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侠,你刀掉了。”
我趴在客栈二楼的窗沿上,用右手中的筷子指了指楼下男人的脚边,好心提醒道。
谁知筷子没夹紧,一块肥腻的红烧肉不慎落下,先是砸到了一个胖捕快的头上,又掉在地上滚了几滚,在青石板上留下了浅浅的油渍。
被砸的捕快正打群架打得不亦乐乎,这下被我破坏了兴致,怒气冲冲放下高举的长刀,抹了把脑袋,抬头骂道:“闲啊!没事儿瞎看什么热闹!”
“兄台真乃神机妙算。”我竖起大拇指赞叹,“我刚吃的菜里酱油放多了,这会儿子连放屁都是咸的。”
“……”胖捕快颇为无语,瞪着我说不出话来,只好嫌弃地呸了一声,嘴里嘟囔着“娘们唧唧的臭小子,着实有病”,举起刀又加入了战斗。
男人躲闪着迎面袭来的刀剑,一支从暗处射出的箭堪堪擦过他的右边。
他抬头望向我,黑色的兜帽被箭风掀落,露出整张脸来。
男人的面部轮廓棱角分明,深色的眼眸像是一汪幽静的潭水。此刻,他嘴唇发紫,剑眉紧皱,眼下乌青,显然是中毒在身,丧失力气,难怪连刀都顾不上了。
我吹了声口哨,色向胆边生,果断扔下了手里的筷子,一手撑上窗沿,纵身跃下。
二
在场的捕快们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
有人喊道:“哪里来的小白脸?瘦不拉几的,闪一边儿去!”
我捡起男人掉在地上的刀,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粉色的手绢,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一边道:“敢问这位侠士是犯了什么事儿,需要这么多官爷亲自上阵?”
刚刚被我砸到的那个胖捕快道:“要你多管闲事,闲杂人等通通退下!”
“上次被人说我闲,还是上次。”
“……”
胖捕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还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我把刀擦干净,将刀和脏了的手绢一并交到男人的手里,他低头看了看手绢,又静静看着我,抿了抿唇,并不言语。
我说:“你好,我叫卫琼。”
他不说话。
“现在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就不是闲杂人等了。”
男人比我高出一个头,为了达到平衡以及凸显气场,我踮起脚,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来给你摆平。”
说罢,我转身面向捕快们,左手袖中软鞭露出。
有人高喊道: “甭听他废话了,兄弟们上!务必抓住秦慕,拿回他手里的东西!”
我握住鞭把,手中软鞭甩了出去,蛇一般卷住冲上前来的几个捕快手中的刀。
抖落长刀,我在人群中几个来回,再一挥,软鞭又以千钧之势又击中几个人的胸前,硬生生将他们拍出去三米之远。
眨眼之间,地上躺倒一片。
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原来是个左撇子,难怪刚刚连筷子都拿不稳。”
“我救了你,你不感谢我,反倒来评价我握筷子?”
我回头,却见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捂住胸口,表情痛苦。
这个叫秦慕的男人,哇的一口鲜血吐出来,倒在了我面前。
三
晦气,真的是晦气。
秦慕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为了防止被官府的人发现,我拖着他走了十几里地,才找到一个处于偏僻地带,又尚有空房的客栈。
这两天里我一直在跑上跑下地照顾他,药钱、房钱,通通都是我出的。
今天去药铺买药的时候,付完账一看钱袋,只剩三钱。
我是造了哪门子孽要救个拖油瓶啊!
越想越气,我拿着药杵在木臼里哐哐砸着,力度逐渐加大。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上方伸过来,我条件反射地双手格拦在胸前,迅速起身,左脚勾住身下的凳子砸了过去。
对方像是预料到般,一个闪身躲过。凳子砸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秦慕的体力经过我这几天的调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本就武艺高强,如果不是中了剧毒,也不至于被区区几个捕快堵在石板街上,更别提为我所救。
几个回合间,我便败下阵来。屋内桌子被掀翻,花瓶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木臼里捣好的药也撒落一地。
他用双手牢牢握住我的手腕,举过头顶,将我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的木簪也因为打斗掉落下来,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
我与他距离暧昧,温热的鼻息甚至可以交织在一起,想不知道我是女儿身都难。
秦慕倒没有惊异于我女子的身份,只是哑着好几天没出声的嗓子道:“身手不错。”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你压着我头发了。”我说。
“我记得你叫……卫琼?”
