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手残游戏设计师眼中的《旷野之息》（上）：真实的自由
（下文默认读者已通关《旷野之息》，含大量剧透，请谨慎阅读。）
受控的情感早年间，笔者曾看到过一篇文章，大意是老任坚决拒绝在游戏中使用自动生成关卡与 AI 辅助设计。鉴于本人非常热爱由 AI 生成关卡的 Rogue-Like 游戏，包括但不限于《幽浮 2》（XCOM 2）、《超越光速》（FTL）、《尖塔奇兵》（Slay the Spire）、《黑帝斯》（Hades） 等，这个问题便在心里埋下了种子。作为全球最优秀的游戏公司之一，老任这么做一定有坚实的理由。
本文接下来的部分算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老任需要 Manipulate 玩家的情感，而当前 AI 的水平远不能胜任（Manipulate 通常译作操纵、掌控、拿捏，搭配情感位词组后略带贬义，此处沿用英文）。
以下选取三组任务作为示例，两两成对。
道阻且长（印象最为深刻的任务）
笔者本人印象最为深刻 —— 主剧情挑战：千辛万苦走到桌拉领地
笔者妻子印象最为深刻 —— 神庙挑战：探索拉聂耳山的宝贝
童言无忌（伪装成任务的新手教学）
迷你挑战：年轻的武器迷
迷你挑战：珂珂娜的厨房 1/2/3/4
悔不当初（气死人的 NPC 们）
迷你挑战：暴发户的玩法
迷你挑战：格鲁德峡谷失踪事件
主剧情挑战：千辛万苦走到卓拉领地
任务对话引录如下，引用部分出自任务 NPC 卓拉王子希多。
就是你！
你是海利亚人吧？
我有话跟你说，你能到这里来吗？
......
我叫希多！是卓拉族的王子！
你的名字是？
......
林克啊！真是个好名字卓拉！
但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
其实我从不久前就一直在观察你了。
你不仅身手矫健，全身上下散发出非比寻常的气场！
林克！你是海利亚的强大战士对吧！？
......
我一直都在寻找！寻找像林克你这般拥有强者气息的男人！
现在卓拉领地正因为「水之神兽 - 瓦 · 露塔」造成的大雨而面临存亡危机！
请帮帮我！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你愿意到卓拉领地来吗？
......
谢谢你，林克！你果然是我所想的那种男子汉卓拉！
这样一来，卓拉领地就能得救了！快向领地出发吧！
虽然一直因为下着大雨，导致山崖湿滑无法攀爬，不过只要沿着这条路直直走就能到达领地了卓拉！
对于无法溯溪前进的海利亚人而言，前往领地的路程应该非常艰难吧。
而且前方还有会放电的怪物，说不定会陷入苦战，不过……
加油！你可以的！
......
我先出发去确认你会经过的路上有无状况。
那就拜托你了卓拉！！
图片：B 站视频，BV1N54y177nk
气氛渲染至此，最强海拉鲁战士（林克），也就是我，必须拯救卓拉领地！
然而此时的我，除了破旧套装连件衣服都没有，更不要说“魔吉拉面具”这等躲避怪物的神器；电麻药只有一瓶，还是希多送的；不知道被电会发生什么，也不是很熟悉如何做料理；不要说神兽技能.......甚至连神兽与技能的关联都不清楚……
就直接莽过去了……
结局显然对应了标题中的“千辛万苦”。
先是走正路，被一堆电麻蜥蜴打得丢盔弃甲（字面意义上）；发现道路九曲十八弯，决定爬崖壁抄近路，结果却不停地自由落体；掉到岸边后，猛然想起制冰技能，于是决定走水路前进，却苦于手残，一次又一次被冲走；不停尝试后，终于有了阶段性进展——在某河道分水口的宝箱处歇脚并存档。
又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才想到并学会用制冰技能造冰柱攀瀑。最终到达卓拉领地，然而卓拉领地结构如同喷泉一样，我在下面，希多在上面。
图片：Youtube 视频截图
从上方流下来的水过于稀薄，无法制冰；试图攀岩翻过去，受到湿滑墙体和精力的限制。此时我还没有学会风神兽技能，真的黔驴技穷了。
笔者非常担心《旷野之息》的卓拉领地会像《仙剑奇侠传 4 》的财神[1] 一样，成为让游戏招致差评的缺陷设计。最后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和老任不会挖这种坑的信念，在下层平台逛了一圈，最后发现一部梯子，爬上去，见到了希多——千辛万苦走到卓拉领地。
不过，关于情感的体验到这里还未结束，在此任务的最后，卓拉国王多雷凡将「卓拉铠甲」交给了林克，这件装备由青梅竹马的米法亲手制作，玩家穿上后，可以正儿八经攀瀑了。
至此，一切似乎都变得值得，苦尽甘来，再也不用遭这份罪。然而这还不是真正的结局，结局是笔者 3D 眩晕症发作，吐了，整整休息了一周才重回海拉鲁。
神庙挑战：探索拉聂尔山的宝贝
（本小节由笔者的妻子@suibian 撰写，记录了她作为佛系游戏玩家的第一人称视角体验。）
一
