自是有心人语。

○湘云西子妆

湘云西子妆后半阕云:“佳期误。落尽梅花,寂寞谁为主。玉琴弹破碧天寒,问东风、鹤归何处。重寻旧址,漫赢得苍烟冷语。黯销魂,入夜啼鹃更苦。”清虚中亦复*雅,湘云所以为高。

○词未易言精

其年、竹,才力雄矣,而意境未厚。位存、湘云,韵味长矣,而气魄不大。词之为道,正未易言精也。

○汪对琴琵琶仙

汪对琴琵琶仙[金阊晚泊]一章,有议论,有感慨,有识力,渊渊作金石声,可为春华阁词压卷。词云:“斜日扬ぎ,堞楼下、一带荒凉吴区。珠幌犹蔽何乡,秋空片云卷。风渐急、横塘乍渡,便穿入、虎山西崦。野草低迷,寒鸦下上,浑是凄怨。看胥口波面灵旗,未输尔、鸱夷五湖远。无限乱山衔碧,闪烟樯斜展。排多少、荒台废馆。只望中破楚门键。料得遥夜钟声,梦回难遣。”

○吴竹屿昙香阁词

吴竹屿昙香阁词,如水木之清华,云岚之秀润,高者亦湘云流亚。

○竹屿情词婉转

竹屿词,如“一点相思谁与寄,罗襟留得东风泪”。逼近小山。又卖花声云:“杨柳小湾头。烟水悠悠。归心空望白苹洲。只有春江知我意,依旧东流。”N表词宛转,不求高而自合于古。

○竹屿祝英台近

竹屿祝英台近[和王述庵苹花水阁听雨忆山中旧游]云:“石玲珑,花を匝。池馆翠阴密,苹末风来,雨意正萧瑟。”起数语淡淡布置,点缀入妙。下云:“梦里寒山,跳珠溅千尺。”亦甚超远。

○竹屿词风流婉雅

风流婉雅,是竹屿本色。吴中七子,璞函而外,固当首屈一指。

○蒋心余词不及迦陵板桥

蒋心余词,气粗力弱,每有支撑不来处。匪独不及迦陵,亦去板桥甚远。

○铜弦词中完善之作

铜弦词,惟浮香舍小饮四章,廿八岁初度两章,为全集完善之作。虽不免于叫嚣,精神却团聚,意境又极沉痛,可以步武板桥。如云:“越霰吴霜篷背饱,奈年来、王事都靡。藉竿木,尚能舞。”又,“十载中钩吞不下,趁波涛、忍住喉间鲠。呕不出、渐成瘿。”激昂呜咽,天地为之变色。

○赵璞函词艳

赵璞函词,措语至,用笔清虚,规模亦甚宏远,可与竹、樊榭并驱争先。璞函词,艳是其本色。然能规无古人,不离分寸。故雅而不晦,丽而有则。视国初名家,正不多让。

○璞函台城路

璞函台城路[张丽华词]云:“璧树飞蝉,裳化蝶,欲问故宫无路。残钟几度。只遗曲犹传,隔江商安。回首雷塘,暮鸦啼更苦。”音调凄惋,措词大雅,所谓丽而有则。又,桃叶渡云:[前调]“乌衣巷口斜阳冷,寻常更无飞燕。”又云:“明月多情,素光犹似照团扇。”淡淡着笔,情味自饶。[此词后半阕牵入邪思,不免佻薄。]又咏芦花云:[凄凉犯]“西风乍卷。便鸥鹭飞来不见。”又云:“几度思持赠,回首天涯,白云空翦。”又秋柳云:[台城路]“长亭古道。莫更问当时,燕昏莺晓。”又秋草云:[前调]“不见王孙,夕阳空记旧行迹。”又云:“塞北秋深,江南日暮,一带伤心寒碧。凭高望极。又断雨零隔。几重遮隔。独立苍茫,旧袍青泪泾。”均于凄感中见笔力。规模南宋,似又胜于张仲举。

○璞函河传似五代人手笔

璞函河传云:“东风日暮雨潇潇。魂销。人归红板桥。”又云:“酒初醒。梦将成。愁听。纱窗啼哓莺。”凄秀之词,味亦深永,似五代人手笔。

○璞函与竹各有千古

璞函艳词,情最深,味最浓,笔力却绝遒。与竹分道扬镳,各有千古。

○竹璞函两家艳词有别

艳词至竹,仙骨珊珊,正如姑射神人,无一点人间烟火气。璞函则如丽娟、玉环一流人物,偶堕人间,亦非凡艳。此两家艳词之别也。

○璞函笔致迥与人殊

璞函忆少年云:“重寻已无路,吠云中仙犬。”又云:“几点春山横远岸,也难比、翠眉痕浅。东风落红豆,怅相思空遍。”仙乎仙乎,绝非凡艳。又霓裳中序第一云:“凭高望极。但暮云芳草凝碧。人何处,瑶华信杳,迢递乱山驿。”又云:“越罗红泪拭,道别后、休思此夕。今应是、梨花门掩,燕子伴岑寂。”思深意苦,笔致迥与人殊。

