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小珂
1881年的9月25日,鲁迅出生在浙江省绍兴市,尽管这距今已有140年,但他的身影却并没有从我们的生活世界中退去。在如今的2021年,最早的一批“00后”也已经成年,那么生活在21世纪的他们,究竟会如何看待身处20世纪早期中国的鲁迅,以及他的作品与思想呢?
骆驿:
在鲁迅的作品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发表于1925年的《离婚》,这篇小说后被收录于《彷徨》,并成为此集中的最后一篇。
鲁迅曾在《新文学大系·导言》中对此篇有所反省,他认为《肥皂》《离婚》等篇目与其前期小说创作的区别在于“技巧稍为圆熟,刻画也稍加深切”,然而代价却是“一面也减少了热情,不为读者们所注意了”。尽管鲁迅的自我评价略有贬抑,但我仍发现只有对“圆熟技巧”与“深切刻画”有阅读上的自觉,进而才能对蕴含在文本中错综复杂的社会问题加以审理与反思。
例如在《离婚》中,一个贯穿小说始终且极具困扰性的问题是:“爱姑何以从起初的抗争姿态转为结尾的顺从?”关于这一问题有两种可选的解读路径:一是权力冲突式的解读,即将小说中人物之间的冲突剖析为权力斗争带来的矛盾,进而这种矛盾又可以表征为多层次的社会矛盾,如城市与乡村的对立、绅权与底层民众的对立以及封建礼教与女性自由的对立等等;一是心理还原式的解读,即还原爱姑从起初的愤然抗争到最后唯唯诺诺的一系列心理变化,并将这连续的情绪转折归因于权力冲突带来的心理压力,如七老爷那声让爱姑心惊胆战的“来兮”即昭示着士绅阶层对底层大众施加精神支配之酷烈。由此,心理还原和权力冲突这两种解读方式实际上是互为表里的,兼顾角色的内心症状与社会层面的权力运作。如此方能接近鲁迅笔下那个残酷的乡土世界。
《彷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
巴蒂苹果:
我对鲁迅的《野草》的印象最为深刻。我认为,这部作品蕴含了一种被痛苦和虚无缠绕着,却竭力想从中挣扎出的苦闷与苍凉的精神气息。这种思想和情感的结晶被鲁迅称为“地狱边上”的“惨白色的小花”。
就内容来说,《野草》大概描摹了“孤独的个体”在生与死、明与暗、希望与绝望、实有与虚无之间徘徊的生命体验,而鲁迅从中升华出了他独一无二的“反抗绝望”的生存哲学。就艺术特色来说,《野草》中处处可见鲁迅娴熟使用的象征手法。如,他对“梦境”的书写就创造了一个奇丽与狂乱的超现实世界,并描摹出了自己的意识与潜意识间的交融与冲突。又如在《雪》一文中的“北方的雪”,就象征着孤独地与恶劣环境相抗争的“反抗者”。这使《野草》变得晦涩难读,但却使之高度浓缩了鲁迅深刻的思想感情。
在尚未读过的其他作品中,我最期待阅读的是鲁迅杂文。人们通常会关注鲁迅在前期杂文中对旧道德与旧制度的启蒙式批判,但令我最感兴趣的,却是鲁迅在1927年后发表的杂文,即从《而已集》开始的十个杂文集。而这些“后期杂文”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鲁迅加强了对当下的社会与文化现象的批判,其矛头从“旧”转向了“新”,因为这些现象表面之“新”并不能掩盖其“旧”的内涵——即压迫与奴役弱者。如果说《野草》深刻地表述了鲁迅反抗的人生哲学,那么他的后期杂文就是对这一人生哲学的实践,此后,他一直以杂文为武器与各式各样的、披着“进步”的漂亮外衣的敌人做斗争,并试图揭示出:这些自称是“无枪阶级”的人,实则是“拿着软刀子的妖魔”。
《野草》,译林出版社,2013年
老丁头:
我对鲁迅《故事新编》一书中的《铸剑》印象最为深刻。
《铸剑》的主题是复仇与复仇的意志,这是鲁迅后期创作的一个关键主题。按照我本人的理解,这是鲁迅自己对于一种20世纪的“并不充分”却又“至关重要”的“心境”或“意志”的把握。显然,在鲁迅对这个来自《搜神记》的故事的重构中,复仇与复仇的意志的目的是相当简单的。眉间尺前赴王都的目的是为父亲报仇,而宴之敖为眉间尺复仇的目的则是因为他已经是一个全身浸透了黑暗与血污的、自怜自伤的“复仇鬼”——这些在传统文学中用以“装饰”复仇的行动的目的,都同“劈开一棵菜头”和“吞下一口凉水”那样微不足道。
但是,鲁迅却以极端荒凉,凄异,恐怖,决绝的笔调勾勒了所谓“复仇之心境”——复仇者的身心与被复仇者同样浸染在黑暗与血污之中,自伤自怜、恐惧畏缩之意仿佛幽灵般环绕着这些执剑之人。然而与之相伴的是决绝的*意与牺牲性的意志,并通过这种一轮又一轮的行动反复突破通过“镇压复仇”或“镇压暴力”建立起来的秩序本身(最后两个“反贼”的骷髅和国王的骷髅一同得到朝拜)。对于20世纪早期而言,复仇的目的与逻辑是晦暗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然而这种心境的锻炼与生成,对于“新”的国民性的塑造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我所欣赏的就是这种对于并不神圣,并不伟大,甚至多少有些琐屑的复仇的“心境”的揭示,它真切地伴随了所有受压迫者的行动与情感,并孕育着希望——一种晦暗的,尚未被任何确定性的目标占据的希望,这无疑是深刻而准确的。