我最喜欢《旷野之息》的地方是，不管开始的时候有多菜，出了初始台地就可以放飞自我。地图上没有去不了的地方，只是去了能活多久，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我在整个地图上四处闲逛，看到很远的地方有发光的石头要跑去看一下；天上落下了一颗流星也忍不住好奇；夜里远处的山上浮动着温柔的绿光也很容易吸引我……我跟掰玉米的小熊一样，掰一个丢一个，总有下一个更让人感兴趣的事物出现，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走。
夜光石真的很漂亮；能够被捡起来，像金平糖一样的流星也让人惊喜不已；绿光里聚集在樱花树下的卢米和森林霸主美得像小时候做的梦一样。
在海拉鲁大陆，藏着无数令人心动的秘密——总有一个会给你会心一击。
二
我最喜欢的秘密，大概是救聂尔龙，毕竟，那可是龙。
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哈诺特古代研究所后，望着近在咫尺的雪山，心随意动，我带着一身破烂就冲了过去。
雪山很安全，一路上没遇到太厉害的怪物，偶尔还能采些香草。在爬一个小坡顶，标记完一个直到今天也没能成功拿下的克洛格后，我开始举目四望，寻找下一个闲逛目标。
好巧不巧，看见了远处更高的雪山里有个发着紫色幽光的东西，看那不吉利的颜色，估计是个又大又凶的怪物。菜鸟如我，想着死了也能重来，存好了档后，就兴冲冲往那边跑去。
三
第一次是冷死的。因为吃的火热料理生效时间到了，贫穷的我连第二个续命料理都没有。
第二次准备好料理后，不慎遇上红月，毫无意外地又死了。
不死心，又上了第三次，这次准备了很多料理，也没有遇上红月。我终于看见了那个怪物的全貌——一条身上有好几只“眼睛”的龙。看起来就是大 Boss 的样子，果断遁走。
后面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世界各处闲逛，没有再回过拉聂尔山。
四
直到有一天，我觉得自己在海拉鲁大陆已经没什么敌手了，膨胀到想找点刺激，于是又去了拉聂尔山。
这一次，我已经有了高级的防寒装备，还有数不清的各色料理，武器也五颜六色，一看就是衣锦还乡。上山很顺利，长了好多“眼睛”的龙也只是盘踞在那里，并没有搭理我的意思。我小心翼翼地在附近转悠，最后在希卡石的指引下，找到了山崖下藏在石头里的一座神庙，采了一堆冰蘑菇，捉了好多蓝蝴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拉聂尔山。
五
第二天，我又坚定地上了拉聂尔山，心里暗暗发誓，不解决这个龙的任务，绝不离开。
我走到了女神像前，迅速存档，然后大概知道了龙是好的，要救它。但怎么救，我毫无头绪......
在这里绕了很久，十八般武器轮流上场，最后终于误打误撞，用弓箭射中了某只“眼睛”，龙起飞了，我也傻眼了。反应过来所谓把龙从怨气里拯救出来就是射掉龙身上的所有“眼睛”后，我开始追着龙往山顶跑。
挑了山顶上最高的一根冰柱，我辛苦爬了上去，站在上面射光了所有的箭，都没有再射中剩下的两只“眼睛”。
六
我迅速退回到上个存档，重新站到女神像前，一箭射掉了龙头上的“眼睛”，转身就向山上跑。这一次，又在山顶射完了所有的箭而无所得。
我也不知道自己第几次才发现上升气流可以起飞，也第一次发现还有林克时间这个东西，连续试了好多次，经历了各种死亡方式，终于成功解救了聂尔龙。最后看到冰蓝色的聂尔龙自由飞翔，整颗心都充满了安宁。
这一组任务的发起人，是两个孩子。调皮的小男孩纳卜用武器纪念逝去的爷爷，可爱的小女孩珂珂娜用料理怀念过世的母亲（珂珂娜一家，展开讲又是数个感人的故事，限于篇幅，不再详述）。
然而，这实质上是藏在任务里的关于武器与料理的新手教学。
迷你挑战：年轻的武器迷
纳卜要看的武器依序如下：
旅人之剑 → 火焰杖 → 莫力布林棍 → 二连弓 → 斩风刀 → 守护者之斧 → 冰雪枪 → 古代兵装：剑
除了独一无二的大师之剑，这包括了所有的武器类型，且所需武器的强度基本与游戏进程一致：
旅人之剑（人类武器代表）
火焰杖（属性法杖代表）
莫力布林棍（怪物武器代表）
二连弓 斩风刀（依盖队代表）
守护者之斧 （力之试炼代表）
冰雪枪（属性武器代表）
古代兵装：剑（古代兵装代表）
迷你挑战：珂珂娜的厨房 1/2/3/4
珂珂娜的料理依序如下：
速速蔬菜浓汤（缺速速胡萝卜）→ 黄油苹果（缺山羊黄油）→ 坚硬南瓜酿肉（缺兽肉） → 精力蜂蜜苹果（缺精力蜂蜜）
此任务包括了几乎所有的料理类型，且原料基本在卡卡利科村都可以找到或买到。
速速蔬菜浓汤（属性蔬菜料理）
黄油苹果（纯粹心心回复料理）
坚硬南瓜酿肉（属性肉类料理）
精力蜂蜜苹果（精力回复料理）
对这两组几乎对称的任务，笔者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珂珂娜的厨房”是四个独立的迷你任务，而“年轻的武器迷”是同一迷你任务的多个不同阶段 ？一个很可能的原因是菜谱是固定的，会被重复使用，且时不时需要被查询，而武器的获取很大程度上是随机的，也毫无查询的必要。
