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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凡世熙攘，总有人变着法子给玖瑶添堵。
比如孙娘子嫌弃相公漱口沾的药粉量与自己不一样，竟然琢磨着如何与隔壁王相公私通。赵夫人无法忍受员外一日用三次夜壶，动不动就跑回娘家诉苦。徐大夫觉着沈氏的下巴圆了点，表示要再纳一房小妾……
每每看到这些，玖瑶都恨不能从天上倒一盆洗脚水下去，让他们清醒清醒。作为修补姻缘线的小仙，她一年三百多天都伏在案上理红绳查卷宗分档案，就是因为这些吃饱了撑着闲得蛋疼的人。
仙一忙，任务一多，肯定要出事。这不，前些日子她累得呼呼大睡，醒来时发现自己剪断了君晟帝君的姻缘线。
姻缘线是有灵性的，若非两人有缘，绝无法牵在一起。她一刀剪坏了君晟帝君的姻缘，不知何时才能修补。月老每日都被王母耳提面命，前儿好不容易把君晟帝君的姻缘线牵上了，年前的汇报必然能得王母赞赏，她这是撞在了风口浪尖上，无怪月老发脾气。
然月老让她将功补过的话更让她目瞪口呆。
原来那条姻缘线的另一头原本是自己！原来自己无意间走狗屎运还被自己剪断了？！
玖瑶忧心忡忡，眼前红线密密麻麻，卷宗堆得山高，理着理着，她又忍不住神游天外。若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未来的她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帝君夫人啊……就可以不用去华清泉偷窥君晟帝君洗澡……看君晟帝君那诱人的嘴唇，勾人的眼眸，撩人的身体了……
忽然一把芭蕉扇飞过来，直戳她脑门。
玖瑶“诶哟”一声，跳起来，“谁？谁敢打老娘？”
被黑着一张脸的月老揪起耳朵，“谁？你还有脸问谁？君晟帝君的姻缘线牵回来没有？”
玖瑶一个机灵，赔笑道：“没，还没……”又立刻补充，“我马上去牵，马上去牵……”
月老不听她废话，一脚将她踢下云端，“走你！追不到君晟帝君就别回来了！”
玖瑶惨叫一声，霎时化作了空中的一粒星子。
2
醒来时，玖瑶置身于一辆疾驰的马车里，被人抱着。她忍不住伸伸懒腰，舒展舒展筋骨。四肢方展开，就磕到一个人的下巴。
等等，被人抱着，什么情况？她觉得不对劲，挥动胳膊，才发现这条胳膊又肥又短。
嘴巴张得溜圆，玖瑶差点叫出声——她居然变成了一个三岁小毛孩？
没天理啊，她的花容月貌，她的婀娜身姿呢……玖瑶一路哀嚎，抱着她的妇人轻拍背部安慰，“瑶瑶别哭，瑶瑶别哭，就要到了。”
瑶瑶？
玖瑶身上的鸡皮疙瘩“欻欻”直掉，冷不防一支冷箭射来，洞穿了那妇人的脑袋，妇人脑袋一歪，气绝身亡。一旁的中年男子拔刀迎敌，不一会也歇了菜。
玖瑶满脸冷汗，不会这么衰吧？刚下凡就遇到刺*。
她的惊恐未歇，果真有一支冷箭冲破车壁，直直射来。她绝望地想抓那被子抵挡，胳膊太短怎么也抓不住。她急得要哭了。
混乱间似有人将她抱起，一个转身跃下马车，温柔地摸她的脑袋，“不要怕，小玖瑶。”
玖瑶呆呆地睁开眼，只见眼前横七竖八躺着许多身穿黑衣的尸体。她连忙抓紧抱着自己的人，将脑袋埋进他胸膛。
那人淡淡一笑，剑如流风回雪，几个回合又将剩余的虾兵蟹将*死。玖瑶感觉没有动静了，才探出脑袋从缝隙间瞟去。
人果然都死了。
她悻悻地吞了口口水，庆幸自己劫后余生，那抱着她的人忽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不是吧？玖瑶皱巴着脸，刚想称赞他英勇，这就不行了？她用手扯了扯那人衣领，他倒吸一口冷气，将没入肩头的箭拔出来往后一扔，身后即刻传来垂死挣扎声，不多时，又归于沉寂。
