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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时,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见父皇将我赐婚给安国公世子程肃,程肃面如冠玉,人称潘安再世。
他万般皆好,可惜命短。
后来山河破碎,敌寇入侵,父皇母后惨死……
梦醒,宫女告诉我,父皇将我赐婚给了程肃那个短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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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要拒婚!”
我想起程肃的桃花面,忍着不舍下了决断。
母后问我,“拒了程肃,你不后悔么?世上恐怕再找不到比程肃更好的儿郎,你几个妹妹都很惦记他,母后特意将他给你留着。”
我想想程肃那盛世美颜,品德才干,心中后悔得发紧。
可脸和命比起来,显然命更重要一些。
我是皇后所出,帝后恩爱,伉俪情深。
自我出生时,父皇从数百个吉祥如意的封号中,选了福茂二字,作为我的封号。
我的前半生极其顺遂,但命运向来是公平的。
十五岁时,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见父皇将我赐婚给安国公世子程肃,程肃面如冠玉,人称潘安再世。
他万般皆好,可惜命短。
三年后,戎国来犯,程肃死在战场上。
又两年,戎国攻进上京,父皇携百官逃走,慌乱中,我被戎兵捉住,一路上惨遭侮辱,最后死在敌营。
那一年,我二十岁。
我从噩梦中惊醒,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我倒是不想信这梦,可这梦一做就是三日,梦中细节我都能背下来。
其后父皇将我赐婚程肃,我怎敢再结姻缘?
只能拒了。
如此我才有一点对自己命运的掌控感。
我懒懒道,“不后悔,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总有和程肃不相上下的人出现,再者,女儿还想留在母后身边几年,母后,您不想留女儿在身边吗?”
母后满眼宠溺,“母后自然想的,不过太祖有令,女子十六岁不嫁,罪在父母,你身为公主,更该做女子表率,此事迟早要张罗起来的。”
我想起梦里,戎兵入侵后,父皇和母后匆匆逃走,母后惊闻我被掳,悲愤自责下,身染重疾,病死途中,心里就不好受。
我依偎在她怀里,悄声道,“还有一年时间,一年时间,女儿总能想到办法的。”
我将梦里的事一一记录下来。
哪些人该死,哪些人不能死,都写的清楚。
后宫不能干政。但是影响朝局的事情,不一定要亲自出面。
我仔细想了想,借口出宫,去往钦天监。
没成想,却遇到程肃拦路。
他眸色严厉的盯着我,“为什么拒婚,我哪里不好?”
我盯着程肃那张脸,有片刻失神。
梦里所见已极其美好,亲眼所见,冲击更大。
这颜,我能磕一辈子。
我忍着心中贪恋,悄悄咽了咽口水,平静道,“你哪里都好,就是命里早夭。”
程肃被噎住,显然没想到我拒婚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他幽幽道,“那活到多少岁不算早夭?”
我想起梦里,三年后程肃就会战死沙场……
我长长一叹,“最起码要活到二十岁吧……”
“好,你等着我,在此之前,你不能嫁给别人。”程肃深深的凝视我,将一只玉簪塞到我手里。“你答应吗?”
“……”
我盯着手里的玉簪,一阵发懵。
他到底怎么想的?
一只玉簪就想绑住我?
他在做梦吧!
“不行哦,太祖有令,女子十六岁必婚,我是公主,更该以身作则,此事我不能答应你。”
我将玉簪还给他,手指触碰的瞬间,一阵酥麻,我赶紧缩回手,有点遗憾,这样修长有力的手,以后不能想拉就拉了。
我要反抗命运,自然不能再走梦里的老路。
程肃唇角紧抿,并不生气。
“太祖也说过,公主为国祈福,有大功德,殿下若带发修行,自然能过几年再嫁,殿下,你不能说我不行,还不给我机会证明,是不是?”
他的语气紧迫又凝重。
我却莫名从中听出来求恳之意。
我有一点点心软。“我再想想看。”
“公主一诺,驷马难追。”程肃郑重的将玉簪放进我手中,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谁……谁诺了?”我讶异。
“殿下若去钦天监便要快一些,刘大人快散衙了。”程肃轻笑一声。
我“哦”了一声,反应过来。
“咦?”
他怎么知道我要去钦天监?
02
钦天监的刘大人只是个五品官,在上京这样皇亲国戚遍地走的地方,委实不起眼。
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头,在我梦里,戎国来犯,朝廷要员举家奔逃之际,他毅然决然的拿起长矛,于城墙之上痛斥来敌,最后死在戎兵铁蹄之下。
这个老头很有骨气。
所以,面对我这样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他也不惧。
他满脸恭敬,可眼眸里的疑惑却很深,一张脸上只差写着“你来干什么?”
我环视四周,平静道,“听闻大人精通《易经》,所以想请教大人,若一个人接连数日做了同一个梦,这何解?”
刘大人沉思片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殿下做了何梦?”