因此在我看来:(1)鲁迅最终走向了马克思主义。(2)鲁迅不是一个批判国民性的作家,相反,他深刻地解释了那些真正的历史创造者所身处的复杂处境,并呼吁更为有力的革命与组织策略。
就(1)而言,鲁迅在他的后期著作中出色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首先来自托洛茨基和藏原唯人)进行文学史研究,并通过马克思主义的革命学说来重审他早期的无政府主义和浪漫主义立场。就(2)而言,我特别注意的是《阿Q正传》——难道《阿Q正传》的目的仅仅在于描绘和批判所谓的“国民性”吗?决计不是!这是对鲁迅的浅薄的贬低和否定!事实上,在鲁迅看来,千千万万的阿Q们才是生活在大地上的受苦者,是未来的革命者。然而他们深陷种种荒诞的意识形态与恶劣的物质生存境况之中,这些条件的生产和再生产正是通过举人老爷、赵太爷等与买办相勾结地主阶级实现的,最终阿Q们被“不准革命”,被拉去做替罪羊,辛亥革命仍然未能激发那些生存在黑暗深渊中的灵魂的火焰与光华。而鲁迅通过阿Q所呼唤的,就是带来这些“卑贱者”的觉醒的全新的革命。
《阿Q正传》,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
小熊猫:
作为一个00后生人,第一次知道鲁迅这个人就是在语文课堂上。初中的教材收录了鲁迅的几篇散文,记得读到的第一篇好像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只是对于那个年纪的我来说,文中所写的童年生活与自己的经验相去实在不远,所以读完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乏味。
真正认识到一个课本之外的鲁迅,还是从阅读杂文开始。当时家里有一本八十年代出版的鲁迅杂文选集,一时兴起,就翻出来看。我的确从中读出了所谓“匕首一般的战斗性、批判性”,议论犀利又不失自信;但是在锋芒之外,我更感受到一种调和了严肃与不严肃的笔调,就像《坟》的《题记》里所说的:“天下不舒服的人们多着,而有些人们却一心一意在造专给自己舒服的世界。这是不能如此便宜的,也给他们放一点可恶的东西在眼前,使他有时小不舒服,知道原来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分美满。苍蝇的飞鸣,是不知道人们在憎恶他的;我却明知道,然而只要能飞鸣就偏要飞鸣”——因为有抨击的对象、有对不舒服的人的牵挂,所以是严肃的;而从“苍蝇的嗡鸣”这个比喻,又能看出作者的戏谑、不严肃的态度。鲁迅从来就没把自己的作品看得多么重要、高贵,他的杂文不过是在这个混沌的世界里的一种谩骂,一种不和谐的、否定的声音,所以登不上大雅之堂,称不上“伟大的文学”。
可是我想起陈丹青所谓鲁迅的“好玩”。陈丹青的说法挺有意思,他觉得鲁迅的杂文都是些游戏文章,注重写作的愉悦,犀利之余又流露出一个作家的得意,所以陈丹青要为鲁迅正名:“他既是犀利的,又是厚道的,既是猛烈的,又是清醒的,不会将自己的观点与态度推到极端,弄得像在发高烧——一个愤怒的人同时是个智者,他的愤怒,便是漂亮的文学。”若不成“伟大的文学”,则成“漂亮的文学”,陈丹青的评价比较符合我当时阅读鲁迅杂文的印象。过度严肃、过度激愤都容易让人迷失自我,然而在充满洞察、充满内省的笑和骂中,我们更容易捕捉到智慧的火光。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还时不时翻看鲁迅的杂文,还能从中获得意料之外的启迪。
《鲁迅杂文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
侧耳倾听:
第一次接触鲁迅的著作,应该是在小学的语文课本上,讲少年闰土那一篇。对其中捕鸟、刺猹、西瓜地的描写印象很深刻,觉得很好玩,生动活泼。在小学阶段,鲁迅就被强调得很厉害了,为了应付考试,我们要把鲁迅的生平完全背下来:鲁迅原名周树人,浙江绍兴人……总的来说,最开始还是主要通过老师课堂上讲课以及语文教材大致了解鲁迅其人以及其作品。到了中学阶段,尤其初二之后,会有意识地去找鲁迅的书来翻看,比如他的短篇小说《狂人日记》,不过总的来说,阅读鲁迅的作品还是很少的,一方面是因为鲁迅的作品的确难以吸引人,另一方面在阅读鲁迅之前就已经了解到给鲁迅作品贴的一些标签,诸如晦涩难懂之类,更加导致我不愿意去读。
