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明月(武侠小说)

醉明月(武侠小说)

首页角色扮演醉武侠更新时间:2024-04-29

绍兴十二年,九月十五,月圆之夜。  

这一带山形起伏,绵延奔腾八百余里,千峰竞秀,万壑争奇。雄浑处如云中宫阙,巍峨庄严;险峻处如天开一线,瑰丽峭拔。山风过,松涛怒,呼啸之声不绝于耳,似金戈铁马,似江河奔流,似征人夜歌,似群山应和。一轮初升圆月大如斗,嵌刻在深黑色的天穹之上,月光清冷,照着地上微霜皆白,杳无人迹,令这深秋更添一番寒意。  

便在此时,山风隐约,送来数声铮琮,依稀可辨竟是琴声。与此同时,山坡上现出一条人影,身形高大,闻声略停片刻,蓦地展动,疾如飞鸟猿猱,直向琴声来处的山顶行去。  

只见山顶一人端然正坐,双手抚琴。月下看来二十多岁年纪,身披一件极名贵的黑色貂裘,眉长而秀,面容清俊,于斯文中隐含英华之气。此时忽地双眉一扬,人已从座中飞起,如秋叶舞风,轻飘飘不受半点阻滞,一声长啸,手中已多了两柄冰雪般明亮的短剑。来的那人低喝了一声:“来得好!”呛啷声中,兵器也已出鞘,竟是一柄缅钢打造的软刀,那刀平日里围在腰间,当真是百炼钢成绕指柔,此刻贯注内力轻轻一抖,刀刃伸展,长达五尺,竟可做软鞭使用。  

抚琴人更不多言,身形如风,双剑舞动开来,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招招奇谲,攻势如长江大河,波涛汹涌;而使刀汉子一柄长刀霍霍风生,矫如灵蛇,疾若奔雷,好似在身前筑起一面银墙,滴水不漏。双方都是以快打快,变招迭出,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斗到分际,抚琴人叱咤一声,凌空拔起,双剑化作千百道寒光,水银泻地一般当头罩下,剑锋过处,仿佛天上繁星均已落入那人手中,映着月光耀眼生花,变幻不可方物。  

剑气纵横,人影已然不见,只看得到满天剑影,竟不知剑在何处,人在何方。眼看使刀汉子已被困在剑网之中。就在这一刹那,那汉子双目倏张,目光如电,竟比剑光更加厉烈,毫不理会破空而来的如山剑影,斜刺里一刀,看似漫不经心一般,向虚空处劈去。只听“当”地一声大响,随即,空气便如死一般寂静——那一柄长刀平伸,两柄短剑俱点在刀背之上,那汉子竟以一柄软刀,架住了抚琴人的双剑。  

四周倏静。那汉子蓦地哈哈大笑,道:“好剑法!”刀身微送,抚琴人借力跃出,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地上,收了双剑,也赞了一句:“好刀法!”相视片刻,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忽又一起纵声大笑,惊得树上宿鸟飞起,摇落一地黄叶。再看叶片断落处切口整齐,却是适才二人相斗之时,为剑气刀风所摧折。  

那汉子身材高大威武,正值壮年,两鬓却已微有白发。髯如戟,眉如剑,满面风霜掩不住炯然双目,透出英毅果决的神色。这样的一个威猛汉子,即使在千百人之中,也可立即辨认出来。先前抚琴那人凝视片刻,倒身下拜,道:“萧离见过杨将军,将军远来辛苦!”那汉子怔了一怔,连忙也拜了下去,道:“使不得使不得,萧大人是御前侍卫总管,官阶在我之上,如何行此大礼?”萧离却不起身,正色道:“我是为郾城百姓谢将军。将军一夜之间,行军百里,转战三城,声东击西,大破金兵,逼郑州、临陈州、收郾城,实在是岳少保之后难得一见的大胜,可喜可贺!”  

原来,那威武汉子正是统制将军杨崇威,绍兴十二年六月间,他率八百骑奇袭郑州,击毙当时的守城的金兵统帅木速尔,夺回了郾城,一时哄传朝野,河南百姓群情振奋。杨崇威闻言,胸中一热,伸手扶起萧离,道:“崇威一介匹夫,端赖将士齐心、百姓拥护,方有此胜。只是江山如今余半壁,胜此一役不足为喜。倘若朝廷能够下令集合精锐,乘胜追击,那时节直捣黄龙府,方不负你我平生所愿!”萧离点头,面上有一丝凝重之色。抬眼望月,忽地展颜道:“险些忘了正事,杨将军请随我来。”  

杨崇威听他说有正事,不禁微觉奇怪,却见他转身向山顶行去,到得山巅,见怪石嶙峋,天然生成的案几,案上有两个大坛,萧离走了过去,提起一只坛子,将泥封拍开,顿时一股浓冽之极的酒香逸了出来,香气入鼻,杨崇威双眼立时亮了起来,叫道:“好酒!这是京师快意楼所出的百年陈酿‘杏花春雨’,据说全天下也不过数十坛而已。十年前我初到京师,倾囊而醉,至今不忘,居然能在此处重见!”萧离拊掌道:“杨兄好见识!这果然是杏花春雨。唯有此酒才配与杨兄庆功,是以小弟不远千里,将它携了过来。”