“荧惑守心,天下大乱。”我轻声道。
刘大人呆住,吃惊的瞪大眼睛,满脸“你为什么在我这里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我”的表情。
他以手扶额,仿佛站立不稳的样子。
“哎呦,殿下,臣年龄大了,受不得惊吓,殿下请回吧!臣恭送殿下回宫。”
我:“……”
草率了!
我以为的刘大人是梦里所见抛头颅洒热血的正义之士,事实上,他还是个官场老油条,明哲保身的本事不比别的大人差。
我微微红了脸,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服他。
“大人,本宫没有闹着玩,你想想,若本宫所言不错,而钦天监没有预言出荧惑守心,到时候倒霉的人是谁?”
“若荧惑守心发生,朝中没有应对,民间又有人故意散播谣言,将荧惑守心怪罪为父皇不仁,如此是否会天下大乱?”
“父皇倒是好办,大不了顺应民心发一张罪己诏,而大人恐怕就要被推出去顶锅了。”
刘大人终于抬头了,他精明的眸子不解的看向我。
“殿下,您到底想怎样?”
“当然是想安安稳稳的当一个公主了!”我说的理直气壮。
“……”
刘大人一时间无言以对,但我如此自私自利的话,反而让他信了几分。
良久,他问道,“殿下,若荧惑守心没有发生呢?”
我笑了。
“那大人就当陪我这个顽劣公主玩一玩吧!”
刘大人再次被噎住。
末了,他招招手,从偏殿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俊秀的年轻人。
“殿下,这是犬子刘煦,在钦天监混个闲职,殿下若要陪玩,犬子可供差遣。”
这是对我的话将信将疑,所以派个小跟班来和我交接。
若我所言是真,自然是好。
若我所言是假,不过是年轻人不懂事,胡乱玩闹。
这老头子倒谨慎。
我看向刘煦,他生的极好,唇红齿白,眉目清秀,一副玉郎模样。
可委实不像有本领的样子。
我下巴轻抬,“会看星象吗?”
刘煦笑了,躬身微微行了一礼。
“史书上记载,荧惑守心之事,共发生过二十八次。”
“其中九次,皆与战争灾祸相关。故而荧惑又被称为是灾星,罚星。”
“《史记·宋微子世家》所载楚惠王灭陈时,有荧惑守心天象,秦国时,天降坠星,始皇驾崩……”
刘煦的眼睛里有光,应对如流,出言有章。
我听的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
我只想问问,他却要给我上课。
太可怕了。
我忙道,“不用说了,小刘大人,你很好,我们还是商量一下,若真有荧惑守心之事,我们该如何应对?”
刘煦闭了嘴,满脸遗憾。“是,殿下,您有什么主意?煦无不从命。”
我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荧惑守心之事关乎国运,不如我们祸水东移,如何?”
“哦?如何东移?移给谁?”
“移给陈相如何?”
刘煦和刘大人都呆住了。
一个急忙关门,一个准备送客。
那一刻,他们都觉得我要害死他们。
03
在我梦中,陈相是个大奸臣。
他在戎国来犯时,卖国求荣,将大好河山拱手相送。
这样的人何以会做到相国的位置?
我不明白。
母后说,“你父皇选用陈相,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我想了又想,觉得陈相的过人之处,大概是他有一个好妹妹,入宫做了贵妃,又早早诞下庶长子李淳。
而我的母后,除了诞下我这个公主,竟再无所出。
我不管李淳将来如何,是否能当皇帝,可陈相这个相国最好还是不要当了。
京中慢慢的开始流传一首歌谣,“荧惑耀,耳东昌。晶华赤,欲难平。”
耳东为陈。
这首童谣直指国相陈昌欲壑难填,引来荧惑之灾。
在我梦里,荧惑守心发生之时,陈相立刻上疏父皇,让父皇下罪己诏,祭告上天,将荧惑之灾归为父皇施政不仁。
如今想来,焉知他不是在败坏父皇的名声,为李淳铺路?
这一次,我偏要让他自食其果,再没有机会栽赃父皇。
歌谣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京城。
陈相命人彻查,并极力否认会有荧惑之灾。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十日后,天降坠星,荧惑高悬心宿。
荧惑守心真的发生了!
父皇仁善,没有将天象之事真的怪罪到陈相生长,只是那首歌谣的威力太大,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暂平民怨。
他当即赐了肉给陈相。
天子赐酒,视为赐死;赐肉,则为告老还乡。
陈相深知民意如沸,只能接了肉,辞官谢恩。
听闻他轻车简行的离开京城,出城后,对着皇宫的方向遥遥拜了三拜,洒泪当场,说“来世再结君臣之义”。
如此重情重义,让父皇很是自责。
陈贵妃在宫中闹腾了三日,也让父皇头疼不已。
此时,有人将陈相贪墨的罪证呈在了父皇的桌案上。
父皇看着那出自陈相府中的账簿,气得手都抖了。
按照账簿记载,陈相府中财富抵得上一年国库。
父皇当即命人去查,从陈相府中拉出来一车又一车的金银珠宝,许多珠宝玉器比宫中还要好。
父皇震怒不已,命人追击陈相。
追上时,才知陈相并没有告老还乡,而是在自己郊区的别苑尽情享乐……
这一次,父皇快刀斩乱麻,直接给陈相赐了酒。
一代权相就此没落。
陈贵妃在后宫彻底安生了。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料。
原本我预计最好的结果是让陈相离京,万未想到,托那一份罪证的功劳,竟直接让陈相离世。
这真是好的不能再好。
不过,那个递上陈相罪证的人是谁?