那人再次揉揉玖瑶的脑袋，“没事了，瑶瑶，我们回家。”
玖瑶讷讷地仰起脸，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阴柔面勾人唇，一道血迹划过眼角，平添一丝妖冶。
玖瑶心里咯噔一声——这就是所谓的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月老让她来寻君晟帝君，自己偏偏先撞上了墨渊上神。
他邪气的面容，暴戾的脾气在仙界是出了名的。啊！玖瑶眼一闭，腿一蹬，果断晕了过去。
3
玖瑶在李府中住了几日方打听明白，模样酷似“墨渊上神”的男子名唤李墨渊，是莫家老爷养在外的庶子。莫家人丁不旺，拢共也就两位少爷。李墨渊随母姓，不被家族看好，大少爷莫君晟随父姓，得尽宠爱。
两兄弟明争暗斗，貌合神离。
李墨渊与辛玖瑶的父亲，氏族大家嫡子辛纥交好。辛纥与贫贱女子相爱，那日双双被暗算，留下她孤单一人。为免她卷入族内纷争，李墨渊说服了现任辛氏族长——她的祖父，暂时将她养在李府。
传说果然当不得真，玖瑶暗中观察了一番，这个李墨渊不仅不暴戾，反而温柔可亲。没事的时候，他净喜欢干一些风雅的事情。比如花树下舞剑，静心居里烹茶，好似对权势之争并不感兴趣。
玖瑶托腮望天，勉强能够和平共处吧，只是去哪里寻君晟帝君？
几日后是自己的生日宴，李墨渊准备大操大办，将兄弟莫君晟请了来。玖瑶闷闷不乐——既然是李墨渊讨厌的人，自己也该帮他教训教训。人家远道而来，不备点“见面礼”怎么行？
马车在李府前停下，莫君晟摇开描金折扇，风度翩翩地随着李墨渊来到客房。客房门半掩，莫君晟合起折扇，回首作揖，“墨渊弟，到这里就可以了。
李墨渊微笑颔首，“君晟兄请。”他转身，却见大红柱子边露出藕荷色纱裙的一角。他刚想走过去，身后忽然传来惨叫声。
莫君晟满身污水，头顶破桶，吐出嘴里的半根大葱，“这是谁*？”
李墨渊想起那纱裙，连连赔笑，“可能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我帮你教训他。你先随刘安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玖瑶暗中偷乐，瞟一眼过去，瞬间僵在当场。那个满身污水，狼狈不堪的人……仿佛长得有点像君晟帝君……
她以手捂脸，掬起一把辛酸泪。李墨渊……你把我害得好苦啊！握紧粉拳，她慌不择路朝浴室跑去。
伺候洗澡的小厮已经被打发走，待会儿就由自己替莫君晟洗澡……玖瑶捂着嘴想得眼冒绿光。反正他不认识我，也不知道那件事是自己*。如此拉近感情的良机，不能错过。
傻啦吧唧笑了会，帘子外果然响起温润的男声，“来人，给我加点热水。”
玖瑶奸笑着走出去，浴桶中水雾袅袅，浸着一位黑发男子。他光洁有力的双臂搭在浴桶上，长发一泻而下，湿答答地淌水。
玖瑶擦了擦口水，沉默地爬上凳子给他浇水。
看着那被水浇过的皮肤洁白如玉，玖瑶忍不住摸了摸。她在天上日务繁重，凡事都讲究效率。虽然没有主动追求的经验，但让帝君先与自己发生点肢体接触定然不会错……
她得意忘形笑出声，小肥手忽然被人握住。
“嗯？”玖瑶没反应过来，不小心踩空高凳，头朝下摔进浴桶里。呛了一大口洗澡水，她才缓过神，被人一把提溜起来。
“小玖瑶，你怎么在这里？”
玖瑶惊恐地瞪大眼，正待开口，脸却刷的红了……说好的莫君晟呢？怎么是李墨渊？不行，要镇定……她愣愣地与他对视，片刻后，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啊啊啊我还是个孩子啊——”