他没有起身放过我的意思:“为什么救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企图蒙混过关。
秦慕皱了皱眉头。
我只好补充道:“在下见大侠你仪表堂堂,器宇不凡,一看就不是做坏事的人,料想你必是因为什么误会而被官府追捕。这不,咱江湖儿女,哪能见死不救呢。”
我不敢直视他,眼神飘忽,不经意瞥向他的胸口。
他的衣襟本就未系紧,又因为打斗而变得松垮,露出了胸前的白色纱布。
那是他中暗器的地方,伤口是六边星型,因为毒性而呈现出焦黑的颜色,很特殊。
秦慕紧了紧双手:“说实话。”
我吃痛地闷哼一声,心头冒火,咬牙道:“原来无依谷谷主的义子,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他身子僵住,慢慢松开手。
“你……”
我坐起身,揉着手腕,眼珠一转,豁出去了。
“秦慕,我是来接应你的。”
四
我一通胡言乱语,直说得秦慕头晕脑胀。
“好了,我懂了……”他抬手打断我的慷慨陈词,“也就是说,你是义父新收的亲信,是义父担心我的安危,指派你来接应我的?”
我点头哈腰:“对,少谷主总结得真好,言简意赅。”
秦慕的声音冷冷的:“证据?”
我顿了顿,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右侧的肩头。上面赫然纹着一朵黑色梅花。
片刻的沉寂后,秦慕问:“义父还说什么了?”
我松了口气,拉上衣服答道:“谷主让你把从皇宫偷来的那一半前朝兵符给我,你继续去寻找另一半。”
“我前些日子查到了,另一半兵符就在无依谷内。”
我一惊,脱口出口:“真的?”
“不错,只是它在无依谷的哪个地方,什么人身上,没有人知道。”
他说:“反正我们的目的地一致,兵符就先放在我这里,等回去了交给你,你再拿给义父交差吧。”
无妨,兵符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偷兵符的人,他真正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背后所代表的势力。
“也好。”我拱手作了个揖,“既然都已解释清楚,少谷主要是没事儿的话,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秦慕点点头,突然又问道:“对了,你怎么会解我身上的毒?”
我胡诌道:“属下从小就好药理一类的书籍,也曾自学过解毒之术。想必少谷主的毒是在皇宫中的吧,哎哟,这宫里人就是歹毒啊,还使暗器搞偷袭,不守武德,属下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还是快退下吧。”
五
无依谷,一个向来以劫富济贫、除暴安良而为天下人所知的江湖帮派。人们津津乐道他们所做的义举,但也有传言称,无依谷的谷主是前朝那个在亡国之夜失踪了的太子。
因为无依谷在江湖上出现的时间点实在过于巧合,与前朝亡国的日子正好能够衔接上。且这个门派神秘异常,没有人见过无依谷谷主的真实面目,也没有人知道无依谷究竟在哪儿。
有好性的人听闻无依谷位于川南方向,便前去寻找,但回来的,往往只有一具不知从哪儿运回来的尸首。尸首的额头上画着一朵盎然盛开的黑色梅花。
梅花的寓意是高洁,在死人的额头上,却艳丽到诡异。
而前朝的国号,就是梅。
更为寻常人所不知道的是,若想入无依谷,须得用针沾上墨水,在自己身上隐秘的地方,一针一针地纹上一朵黑色梅花,这是谷内人相认的标志。
尽管*人灭口的作风是狠辣的,效果却立竿见影。自那儿之后,人们议论归议论,倒是没有人敢再轻易上门送死了。
我叹了口气,对自己欺骗了无依谷的少谷主一事感到非常怅惘。要是被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无依谷的尿性……
很好,我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棺材该选什么款式了。
我正坐在屋里兀自长吁短叹,忽的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吓得我浑身一激灵。
“谁?”
“我,秦慕。”
我打开房门,秦慕正立在门外。
他换下了之前穿旧了的黑披风,换上了一身青色长衫,腰间别着长刀,为防行动不便,还缠上了玉白色编织护腕和腰带,长发高高束起,显得干净又利落。
“我脸上有什么吗?”
“啊?噢……”我回过神来,清了下嗓子掩饰lsp的本质……不是,掩饰尴尬。
秦慕递给我一叠衣物:“给你的。”
“给我衣服干嘛?”
我接过他手里的衣物,展开一看,竟是一套藕荷色的女子服饰。
“刚刚比试时,我把你……”他顿了顿,改口慢吞吞道,“看你衣裳在地上蹭脏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我撇撇嘴。
“换好衣服,收拾下行李,准备出发吧。”
我歪头想了想,朝他伸出手:“给钱,我的银两在付房钱和药钱时用光了。”
“要钱做什么?”
“租马匹啊,难不成走着去?”
