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古罕见的苏家兄弟情结——苏东坡谪居黄州(上)

近古罕见的苏家兄弟情结——苏东坡谪居黄州(上)

首页角色扮演逍遥仙语更新时间:2024-06-07

人们常说苏东坡谪居黄州五年,其人生观、世界观发生了重大转变,其人格精神得到了升华。也有人说苏东坡成全了黄州,黄州也成全了苏东坡。就其大势而言,这些品评之辞是不错的。然而笔者以为,谪居黄州五年的苏东坡,如果没有其胞弟苏辙在心灵上、精神上的支持与帮助,苏东坡在黄州绝不可能如此淡定,如此旷达。事实上,苏辙给黄州的人文历史留下了灿烂辉煌的一页……

苏轼苏辙

一、为兄轼下狱上书

北宋元丰二年(1079)七月二十八日,身为湖州太守的苏轼以“讥切时事,讪谤新政”等罪名在湖州遭到逮捕。八月十八日,苏轼被投入汴京御史台监狱。

苏轼得罪之前,苏辙常与兄长共勉谨于言行。

当苏辙得知朝廷即将逮捕苏轼时,曾遣人奔赴湖州报讯。

苏轼将就逮,自知死罪难免,故留书予苏辙望处置后事。

当月,刚以太子少师致仕的张方平与以吏部侍郎致仕的范镇闻讯,先后上疏论救苏轼。

身为南都留守签判的苏辙于悲愤中上书,乞纳在身官职以赎兄长之罪。

苏辙《为兄轼下狱上书》全文如下:

臣闻困急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者,人之至情也。臣虽草芥之微,而有危迫之恳,惟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臣早失怙恃,惟兄轼一人,相须为命,今者窃闻其得罪逮捕赴狱,举家惊号,忧在不测。臣窃思念,轼居家在官,无大过恶,惟是赋性愚直,好谈古今得失,前后上章论事,其言不一。陛下圣德广大,不加谴责,轼狂狷寡虑,窃恃天地包含之恩,不自抑畏。顷年通判杭州及知密州日,每遇物托兴作为歌诗,语或轻发,向者曾经臣僚缴进,陛下置而不问。轼感荷思贷,自此深自悔咎,不敢复有所为。但其旧诗已自传播。

臣诚哀轼愚于自信,不知文字轻易,迹涉不逊,虽改过自新,而已陷于刑辟,不可救止。轼之将就逮也,使谓臣曰:“轼早衰多病,必死于牢狱,死固分也,然所恨者,少抱有为之志而遇不世出之主,虽龃龉于当年,终欲效尺寸于晚节。今遇此祸,虽欲改过自新,洗心以事明主,其道无由。况立朝最孤,左右亲近,必无为言者,惟兄弟之亲,试求哀于陛下而已。”臣窃哀其志,不胜手足之情,故为冒死一言。

昔汉淳于公得罪,其女子缇萦,请没为官婢,以赎其父。汉文因之,遂罢肉刑。今臣蝼蚁之诚,虽万万不及缇萦,而陛下聪明仁圣,过于汉文远甚。臣欲乞纳在身官,以赎兄轼,非敢望未减其罪,但得免下狱死为幸。兄轼所犯,若显有文字,必不敢拒抗不承,以重得罪。若蒙陛下哀怜,赦其万死,使得出于牢狱,则死而复生,宜何以报!臣愿与兄轼,洗心改过,粉骨报效,惟陛下所使,死而后已。臣不胜孤危迫切,无所告诉,归诚陛下,惟宽其狂妄,特许所乞,臣无任祈天请命,激切陨越之至。

“臣闻困急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者,人之至情也。臣虽草芥之微,而有危迫之恳,惟天地父母哀而怜之”,这里的天地是指至高无上的皇帝。苏辙深知兄长的生死全都在皇上的一念之中。以上文字,系苏辙为兄长脱离灾祸的不得已而为之辞。“轼居家在官,无大过恶,惟是赋性愚直,好谈古今得失,前后上章论事,其言不一,陛下圣德广大,不加谴责”的这一段文字,旨在阐明兄长对朝廷的忠诚不二,而皇上对其宽大为怀,这是朝野上下有目共睹的事实。“轼狂狷寡虑,窃恃天地包含之恩,不自抑畏”至“陛下置而不问”,亦再次感谢皇上对自己兄长的宽大之恩。“轼感荷思贷,自此深自悔咎,不敢复有所为。但其旧诗已自传播”的以上文字,是苏辙解释兄长苏轼已经悔咎,不敢再次犯上,只是旧诗传播,无法遏止。“轼之将就逮也,使谓臣曰”云云,最能体现苏轼当时的心境,故苏辙全文照录不遗,并强调“臣窃哀其志,不胜手足之情,故为冒死一言”。