杨崇威大喜,道:“萧大人,你真是杨某的知己,便知我平生最爱的就是此物。”萧离微笑道:“杨兄到了此时,还来跟小弟客气。若不是杨兄当年舍身相救,何曾有我萧离今日?官场缛节,不过是拘泥形骸的勾当。甚么大人将军,还是兄弟相称吧。”将酒倒入案上盏中,递给杨崇威,自己也倒了一盏,道:“小弟先干为敬。”一仰头,将酒饮得涓滴不剩。杨崇威本是豪爽之人,见他如此,心中大喜,道:“好!萧老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一饮而尽,叫道:“好酒!痛快!”  

二人连饮数杯,山风吹来,逸兴遄飞。萧离笑道:“在宫中闻得大哥此次大胜,小弟当真是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杨崇威奇道:“这却是为何?”萧离道:“自然是后悔不能亲身上阵,与你并肩作战了。”杨崇威哈哈大笑,道:“萧兄弟莫悔,此去黄龙,还有百战千劫,你我联手,便是龙潭虎穴也可闯过。”忽见萧离面上闪过一丝阴影,立刻想起,歉然道:“我忘了兄弟是殿前司的人,上命不由人,这个,我理会得。”萧离为他斟满,道:“不说这个。杨兄可还记得当年伏牛隘一战么?”杨崇威道:“怎不记得?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兄弟你。”看着萧离笑道:“你隐瞒了身份投军,我只知得了一位骁勇善战的良将,却不知你其实是户部萧侍郎的公子。”

萧离微微一笑,道:“我自幼弃文从武,那时的想法,可简单得紧,只觉得乱世文人无大用,学些武艺,便可为国出力。是以背着家人来到军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上浮现红晕,眼光比星光更加明亮,缓缓道:“那一段,当真是这一生中最艰苦也最尽兴的日子。”  

杨崇威道:“不错,我记得那时我奉了岳元帅之命,攻打伏牛隘的金兵。谁知敌人势大,又把守了险要地势,易守难攻。麾下十停人折了七停,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你率了援军赶来,便如从天而降。”萧离笑道:“我找了当地山民带路,以小股精锐冒险直插敌军身后,又用疑兵之计,在山脚多燃烟火,令其阵脚大乱。你我内外合围,才将伏牛隘一举拿下。”杨崇威大拇指一翘,道:“萧兄弟当真是用兵之才,当初见你年轻,还道并无真才实学,那一仗过后,我才当真服了。”  

萧离道:“惭愧,若不是你舍命替我挡住了飞来的箭矢,我又怎能活到今日?”  杨崇威摆手道:“兄弟休如此说。”萧离道:“杨兄此恩,终生难忘,怎可不提?小弟这条性命,原是兄长的。”杨崇威道:“错了。大丈夫征战沙场,不求青史留名,只愿马革裹尸。你我的性命自从军那日起,便交与了这江山疆土。为国为民,死而何憾?”萧离心中感佩,叫了一声“说得好!”伸出手去,与杨崇威紧紧相握,一时之间,天上月,杯中酒,三千征程,十载风霜,都化作了一片壮志豪情。  

夜凉如水。风中有晚桂花的香气飘来,虫声唧唧,愈显得夜静山空。杨崇威面容一肃,站起身来,举杯恭敬向月,又缓缓洒向地面。萧离不解道:“杨兄,你这是……”杨崇威道:“我是想起了那些战死的弟兄。这杯酒,也该有他们的一份。”萧离恍然,遥望西北,低声道:“杨再兴将军……莫非就在离此不远的小商河畔?”杨再兴是杨崇威之弟,岳飞帐下最受器重的一员猛将。当年他强渡小商河,遭遇敌人伏击,宁死不降,被乱箭射死。死后焚化尸身,竟烧出三斗箭头。至今河南小商河故址,还有祭奠他的碑文。  

杨崇威道:“不错。三弟文韬武略,胜我多多,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继承他的遗志,实是惭愧。”萧离道:“兄长休要自责,杨将军在天有灵,定以你为傲。”  

杨崇威沉声道:“不过他死得倒也好。若然到得今天,知晓了风波亭之事,只怕心中之苦,犹胜于万箭攒身。”此言一出,萧离面色立刻变了。杨崇威双目犹如两道利箭,紧紧盯着萧离,道:“你若当真认我是兄弟,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与我知。宣慰使来传话,只说圣上降旨处决了岳元帅,却又说不出到底元帅犯了何罪。元帅一生戎马,一腔热血,何以落得如此下场?我不服,三军不服,人心不服,天下不服啊!”萧离心情激荡,道:“事已如此,说又何益?”杨崇威道:“不!我不信圣上当真自毁栋梁,必是朝中奸佞,假传圣旨,你告诉我,到底是也不是?”萧离霍然站起,背转身去,深吸一口气,一字字道:“不是。此事确实是圣上自己的主意。”