“坐船,走水路。”
六
常言道,天下山水聚于蜀。蜀道难的程度可想而知。此处位于朝廷的大后方,易守难攻,极易形成割据之势。
如果站在无依谷的角度,若想建权复国,川南确实是最好的根据地之一。
我和秦慕登上了一艘商船,船约九丈长,深二丈五尺,有船工二三十个人。
船形上平如衡,下侧如刃,听秦慕说,入川的航道狭窄,多礁石,这样的设计有利于船吃水,易转舵。
因此可知,入川的水路并不比陆路好走多少,甚至有些航段不能直接走,要从陆路绕过去。
船上的时日着实无聊,娱乐项目少之又少。这艘名为“破浪”的商船为了增加客容量,最普通的客房最少也是两人一间,由于男女之别,我不便和秦慕住一间屋子。于是,紧跟着我后面上船的一位姓顾的大娘便与我住了一间屋子。
在上船后的这几天里,凭借我的社交nb症,这位顾大娘已然和我成为了推心置腹的关系,只差喊一声“集美”了。
“琼琼,你老实说。”顾大娘边嗑瓜子边说,“隔壁那个姓秦的小子,当真不是你夫婿?”
我嗑瓜子磕得嘴巴有些咸,正端着茶杯大口喝水,听见这话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之前在客栈时,他钳制住我的双手,将我压在地板上的场景突然浮现在脑海,明明当时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此时却莫名脸上发烫。
“姨,您可别胡说!我们只是普通的主从关系!”
“哟,瞧你咳得,不就是打听一下,有必要反应这么大?”
顾大娘放下手里的瓜子,坐过来给我拍背顺气,“不过也奇怪了,他一个出远门的少爷,为何要带你这么个麻烦的小丫鬟呢,平日里不去他屋里贴身伺候着,还要单独给你开一间房……”
眼见她的八卦之魂愈演愈烈、愈烧愈旺,我赶紧转移话题:“姨,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入川啊?”
“还早着呢,最少得要七八天吧。”顾大娘道,“哎,也不知我那可怜的女儿怎么样了,非得跟着那个男人,嫁到那样远的地方……”
我虽不了解她家的情况,却也明白远嫁给一个家庭带来的影响。在通行不便的今日,如若父母和儿女之间的距离只需十天半个月,那还算好的,但若路途遥远,再加上道路坎坷难行,便是一辈子也见不上几面了。
我正欲开口安慰她几句,却感到船舱晃动了几下,显然,顾大娘也感觉到了,闭上嘴巴不再言语,和我大眼瞪小眼。
摇晃感越来越强,我得抱着床边的栏杆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摔下去。
顾大娘紧张道:“这是怎么了?”
我摇摇头,只觉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持续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这阵猛烈的摇晃终于停了下来。
我和顾大娘正准备松口气,却听甲板上有人狂奔着叫喊道——
“船破了!船破了!”
七
“破浪”触礁了,船舱底部渗水严重。此处距离浅滩太远,船工们正在竭力排水堵漏,但只怕拖延不了多久。
万幸的是,船上配备了两艘用以逃生的木舟。人们自觉排成长队,有船工高喊着:“老人和妇孺先行!”
混乱之中,有心急的人不听劝告,在人群中推搡着,非得抢在众人之前上逃生舟,结果在顺着绳梯下去时一脚踩空,掉进了翻腾的江水中,还没来得及呼救,一个大浪拍过便不见了踪影。
我搀扶着顾大娘走到绳梯边,道:“姨,抓紧点绳子。”
“琼琼,你等会儿快点下来啊。”
我笑了笑,去扶下一个老人。一转身,正看到秦慕领着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站在人群后面,一个满脸泪痕的母亲冲上去抱住了小女孩,对着秦慕跪下,连声谢谢。
那家伙黑着脸,满脸的不耐烦,倒像是谁逼着他这么做似的。
长队中,有个年逾七十的老人拒绝上船,摇摇头道:“罢咯,我一把老骨头,就不同你们争抢了。”
个人选择,无可非议。我心中凛然。
终于,队伍慢慢变短,我和秦慕作为殿后。
顾大娘在下面接着我,拉住我的手。
谁知我刚一脚踩上,木舟晃了一晃,人们发出惊呼。船工为难道:“木舟的承载量,似乎不太够……”
我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人松开,胸前被大力一推。
我分明还记得,她亲切地称呼我为“琼琼”,她让我快点下来。
在我落水前最后的印象里,是顾大娘震惊而痛苦的表情,仿佛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的双手哆嗦着,颤抖的唇形好像在说,对不起,我要去见我的女儿。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倒灌入我的口鼻,辛辣酸涩。我无法睁开眼睛,也听不到声音,世界从未如此安静。
我自小便怕水,一直学不会游泳。在拼命挣扎无果后,我的力气逐渐被冰冷的江水抽离,然后是无止境的下沉。
突然,有人搂住了我的腰,紧接着,唇上是温热柔软的触感。
有人在尝试渡气给我。
八
再次恢复意识时,我依旧在船上。
入眼处是低矮的篷顶,我掀开被子费劲地坐起来,手撑着额头,一阵恶心头晕,只觉得手脚发麻使不上劲儿,半天都缓不过来。
有人隔着帘布在低声交谈,间夹着橹桨划水的声音。
一个年迈的声音道:“小伙子,你可幸运,要不是我们父子昨日打渔途经,怕不是你们这趟就喂了鱼喽。”
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其实我们当时也是在江上失了方向才会遇到你们……”
“咳咳——”老人大抵是有些好面子,拉长了声音暗示儿子不要什么丢脸的事都往外面抖搂。
但年轻人显然没有get到老人的意思,继续口无遮拦道:“唉,说来惭愧,我和我爹这几日一条鱼都没捞着,人倒是捞到两个……”
“爹的好大儿啊。”老人道,“你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了,是吗?”