乌台诗案

张方平、范镇与苏辙三书上呈之后,皆未得到神宗的答复。当时诏令张璪、李定推治以闻。李定素恨苏轼,欲借此机会置苏轼于死地。

二、魂惊汤火命如鸡

苏轼入狱,即欲绝食而死。时神宗遣使就狱,有所约敕,故狱吏不敢别加非横。苏轼自料神宗无意*己,心中稍安。

苏轼在狱中与长子苏迈约定:送食惟菜与肉,有不测,则撤二物而只送鱼,使伺外间以为候。苏迈谨守逾月。一日因粮尽出谋于陈留,委托一亲戚代送饮食,而忘语其约。亲戚偶得腌鱼送之,不兼他物。苏轼一见大骇,以为死期已到,自叹曰:“命途舛薄,遭此荼苦,我死易耳,乃竟不得一见吾子由乎?!”故于狱中写绝命诗二首,以《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为题:

其 一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

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

与君今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其 二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

魂惊汤火命如鸡。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宋神宗

苏轼自注“桐乡”句云:“狱中闻杭、湖间民为余作解厄道场累月,故有此句。”堪,忍受,经得起。“十口无归”句,指王子立将自己的家眷送南都苏辙处时,苏辙正债负山积。“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二句,用怀远驿事,意思是自己死去无所谓,但给兄弟带来无穷的悲伤。二诗句皆情至之言,不亲经生死关者难写出此种心情。“与君今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读此句令人凄然,苏家兄弟友爱弥笃之情可从此诗句中想见。“魂惊汤火命如鸡”,即写见鱼大骇,忧不免于死时的情状。

梁成不敢隐瞒此事,便将二诗上奏。神宗赵顼原本不想*苏轼,见此二诗,知苏轼至死无丝毫怨恨自己之意,更有宽释之念。

四个多月后,因多方营救,加之神宗惜才,震惊朝野上下的“乌台诗案”结案,苏轼被从轻发落,仅得“合追两官(撤职)勒停(反省)”的处分。十二月二十八日,神宗下旨:“苏轼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令御史台差人转押前去。”

当日,苏轼获释出狱并于当日接到圣旨,作《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复用前韵二首》,诗二言“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塞上纵归他日马,城头不斗少年鸡。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堪笑睢阳老从事,为余投檄向江西。”

“堪笑睢阳老从事”二句,是指苏辙因自己受到牵连,贬监筠州盐酒税,五年不得调动。

苏辙事后得到兄长的绝命二诗,竟伤心到以面伏案,不忍卒读。

三、逐客尚能哀楚囚

元丰三年(1080)正月初一,就在举国上下欢度春节之际,苏轼与长子苏迈,在御史台差人的押解之下,凄凉就道,离开京师赴黄州。

当月四日,苏轼一行至陈州(今河南睢阳县),吊表兄文与可之丧,抚视诸孤,止于其家,以待苏辙前来相会。

苏辙闻讯,自南都(即应天府,治所在宛县,即今河南南阳市)奔驰二百余里,于当月十一日赶到陈州。兄弟俩于大难之后相聚,悲喜交加,相互安慰。

十四日,苏家兄弟俩在难分难舍中洒泪而别。苏轼在百感交集中作《子由自南都来陈,三日而别》诗抒怀:

夫子自逐客,尚能哀楚囚。奔驰二百里,径来宽我忧。

相逢知有得,道眼清不流。别来未一年,落尽骄气浮。

嗟我晚闻道。款启如孙休。至言难久服,放心不自收。

悟彼善知识,妙药应所投。纳之忧患场,磨以百日愁。

冥顽虽难化,镌发亦已周。平时种种心,次第去莫留。

但余无所还,永与夫子游。此别何作道,大江东西州。

畏蛇不下榻,睡足吾无求。便为齐安民,何必归故丘。

“夫子自逐客,尚能哀楚囚”二句,清人王文诰案:“二语破涕为笑,若得之于不意中者,然真乃张皇失措不辨头路时语也。公既就逮,家累方寄食于子由,至是,子由坐罪,亦欲就道,真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时。诗却以此十字,一齐卷过,下便自说自话矣。”“径来宽我忧”,宽,松缓。王文诰案:“以上一节,凡涉及子由事,皆于一‘宽’字了之。”道眼,领悟禅法者特有的智慧眼光,即法眼。“别来”句,苏轼罢徐州任,于旧岁二月二十四日别子由,至作此诗时一年还差一月,故言“未一年”。款启,见识狭小。“永与夫子游”数句,王文诰案:“自‘相逢知有得’句至此,为中一大节,因子由以自鉴,故重言夫子以申明之,即宫师命名轼、辙之意也。”宫师,指苏洵。“畏蛇”句,用韩愈诗句“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意,言将要到达的贬所黄州可能是个环境艰险的地方。以“畏蛇”喻生活环境可怕。齐安,黄州古名。王文诰案:“末节自道别后之我,亦以宽子由也。通篇悉出兄弟至情,移作他人兄弟不得。”