在 RPG 游戏中，常有许多延续性的体验，然而《旷野之息》中存在许多打破惯性思维的设计，让玩家又爱又恨。
迷你挑战：暴发户的玩法
任务 NPC 哈吉请林克帮忙摧毁塔林湿地里的两台守护者，并大气地预先支付了 100 卢比定金。
此时笔者正在给最后一个耗资 10000 卢比的大精灵泉囤钱，由于有“迷你挑战：进献给大精灵”为第三个大精灵泉提供一半预算的经验（任务报酬 500 卢比，解锁第三个大精灵泉需要 1000 卢比）。故遇见哈吉时非常激动，再看看标题，想着无论如何也有 1000 卢比吧，至少能攒十分之一。
图片：B 站视频，BV1uF411s79w
结果却让人哭笑不得，这个定金 100 卢比的任务，尾款只有 20 卢比，结款时还被哈吉一通冷嘲热讽：
你那不满的表情是怎样 ……
你说订金还比尾款多 ？
你们这些庶民真的是 ……
你那“定金 = 小额”的刻板印象正是庶民的思维呢。
总之你已经没用处了，请到旁边去吧。
此时再看任务标题，真是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更不用提为了打任务中的两个守护者还莫名其妙死了两次。这场景简直和笔者在北京创业时遇见的煤老板一模一样——开工前的小钱慷慨大方，合同内的大钱一毛不拔。
千言万语汇做一句话 —— 老任懂我！
迷你挑战：格鲁德峡谷失踪事件
在格鲁德驿站，可以遇见开启这个任务的 NPC 格玛纳，他和同伴跑散了。只听其一面之词，会以为他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四个同伴，但等玩家救回他们，便能知道真相：这个 NPC 只会吹牛皮，让同伴以为自己战斗力强悍，结果刚遇见了几只小猪猪（波克布林）就抛弃同伴，只顾自己跑路。
四个待救的 NPC 相互距离很远，也非常难以寻找，好不容易把他们全数救回后，玩家心里的预判无非是以下两种可能：
一，经此一难，大伙更加精诚团结，一起继续旅行。
二，承认自己孱弱，不适合冒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图片：B 站视频，BV15T411Y7kX
然而结局是这样的：
这是谢礼。就别客气，快收下吧。
（ 金卢比 300）
这是我们集资一起出的，很抱歉没办法给太多。
毕竟我们还在旅行啊……
不过说真的，这次的事件……
让我深刻体会到同伴的重要性。
看起来要开启结局一了？
也明白了有同伴在，危险也会随之增加的道理。
我们讨论出的结论是，要一起旅行，就得拥有守护同伴的坚强实力才行。
画风开始变的有点不对了。
因此我们决定个别行动了，毕竟旅行还是安全至上啊！
这是什么神操作？！
现在分头出发，之后若遇见危险，又得让玩家去救。不过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此处应该 @ 格鲁德沙漠著名 NPC 帕可忒。
小结之所以有些冗长地取样、复现了三组六个任务，是想说明如此细致入微的“心流操纵”，仅可能来自于资深工匠的精细手作，绝无可能大规模自动化生产。《旷野之息》的策划、技术、美术负责人都有着数十年工作经验，为《塞尔达传说》系列工作的时间也有十余年，方能创作出像艺术品一样精确拿捏玩家情感的杰作。
写在最后此处引用一篇英国卫报关于《旷野之息》的报道，作为整篇文章的总结：
在日本，流程和体验都被彻底地编码，指令也被精心地传达，确保每个人都‘Gets It’，而一切都以平稳有序的方式进行。”曾在卡普空、小岛工作室和任天堂工作过的游戏设计师乔丹·阿马罗（Jordan Amaro）说。
于是，在游戏设计方面，日本设计师希望玩家体验所有可能的变化也就不足为奇了——这是他们心目中最愉快的体验。
参考资料及注释：
[1] 财神是《仙剑奇侠传 4》的 章节 BOSS，免疫一切属性伤害，然而进入 BOSS 战前，玩家不会获得任何提示。笔者游玩至此时，主角团的已有技能升级几乎都是属性伤害，导致卡关，从而弃坑。
[2]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yMsF31NdNc
[3] https://www.youtube.com/playlist?list=PL3VInsFtJyIO3uB6GFy2wPmP3oImQhpqs
[4] https://www.zeldadungeon.net/breath-of-the-wild-interactive-map/
[5] 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34432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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