……没事小伙子,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多谢,要不是二位慷慨相救,我们只怕是活不到今日了。”
是秦慕的声音。
三个人叽里呱啦交流着,只听老人叹道:“你也是不容易,在那么冷的江水里抱着她漂了那么久……你怎么对她那么好?那是你媳妇吗?”
我脱口而出: “我不是他媳妇。”
“……”船上一片安静。
帘布被掀开,秦慕弯腰进来,打量我的脸色:“醒了?感觉还好吗?”
我看着他,想起刚刚他们的对话,又回忆起溺水时,似乎有人为我渡气,视线便不自觉游移到他的唇上。
“嗯。”我愣愣地点头,“谢谢你救我。”
那张嘴一张一合地在说些什么,我却只觉得他的唇形真好看,上薄下厚,说话的时候嘴角会有微微的弧度。
“不必谢我,要不是外面那对父子,只怕我也活不了。”我听到他说。
我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沉迷男色,赶忙让秦慕扶我去道谢。
走出船舱后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小小的渔船在江面上缓缓而行,两岸层峦叠嶂,青山如黛。
“快到了。”身侧的秦慕忽然道。
“什么?”
“川南。”
九
上岸后,我们寻了间客栈先住下。但我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历经艰险,好不容易到了川南,我却因水土不服拉了好几天的肚子。
这日午时,门外传来咚咚的声响,我掀开被子披上外衣,慢慢吞吞地挪到门口。
“怎么半天才开门?你……”秦慕站在门外,皱着眉头,“怎么,还是不舒服?”
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他说,“要不等会和我一起出去吃点?”
没想到秦慕还挺关心我的,我心下有些感动,但身子实在使不上力,只能无奈地摆了摆手,表示去不了。
“那你好生歇息,快点好起来。”
我刚想开口谢谢他,谁知这厮又补充了一句:“别误了我们的行程。”
……什么啊!
我气得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一把关上了门,躺回床上。这个闷葫芦也没说什么,只在门外站了片刻,便离开了。
我裹在被子里,忽地想起他在江上救了我,心中的怒火又慢慢平息下来。
想来,那家伙大抵也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昨夜拉了一晚上肚子,基本没怎么睡着。此时我昏昏欲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很快便睡到了傍晚。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射进屋子,光线昏沉暗淡。
我迷迷糊糊起身想去茅厕,揉着眼睛,一开门,冷不丁瞅见一个黑影正立在外边——
“啊啊啊啊!”
我大喊着,一个手刀劈过去,黑影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是我!”
我定睛一看:“秦慕?”
他松开手,一脸无奈。
“你杵我门口干嘛?”话刚一出口,我就瞧见他右手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碗热粥,还在冒着丝丝的热气。
得亏他功夫好,要不我刚刚那一出,粥早就被打翻了。
秦慕把粥递给我:“你胃不是不好吗?我让后厨煮了点腊八粥。”
我愣愣地接了过来:“谢谢,有劳费心了……”
“除了胃,可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脸怎么红了?”
“没有……”
“发烧了?”
“真没事,别闹我了……”我弱弱说着,把他放在我额头上的手拍掉。
秦慕勾起唇角:“行,那你趁热喝了吧,我回房了。”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这家伙,刚刚是不是笑了?
吃了几天清淡的饭菜后,秦慕说,我们该上路了。
我们租了两匹马,往城郊方向行进。我骑着马儿跟在秦慕身后,越是靠近无依谷,我的神经就越是紧张。
秦慕勒着缰绳,让马儿慢慢减速,问我道:“你脸色怎么不好?”
“我……胃又有点难受。”我擦擦额上的冷汗,胡诌了个理由。
“要歇息一下吗?”