○璞函绮罗香

赠妓之词,亦以雅为贵。余最爱璞函绮罗香云:“浑已换、款柳心情,犹未减、咒桃眉妩。”又云:“选婿窗边,可忆断魂柔路。纵尊前、不鼓琵琶,算青衫、也无干处。”淋漓曲折,一往情深。较古人赠妓之作,高出数倍。

○璞函祝英台近八章

璞函祝英台近八章,遣词闲雅,用笔沉至。艳词中运以绝大笔力,真千年绝调也。竹洞仙歌后,又辟一境矣。

○毗陵二张

璞函而后,作者日盛,而愈趋愈下。芝田[朱泽生]、晴波[郑]、蠡槎[林蕃钟]、渔[沈起凤]间有可观,余则竞尚新声,务穷纤巧,几忘却此中甘苦。惟毗陵二张,溯厥本源,独求风*门径,不必学南宋,而意境自合。词之不灭者,二张力也。

○渔词逼近五代

渔鬲溪梅令云:“小山下水溶溶。记相逢。欲采苹花,可惜过东风。午桥烟雨浓。不如归去、梦帘栊。小楼东。留得栏杆,一半月明中。夜凉花影重。”此词绝婉丽,得南唐二主之遗。又谒金门云:“梦里玉人楼远近,燕归花气冷。”亦逼近五代,不袭南宋人陈迹。

○蠡槎玉楼春

蠡槎玉楼春云:“今宵有酒为君斟,明日画桥春共远。”语婉情深,令人心醉。若酣酣子之“云破穷阴纤月逗,会须重醉当垆酒。”[调蝶恋花秋日湖上作。[则一片伤心,溢于言外矣。[西冷酒民有酣酣词钞一卷。]

○黄仲则竹眠词浅俗

黄仲则竹眠词,鄙俚浅俗不类其诗。词选附录一首,尚见作意。余无足观矣。

○张皋文词选

张皋文词选一编,扫靡曼之浮音,接风*之真脉。附录一卷,简择尤精。洵有如郑抡无所云,后之选者,必不遗此数章。具冠古之识者,亦何嫌自负哉。

○张皋文水调歌头五章

皋文水调歌头五章,既沉郁,又疏快,最是高境。陈、朱虽工词,究曾到此地步否,不得以其非专门名家少之。如首章云:“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次章云:“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蒂芥近如何。梦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三章云:“珠帘卷春晓,蝴蝶忽飞来。游丝飞絮无绪,乱点碧云钗。肠断江南春思,黏着天涯残梦,有首重回。银蒜且深押,疏影任徘徊。罗帷卷,明月入,似人开。一尊属月起舞,流影入谁怀。迎得一钩月到,送得三更月去,莺燕不相猜。但莫凭阑久,风露泾苍苔。”四章云:“今日非昨日,明日复何如。来真悔何事,不读十年书。为问东风吹老,几度枫江兰径,千里转平芜。寂寞斜阳外,渺渺正愁余。千古意,君知否,只斯须。名山料理身后,也算古人愚。一夜庭前绿遍,三月雨中红透,天地入吾庐。容易众芳歇,莫听子规呼。”五章云:“长白木柄,破一庭寒。三枝两枝生绿,位置小窗前。要使花颜四面,和着草心千朵,向我十分妍。何必兰与菊,生意总欣然。晓来风,夜来雨,晚来烟。是他酿就春色,又断送流年。便欲诛茆江上,只怕空林衰草,憔悴不堪怜。歌罢且更酌,与子绕花间。”热肠郁思,若断仍连,全自风*变出。

○张翰风词真皋文伯仲

张翰风词,飞行绝迹,不逮皋文,而宛转缠绵处,时复过之,真皋文伯仲也。余最爱其菩萨蛮云:“横塘日日风吹雨。隔帘却望江南路。蝴蝶惯轻盈。风前魂屡惊。阑干人似玉。黛影分窗绿。斜日照屏山。相思罗袖寒。”真不减飞卿语。又“碧藕折莲丝,梦轻君未知”,亦极凄丽。

○词赖二张以存

万事万理,有盛必有衰。而于极衰之时,又必有一二人焉,扶持之使不灭。词盛于宋,亡于明。国初诸老,具复古之才,惜于本原所在,未能穷究。乾嘉以还,日就衰靡,安所底止。二张出而溯其源流,辨别真伪。至蒿庵而规模大定,而词赖以存矣。盛衰之感,殊系人思,独词也乎哉。