这配合的也太好了……
04
陈相之事了结。
我心里大石落定,手中黑名单上的名字划掉了一个。下一个,是封疆大吏曹顺。
刘煦约我出宫。
与他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买了一串麦芽糖人给我,笑道:“荧惑守心之事,父亲和煦也曾通过计算推断出,只是不敢肯定,公主是如何得知,还这般笃定?”
我看向他,他不信我是通过做梦。
要我,我也不信。
可事情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我扬起下巴轻笑:“我可是天之骄女,自然是上天告知。”
刘煦:“……”
我“哈哈”大笑起来,看他无奈笑着摇头,心里莫名爽快。
蓦地,身后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
“拂云何故笑的如此畅快?”
我叫李拂云。
可敢叫我名字的人少之又少。
谁如此大胆,敢直呼我的名字?
我回眸,便看到程肃那张桃花面。他面上含笑,可眸色冰冷,藏着恼怒。
我:“……”
我这辈子可没有嫁给他,我不心虚!
我笑意不减,平和道,“是你啊,有事吗?”
程肃面上笑容一点点放大,眸中冷意也一点点浸满。“有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梦里的程肃很好,是女子的丈夫典范,他这般模样我倒未曾见过。
我一时间拿不定注意。
刘煦挡在我面前,温和谦恭却很坚定。“殿下只怕不便。”
程肃敛去笑容,淡淡道,“何时她的事,不由她做主了?”
我轻咳一声,有几分尴尬。“有事就在这里说吧,你我二人之间,事无不可对人言。”
程肃气息一窒,旋即低笑一声,从身上拿出一个丝帕包裹的东西,蓦地拉起我的手,将东西往我手上一放。
“拿着!”
我:“……”
这光明正大的私相授受,真要命!
我一时间竟然无语,心中浮起一股羞意。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我心口发烫,鬼使神差的打开,便看到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
在梦里,这是程肃送我的定情信物。
我感觉手中的东西仿佛烫手,让心也滚烫起来,可想想梦里程肃的结局,再想想我的命运。
我狠狠心道,“程大人,你僭越了。”
程肃身子一僵,他微微俯身压迫性的盯着我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就僭越,你*了我?”。
我:“……”
程肃笑了,柔声道,“我昨日翻库房,第一眼看到它就觉得适合你,你喜欢戴就戴,不喜欢就送人。”
“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真正贵重的的东西,我前几日已经送给你了。”
“你喜欢吗?”
我心有点慌,脑中飞速运转着。
蓦地,我脑中灵光一现,想到那份陈相的罪状。
我抬眸惊愕的看着他。
程肃含笑点头,“想起来了?看样子,你很喜欢。”
我真是被惊住了,心慌的厉害,“你……你怎么知道?”
程肃眼眸微深,若有所思,“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个小结巴?”
我:“……”
我要砍了这短命鬼,我要治他欺君之罪。
“哈哈哈哈哈”程肃畅快的放声大笑,“我逗你的,你想知我如何得知,花朝节上我告诉你,你一定要来。”
05
花朝节,是百花生日。
这一天,无数民间男女会结伴游玩,赏花踏青。
宫中,母后会开放善春园,所有的贵族男女都可以入园游玩。
梦里的这一日,我并没有去,那时我已与程肃定亲,需要避嫌,他自然也没有去。
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约我去花朝节。
我意兴阑珊。
我去了程肃一定很得意,一想到我的行动受控于他,便觉得不舒坦。
可若不去,又不甘心,挠心挠肺的想知道他为何知我要去钦天监,又为何知我要对付陈相?