“不用了,咱们不是快到无依谷了吗?到了之后再歇息吧。”
秦慕闻言,深深看了我一眼,说:“好。”
行了半日,我们在一处山脚下停住,仰头望向苍翠的山顶,崎岖的山道蜿蜒而上,在半山腰就不见了踪迹。
秦慕说:“怎么不走了?”
我强装镇定:“不是你停下的吗?”
“卫琼,你为什么一直跟在我后面?”
他说着,转过头来看我,墨色的眸子里平静无波,“你一个外人,真的知道无依谷的所在吗?”
“什么意思?”
“你们飞云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效忠皇帝的?”
十
尽管在江湖上,飞云楼在表面上依旧是一个中立的情报机构,但事实上,它的内在已经分裂为两个派系。
飞云楼的楼主不忘初心,还是当初那个见钱就眼开的钱串子,不管是谁,给钱就提供情报。但其左右护法早已在背地里归顺了朝廷。
我见已经瞒不住他,也就厚着脸皮摊牌了:“不愧是少谷主,你什么时候知晓的?”
“当初我在皇宫窃取兵符时中的毒,就是被飞云楼的暗器伤的。”
秦慕缓缓道:“无依谷三长老当年就栽在过飞云楼暗器的毒上,我认得你们的暗器,也记得三长老中毒后的症状,当时我就猜测,皇宫里有飞云楼的人。”
“记得那时,我们寻遍天下名医,却始终没有解救的法子,因为只有飞云楼的人才知道解药的配方。”
“而你不过是一个自学药理的人,就算天赋异禀,在短短数日之内就破解飞云楼的毒……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你那时就识破了我的身份?你为什么没有揭穿?”
我有点恼火:“你想看我笑话?”
他平静地说:“我只是想看看你下一步的举动罢了。是想跟着我,夺回兵符,还是探寻到无依谷的位置,报信给朝廷,助他们将我们一网打尽?”
我沉默片刻,说:“相信少谷主心中已然有数了。兵符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偷兵符的人——”
他深色的眸子里没有波澜,像是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慌张。
“——他真正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代表的是什么。”
“所以,你有答案了?”
“有了,但还没有证据。”
我耸耸肩,“不过你也知道,如果朝廷真的想动手了,找个借口出兵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转了转眼珠,道:“我不过一个小虾米、小喽啰,一直以来只是听命行事,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我建议你还是放了我为好……”
秦慕脸色忽然一变,开口打断我:“别说话。”
他的耳尖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有大批的人马,正向这个方向而来。”
说着,秦慕觑了我一眼。
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赶忙道:“你别看我,我只在上船前传过一回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我又小心翼翼道:“既然有人在后面追,也不知是敌是友,我们……还不走吗?”
秦慕叹了口气:“来不及了。”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转过头去。
“好久不见啊,卫琼。”
十一
来人身着暗金色纹路的黑衣,领着一队人马。
“师父!”
飞云楼的二长老丹洲,也就是我师父,骑在马上,望着我冷冷道:“为什么自上船后,就断了联络?要不是我比你先一步到了川南,在渡口守到了你们……”
她望了眼山顶,又盯着我,咬牙道:“这无依谷的所在,我大概到现在也无从得知。”
我自小便被父母抛弃,是师父捡到了我,把我一手带大,教我功夫。她对我很严厉,但凡我练功夫稍微偷点懒,就是板子伺候,但也因了她的严厉,我的功夫在同辈的师兄弟之间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
若说我对她是敬畏,倒不如说是害怕,一见她,我的小聪明就使不出了。
此时此刻,我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我忘了……”
秦慕忽然道:“卫琼,这位是?”
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没眼力见了?在这种时候插嘴……他们可都是冲着你来的啊!
“这……这是我师父……”
丹洲哼了一声:“等会儿再找你算账。这位……便是无依谷的少谷主吧?”
秦慕拱手:“在下正是。”
“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此番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她扬起下巴。
“兵符?”
“不止如此……”丹洲笑了笑,“无依谷,就在这附近?”
秦慕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丹洲抬起右手:“也罢,我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的手向下一压:“给我上!夺回兵符,活捉秦慕!”
秦慕拔出腰间的长刀,骑马作战。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我在一旁脑子里乱得和浆糊一样,一边是飞云楼,一边是救过我一命的秦慕,帮谁都是不对。
就在这危急关头,几只箭矢从不远处飞来,射中了秦慕面前的几个敌人。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骑着马儿奔来,手中高举长枪。他的身后还跟着十来个随从,有人拿刀,有人背着弓箭。
山羊胡高喊道:“少谷主,属下来迟了!”