苏轼离开陈州后,苏辙亦还南都。

四、道人闭口意深全

正月下旬,苏轼进入黄州麻城境内,在故县得见有道之人张憨子,作《张先生并叙》说:

先生不知其名,黄州故县人,本姓卢,为张氏所养。阳狂垢污,寒暑不能侵。常独行市中,夜或不知其所止。往来者欲见之,多不能致。余试使人召之,欣然而来。既至,立而不言。与之言,不应;使之坐,不可。但俯仰熟视传舍堂中,久之而去。夫孰非传舍者,是中竟何有乎?然余以有思维心追蹑其意,盖未得也。

熟视空堂竟不言,故应知我未天全。肯来传舍人皆说,

能致先生子亦贤。脱屣不妨眠粪屋,流澌争看浴冰川。

士廉岂识桃椎妙,妄意称量未必然。

苏轼在《记张憨子》一文中曾说张先生:“冬夏一布褐,三十年不易,然近之不觉有垢秽气。”张憨子,自号九螺山逸人。九螺山,在故县镇。

故县,《元丰九域志》载,黄州麻城县有岐亭、故县等六镇。传舍,古时供来往行人行止住宿的处所。天全,不假雕饰的天然状态。流澌,即流水。桃椎,唐代益州人朱桃椎,澹泊为事,隐居不仕。“妄意”句,谓对张先生难知其妙,因而不能妄加评论。

苏辙在南都喜得苏轼新诗,顿悟张先生见兄长不语的用旨,立即作《次韵子瞻赠张憨子》诗,以解兄长之惑:

得罪南来正坐言,道人闭口意深全。天游本自有真乐,

羿彀谁知定不贤。构火暾暾初吐日,飞流滚滚旋成川。

此心此去如灰冷,肯更逢人问复然。

“得罪南来正坐言”二句,谓“乌台诗案”因兄长平常直言太多所致,此道人闭口不言则深有内涵,兄长需仔细体悟。“此心此去如灰冷”二句,是说自己对仕途已经心灰意冷了!

五、黄州相聚十日短

二月一日,苏轼抵达黄州贬所。在黄州太守陈君式的关照之下,苏轼寓居定惠院,随僧蔬食。一日,作《初到黄州》诗抒怀: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

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

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为口忙”,语意双关。既是言因浇浇口祸而得罪远谪,又是说为谋生而奔忙不止。“长江绕郭知鱼美”二句,汪师韩曰:“因江而知鱼美,见竹而觉笋香,却是初到情景。“诗人”句,梁人何逊、唐人张籍、宋人孟宾皆为诗人,都曾贬作水部员外郎。水曹郎为其简称。“尚费”句,宋代官俸一部分用实物来抵数,叫折支。压酒囊,宋代公家卖酒给民间,被退回的酒袋大都折作官俸发给检校官,不值几文。苏轼自注:“检校官例折支,多得退酒袋。”

二月中旬,苏辙般挈两房家累,赴筠州监盐酒税任。当时,几十口人自南都登舟泛汴泗,渡淮水,然后由广陵溯江而上,历金陵、宁国一路。当船抵达九江,苏辙将自己家眷留于舟中等待,然后亲自护送兄长一家人乘船溯江西上赴黄州。

苏轼听说苏辙将至黄州,写诗相迎,题为《今年正月十四日,与子由别于陈州。五月,子由复至齐安,以诗迎之》:

惊尘急雪满貂裘,泪洒东风别宛丘。又向邯鄣枕中见,

却来云梦泽南州。暌离动作三年计,牵挽当为十日留。

早晚青山映黄发,相看万事一时休。

“惊尘”句,王文诰案:“七字写尽陈州初面之情。”“泪洒”句,王文诰案:“七字写尽陈州遽别之状。”宛丘,陈州宛丘县,今河南睢阳县。“又向”句,用黄梁美梦典,言兄弟分别后相见甚难。云梦泽南州,指黄州。因黄州为古云梦泽南之州,暌离,分开,不在一起。“相看”句,苏轼自注说:“柳子厚《别刘梦得》诗云:‘皇恩若许归田去,黄发相看万事休。'”王文诰案:“确是此诗结句。”

五月二十七日,苏辙船至磁湖(今湖北大冶东北),被大风大浪所阻,不得不停留二日。苏辙作《舟次磁湖,以风浪留二日不得进,子瞻以诗见寄,作二篇答之,前篇自赋,后篇次韵》:

其 一

惭愧江淮南北风,扁舟千里得相从。黄州不到六十里,

白浪俄生百万重。自笑一生浑类此,可怜万事不由侬。

夜深魂梦先飞去,风雨对床闻晓钟。

其 二

西归犹未有蒐裘,拟就南迁买一丘。舟楫自能通蜀道,

林泉真欲老黄州。鱼多钓户应容贳,酒熟邻翁便可留。

从此莫言身外事,功名毕竟不如休。

“自笑”二句,道出自己的万般无奈,即万事不由人。“夜深”二句,写出对兄长的友爱之情。“风雨对床闻晓钟”,言寓居怀远驿之日相约早退之事。“从此莫言身外事”二句,亦是对仕途的心灰意冷。磁湖一名慈湖,在大冶县东四十里,以傍岸多磁石,故名。磁湖距黄州不到六十里。次韵者,即次韵苏轼《今年正月十四日与子由别于陈州》之诗。

苏轼喜得苏辙答诗,又作《次韵答子由》诗抒怀:

平生弱羽寄冲风,此去归飞识所从。好语似珠穿一一,

妄心如膜退重重。山僧有味宁知子,泷吏无言只笑侬。

尚有读书清净业,未容春睡敌千钟。

弱羽,嫩羽毛,指小禽。冲风,疾风。《史记·韩安国传》说:“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此句言人生如同弱羽,不能把握自己。“好语”句,言苏辙所作诗皆好语,象珍珠般全篇贯穿。“妄心”句,是说自己受益殊多。妄心,佛家语,妄生分别之心。膜,薄皮。“山僧”句,用杜牧典。《本事诗》载,杜牧弱冠登制科,名动京师。尝与友人游城南文公寺。时有禅师拥褐独坐,问杜牧姓名,又问修何业。旁人累捷夸之,禅师顾而笑曰:“皆不知也。”杜牧惊讶,因题《登第后过邻居老僧》诗云:“家住城南杜曲旁,两枝仙桂一时芳。山僧尚未知名姓,始羡空门气味长。”“泷吏”句,用韩愈《泷吏》诗意。韩愈贬潮州途径韶州乐昌泷,作《泷吏》诗,数问潮州风土,为泷吏所笑。“清净”,佛家语,谓远离一切恶行烦恼。业,佛家语,指身、口、意三方面的活动,称为“三业”。业分善业与恶业。此句说喜欢读书也是前生种下的清净业的果,即善业之果。敌,相当。钟,古代量名,容六斛四斗。

五月二十九日,苏轼一早就赶到离黄州二十里的巴河口迎接苏辙,并作《晓至巴河口迎子由》诗寄怀:

去年御史府,举动触四壁。幽幽百尺井,仰天无一席。

隔墙闻歌呼,自恨计之失。留诗不忍写,苦泪渍纸笔。

余生复何幸,乐事有今日。江流镜面净,烟雨轻冪冪。

孤舟如凫鹥,点破千顷碧。闻君在磁湖,欲见隔咫尺。

朝来好风色,旗脚西北掷。行当中流见,笑眼清光溢。

此邦疑可老,修竹带泉石。欲买柯氏林,兹谋待君必。

“去年”以下六句,言旧岁下御史台狱时的遭遇。汪师韩曰:“前半追忆在御史台有诗授狱卒梁成以遗之之作,不胜其戚;后半则因其将至而预期会唔之乐,不胜其欢。却以‘余生复何幸,乐事有今日’二句于中作转轴,敏妙绝纶。”“欲买柯氏林”句,有终老黄州之意。王文诰案:“谓欲买柯丘也,然此计竟未成,雪堂之作,则兆于此矣。”

苏辙在苏轼的陪同之下,平生第一次游览黄州城西北的赤壁矶,有感于三国赤壁之战发生于此,作《赤壁怀古》诗寄怀:

新破荆州得水军,鼓行夏口气如云。千艘已共长江险,

百胜安知赤壁焚。觜距方强要一斗,君臣已定势三分。

古来伐国须观衅,唐突成功所未闻。

赤壁之战

此诗前半部写曹操不血刃而得荆州之后,乘势攻打东吴,意欲一统天下。当时亲率水军直奔夏口(今武昌),满以为胜券在握,谁知在黄州赤壁被周瑜一场大火烧得大败而逃。诗的后半部是对赤壁之战进行评说。衅,缝隙,裂痕。“古来”二句,是说自古以来,讨伐敌国必须看准机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否则不会成功。此诗乍看是言曹操赤壁兵败,失之轻率。然细品诗味,似言我兄弟二人因不识时务,反对王安石之流的激进变法,而今处在这种尴尬地步,当吸取教训、总结经验。

苏轼十分明白弟辙此诗的用旨,为了不让小人从中媒蘖生事,故未和此诗。

在黄州之日,苏轼与苏辙过江同游武昌西山,苏轼作《与子由同游寒溪西山》诗抒怀:

散人出入无町畦,朝游湖北暮淮西。高安酒官虽未上,

两脚垂欲穿尘泥。与君聚散若云雨,共惜此日相提携。

千摇万兀到樊口,一箭放溜先凫鹥 。层层草木暗西岭,

浏浏霜雪鸣寒溪。空山古寺亦何有,归路万顷青玻璃。

我今漂泊等鸿雁,江南江北无常栖。幅巾不拟过城市,

欲踏径路开新蹊。却忧别后不忍到,见子行迹空余凄。

吾侪流落岂天意,自坐迂阔非人挤。行逢山水辄羞叹,

此去未免勤盐齑。何当一遇李八百,相哀白发分刀圭。

武昌(今鄂州)西山

散人,闲散不为世用之人。町畦,田界,比喻界限。规矩,约束。“朝游”句,黄州当时属淮南西道,武昌(今鄂州)属湖北路。“高安”句,言苏辙未到筠州任。高安即筠州。“千摇”句,王文诰案:“七字写尽三楚剪江之状。”“一箭”句,王文诰案:“句谓渡至对岸上游,其舟疾转顺流,而下箭余地即收口也。七字写尽舟工手忙脚乱之状。”“浏浏”句,清明貌,状写西山寒溪之景。万顷玻璃,言江水之色清澈。“欲踏”句,苏轼自注:“路有直入寒溪不过武昌者。”“却忧”二句,言别后不尽的思念。王文诰案:“二句力透纸背。”“吾侪”二句,汪师韩曰:“轼以诗狱谪黄州,辙亦谪筠州监盐酒税,相见不胜感怆者,而诗云‘吾侪流落岂天意,自坐迂阔非人挤’,诗人忠厚之言。”勤盐齑,即勤于监盐酒税工作。

当日,苏辙亦作《黄州陪子瞻游武昌西山》诗,诗中饱含着与兄长难分难舍之情:

千里到齐安,三夜语不足。劝我勿重陈,起游西山麓。

西山隔江山,轻舟乱凫鹜。连峰多回溪,盛夏富草木。

杖策看万松,流汗升九曲。苍茫大江涌,浩荡众人蹙。

上方寄云端,中寺侍岩腹。清泉类牛乳,烦热须一掬。

县令知客来,行庖映修竹。黄鹅时新煮,白酒亦近熟。

山行得一饱,看尽千山绿。幽怀苦如遂,滞念每烦促。

归舟浪花暝,落日全盘浴。妻孥寄九江,此会难再卜。

君看孙讨虏,百战不摇目。犹怜江上台,高会饮千斛。

巾冠堕台下,坐使张公哭。异时君再来,携被山中宿。

“千里”二句,言兄弟二人见面对话,滔滔不绝,情感至深。“西山”数句,状写其景。“杖策”数句,即游览西山。“县令”数句,是说武昌县令闻苏家兄弟过江游西山,特馈送酒肴助兴。“妻孥”二句,言自己家眷寄留在九江,此行别后再会何时难以预料。“君看”数句,言孙权建都武昌后,于钓台饮酒作乐,令张昭痛心疾首之事。“异时”二句,言他日再游西山时,当携被夜宿山中。

六月九日,苏辙离黄返往江州,苏轼送到江南车湖刘郎洑,在嘉州人王齐愈家饮酒话别。苏辙作《将还江州,子瞻相送至刘郎洑王生家饮别》一诗:

相从恨不多,送我三十里。车湖风雨交,松竹相披靡。

系舟枯木根,会面两王子。嘉眉虽异郡,鸡犬固犹尔。

相逢勿空过,一醉不须起。风涛未可涉,隔竹见奔驶。

渡江买羔豚,收网得鲂鲤。朝畦甘瓠熟,冬盎香醪美。

乌菱不论价,白藕如泥耳。谁言百口活,仰给一湖水。

夺官正无赖,生事应且尔。卜居请连屋,扣户容屣履。

人生定何为,食足真已矣。愆尤未见雪,世俗多相鄙。

买田信良计,蔬食期没齿。手持一竿竹,分子长湖尾。

“相从恨不多”二句,言自己与兄长相聚时短,临别时兄长送行三十里,意在难分难舍。“车湖”句,苏辙自注:“晋车武子故居,其水曰车湖。”两王子,指王齐愈、王齐万兄弟,四川嘉州人,时寄居车湖。嘉州、眉州虽然不同郡,但都是西蜀之地。“相逢”数句,言王家兄弟招待热情。“夺官”数句,有羡慕王家兄弟俩不屑于仕宦之意,亦有终老田园的想法。

当日,苏辙作《自黄州还江州》一诗寄怀:

身浮一叶返湓城,凌犯风涛日夜行。把酒独斟从睡重,

还家渐近觉身轻。岸回樊口依稀见,日出庐山紫翠横。

家在庾公楼下泊,舟人遥指岸如赪。

“身浮”四句,言自己乘船顺流返回九江途中的情景。湓城即江州,以江州有盆水而名。樊口,樊水入江之口,位于武昌樊山之西。“家在”句,言自己的家眷都在庾公楼下的船中。“舟人遥指岸如赪”,苏辙自注:“江州城下土赤如赭。”诗中“独斟”、“还家”,是指只身送兄长家眷来黄州后独返江州的孤寂情景。

此后,苏辙曾在《次韵子瞻怀武昌西山旧游》一诗中说:“我游齐安十日回。”

六、诗文往来慰难堪

七月,苏辙在筠州任上因喝酒过量,使肺病复发,自作《饮酒过量肺疾复作》诗抒怀:

朝蒙曲尘居,夜傍糟床卧。鼻香黍麦熟,眼乱瓶罂过。

囊中衣已空,口角涎虚堕。啜尝未云足,盗釂恐深坐。

使君信宽仁,高会慰寒饿。西楼适新成,明月犹半破。

拥檐青山横,拂槛流水播。雕盘贮霜实,银盎荐秋糯。

共言文字欢,岂待红裙佐。惟知醍醐滑,不悟颇罗大。

夜归肺增涨,晨起脾失磨。情怀忽牢落,药饵费调和。

衰年足奇穷,一醉仍坎坷。清尊自不恶,多病欲何奈。

闻公话少年,举白不论个。歌吟杂嘲虐,笑语争掀簸。

平明起相视,锐气曾未挫。达人遗形骸,驽马怀豆莝。

不知逃世网,但解忧岁课。不见独醒人,终费招魂些。

“朝蒙曲尘居,夜傍糟床卧……夜归肺增涨,晨起脾失磨”,诗中流露出自己整天泡在酒中,一是因职责所致,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的心绪不佳,意欲借酒浇愁,然而借酒浇愁愁更愁……

苏轼得苏辙来诗,知道苏辙心情恶劣,于是以《次韵子由病酒肺疾发》为题作诗安慰苏辙说:

忆子少年时,肺病疲坐卧。喊呀或终日,势若风雨过。

虚阳作浮涨,客冷仍下堕。妻孥恐怅望,脍炙不登坐。

终年禁晚食,半夜发清饿。胃强鬲苦满,肺敛腹辄破。

三彭恣啖啮,二竖肯逋播。寸田可治生,谁劝耕黄糯。

探怀得真药,不待君臣佐。初如雪花积,渐作樱珠大。

隔墙闻三咽,隐隐如转磨。自兹失故疾,阳唱阴辄和。

神仙多历试,中路或坎坷。平生不尽器,痛饮知无奈。

旧人眼看尽,老伴余几个。残年一斗粟,待子向舂簸。

云何不自珍,醉病又一挫。真源结梨枣,世味等糖莝。

耕耘当待获,愿子勤自课。相将赋《远游》,仙语不用些。

“忆子少年时”数句,言苏辙从小被肺病所磨。《韵语阳秋》卷十二载:“苏子由病酒,肺疾发,东坡告之以修养之道,有曰‘寸田可治生,谁劝耕黄糯。探怀得真药,不待君臣佐。初如雪花积,渐作樱珠大。隔墙闻三咽,隐隐如转磨。’此炼气法也。”

八月十二日,苏轼的乳母任采莲不幸病逝于临皋亭,苏家处于哀伤之中。

八月十五日夜,尚未得到任氏噩耗的苏辙在筠州作《中秋对月》二篇,分别寄给兄长苏轼与二女婿王子立,诗题《次子瞻“夜”字韵,作中秋对月二篇,一以赠王郎,二以寄子瞻》,寄苏轼诗如下:

十年秋月照相思,相从只有彭门夜。露侵笳鼓思城阙,

寒迫鱼龙舞潭下。厌厌夜饮欢自足,落落襟怀向人泻。

秋深河来巨野溢,水干楼起滕王亚。北海孔公虽好客,

河内寇尹那得借。是非朝野忽纷纷,得丧芳菲一开谢。

明月多情还入门,流水何知空绕舍。晨餐江市富鳝鲂,

夜宿山村足梨蔗。坐隅鹏鸟不须问,墙外腹蛇犹足怕。

娄公见唾行自干,冯老尚多谁定骂。

“十年秋月照相思,相从只有彭门夜”,言弟兄二人十年中只有一年在一起。“明月多情还入门,流水何知空绕舍”,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意。“晨餐江市”二句,入乡随俗,颇有自适之意。“夜”字韵,即苏轼《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二首》诗韵。