所以在鲁迅的作品中,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狂人日记》,一开始抱着中国第一篇短篇白话小说还是要读一读的心态去读。读了之后确实有被震撼到,因为“吃人”确实很吸引眼球,让人觉得震惊,不可思议,难以接受,再联系当时的时代背景,就会对当时的社会状况而感到恐惧和愤怒,以及对生活于其中的人感到同情,惋惜。至今仍记得最后那句话“救救孩子……”,其中的无奈,无力,悲痛等情感仍让我印象深刻。
《狂人日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
夏之暗:
我对鲁迅作品的第一印象,就是中学语文课本中选入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自己对自然中的动植物本来没有太大兴趣,但这篇文章中描写的“紫红的桑椹”、“覆盆子”等等都记得很清楚,总觉得能透过文字看到小小的、鲜艳欲滴的果实。整篇文章特别有趣,读着很开心。
在未来,我非常期待阅读《呐喊》和《彷徨》。因为很好奇,鲁迅为什么要“呐喊”,为什么感到“彷徨”?这两部作品都是短篇小说集,那么这两个标题和小说的内容有怎样的关系呢?另外,想读这两部作品集也是因为好奇鲁迅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思想环境究竟是怎样的,希望了解20世纪的中国。
《呐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
王可:
在阅读过的众多作品中,我最喜欢鲁迅的《故事新编》。鲁迅一方面借此表达了对中国思想传统的批判性思考,正如他一直主张“要把一些国粹扫进垃圾堆”,另一方面,他也在其中寻找思想传统中的积极因素,由此可见此作的复杂性。鲁迅努力打破了“古”“今”壁垒,找到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不仅以今视古,还以古喻今。
详细说来,在《奔月》一篇中,“后羿”失去了传说的神秘性,而成了一个平庸与世俗化的人物。他无法满足身边人“吃香喝辣”的愿望,失去了自身的用武之地,并先后遭遇了徒弟与亲人的背叛,最终,在妻子“嫦娥”因无法忍受吃“乌鸦炸酱面”的困苦生活而奔月离开后,后羿也决定追随她而去。这一被传统正史描述为“中华脊梁”的英雄人物,在鲁迅笔下,他光辉传奇的战斗之后跟随的却是“无聊琐碎”的一生,并陷入了极其尴尬与无奈的境地中。另一方面,《故事新编》中的“陶潜”也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面孔,即怒目、世俗的一面,但这却同时反映出他的“热烈”,因此他也有“活人的优点与缺点”——这恰恰是鲁迅所赞同与欣赏的。可见,鲁迅“古今杂糅”的写法打破了时空的界限,而文章穿插的大量现代语言与细节,则使“庄肃”与“荒诞”两种色彩和语调并存,使人物与情节充满张力。
更进一步说,在我的眼中,鲁迅对近代启蒙事业具有深刻的怀疑意识。一方面,《祝福》中作为叙述者的“我”尽管是批判封建礼教的先驱者,但同样对祥林嫂的死负有责任,所以启蒙者与庸俗大众间的界限不再分明,前者并不处于他所批判的社会结构之外。另一方面,饱受诟病的阿Q的精神胜利法,也恰恰是被压迫着他的社会结构所不断生产出的。因此,《铸剑》既是鲁迅对处于社会结构中的先驱与被压迫者之复仇行动的赞颂,也是他对复仇之无效的深刻怀疑。但我相信,鲁迅最终并不承认希望之必有,也不承认绝望之必然,他认为“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而作为复仇主体的革命者——不管是启蒙先驱还是阿Q——要做的,就是同时抛弃希望与绝望,勇敢地承担将要发生的一切。所以当资本与帝国主义宣称它终结了一切建立在纽带之上的文明时,鲁迅却要把20世纪看作是一场远征,而作为远征主体,复数的“我”将通过战斗的方式扩大为单数的“我们”。最终,革命的20世纪会试图超越资本那纯粹否定性的力量,以寻找一种无目的的友爱,与无纽带的秩序。
《故事新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
小高:
我第一次接触鲁迅的作品是在小学五六年级,那时爸爸买的另一本《鲁迅全集》作为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当时只觉得有些晦涩,还不太能看懂。
后来我成为了一个中文系的学生,更是常常会与鲁迅的作品打交道,经历了老师的讲解与自己的阅读后,我对鲁迅《呐喊》中的《药》印象最深刻。我认为,鲁迅对人物语言和细节的描写生动细致,如茶馆中人们对夏瑜的讨论不但写出了“看客”们的麻木,也从侧面描摹出了夏瑜的形象。同时,文中许多意象背后的隐喻也耐人寻味,使文本的涵义更有层次,如“华老栓夫妇”、“夏瑜”的“华”、“夏”合起来是华夏中国,“药”不仅仅指文中的人血馒头,更指医治中国的药。最后,文章整体的寓意深刻而发人深省,华老栓家通过人血馒头治病的愚昧与夏瑜坟前不知是谁放的小花,都暗示了中国仍有未来和希望。