李墨渊神情复杂地举起她两只小胳膊，额头青筋突兀，“小不点……到底是谁被吃了豆腐？”
玖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倒豆子似的背台词，“我不管，你混蛋你无耻你无理取闹……”
李墨渊扶额，想起之前在柱子后看到的纱裙一角，“你这个小脑袋瓜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没猜错，这屁孩……八成是走错浴室了。
4
生日宴，玖瑶擦了把老泪，决定再接再厉。趁着李墨渊招呼宾客，她两条短腿乱蹦，不住地往莫君晟身上蹭。
莫君晟果然摸了摸她扎起的小圆髻，拉过一旁的美人道：“想吃东西？这是降纱姐姐，你未来的嫂嫂。你撒撒娇，她就给你了。”
玖瑶的笑一时绷不住……嫂嫂？什么嫂嫂？
僵硬转头，她看见弱柳扶风的阮降纱掩唇一笑，“她这样小，能懂什么？”
玖瑶鼻孔冒烟，嫉妒之火熊熊燃起，虎牙磨得咯咯作响。谁说我不懂？谁也不能阻挠我俘获莫君晟芳心的大计！玖瑶捣鼓一阵，拍了拍袖口里的“郎情妾意粉”，决定上演一出捉奸大戏。
她行过一条抄手游廊，瞥见假山后站着两个人。女的愁眉深锁，拽住李墨渊的袖口，“你难道真的想让我嫁给君晟？”
有情况！玖瑶凑近了点，乐得下巴差点掉下去。那拽着李墨渊袖口的女子不是阮降纱又是谁？
李墨渊淡漠地撇开阮降纱的手，“嫂嫂，你既要成亲，便不要单独来找我了。”
啧啧啧，这位温柔的墨渊公子好绝情。玖瑶晃了晃袖口的“郎情妾意粉”，贼贼一笑。好嫂嫂，便让我来促成你们的姻缘。
她气定神闲地回到闺房，命人将阮降纱和李墨渊请来，斟茶尽孝，然后寻一个借口开溜。
“先生的功课我还没有完成，玖瑶去去就来。”
她佯装遗憾地退下去，跐溜一下来到一侧的雕花窗外，偷窥里面的动静。
坐了会，李墨渊果然按捺不住，开始扯领口。阮降纱也不停撩头发，搔首弄姿……玖瑶觉得不过瘾，又把头往里送了三分，冷不防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玖瑶？你趴窗户上做什么？”
玖瑶一惊，整个儿摔进窗户里。
李墨渊当即清醒，扶着桌椅慢慢挪过去，“小玖瑶，你怎么……”
玖瑶的小脸拧巴成一个桃核，装傻充愣，“玖瑶……玖瑶不小心路过……”
李墨渊扶额，滚烫的大手将她小心抱起来，“摔疼了吗？”
玖瑶没回答，莫君晟便推门而入。屋里一时安静，莫君晟反应过来，怒不可遏，扇了李墨渊一个耳光，“畜生！”
愤愤抱起倒在地上的阮降纱，摔门而去。
李墨渊受了一掌，嘴角流下血丝。玖瑶更慌了，拼命摇头，“不……不是玖瑶*……”
李墨渊强忍心底的火，将她放倒在床上。他双手撑着床，三千青丝散下，目光深深地望着眼前这个小东西。
玖瑶被他慑人的目光吓得鼻头泛红和泪花满眼，四肢拼命挣扎。李墨渊忽然用指尖点了点玖瑶的眼角，“碰到哪里了？”
那一点让玖瑶呆住。逼仄的空间里，他身上淡雅的味道清晰可闻，领口半开，露出撩人的锁骨，完美的下巴，五官在近在咫尺，偏偏，还带着药后的淡红诱惑。
“墨渊哥哥……”玖瑶喉咙发干，喃喃了一声。
“不要叫我。”李墨渊努力克制药性，身体却往下倾。下一刻，他将她圈在怀里，侧躺到床上，长出一口气，“好了，不要动。我怕做坏事。”
啊啊啊变态，不会连我也不放过吧？玖瑶哭丧脸，心怦怦直跳。但李墨渊只是紧紧抱着她，直到月上中天，呼吸声渐渐均匀起来。
5
玖瑶战战兢兢和李墨渊睡了一夜。
次日，莫君晟就带着阮降纱匆匆离去。这会儿他们已经从生米煮成了熟饭。玖瑶郁闷地捧着小圆脸无语望天，深感赔了夫人又折兵。要是有什么药能让自己瞬间长大就好了，这样追求莫君晟也名正言顺些……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望着望着，一位邋里邋遢的仙人突然摔下云端。玖瑶惊讶得合不拢嘴，“药仙？你怎么来了？”药仙是她的朋友，专注卖药三百年。