王子立即王适,当时跟随苏辙。此诗有与苏轼共勉日后谨慎小心、不招惹是非之意。

有丧事在身的苏轼遵行孝礼,破例没有奉和苏辙的来诗。

十二月,苏轼与滕达道书云:“近得筠州舍弟书,教以省事,若能省之又省,使终日无一语一事,则其中自有至乐,殆不可乐,殆不可名。此法奇秘,惟不肖与公共之,不可广也。”

元丰四年(1081)二月,故人马正卿哀苏轼乏食,出面请得郡中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故营地素号“东坡”。黄州人潘丙、古耕道、郭遘与苏轼素不相识,却主动向绝路无援的苏轼伸出了救助之手,帮他开荒种地,不遗余力。苏轼饱尝垦辟之苦,作《东坡八首》抒怀。

五月,庐山新修僧堂。九日,苏辙应栖贤堂住持之请,作《栖贤堂记》抒怀:

元丰三年,余得罪迁高安。夏六月,过庐山,知其胜而不敢留。留二日,涉其山之阳,入栖贤谷。谷中多大石,岌□相倚。水行石间,其场如雷霆,如千乘车行者,震掉不能自持,虽三峡之险不过也。故其桥曰“三峡”。渡桥而东,依山循水,水平如白练。横触巨石,汇为大车轮,流转汹涌,穷水之变。院据其上流,右倚石壁,左俯流水,石壁之趾,僧堂在焉。狂峰怪石,翔舞于檐上,杉松竹箭,横生倒值,葱蒨相纠,每大风雨至,堂中之人,疑将压焉。问之习庐山者,曰:“虽兹山之胜,‘栖贤’盖以一二数矣。”明年,长老智迁使其徒惠迁谒余于高安,曰:“吾僧堂自始建至今六十年矣。瓦虽木朽,无以待四方之客,惠迁能以其勤力新之,完壮邃密,非复其旧,愿为文以志之。”

余闻之,求道者非有饮食,衣服居处之求,然使其饮食得充,衣服得完,居处得安,于以求道而无外扰,则其为道也轻。此古之达者所以必因山林筑室庐,蓄蔬米,以待四方之游者,而二迁之所以置力而不懈也。夫士居尘垢之中,纷纭之变,曰遘于前,而中心未始一日忘道。况乎深山之崖,野水之垠,有堂以居,有食以饱,是非荣辱不接于心耳,而忽焉不省也哉!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今夫驰鹜乎俗学,而不闻大道,虽勤劳没齿,余知其无以死也。苟一日闻道,虽即死无余事矣。故余因二迁之意,而以告其来者,夫岂无人乎哉!四年五月初九日,眉阳苏辙记。

苏轼得苏辙此文,十分高兴。他在赞叹之中作《跋子由〈栖贤堂记〉后》说:“子由作《栖贤堂记》,读之便如在堂中,见水石阴森,草木胶葛。仆当为书之,刻石堂上。且欲与庐山结缘,他日入山,不为生客也。”

七、情寄《黄州师中庵记》

十一月,黄州人因苏轼而建造“师中庵”,以纪念曾任黄州通判且有恩于黄人的任师中。任师中系苏轼父亲苏洵的老朋友。

十二月,苏辙在高安闻讯作《黄州师中庵记》寄情:

师中,姓任氏,讳伋,世家眉山,吾先君子之友人也,故予知其为人。尝通守齐安,去而其人思之不忘,故齐安之人知其为吏。师中平生好读书,通达大义,而不治章句,性任侠喜事,故其为吏通而不流,猛而不暴。所至,吏民畏而安之,不能欺也。始为新息令,知其民之爱之,买田而居,新息之人亦曰:“此吾故君也。”相与事之不替。及来齐安,常游于定惠院。既去,郡人名其亭曰“任公”。

其后,余兄子瞻以谴迁齐安,人知其与师中善也,复于任公亭之西为师中庵,曰:“师中必来访子,将馆于是。”明年三月,师中没于遂州,郡人闻之,相与哭于定惠院者,凡百余人,饭僧于亭,而祭师中于庵,盖师中之去,于是十余年矣。

夫吏之于民,有取而无予,有罚而无恩,去而民忘之,不知所怨,盖已为善吏矣。而师中独能使民思之于十年之后,哭之皆失声,此岂徒然者哉!朱仲卿为桐乡啬夫,有德于其民,死而告其子:“必葬我桐乡,后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既而桐乡祀之不绝。今师中生而家于新息,没而齐安之人为亭与庵以待之,使死而有知,师中其将往来于新息、齐安之间乎?余不得而知也。元丰四年十二月日,眉山苏辙记。

苏辙此文,亦为黄州留下了一笔丰厚的文学遗产。

当年,苏家兄弟书信往来频繁。苏轼曾与王定国书云:“子由在高安,不住得书。”“子由亦了却《诗传》,又成《春秋集传》。闲知之,为一笑耳。”又云:“子由甚安。吾侪何尝不禅,而今乃始疑子由之禅为鬼为佛,何耶?”