棉:
我第一次接触鲁迅自然是在语文课本上,是小学还是初中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当时小学的新课标课外读物清单上应该是有鲁迅的《朝花夕拾》,学校里给学生发奖品的时候,比较好的奖品就是这些书。也正是通过这些书对鲁迅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
进入初中后,由于年龄的增长,以及教育要求的提高,鲁迅的作品得以在课堂上进行解读。当时已经有了“鲁迅是很厉害的作家,作品值得一读”的观念,所以主动买了一些后人编选的鲁迅杂文集或者经典文集。其中印象较为深刻的是《伤逝》,当时读起来感觉像一个爱情故事,别有一些凄清的美感,再加上正值青春期,这种体验倒也不稀奇。不过现在回过头去看,《伤逝》并不是在谈一个哀婉的故事,而是一篇自我嘲讽性的苦涩记录,其中能够读出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不过,总的来说,读的最精细的还是《狂人日记》,这是一则发人深省的小说,其中的只言片语也常常被借来思考当下的许多问题。
如果拉开时间跨度,从鲁迅早期的文言论文读到他后面的杂文,还是能够发现他的变化。比如越到后面,就越不侧重于精神观念的虚谈,直接论及现实问题的很多。最令人收益的是,他辛辣的笔法往往能够把隐秘的不合理之处极鲜明地摆到你眼前,叫你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反思,不能自顾自搪塞过去。即使现在各路作品并起,各种批评理论层出不穷,读一点鲁迅犹胜读十篇杂牌文章。这是他对社会历史切实的关注,以及个人笔法犀利的表达所决定的。
《朝花夕拾》,译林出版社,2014年
铁皮:
虽然自己是学中文的,但我还没有好好研究过鲁迅,说不上有什么深刻的看法。所以我就从自己的阅读体验出发吧,谈谈作为一名作家的鲁迅。
不同阶段读鲁迅的感受是不同的,中学时从《朝花夕拾》学得了怀旧的情感姿态,等稍大一些又钦佩于鲁迅杂文雄辩而清醒的语调,现在呢,则特别青睐《彷徨》。私以为,作家鲁迅的底色就存在于《彷徨》中:无奈的痛楚,无可逃遁的绝望感。
就拿大家可能都很熟悉的《祝福》来说。前不久出于某些偶然的原因,正好重读了一回《祝福》,读完当时便暗想:鲁迅对灵魂的受苦有着尖锐的感知,并且他能将这种感知以沉郁且内省的语言传递给读者,以便揭示出我们在面对他人的苦痛(由此映照出我们自身可能的苦痛)时无能的忧惧。“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菜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这恐怕不是鲁迅能说出的话,从这也能看出作者和叙述者“我”之间的距离。鲁迅对祥林嫂这个人物显然是抱有怜悯的,“百无聊赖”的命运乃是一种诅咒,是从裂缝中漏出的、来自深渊的一个可怖的信号。而这令他感到惊恐。
他人的苦痛是鲁迅心中一道永远的负担,并增添了他自己的痛苦;他人受难、绝望而不得救的灵魂,也反过来构筑了他自己的灵魂。虽然现在对鲁迅的诠释更加多元了,说他好玩,说他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但是我想,在这些背后,一定有某种更隐蔽的东西在他心中盘绕。现在每提到鲁迅,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孤独者》结尾的一小段话:“我快步走着,仿佛要从一种沉重的东西中冲出,但是不能够。耳朵中有什么挣扎着,久之,久之,终于挣扎出来了,隐约像是长嗥,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这声嗥叫不仅属于魏连殳,也属于“我”、属于鲁迅本人。我不相信鲁迅最后真的“轻松”了起来,也许他一直待在那“沉重的东西”中呢?在《彷徨》里,鲁迅善写“冷”的悲剧,但只有一个真正“热”的灵魂,才能察觉到外界的“冷”,才能不断产生痛觉。学界所谓“反抗绝望的生存哲学”,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吧。
本期编辑 邹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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