○左仲甫词

左仲甫词,逸情云上,愈唱愈高。如南浦[夜寻琵琶亭]云:“何处离声刮起,拨琵琶千载剩空亭。是江湖倦客,飘零商妇,于此荡精灵。”下云:“我是无家张俭,万里走江城。一例苍茫吊古,向荻花枫叶又伤心。只琵琶响断,鱼龙寂寞不曾醒。”又极跳荡。又浪淘沙[里花片投涪江歌以送之。]下半阕云:“乡梦不曾休。惹甚闲愁。忠州过了又涪州。掷与巴江流到海,切莫回头。”精警奇肆,言外有无穷幽怨。

○恽子居阮郎归六首

恽子居阮郎归[画蝴蝶]六首,俱见新意。余尤爱其次章云:“少年白骑放骄憨。踏青三月三。归来未到捉红蚕。化蛾真不甘。江橘叶,一分含。那防仙妪探。双双凤子出花龛。蚕儿风太酣。”哀感顽艳,古今绝唱。又三章云:“轻须薄翼不禁风。教花扶着侬。一枝又逐月痕空。都来几日中。曾有伴,去无踪。阑前种豆红。蜜官队里且从容。问心同不同。”情深意远,不袭温、韦、姜、史之貌,而与之化矣。

○李申耆菩萨蛮

李申耆菩萨蛮云:“复袖锦鸳鸯。经年绣一双。”即屈子好修以为常意。又,“不为见时难。忍扶罗袖看。”何其凄怨。又,“花气泛红螺。横飞出茧蛾。”冷艳幽香,奇情异采。又,“不觉月痕西。下帘霜满衣。”伤所遇之不偶也。此类真可继武飞卿。

○金应成贺新凉

金应成贺新凉[咏萤]云:“风雨黄昏庭院黑。照沉沉、ア梦浑无迹。”下阕云:“景华宫里音尘绝。怅秋风、洛阳古树,青堆血。白鸟如雷羞难尽,惨惨阴陵妖碧。又恐到、清霜时节。小扇轻罗无人惜。更银屏、翠幕深深隔。笑熠,近墙隙。”寄托甚深,汉苑票苔而后,又成绝响矣。

○金朗甫词

金朗甫学于皋文,词选附录七首,意远态浓,婉而多讽。相见欢三章,尤为绝唱。

○郑抡元词

郑抡元字桥词,思深意苦,深得中仙之妙。如绿意[残荷]云:“眼底红芳嫁尽,但枯苇历乱,堪诉愁苦。卷向薰风,坼向西风,消受斜阳无数。晓来清露怜侬甚,正无奈盘心非故。只看他铅泪难收,洒向一池烟雨。”直是碧山化境。得之于词学衰微之候,益令我嗟叹不已。

○抡元高阳台

抡元高阳台[柳]云:“平芜一片斜阳影,问韶光何处勾留。”下云:“侬心化作天涯絮,怕重来、错认帘钩。便拌他、过了残春,又是残秋。”又前调[秋海棠]云:“江南昨夜霜华满,算萧萧兰径,都付芳尘。倚尽雕阑,殷勤谁伴黄昏。断肠剩得娉婷影,敛娇红、欲上罗裙。”又甘州云:“怅夫容已老,西风不管,独自沉吟。可惜断红双脸,只是泪痕深。”下云:“看亭皋落叶,片片是秋心。怕天涯几经摇落,向雪关风渡更难禁。”哀怨缠绵,碧山之深厚,玉田之清雅,两得之矣。

○吴人词清和雅正

吴人古诗骈文,皆未臻高境,转不若试帖律赋之工。惟词则清和雅正,秀色有余,出古诗骈文之右。

○人词可亚于樊榭

词欲雅而正,故国初自秀水后,大半效法南宋,而得其形似。人先生天生一枝大雅之笔,益以才藻,合者可亚于樊榭,微嫌才气稍逊。

○人月华清

人词,如月华清后半云:“不怨美人迟暮,怨水远山遥,梦来都阻。翠被香消,莫话青鸳前度。剩醉魂、一片迷离,绕不了、天涯红树。谁语,正高楼横笛,数声清苦。”此类亦居然草窗矣。

○金匮二杨

金匮二杨[蓉裳荔裳]工为绮语,高者亦不过吴{艹园}次、徐电发之严,不足语于大雅。

○杨伯夔与郭祥伯词

杨伯夔当时盛负词名,与吴江郭祥伯仿表圣诗品例,撰词品二十四则,传播艺林。然两君于词,皆属最下乘。匪独不及陈、朱,亦去董文友、王小山远甚。而世顾津津称之,何也。

○频伽词尤多恶劣语

频伽词尤多恶劣语,如“小桃如绮。命短东风里”。又,“昔日结如心,今日心如结。心里重重叠叠愁,愁里山重叠。”又,“那家那家在天涯。雨又斜。云又遮。听也听也,听不到一曲琵琶。”又,“丁字帘前,有个丁娘凄断”之类,似又出二杨之下。

○频伽艳体

频伽艳体,惟忆少年结句云:“当时已依约,况梦中寻路。”颇似竹手笔,集中不可多得。又好事近云:“犹认堕钗声响,却梧桐叶落。”措词甚雅,亦频伽词中罕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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