母后笑道:“很难选吗?刘煦虽身份低微些,但家世清白,人品端方,极有文人风骨;程肃人如玉郎,文武全才,可惜是个武将,难免爽直了些,恐怕惹你不快。”
“程肃还好!”我脱口而出。
母后眸色深深地看着我,唇角噙笑,并不言语。
我一阵心虚,急忙掩饰,“程肃再好,我也不能嫁他。”
“为何?”母后问。
我有点怅然。
为何……
自然是因为他短命,自然是我不能再走梦里的老路。
可惜,这些不能告诉母后。
我摇摇头,“他命不好,我不想被他连累。”
我这般言语,反而让母后慎重起来,“你说的对,是应该先算一算他们的八字。”
母后当真命宫女去请天师。
我左思右想,还是去了善春园。
园中,许多人已经到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将我迎上主位。
我一眼看到人群中耀眼夺目的程肃。
他一袭白衣,少了武将的锐利,整个人端方如玉,品貌非凡,引得许多贵族少女明里暗里的打量。
可自我出现,他一双眸子始终在我身上,似乎要将我看出个洞来。
我微微红了脸。
梦里,我和程肃琴瑟和鸣,他也喜如此看我,还说“醉里挑灯看剑哪如灯下看美人来得爽快”。
他不会是只顾着贪恋我的美色,才失了斗志,战死沙场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我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程肃:“……”
安宁郡主笑吟吟道,“殿下,您为何瞪程肃,他做错了什么?您如此对他?”
安宁郡主孙锦珠是我舅舅宁国公的女儿。
她与我相差三天,自幼被送入宫中,陪我一同长大,直到十岁外祖母去世,她才回宁国公府。
十岁以前,我们是真的情同姐妹。
可十岁以后,她却处处针对我,喜欢与我攀比,我有的,她定然要有,若得不到,便让舅母进宫来求。
可梦中,我和她一同被掳,她为了护我,咬住敌将的手,让我逃走,被敌将一刀戳死。
梦醒后,我渐渐想明白。
品格这种东西,人在高处时,是分不出高下的,只有到了低处,才能看清楚。
故而此时,她语气虽挑衅,我却并不恼。
我含笑招手,要她过来。
锦珠愣了,显然没想到我如此待她。
她迟疑片刻,傲然走过来,挑衅道,“李拂云,你想怎样?”
我拉着她坐在我身边,将桌子上她喜欢吃的花糕点心统统拿给她。
“喜欢吃什么,自己拿吧。”
锦珠面上神色变幻,末了,低声怒道,“你自己怎么不吃,你想看我吃东西不雅的样子,让我在程肃面前出丑?还是让我吃胖,显得像个憨货?李拂云,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我才不会上你的鬼当。”
我:“……”
她这是在心里给自己排了一部宫斗戏?
不过,她喜欢程肃?
我放眼望向四周。
好家伙。
满座的适龄少女没有一个的目光不在程肃身上。
我顺手拿了两块糕点,一块给她,一块自用。
“我也吃,你心悦程肃?”
“你不要胡说八道。”锦珠飞红了脸。
我摇摇头,“你最好收收心,程肃此人虽好,可惜,有一样不好。”
锦珠有点紧张,“哪里不好?”
“他短命。”
“当真!”
“那是自然,不然,我为何拒婚?”我很认真。
锦珠愕然,挺拔的脊梁垮塌下来,无意识的咬着糕点不说话。
她如此乖巧,倒让我有点心疼,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而恰在此时,我一抬眸,便看到程肃浑然不知的拿起一块鱼糕放入口中。
我心中一凛,“程肃,那是鱼糕,你吃了会长廯。”
程肃愣住,将要放入口中的鱼糕拿出来仔细分辨了一下。
旋即抬起头,眉眼含笑,如春风拂面。
“多谢殿下提醒,肃差点铸成大错。”
他从容自若的换了一块桃花糕,一扫满面颓唐。
而锦珠猛地抬头,气鼓鼓道,“你连他吃了鱼糕会长廯都知道,还骗我说他短命,李拂云,你欺人太甚。”
众人目光骇然的看看我,看看程肃。
又纷纷低下头去,窃窃私语。
我:“……”
我应该让程肃吃了那块鱼糕,长满身的廯子。
06
锦珠拂袖而去。
我内心悔的紧,连问程肃都不想问了。
我匆匆离席,准备回宫,程肃却拦住了我。
“殿下!”
“殿下如何得知,肃吃了鱼糕会长廯?这等隐私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
我微感窒息,“……”
我怎么知道?
梦里,我可是和他生活了三年,做尽了夫妻亲密之事。
我面无表情,“本宫猜的……”
程肃笑了。“殿下猜的挺准。”
我心中羞恼,面上却纹丝不乱。“本宫要走了,程大人请让路。”
程肃眼眸微深。“殿下稍待,肃还有一事不明,殿下到处给人说肃短命是何故?难道短命二字写在肃的脸上?”
“还是……殿下不想肃与旁人有瓜葛,所以故意如此说?”
“若果真如此,殿下放心,肃对殿下也是一样的,不想殿下与旁人有任何瓜葛。”
他说着,慢慢靠近我耳边,幽微的青草香在我耳边晃动,让我的脸颊似火烧。
他实在太放肆了!
我后退一步,正色道,“程肃,男儿当以身许国,纵马天下,拘泥于情爱,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程肃收敛了笑容,他眸色深深的看着我。
“殿下,你以为我只耽于情爱,所以才瞪我?”
“若要齐家,我得先有个家,你不给我,我怎么有?”