我瞠目结舌,秦慕忽然足下使力,从马上飞身而起,轻巧地落在我身后。
他从我手中夺过缰绳,掉转过方向,用力一踢马肚子,马儿发出一声长久的嘶鸣。
秦慕低声说:“跟我走。”
十二
马儿奔跑起来,风呼呼地吹过耳边。秦慕跑一阵便停下来,沿途在石头上刻下梅花的记号。
跑了很长的一段路,终于远离了那是非之地。秦慕带着我来到了一间破旧的老庙。
在他把马儿栓到庙旁一颗枯树上的空隙,我问:“刚刚那个山羊胡是谁?”
“无依谷的二长老。”秦慕的动作顿了一下,继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把缰绳绑在树干上,“在客栈的时候,我飞鸽传书于他,让他来与我接应,以防意外发生。”
我一下就被噎住了,沉默了几秒又问道: “你就这么跑了,不怕老窝被端了吗?”
“那只是个假据点。”
“……”好家伙,防我防得挺厉害,这厮竟然早就留有一手……
老庙里一副年久失修的落寞景象,神像毁坏,香炉倒在台子上,炉灰撒得到处都是,墙壁的角落结满了蛛网。
秦慕说:“我们就在此处待上两日。不出意外的话,二长老应该会循着我的记号,找到这里。如若他遭遇了不测……”
我说:“你能不能先放我走?”
秦慕幽幽地看了我一眼。
我用讨好的语气同他商量:“我在你面前暴露了身份,任务已经算是失败了。以后呢,我保证不再套取你们无依谷的秘密了。要是再接任务,也尽量避开和你们有关的,从此与你们两不相关,你看这样行不行?”
大概是被我打断了话,转移了话题,他脸色不善,言简意赅道:“不行。”
“为什么?我在你旁边,又派不上什么用场。”
“你跟在我身边这些日子,知道了无依谷太多的秘密。放你走,等于放虎归山。”
我瞪圆了眼睛:“我知道啥了?你什么也没透露给我啊……我连你们无依谷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慢条斯理地回道:“总之,这事儿不成。”
“你你你……”我心一横,“那要不你把我*了灭口吧!”
他斜了我一眼:“在这里老实待着,我去附近买点吃的。”
“……噢。”
十三
没过多久,秦慕便带着吃食回来了。他进来时,我正在原地打坐,调养内息。
他扔了一个油纸包过来,我稳稳接住。还未打开便嗅到了肉包子的香味儿。
“还以为你会在我离开的时候逃走。”秦慕说,“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知道你是在试探我。”我打开油纸,啃了一口热乎乎的包子。
“为什么不逃?”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他沉默不语,深潭似的眸子盯着我,有什么情绪呼之欲出。
恍惚间,我仿佛被沉入了那片幽潭的最深处,喘不上气,胸口闷得要命。
我问:“秦慕,你是前朝的人吗?你为什么要帮无依谷做事?”
破庙的窗户没关,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窗户发出哐哐的声音。
此时已是深秋,我冷得打了个哆嗦,秦慕走过去把庙门和窗户都关上,顺手从地上拾了根长长的木棍把窗户抵上。
“看来你们已经很清楚,无依谷是前朝旧党了。”
说着,他把角落里不知谁放在那儿没用的柴火抱了过来,说打算生个火,也不知道潮没潮。
秦慕从怀里掏出打火石,说:“我爹是前朝的镇国将军。我还记得那天,爹入宫,是为了和太子殿下商议边塞事宜。之所以我也在,是因为我嚷嚷着太久没见他……他才将我带在身边。”
“城破的那晚,爹挡在我和太子殿下的前面,硬生生抗了十几箭……他将我的手,放到义父的手中,嘱咐他带我走……”
他手中的打火石成功擦出了火花,木柴燃烧起来,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后来,一个忠心的公公领着太子殿下和我从御书房的密道逃走,我们一路颠簸到了川南。太子殿下笼络江湖中人,集结前朝旧部,建立了无依谷。”
“我被带出宫的时候刚六岁,太子殿下见我孤苦无依,便收我做义子,教我识字、练功,我从小就被他带大,对于他的命令,从不敢违背。”
“你义父,他大抵是想谋……”我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想回到那个时候。”
秦慕不说话,算是默认。
“那你呢?你难道从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
我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或是……或是自己喜欢的人?”
“我没有想过。”
我气结,瞪着他,他也一脸无辜地望着我,我俩一时相对无语,对话陷入了僵局。
我又问:“你真的要将那半块兵符交给飞云谷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发生了战乱,这天下当如何?”