苏轼、苏辙皆习禅,但两个人的体悟不尽相同。

八、敝裘粗饭有余甘

元丰五年(1082)二月,苏轼于东坡筑草屋五间。草屋落成之日,适逢大雪纷飞,有感于世道险恶,苏轼绘雪于四壁,榜曰“东坡雪堂”,自以为可以与世隔绝,远离是非之场,亦可逃避尘世之机。公幅巾芒屐,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之间,故自号“东坡居士”。

旧岁,孔毅父于江州官舍作小庵,苏辙有感作《孔平仲著作江州官舍小庵》诗寄怀:

近山不作看山计,引水新成照水庵。闭口忘言中自饱,

安心度日更谁参。简编围绕穿书蠹,窗户低回作茧蚕。

我亦一轩容膝住,敝裘粗饭有余甘。

粗茶淡饭,布衣敝裘,苦是苦,但颇有回味。随遇而安,苏辙此诗尤见其心怀之旷达。“我亦”二句,道出了自己的心态,“闭口忘言中自饱,安心度日更谁参”,亦与兄长共勉谨言慎行。

当月,苏东坡得弟辙来诗,赋《次韵子由寄题孔平仲草庵》诗以写衷肠:

逢人欲觅安心法,到处先为问道庵。卢子不须从若士,

盖公当自过曹参。羡君美玉经三火,笑我枯桑困八蚕。

犹喜大江同一味,故应千里共清甘。

孔平仲字毅父、毅甫,新喻人,当时监江州钱监。孔毅父曾到过黄州,苏东坡有手札言:“数日前,孔毅甫见过,此人钱监得替,欲入京注拟,中路思家而还。”若士,古之仙人。“羡君”句,出自白居易诗句:“大圭廉不割,利刀用不缺。当其斩马时,良玉不如铁。置铁在洪炉,铁消易如雪。良玉同其中,三日烧不热。”“犹喜”二句,是说令人欣喜的是,大家同饮一江水,千里共清甘。

六月,苏东坡因思念苏辙,作《寄子由》诗抒怀说:

厌暑多应一向慵,银钩秀句益疏通。也知堆案文书满,

未暇开轩砚墨中。湖面新荷空照水,城头高柳漫摇风。

吏曹不是尊贤事,谁把前言语化工?

银钩,形容书法笔姿遒劲。化工,即天工。贾谊《鹏鸟赋》云:“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九、《武昌九曲亭记》抒怀

九曲亭

谪居黄州,苏东坡常过江游览武昌西山。每当登上西山绝胜处,他总要在该处的废亭遗址前睥睨良久。当年夏月的一日,狂风暴雨拔去废亭边的大树一棵,遗址得以扩展。苏东坡闻讯,心中高兴,过江率众于此重建一亭,名之为“九曲”。苏辙闻讯,作《武昌九曲亭记》寄怀:

子瞻迁于齐安,庐于江上。齐安无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诸山,坡陁蔓延,涧从深密,中有浮图精舍,西曰西山,东曰寒溪,依山临壑,隐蔽松枥,萧然绝俗。车马之迹不至。每风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策载酒,乘渔舟,乱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闻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携徜徉而上,穷山之深,力极而息,扫叶席草,酌酒相劳,意适忘返,往往留宿于山上。以此居齐安三年,不知其久也。

然将适西山,行于松柏之间。羊肠九曲而获少平。游者到此必息,倚怪石,荫茂木,俯视大江,仰瞻陵阜,傍嘱溪谷,风雨变化,林麓向背,皆效于左右。有废亭焉,其遗址甚狭,不足以席众客。其旁古木数十,其大皆百围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每至其下,辄睥睨终日。一旦大风雷雨,拔去其一,斥其所据,亭得以广。子瞻与客入山视之,笑曰:“兹欲以成吾亭耶!”遂相与营之。亭成,而西山之胜始具。子瞻于是最乐。

昔余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为之怅然移日。至其翩然独往,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也。

盖天下之乐无穷,而以适意为悦。方其得意,万物无以易之。及其既厌,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譬之饮食杂陈于前,要之一饱而同委于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无愧于中,无责于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乐于是也。

“昔余少年”数句,把兄长年少喜游山水之情写得栩栩如生,后人称苏东坡为坡仙,大都源于此章。“天下之乐无穷,而以适意为悦”数句,即有知足常乐之意。

苏辙的《武昌九曲亭记》写出了兄长乐山乐水的高雅情操,亦为武昌西山增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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