“人一旦有了软肋,才会去拼,去闯,去争。”
“你以为情爱误人,焉知这不是我一生所求,毕生信仰?”
他语意真诚,是当真以为如此。
我大受震撼。
程肃真的很好,很好!
可惜,是我要不起的人……
我心生悲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匆匆从他身边走过。
他伸手拉住我手腕,手指坚定有力却掌握着分寸,似怕弄伤了我。
我微感窘迫,想着该如何措辞。
却听一人冷冷道,“程大人,你僭越了,放开殿下。”
是刘煦。
他从竹林里缓缓走出,一向文雅的面容上浮起寒冰,温和的眸子不喜的看着程肃。
程肃轻笑一声,并不理会刘煦。
但他还是恋恋不舍地放开我,从怀里拿出一个册子递过来。“给你。”
“我不要。”我面红耳赤。
他为什么每次见我面都要给我东西?
我是公主,父皇富有四海。
我想要什么得不到?
程肃正色,打开册子在我面前晃了一下,“你当真不要,你别后悔?”
我一眼扫见册子上的名字,心跳差点停了。
“给我,我要。”
我顾不得避嫌,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将册子从他手里拿过来,只扫了一眼,就心口狂跳,赶紧放在怀中收好。
程肃开怀大笑,他伸出手指,趁我不备,宠溺的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找来给你,你与其找什么刘大人,不如试着来找我。”
我:“……”
这什么虎狼之词?
还有,做什么动手动脚?
我后退一步,咬牙道,“程大人,请自重,下次再如此毛躁,本宫决不轻饶。”
程肃亦相当正色的配合,“肃谨遵凤旨。”
我:“……”
我气恼的跺了跺脚,拂袖离去,背后传来程肃和刘煦的声音。
刘煦说,“程大人,你太过放肆。”
程肃冷笑,“刘大人,我放肆自有殿下惩治,你何必跳脚?”
“你欺殿下心善。”
“对啊,我就欺她,你奈我何?”
我面红耳赤,走的更快了。
07
回到宫中。
我细细翻看程肃给我的册子。
册子上是封疆大吏曹顺的生平及秘事。
曹顺祖上出身草莽,随着太祖打天下,一代代镇守边疆,功不可没。
可在我梦中,曹顺不知何故,竟在边境线开了一个口子,放戎国长驱直入攻入上京。
上京被攻破,父皇逃走,曹顺与戎国瓜分江山后,竟也称帝了。
一个人的野心不是一天滋长起来的,一定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点点滋生的。
我有心除去曹顺,可他人在边境,我鞭长莫及。
我不知程肃如何又得知我要对付曹顺,不过,这的确帮了我。
我看完册子,一时间无言。
在我梦中,过不了多久,母后就要为李淳选妃,曹顺的爱女曹明玉是今年的采选。
可李淳并没有选曹明玉为妃,反而选了一个极其貌美的女子。
曹明玉落选,这是不是曹顺叛变的原由?
我并不确定,只能焦灼的等待。
果然,没几日,母后宣布要为李淳选妃了,梦中情景再次在现实中出现……
一个月后,上京热闹起来。
无数马车涌入京都,各地大臣都将适龄的女儿送来,希望能被选中,一举跻身皇亲国戚。
母后宫中,我见到了曹明玉。
她身形高大,骨骼强壮,一身上京女儿最流行的柔弱打扮,在她身上却穿出了戎马气质。
她大概打听过李淳喜欢温柔女子,故而如此打扮。
不过,这样反而让她失色了。
果然,李淳皱了皱眉,热烈的目光黯淡下来。
母后宽慰的询问了曹明玉几句话,便让我和李淳带着一众采选及诸多京城贵女逛一逛御花园。
李淳很快和那些女子中最柔美的一个说笑到一起。
我走在曹明玉身侧,看见她明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怨色,却又在面向我时温和一笑。
“殿下,听闻您喜欢明珠,塞北没有水中珍珠,但有上好的猫眼石,这是臣女特意带给您的,请您笑纳。”
她双手呈给我一个精致的匣子,礼仪得当,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与京城的世家大族不遑多让。
我心中蓦地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
这一次,我不能让曹明玉回去塞北,我必须将她留下来,如此才能牵制曹顺,让他再不能叛变。
我笑着命宫女接过匣子,又看着李淳,淡淡道,“男人皆爱好颜色,我弟弟也不例外,少年慕少艾,这是最好的时候。”
曹明玉有些不自在的搅动了一下手帕,“好颜色是天生的,羡慕不来。”
我凝眉道,“你是否故意不想自己被选中,才这样一副打扮,掩去丽色?”
“殿下,这是何意?”曹明玉讶异。
我仔细端详她,笑道,“你这样的好容貌,为何要选一身不适合自己的打扮?若你有意选妃,何不选适合自己的?若你无意,那你便不该来。”
曹明玉显然没想到我如此说,她露出一丝迷茫和无措。
但很快,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殿下,臣女求您指点,臣女跋涉千里而来,不想败兴而归。”
我惊愕于她的聪慧果决,对曹顺却更为忌惮,教导出这样女儿的曹顺该有多厉害呢?