“我跟在师父后面做事,也在皇宫里待过一段时间,对现在的皇帝也略有耳闻。其实自他上位以来,治国勤勉,用人不疑,百姓对他的评价一直很好。你有想过,你义父如果真的达成目的,他会是一个怎样的君主吗?”
我叹了口气,捡起一根小木棍鼓捣柴火堆,说:“我其实并不想帮飞云楼做事,只是因为离开飞云楼后,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是……”
我垂下眼帘,心如擂鼓,不敢与他对视。
“……在遇见你后,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了方向。”
也不知是不是火太旺了,我脸上烫得厉害。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
这厮竟然笑我?
我气恼地把手里的小木棍一扔:“再也不和你说心里话了!”
秦慕眉眼舒展。
“我只是觉得,你坦诚得很可爱。”
十四
到了晚上,我烤着火昏昏欲睡,后来实在顶不住,便就地睡下,和衣而眠。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秦慕过来把什么东西盖到了我身上。
“你对她倒是挺好。”
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平地惊雷般突然响起,我浑身一震,立马就清醒了。来人的脚步声竟轻到我完全没有察觉。
但我并没有立即起身,因为来人在后面紧接着说了句——
“慕儿。”
是无依谷的谷主!我紧闭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据说这个谷主,虽是前朝的亡国太子,武功却十分了得,能以一敌十,百步穿杨,要不也不会让那么多江湖人士对他心服口服,愿意向他效忠。从秦慕的身手就能窥见一二。
秦慕的语气也颇为意外,他恭恭敬敬道:“义父怎会来此?”
“二长老出谷前与我说起,你曾与他联络。我一路跟来,看见了你留的记号。”
“是孩儿办事不力,累得义父挂念。”
“无妨。这丫头,是你在信中提起的那个,为你解毒的人?”
“正是。”
“这么说,她是飞云楼的人?”谷主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为何不*了她?”
“她……毕竟救了孩儿……”
“妇人之仁。”
随着长剑出鞘的一声铮鸣,我应声滚到了墙边,靠着墙坐起来,身上盖的东西落了下来,低头一看,是秦慕的外衣。
谷主的剑却没有落下来。
“你好大的胆子。”
秦慕握住剑的那只手在不断地流血,他说:“义父,不要*她。”
“她是飞云楼的人。你就不怕,她坏了我们的大事?”
“她不知道无依谷的所在,我们谋划的事,我也没有告诉过她。”
谷主眯起眼睛:“你倒是对她情深义重,我从未见过你因为别人如此忤逆与我。”
秦慕手上的伤口很深,血顺着剑刃,又滴落在地上,绽放成一朵朵血色的梅花。
我急了:“秦……”
他呵斥道:“还不快走!”
我傻了眼:“可是你……”
“我怎么了?我是无依谷谷主的义子,前朝扬武将军之子。”他话是对着我说的,可眼睛却是看向谷主,“还轮不到你来担心。”
“你最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要是被我再撞见,天涯海角,我不会放过你。”
十五
我没有离开川南,而是选择在一座偏僻的小镇开了家酒馆,就此定居下来。
脱离飞云楼的条件很苛刻,我接了个差点要了我命的任务。那日我带着伤回到酒馆,来开门的小二见我一身的血,以为自家老板娘快死了,哭天抢地地把我抬上了楼。
师父写信来严厉斥责我,说我套取到的情报是假的,要我回去领罚。
我把信撕碎,假不假的,你自己心里还没个abc数吗?
养伤的日子里,我就一边经营着酒馆,一边休养生息。其实我也不怎么管事,只在酒馆的大事上做决策,其他的小事都让手下的人自己决定。
半年过去,我的酒馆口碑不错,生意越来越好,也在当地有了点名声。
在我每日闲到嗑瓜子的养老期间,飞云楼的楼主还假装成顾客,来过我店里一回。
“啧啧啧。”
他走进酒馆的后院,看着我躺在摇椅上摇着蒲扇喝着茶,翘着二郎腿的悠哉样子,摇摇头道,“颓废,怠惰。”
不管怎样,他毕竟也是我前司的BOSS,我连忙放下茶杯,起身拱手道:“楼主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真不打算回去了?”
“属下……实在是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你的心早就不在飞云楼了吧。当真以为我猜不到你死活要留在川南的目的?”