药仙尴尬地打了个喷嚏，“这不喝醉酒——久不见你，特地来瞧瞧。”
玖瑶的小脑袋瓜转了转，一时眉飞色舞，“太好了，你身上有没有那种能让我突然长大的药？”
“突然长大？”药仙见生意来了，忙不迭从脖子后搓出一颗棕色药丸，谄媚一笑，“这里有一颗，大概能维持三个时辰。”
玖瑶抓过来闻了闻，“怎么那么臭？”
“刚从身上搓的泥，三百年没洗澡，难免嘛。”
“什么？”
“啊……”药仙抠抠鼻子，四处看风景，“苦口，我是说良药苦口嘛。”
玖瑶狐疑地点点头，收进怀里。这些天她都无计可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莫君晟与阮降纱的婚事，李墨渊本不愿去，无奈玖瑶死缠烂打，让他厚脸皮求了两张请帖。临行前夜，玖瑶急急咽下那颗药，心满意足地睡了。
成亲，总要洞房的，到时候她先溜进洞房，把阮降纱弄晕，自己穿上婚服。黑灯瞎火的，莫君晟醉了然后就会把自己……
“小玖瑶，怎么流口水了？”
马车上，李墨渊莫名其妙地擦了擦她的嘴角。玖瑶抖擞的两条眉毛顿了顿，尴尬道：“没……没什么，就是有点兴奋。”
李墨渊想起那夜的事，耳根一红，不自然地咳了咳。
车里一时沉默下来。玖瑶百无聊赖地探头看着车外，愁眉不展。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恢复大人模样？本以为下凡能变成一位绝代佳人，偏偏入了毛头小孩的身。
可颠簸半天，人没有变化，肚子却挠心挠肺地疼起来。
玖瑶捂住小腹，绷不住哼了声。李墨渊佯装镇定地转过脸，却见她脸色发白，骇了一跳。
“小玖瑶，怎么了？”
他温厚的掌心覆上她的额头，断掉了玖瑶最后一丝耐性，“丫的卖什么破药，难怪几百年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仙，太不靠谱了……”
李墨渊心下一沉，“刘安，掉头去医馆。”
他为她轻轻擦拭额上密汗，柔声安慰，“不要怕，我带你去看大夫。”
李墨渊抱着玖瑶，急急跳下马车，冲进医馆。陈大夫面前排着一条长龙似的队伍，他视而不见，径直来到陈大夫跟前，拽起他的领口，“快给她看看！”
陈大夫皱着苦瓜脸，“李公子，这……这不太好吧……”
“你救不救？！”李墨渊的目光凌厉，吓得陈大夫后半句话咽在了喉咙里。
6
玖瑶蜷缩在床上，肚子一阵一阵疼。朦胧间，似乎有人用手探她的额头，用温凉的东西擦拭她的脸。玖瑶蹭了蹭，它便停下来。
……李墨渊的手？
李墨渊替她掖了掖被角，心底五味杂陈。陈大夫言她“脉象诡异，恐非常人”，许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难道要请道士回家做法？
他摇摇头，起身走了出去。
玖瑶睡到傍晚方醒，蹑手蹑脚来到门前，探头瞧去，李墨渊正在柜台前和一个陌生男子说话。先前自己不慎晕倒，他会不会吓坏了？玖瑶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肥脸，甩甩脑袋。算了，莫君晟婚礼在即，还是抓紧时间吧。
她沿墙挪了两步，忽然感觉不对劲。衣服有点……她低头，一滴冷汗自额头滑落——身体突然变大，把衣服撑爆了。
李墨渊适时转身，玖瑶大窘，一个箭步退回来抓起被子遮挡。来到窗边，半条腿跨出窗，李墨渊端着药走进来，“小玖……”眼睛陡然瞪大，“瑶？”