我不敢想。
我笑着拉起她的手,低声道,“跟我来。”
我拉着她进入一个偏殿,又让宫女找来了宫中最会打扮的梳头女官,并命人将我一早就准备好的塞北服饰拿过来。
曹明玉换好衣服,在梳头女官的巧手之下,将粗野的眉毛修出英姿勃勃的形状,又细细的敷粉涂脂,结合着她的塞北服饰,装饰好明珠宝玉,打造出一位别具格调的异族美人。
这一身打扮很适合曹明玉,她显然也喜欢,整个人舒展又自在,自信的光芒在脸上绽放。
我拉着她重新出现在御花园。
此时的李淳已和那位江南女子谈笑风生。
我不动声色的折下一只红艳的月季,递给曹明玉,笑道,“鲜花配美人,这便当做给你的回礼了。”
“美人”二字,果然引得李淳回头。
他看向曹明玉,仿佛不认识她一般,但很快,他眸中露出喜色,接了一句,“没想到塞北的服饰这样好看。”
这一句话,让曹明玉彻底舒展开。
她明眸洋溢着笑容,回道,“塞北的男子服饰也很漂亮,殿下改日可要一试?”
李淳自然应下。
曹明玉抓住机会和李淳走到一起,与那位江南女子一同陪伴在李淳左右。
直至宫宴结束,依依惜别。
我听宫女说,曹明玉已和李淳约好一起骑马。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
李淳一向平庸,没有丝毫建树。
但愿这一次,他能顶用一些,将曹明玉留下。
曹明玉只要做了王妃,将来还有可能当皇后,当太后,这大楚江山有曹家血脉,想来曹顺不会再与戎国勾结。
不过,曹顺还是要死的,但这是以后的事,眼下,我只能一步步筹谋。
第二日。
我听宫女说,两人果真去骑马。
但很快,宫女一脸惊慌的回来,带来了一件噩耗:李淳惊马,曹明玉去救,反而让自己落入险地,最后被在马场的程肃给救了。
08
我代表母后去看望曹明玉。
她腿受了伤,躺在床上,人虽病着,但神色却惊人的明艳,那模样像极了陷入情爱的女子。
我询问了她几句马场上的事。
曹明玉遣词用句无一不恭敬,句句都说是自己没有看好李淳,可语中失望却难以掩饰。
我拼凑出真相:大抵便是李淳马术不佳,又急于表现自己,不顾曹明玉的劝阻,冒然闯入军事禁区,结果马蹄陷落进训练的坑洞……
曹明玉为了不让李淳受伤,果断将李淳拉到自己的马上。
她自己反而失重跌落下去,被马镫缠住一只脚,眼看要被惊马踩上,是程肃骑马飞驰而来,一剑砍断马镫,又将她从马蹄下救出。
末了,她发自内心的笑道,“多亏了程将军。”
她语中的崇拜和喜悦是毫不掩饰的。
我想到程肃骑马抱着她,心里莫名的不痛快。
“殿下,敢问程将军可曾婚配?明玉心悦程将军,不知道殿下能否帮忙牵线搭桥?”
帮忙?
我愣了下,问她:“那大皇子呢?”
“臣女的确曾属意过大皇子,不过,您说过,人一定要选适合自己的。”
“马场之事,让臣女明白,大皇子虽好,却和臣女并不合适。”
“臣女出身边疆,只喜欢纵马横刀,而大皇子需要的是得体端庄的皇后,臣女自问不能做到,不敢耽误大皇子。”
“但程将军少年英雄,又是武将,臣女认为他是良配,还请公主殿下成全,帮一帮臣女。”
我看着她,如鲠在喉。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我让她选合适的衣服,她延伸到需要选合适的男人。
她的想法没错,李淳是一个没用的镶金的绣花枕头,她若喜欢镶金的绣花枕头,那自然是好的。
可她不喜欢,还慧眼如炬的选中了程肃。
可程肃……
我不嫁程肃也就罢了,让我为他牵姻缘,那万万不能。
我平静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曹明玉因激动而红润的面容缓缓褪去血色,她张了张口,有几分难堪落寞。
我点头,“看来是你自作主张。”
“臣女可以为自己做主。”曹明玉语中带着一丝决绝气质。
我对她有几分刮目相看,不知道该说她什么。
程肃就那么好么?
好到她可以忤逆父亲的意志,甚至违背家族的利益?
还是曹顺真的疼她疼到可以由着她为所欲为?