此言一出,杨崇威瞠目以视,半晌,忽地悲从中来,颓然坐倒,放声大哭。  

谁也料想不到这间关百战的将军、威猛粗豪的汉子,此时此刻竟然哭得如同一个小小孩童。寒鸦惊起,绕树低飞,风过处有深秋的寒意。松涛隐隐,声如呜咽。萧离抬眼向天,星光已然模糊,只觉得一片苍茫,竟不知该往何方,偌大的天地之间,仿佛只他二人在。当下低声道:“杨兄,请听小弟一言,今夜过后,你便挂冠归隐,从此啸居山林,不再过问朝廷之事。你我相交一场,我不愿见你重蹈岳元帅的覆辙,你……你可明白?”

杨崇威霍地抬头,道:“难道你以为我杨崇威这般苦战是为了朝廷封赏?你错了。你可知金兵如何对待郾城百姓?他们把百姓掳来,捆缚在城墙上,号为‘人靶’,以抵挡我们的弓箭;你又可知我打下郾城之后,城中父老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吗?七八十岁的老人,从早自晚,跪在路边,只为了等候迎接大军进城。那老的、少的,欢欣鼓舞之意,溢于言表。为了他们,我便舍了这条性命,也必含笑九泉。郾城是通往黄龙府的要塞,如此大好形势,只要朝廷肯下定决心,增援兵力,则黄龙指日可下;倘若我此时此刻退兵归隐,莫说对不起郾城百姓,即便他日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三弟、岳元帅,和一干先我而去的弟兄?”  

这一番话慷慨激烈,萧离竟无言以对。杨崇威大踏步上前,伸手提起酒坛,悉数倾入口中,奋力一掷,酒坛落入山谷,随即一声长啸,拔出腰间宝刀,抖得笔直,舞动起来。萧离心中激荡,无可排遣,伸手取过古琴,铮琮一声,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琴声激越之中,隐含悲郁,正是岳飞留下的那首脍炙人口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月下刀气纵横,初看时是人舞刀,再看则人刀合一,只见一片白光翻滚,如素练纷飞,如水银泻地,如瀑布奔流。在这刀光映衬之下,天上的月光与星光俱已黯然失色。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琴声至这一句,转为低沉,仿佛有无数悲抑,似冰底之水,欲喷薄而出。奏至最后一句“朝天阙”,忽地拔高,杨崇威双眉一扬,长刀脱手而飞,夺地一声,钉入了崖边古树之上,深及没柄。与此同时,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竟已七弦俱断。  

空气一时静默,过得良久,萧离方缓缓道:“杨兄……”杨崇威伸手阻止了他,道:“琴为心声,老弟果然是我的知己。你的心情,我已全都明白了。只是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萧离道:“好。既然如此,我有一事,请兄长务必答应。”杨崇威道:“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定当倾尽全力。”萧离微笑道:“小弟想和兄长义结金兰,未知肯允否?”杨崇威大喜道:“我正有此意!”  

当下二人在月下跪倒盟誓。萧离肃然道:“汴梁人士萧离,今与杨崇威结为异姓兄弟,患难相扶,荣辱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杨崇威也依样说了一遍,站起身来,大笑道:“不想今日得了你这样肝胆相照的义弟,快哉快哉!”萧离也笑道:“既是快事,怎可无酒。”取出另一坛酒来,满斟两杯,咬破中指,将血滴了进去,交与杨崇威,道:“以此酒,明誓愿。”杨崇威道:“好!”歃血入酒,一口饮干,哈哈大笑,身体微微摇晃,似已不胜酒力,喃喃道:“你我兄弟同心,何愁江山不固?金虏不灭?哈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朝天阙!!”说到最后一句,缓缓坐倒,人伏在石案之上,似已沉沉醉去。  

四面空寂,只剩一轮残月。萧离注视着杨崇威,虎目蕴泪,叫道:“大哥!”站起身来,将身上貂裘脱下,披在杨崇威的身上,返身拜了两拜,低声道:“原谅我出此下策。皇上要与金人和谈,秦相参本,道你不服调遣,有心谋反,殿前司已对你下了格*令。我本想劝你离开,可是……我终不能改变你的志向。圣上的旨意我不能违抗,所能做的,便是以这坛掺了孔雀胆的杏花春雨,亲自送你上路。这样,总好过让你得知真相。”目光转向手中的酒杯,声音更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是……抱着希望的死与没有希望地活着,究竟哪一种更加痛苦些?”  

他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向东南方向恭敬再拜——那里,是国都临安,朝廷所在的地方,然后缓缓地将那杯酒饮下。残月西沉,天就快亮了。不远处的郾城,旌旗猎猎,刀枪明亮,军容严整,万余精兵正翘首以待他们不再归来的统帅;而更远处的临安,教坊司刚结束彻夜的歌舞;城门大开,金国的和谈使者正在以征服者的身份,昂首阔步地向金砖碧瓦的宫殿走来。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作者:水中人

查看全文
大家还看了
也许喜欢
更多游戏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