玖瑶尴尬地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怎么办？会不会被认出来？正想解释，李墨渊突然把碗放到一边，“你是谁？”
玖瑶蹦出的心一时安了回去，快步跨出窗，“吾乃菩提老祖，尔等还不叩拜！”谁知道是二楼，“诶哟”一声摔了下去。
李墨渊快步走过去，临窗远眺——玖瑶一瘸一拐，长发飞舞，像个披条破棉被就上街的乞丐。很快，她跳上一辆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李墨渊蹙眉，转身，床上空荡荡的。嘴角一抽，他夺门而出。
玖瑶借着马车溜到莫君晟的宅院一侧。她仰头看着那高高的院墙，心潮久久难平。
没想到被李墨渊瞧见了，自己头没梳脸没洗衣服还……幸好跑得快。
拍了拍脸，她手脚并用爬上墙，往新房溜去。
大红囍字贴在雕花门上，玖瑶贼兮兮地推门，床边却没有着婚服端坐的新娘。玖瑶狐疑，满屋子找嫁妆，冷不防有人推门而入。她一个激灵，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莫君晟举着红烛入内，“谁？是降纱吗？你终于回来了？”
玖瑶哭丧着脸，自己真是倒霉，刚碰到柜子身体就变小了，怎么也拉不开。又扯了扯，还是没辙，不得不转过头。莫君晟的面容阴骛，三两步过去将她提起来，“怎么是你？你把降纱弄到哪里去了？”
玖瑶委屈，“我不知道……”
“不知道？”莫君晟不买账，把她扔到地上，“我让你不知道！来人啊，把她扔进柴房！”玖瑶吓得哭爆了一个鼻涕泡，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对自己。
她可怜兮兮地缩在柴房里，把药仙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昏昏欲睡时，柴房门开，有人打着火折子走进来。玖瑶的“君晟哥哥”四字没开口，李墨渊便蹲下来，擦了擦她鼻子上的灰。
“为什么撇下我跑了？”他凝睇她的眼睛，语气温柔。玖瑶的委屈霎时涌上心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是我*，我也不知道降纱姐姐去哪里了……”
李墨渊动作一顿，擦了擦她哗啦啦的泪，“嗯，我知道。”
他把面前的小哭包塞进怀里，安抚地揉揉她的脑袋。
莫君晟后脚进来，怒火难平，“李墨渊，若你不将降纱还我，我决计不放过她！”
李墨渊默了会，冷冷一笑，“你的心上人，与我何干？”
“你——”莫君晟的怒火一时没了泄的端口，只能愤愤拂袖，“你若不说，就同她一起死在这里吧！看你能耗到几时！”
玖瑶讷讷地把脑袋缩在李墨渊怀里，感觉暖暖的。她是仙界名不见经传的小仙，为了不被月老训斥保住饭碗，每天要处理的事情比王母娘娘的头发丝还多。除了君晟帝君……她还是第二次遇到这样好的人。
不，应该是第一次。现在这个君晟帝君脾气太臭，她恨不能把他赶去猪圈里，让他吃几天猪食反省反省。
7
入夜，玖瑶瑟缩着小脑袋，依偎在李墨渊怀里。
他身上染着似有若无的药味，许是从医馆里带出来的。玖瑶想起先前之事，双手撑起自己滚烫的小肥脸，紧张开口，“墨渊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李墨渊脑海中晃过那个月夜下潇洒的白色背影，眉毛一挑，“我看到一个像乞丐的女人连被子一起跳下窗，你不见了，也许就在那被子里。我跟踪她，找到了这里。”
啊……玖瑶忍不住捂脸，他的形容真的是太贴切了。
默了会，她心念一动，又问他：“墨渊哥哥，我老是给你惹麻烦，你嫌不嫌我烦？”
李墨渊表情微妙，“不。我觉得这样的小玖瑶……很可爱。”