若是后者,我更不能让曹明玉从我手中逃脱了。
我淡淡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不过,有两件事我要告诉你。”
“你初来上京,想必听过,父皇和母后曾有意为本宫选程肃为驸马,可本宫拒绝了。”
“本宫曾替程肃算过命,算出他天生早夭。”
“故而,本宫不会嫁他,也不会让本宫的姊妹嫁给他,这是其一。”
“其二,你认为你和程肃都喜欢骑马,都是武将世家出身,便能谈天说地,畅所欲言。”
“可缘分之事,并不能强求,你知道程肃喜欢怎样的女子吗?他虽是武将,可自幼在京中长大,你焉知他喜欢的定然是你这般的女子?”
曹明玉愣了愣,不敢置信中透出几分动摇。
“他注定早夭?这怎么可能?”
我摇摇头,不再多说,说多了,她反会以为我故意使绊子。
我淡淡道,“你且歇着吧,婚姻大事,还望你谨慎思量,选夫君不是选衣服,衣服不对可以换下来,夫君不对,是没法儿换的。”
这句话是说给曹明玉,又何尝不是说给我自己。
程肃虽好,可有命活下来,才算真正的好。
09
回宫路上。
程肃再次拦路。
我长叹一口气,屏退宫女,示意他有话快说。
“我没有抱着她。”程肃一脸严肃,
我:“?”
程肃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抱着她,我将她提到了身后副将的马上。”
我这才明白,他说的是马场救曹明玉之事。
我的心熨帖起来,那一丝不快慢慢散去。
我又有几分懊恼,明明不想嫁给程肃,为什么又在意这些琐事?
我默默告诉自己:李拂云,你不可以这样。
我抬眸正色道,“程大人,这与本宫何干?”
程肃被我噎住。
他语调带了几分冷意,“我以为花朝节上,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我心不变。”
他说得郑重,我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
“程大人,你大概误会了,本宫可曾与你有过盟约?或者给过你暗示?你我之间何来变心之说?”
程肃被气笑了。
“是谁让我活到二十岁?”
“是谁捉着我的手,抢我手中册子?”
“李拂云,你翻脸不认人,你敢说你对我当真无情?”
“若你真对我无情,那我问你,这个你要不要?”
他又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东西。
这一次,不是册子,是一张薄薄的纸。
我下意识觉得这个东西对我一定很重要。
我咬牙切齿,恼怒的瞪着他。
我爹是皇帝,富有四海。
程肃能找到的,我堂堂公主岂能找不到?
这一次,我偏要说不要。
不对,我连不要都不说。
我转身就走。
程肃拉住我的手腕,柔声道,“你生气了?”
“没有!”
“那就是生气了,拂云,我很想你。”
我的心莫名的狂跳起来,手腕被他捉住的地方在发烫。
“你放肆!”
我伸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没有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我惊住了,他为什么不躲?
他眼眸微黯,转瞬,却又亮的惊人。
“既然你打都打了,不如……”
“你想干什么?”
我一步步后退,他一步步逼近。
末了,他轻笑一声,拉住我的手,将那页纸塞进我的手里。
他恋恋不舍的松开我的手,低声在我耳边道,“下次打轻一点,刚才那一下,脸都打疼了,我走了。”
他眉眼含笑,转身大步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情绪。
我想,这种从云端坠入山谷,又从山谷飞向云端的感受,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给我了。
我低头看看手中的纸,那点儿程肃带来的旖旎情愫转眼飞到九霄云外。
这竟然是曹顺与戎国的信件,信中用词颇不清不楚。
凭这封信,父皇可以*曹顺十次。
10
父皇终究没有*曹顺十次,不仅如此,还要假装不知此事。
曹顺势大,在边境根基深厚,只能以安抚为主,然后慢慢剪其羽翼,断其根基。
为了稳住曹顺,最好的办法就是赐婚李淳和曹明玉。
李淳并不愿意。
他在曹明玉面前丢了脸,竟再不想见曹明玉。
而曹明玉则痴缠着程肃。
听闻她病愈之后,便制造各种机会与程肃偶遇,逼得程肃不得不躲在军营里,寸步不出。
我的心情很是复杂。
京中多少贵女觊觎程肃,可没一个人敢对程肃围追堵截。
没想到曹明玉这么敢……
不过,选秀之事,还是搞砸了。
三日后,机会来了。
曹明玉趁着程肃休沐堵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不过,她没有等到程肃,反而等到了锦珠。
锦珠命人套着麻袋揍了曹明玉一顿,揍完之后,耀武扬威道,“程肃是所有京中女子心仪之人,他就算娶妻生子,也不是娶你这样的,你照镜子瞧瞧自己模样,你配吗?”
这一句话将曹明玉刺激的不轻。
她在边疆长大,风吹日晒,论容貌姝丽,比不上富贵乡里雕琢蕴养出的上京贵女。
她不甘心的反击,和锦珠的人打了起来,拼命给了锦珠几脚。
这件事情,闹得不小。
母后大为气恼,宣舅母带着锦珠进宫。
锦珠灰头土脸的挨了母后一顿训,出来后,却狠狠瞪我。
“李拂云,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讶异,以为她在我身上泄火,我想起梦里她因我而死,就气不起来。
我柔声道,“怎么了?身上很痛么?我瞧瞧,曹明玉踹了你哪里?”