他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勉强你。你就安心开你的酒馆吧。”
我大喜:“我师父那边……”
“我自会替你说明。”他狡黠地冲我眨眨眼睛,“就当是我卸去楼主之位前,为下属们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吧。”
我一惊:“楼主……”
他摇摇头,转身离去,嘴里还念叨着:“飞云楼,怕是支撑不了不久喽……”
自这之后,日子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又过去了半年。只是我等的人,他一直没有找来。
近日来,关于无依谷被朝廷剿灭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
江湖上顿时炸了锅,来我酒馆喝酒吃菜的客人们无一不在讨论这件事,分不清真假的小道消息漫天飞。
无依谷在覆灭之后,人们才确信,原来谷主真的就是那个亡国的太子。他自多年前就一直在纠集旧部,妄图成立自己的军队,谋朝篡位。
然而,旧部的臣子们人心不一,个个都想拿到完整的兵符,号令天下当皇帝,因此内斗不断,谷中也因此大乱,谷主不知所踪。
“那……你们知道,无依谷的少谷主怎么样了吗?”
我撑在柜台上,问临近一桌正在议论这件事的客人。
他们摇摇头,表示不知。
我叹口气,低下头翻弄手上的账本,心里乱成一团。
有人站到柜台前,抬手敲了敲台面:“老板娘,怎么不问问我呢?”
我猛然抬头。
来人勾起唇角,深潭似的眸子有春波荡漾。
“不是说了么,天涯海角,不要再被我撞见。”
番外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到卫琼落水时,会下意识地跳下去救她。
我虽称不上恶人,却也不是善茬。从无依谷出来的,哪一个做事是完全不会衡量利弊的?
按理说,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个人理应是飞云楼的,借他人之手了结了她,才是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结果。
然后救她这件事,我却真的完全没经过大脑。
大概是因为她解了自己的毒,所以对她有感激之情吧。我安慰自己。
卫琼坐在船舱里,因为落水之后刚醒,一张娇俏的小脸还没有多少血色。她向我道谢,眼睛却一直在我的唇上游移。
这丫头,真当我看不见?
但我也不好直接让她别看了,只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她望着我时,我的喉头也在不自觉地发紧。
我与她的故事,百转千回。在与她分别了一年后,谷中的三长老带着大队人马造反了。
那天,我背着被重伤的义父偷偷从地窖下的密道逃出了无依谷。一如当年那个忠心的老奴领着义父和我从御书房的暗道逃走。
义父趴在我背后,断断续续地说:“没……没想到啊,又是……这样……”
我背着他走了很久的路,寻到一个破败的村落。这里人迹罕至,没有多少年轻人,只有少数的老人还留守在这里。
我花了点钱,租下了一间茅草屋,把义父安置在这里。
他被人偷袭,内力尽失,全身骨节没有几处是完好的。我请来的大夫们都纷纷摇摇头,让我早日为他准备后事。
那个以前威风八面、风光无两的无依谷谷主,现如今却只能瘫痪在床,靠着他的义子喂他进食,惶惶不可终日。
义父喝下一口粥,望着我,半天才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想那个人。”
我放下手中的碗,不言语。
“不管是在为我做事时,还是独自一人时,你总是在想着什么其他的事情,你的心思不在谷内。”
“慕儿,兵符其实没丢吧?”
闻言,我浑身一震。义父抬起颤巍巍的手,从自己的怀中拿出半块兵符,又跟我说道:“莫怕,把你的那半块也掏出来吧。”
我默默从怀里把兵符拿出来,递过去。
义父把两块兵符合上,缺口正好吻合。他捧着兵符,眼里放出光芒,不一会儿,却又暗沉下去。
“我不会怪你,我知道,你只是在犹豫。”他说,“其实,若我果真有能力让众人皆心甘情愿听令于我,就算没有兵符,又何妨?”
他把兵符还给我,说:“此物留着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反倒惹来一身灾祸,你拿去毁了吧。”
我震惊道:“义父……”
他摆摆手:“你走吧,不用照顾我了。我不想让自己的这幅样子被人记住。”
“……孩儿晚些时候再来看望您。”
我起身,还没迈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处理完义父的后事,我出了村落。此时,无依谷覆灭的消息,已然传遍了大街小巷。走在街上都能听见路过的人在叽叽喳喳地议论。我听着他们的讨论正出神,就听见这伙人说,要去附近的酒馆,边喝边聊。
不自觉的,我就跟在了他们的后边。谁知刚踏入他们所说的酒馆,我的呼吸一滞。
柜台前那个皱着眉头的女子,不是卫琼,又会是谁?
原来她一直在这里,不曾离去。
我忽然莫名回想起她落水的那次,她冰凉的唇,紧闭的双眼,以及抱她上渔船后,我因为担心她而砰砰的心跳。
这些场景和我们在破庙分别时的情景重叠在一起,让我的心揪了起来。
我不想再失去她。我不想再因为看不见她而整日忧愁。
于是我大踏步走了过去。看着她惊讶,继而喜悦的神情,我的整个世界也跟着豁然开朗了起来。
这一次,天涯海角,我们也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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