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复旦大学档案馆,看到一张老照片。照片是黑白的,却好像有色彩:近景是卷心菜地,一片绿油油;远景是复旦图书馆和第二教学楼,外墙是“复旦红”;校门前的邯郸路上,正行驶着一辆墨绿色的3路有轨电车……这张照片像一幅风景油画,鲜丽、有动感。我仿佛看到,当年的“公交绿皮车”正叮叮当当地驶过眼前。
3路电车行驶在复旦门前的邯郸路上。复旦档案馆藏
上海最早引进有轨电车,是在1908年。当年,英商和法商电车公司开辟过多条有轨电车线路。其中,静安寺至外滩、十六铺至善钟路(今常熟路)等线路,当时颇负盛名。有轨电车开通后,叮叮当当的电车声就在上海响起,它有时烦嚣,扰人清梦;有时悦耳,令人惦记。据说张爱玲寓居爱丁顿公寓(今常德公寓)时,附近有一个电车场,她是“非得听见电车声才睡得着觉”的。
复旦门前的邯郸路,原本没有有轨电车。上世纪60年代初,有轨电车在市中心被拆除,旧轨被敷设在市区东北部,这就是3路有轨电车的由来。最初,3路电车是1路有轨电车的延伸线(静安寺到江湾五角场),后来缩线为单一线路,从虹口公园(今鲁迅公园)到江湾五角场,途经大八寺(今大柏树)、复旦大学,全长约5公里。到了上世纪70年代初,市中心的有轨电车已经绝迹,唯有3路电车硕果仅存,依然行驶在城市边缘。
1974年,我小学毕业后入读交大附中(那时不分初、高中)。交大附中是寄宿制学校,位于宝山县高境庙。从我家所在的控江新村到高境庙,要换乘三部公交车,当中一部,就是3路电车。开学那一天,父亲帮我拎着行李铺盖,送我去学校报到。对我第一次离家远行,他好像有点担忧,一路上絮絮叨叨,叮咛再三。他说了些什么,我早已想不起来了。
可是,那天踏上3路电车的感觉,却让我记忆犹新:咦,它的车厢与公共汽车不一样哎,内饰是棕黄色的,座位是横条木质的,乘客是背靠窗口就座的。最特别的是,司机是站着开车的!驾驶台上没有方向盘,司机把着一个操作杆,推前推后。他的双脚,不时踩一下踏板,电车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这个动作,恍若小学音乐老师,一边踩风琴踏板、一边打节拍,既优雅又好玩。
从那时起,我就成为了3路电车的小乘客。每逢周六中午放学、周日晚上返校,我都会乘坐它。3路电车五角场车站,设在一个公共厕所旁。每次走到车站,我就会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
3路电车沿线,大多是农田、菜地,风景单调、粗鄙。到了冬天的夜晚,车窗外一片漆黑,电车仿佛在隧道中穿行。唯有驶近复旦时,眼前才忽然亮堂起来。对我来说,复旦就是一座不夜城,那图书馆和教室里的灯光,是何等璀璨、何等辉煌,令我目眩、欣喜若狂。
那时,我并不知道,3路电车是复旦人进城的主要交通工具;我也不清楚,3路电车的车厢里,记下过多少复旦故事。我只记得,有一天傍晚,从复旦车站上来了一位外国老妇人,高鼻深目、满头银发,她的身材很胖,挤进车门时,几乎要侧过身子。售票员似乎认识她:“今天那么晚回去啊?”然后,她俩就热络地聊了起来。我考进复旦后,竟在校园里见到了这位老妇人——她就是著名的“德国老太太”、外文系副教授汪小玲老师。后来我才了解,她在抗战时期的那段跨国恋情,是多么温婉动人;她后来返回德国定居,又是多么思念复旦……
又过了若干年,我读到了《卢鹤绂传》中的一则记述:当年,卢鹤绂教授的儿子卢永芳到横沙岛插队,每次离家时,他总会送儿子上3路电车。有一次凌晨4时送行,卢鹤绂孤单地站在邯郸路上,寒星闪烁,冷风刺骨,他默默地凝视着那幽暗的电车灯光,“电车慢慢开动,渐渐远去,永芳回头望着站台上父亲的身影,不由得想起朱自清笔下的名篇《背影》中父亲的形象,不知不觉中热泪滚滚”……这一节,让我猛然想起父亲送我上学的那一天。
1975年,3路有轨电车最终被淘汰,代之而起的是93路汽车(后为9路无轨电车、139路汽车)。从此,上海市区告别了有轨电车时代。一晃,近半个世纪过去了!
如今,3路电车与复旦的交集,只留在了照片里、记忆中……(读史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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