玖瑶心里甜滋滋的，还想问什么，耳边忽然传来月老曾对她说的话——“此次下凡，若不能修补你与君晟帝君的姻缘，过完年就自己下凡做猪吧。”
她一个激灵，疑问生生梗在喉咙里。
李墨渊似是感觉到她的害怕，想了想，放开她，不确定道：“小玖瑶，先前你偷溜进浴室，在茶里下药……原本都是准备对君晟兄做的吗？”
玖瑶慌忙摇头，“不是！”
这种事情，虽然敢做怎么敢承认嘛……她委屈地食指对食指，脸越发烧了。
李墨渊噗嗤一笑，忽然扶正她的双肩，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小玖瑶，你知不知道，怎样才能得到一个男人的喜欢？”
玖瑶咽了咽口水，“墨渊哥哥……”
李墨渊的面容在月色下妖魅异常，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撩，“你一直在我身边，只有我才能发现你的好……如果要君晟兄喜欢你，你便要想方设法到他的身边去。”
玖瑶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李墨渊的身体慢慢倾下来，将她抱入怀中，“小玖瑶，总有一天，你也会长大，慢慢等，总能等到那一天。还有，你想要的，哥哥都会帮你得到。”
8
如今莫君晟因为阮降纱的失踪暴跳如雷，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李阮联姻失败，使他沦为家族笑柄。
李墨渊连夜发信号，让辛氏族长救玖瑶回去，长长的夜终于走到尽头。次日清晨，辛氏派人来接玖瑶，莫君晟不得不打开柴房门，赔礼道歉。
李墨渊牵着玖瑶的小肥手，淡漠地走出去。
他蹲下身，指着来人嘱咐道：“这是辛府的管家，你随他回去，等坐稳了族长的位子，长大了就能嫁过来。只是往后的路，哥哥不能陪你了。”
玖瑶乖乖地走过去，看了看李墨渊。晨光下他的笑容温柔，和初见时一样。她又转头瞧了眼莫君晟，满脸阴骛，一副不甘的样子。
她郁闷地搓搓小手，忽然很难过。
辛府管家牵着她的手，慢慢向前去了。
李墨渊的预言不错，辛氏族长已经为玖瑶铺好了归路，很快就助她成为族长的继承人。而大喜之日新婚妻子的失踪让莫君晟颜面尽扫，在莫家的地位一落千丈。玖瑶不计前嫌，向他抛出绣球，他欣然接受。
君晟帝君的美貌冠绝三界，玖瑶第一次正儿八经牵着他的手游湖，眼前波光粼粼，花红柳绿。她不知怎么，想起自己曾赏过他一桶臭水。于是她转头，嫣然一笑，“君晟哥哥，你还记得五岁那年，你来墨渊哥哥家为我庆生，被人倒了一桶脏水吗？”
莫君晟不知道她怎么还记得这件糗事，干干笑道：“有吗？我不记得了。”
玖瑶一时来气，“那桶水是我倒的。”
李君晟眼睛瞪大，“你？”
他差点要打人，可为了大局，还是强忍下来，“玖瑶那时还小，应该只是想跟我开个玩笑。”
玖瑶觉得没劲，翻了个白眼便入船舱小憩。她枕着皓腕，又想起后来的许多事。亏得那次乌龙，她给李墨渊洗了一次澡，看到他的背影，还和他一张床上睡觉……
船荡荡悠悠，游到湖心，她噙着笑睡着了。
入夜，是她与莫君晟的大婚之日，阔别已久的李墨渊如约而至。自回辛府后，玖瑶已许久不见他。他仍是遗世独立的模样，默默在角落里且斟且饮。
她放下帘子，悻悻地回了洞房。
先前为了嫁给莫君晟吃了药仙从脖子后头搓下来的泥丸，一直闹肚子。可现在能光明正大嫁给他了，反而不开心。她越想越烦闷，干脆掀了盖头跑出去。
李墨渊正要出门，半只脚踏上了马车。玖瑶一袭大红婚服，如扑火的飞蛾，冲开惊讶的众宾客，跑到门口大喊：“墨渊哥哥——”
李墨渊动作一顿，回过头。
昔年的小姑娘现已娉婷袅娜，雪肤花貌。暌违的悸动倾袭而来，玖瑶跑到他面前，自然而然踮起脚尖，仰起巴掌大的脸，“墨渊哥哥，你还好吗？”
李墨渊愣了愣，下一刻，点点头，“嗯，我很好。”
玖瑶当即扑进他怀里，“太好了，今天我是新娘子，你能不能当我的相公？”战战兢兢数千年，还是现下畅快。
新婚夜她自掀盖头，身穿喜服逃离婚房，找真正的心上人表白。
玖瑶的头搭在李墨渊肩上，良久，终于听到他柔软的回答。
“嗯。娘子。”
9
大婚之日，玖瑶突然闹起别扭。李墨渊寻遍洞房也不见玖瑶，心下一沉，只觉半壁江山都塌了。
他着急地跑出房门，家丁忽然匆匆赶来，“老爷，夫人不知怎么一直在猪圈旁哭个不停，您快去看看！”
李墨渊满脸疑问，慌不择路跑到猪圈边。玖瑶哭得满脸的妆都花了，抽噎得跟中风似的。他三两步过去，把她圈在怀里，“怎么了？”
“我还是怕！我怕变成猪呜呜呜……”玖瑶的泪断了线般扑簌而下，委屈得不行，“其实……其实我是天上为月老办事的神仙，因为弄断了君晟帝君的姻缘线不得不下凡追他，可我喜欢上你，不能跟他在一起了，呜呜呜……”
李墨渊一愣，旋即笑起来，“小玖瑶，你不会变成猪的。”
他娴熟地揉揉她的脑袋，思绪渺远起来。
一百二十八年前，三十三重天。
王母娘娘磨破嘴皮，终于说服他，替他办了个相亲大会。
大会那日，仙子们浓妆艳抹，争妍斗艳，挤得殿前水泄不通。李墨渊憋着火坐了半天，忍不住从侧门溜出去散心。
刚走两步，却发现琼枝玉树旁趴着个偷看相亲大会盛况的小仙娥，圆圆蠢蠢的样子。她笔落丹青，不知道在画什么。他想一窥究竟，月老忽然急匆匆跑来，捏住那仙娥的耳朵，“玖瑶，又吃饱了没事干吗？”
玖瑶皱巴一张脸，“月老饶命，月老饶命，我这就回去。”
她一面说，一面跟着自己耳朵最疼的方向挪。等两人都消失，李墨渊方施施然走过去。仙娥的笔和纸都落在地上。
他好奇地拿起来，凝睛一瞧，脸腾地红了——是一张自己的出浴图。上身不着寸缕，水珠滴落，颇有欲盖弥彰之效。
好单纯好不做作的画。
捧着画想了两日，他不禁来到司姻阁外，如看戏般欣赏此女的生活。补姻缘线，翻阅卷宗，睡觉，流口水，被拍醒……日复一日。
他玩心大起，化作一俊俏仙人撞落她的卷宗，想逗一逗她，她却头也不抬。
嗯？头也不抬？
他郁闷地现出原形，玖瑶终于醒了。
她双目迷离，伸出一只手，不等他说话，便捏捏他的脸，“这梦……好真实……”
他额上青筋突兀，握住她的手，“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玖瑶一个激灵，跳将起来，“君……君晟帝君？！小的……小的罪该万死，有眼无珠，不该在工作时偷懒，不该胡思乱想……”
他哭笑不得，放开手。
回到殿前，月老又在那转圈，见了他，火急火燎跑过来，“帝君，小老儿我被王母催得实在厉害，您就行行好让小老儿牵了这姻缘线吧……”
他挑眉，“那就牵吧。”
月老一怔，帝君今儿是不是中邪了？
“那您看……牵哪一位仙子……”
他随手指了指，“嗯……你们阁里的玖瑶仙子就不错。”他随口一说，走了进去。说起来，先前墨渊上神打赌赢了他，一直闹着要用他的脸下凡，多勾引几位良家美妇。反正在这里待着无聊，不如随了他的心意。
他莞尔，朝在案几上喝闷茶的墨渊上神走去……
“为什么不会？”玖瑶的话将他拉回现实，李墨渊低头，瞧见一个哭爆的鼻涕泡。李墨渊笑着打横抱起她，“笨蛋，因为你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为夫一人。”（原标题：《帝君亲亲抱抱举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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