“你还说,要不是你,我怎会……”
她怒目而视,却咬着唇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你和程肃到底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想要他了,真要让曹明玉那只癞皮狗黏着他?恶不恶心?”
我心中微觉慌乱,“我和程肃并无瓜葛。”
“你少骗人。”锦珠气急了。
“你故意传程肃短命的风声,还知道他的隐私,还和他私相授受,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要是防着我,那你大可放心,我孙锦珠还没下作到和你抢一个男人。”
她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堆,我越听越汗颜,我费了一点力气,才让锦珠明白,程肃真的是个短命鬼,所以我才不要他。
锦珠将信将疑,却终于没再质疑我。
“你不要的男人,我也不要。”
“便宜曹明玉了。”她冷哼一声。
我淡淡道,“她和程肃不可能。”
锦珠眼眸微睁,迸射出惊人的喜意。“你……”
我点点头,“父皇不允许。”
我也不允许。
那一封曹顺和戎国的信,几乎就决定了曹明玉的命运。
11
我去看望曹明玉。
她鼻青脸肿,容貌更不堪了。
看见我,她脸上没什么喜意,勉强行了一礼,便称病不再说话。
我看向窗外,平静道,“你是否觉得委屈?”
“臣女不该委屈吗?”她抬眸看我,显然觉得我会偏向锦珠。
我轻笑一声,只淡淡道,“锦珠是娇纵了些,她与我一同在宫中长大,十岁后,她回了国公府,自那以后,她事事都要与我攀比。”
“可她忘了,我是公主,她是郡主,自身份上,我们就是有差别的。”
“若有朝一日,我出嫁了,是与驸马一同住在公主府,公主府占地百倾,奉银千两,侍卫三百,还有封地纳税,供我享用。”
“她虽是郡主,却要出嫁从夫,与夫君共居婆家,侍奉公婆,三从四德,一样不少。”
“父母的宠爱,在女子出嫁后,其实并无太多用处。”
“女子的命运,大多寄托在夫君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这个道理。”
我摇摇头,不无叹息。
曹明玉的面容渐渐凝重,她手指紧紧攥着帕子,目光飘忽的看着远处。“是啊!父母再宠爱,也只能在家中宠爱,离了家,就只能寄托在夫君身上了。”
我点头,“的确如此,对公主来说,嫁给任何人都是低嫁,所以本宫嫁给谁都可以,可大多数女子,想要妻凭夫贵,只能依靠自己的丈夫了。”
曹明玉咬了咬唇,眸光渐渐变得坚定。
我见她领悟,便不再多说,将宫中的药膏带给她,便离开了。
三日后,父皇赐婚给李淳和曹明玉。
这一次,曹明玉恭恭敬敬的接了旨。
接旨当天,她特意偶遇了锦珠,在众目睽睽之下逼着锦珠对她行了皇嫂之礼,又张扬训诫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我心中不喜,觉得曹明玉一朝得势,便太过张狂。
不过,好歹算是暂时稳住了曹顺,便只能由着她去。
我悄悄派人给锦珠送了半车礼,以示安慰。
熟料,锦珠竟然回礼给我,都是我曾经去宁国公府时品尝过,觉得还不错的糕点。
我哑然失笑,心中却暖极了。
这个妹妹,当真是不错的。
12
李淳和曹明玉的婚事定在了来年九月。
曹顺大喜,上折子请安,派了大儿子前来准备曹明玉的嫁娶之事。
如此,便相当于两个人质在上京,曹顺再阴毒,也不能一下子放弃两个儿女。
边境稳了。
我的心也稳了。
曹明玉在上京无熟人,我便带着她在各处采买。
有时会偶遇刘煦。
自荧惑之事后,我很少去钦天监,见他的次数少了,没想到采买东西时,竟会遇见他。
他道:“舍妹出嫁在即,煦要为她准备一些嫁妆,只是煦眼光不好,还望公主帮煦拿拿主意。”
皇子大婚,过程繁复,从正月到正式成婚的九月都在走流程。
许多人家为示尊重,也怕有变故,便会提前成婚。刘家想必便是如此。
我帮刘煦挑了几样在刘家承受范围内的嫁品,刘煦松了一口气,很是欢喜,又问了我下一次出宫的日子。
没想到,下一次,我不仅遇见了刘煦,还遇见了程肃。
曹明玉一直平静无波的眸子,在看到程肃的刹那亮了。
我心中暗觉不妙,害怕和恐惧一时占据上风。
我没好气道,“你又来做什么?”
程肃被我噎住,他幽幽道,“舍妹也要成婚,还请殿下帮臣看几样东西送人。”
刘煦:“……”
我:“……”
我深吸一口气,“你的妹妹尚未及笄,何来成婚之说?”
程肃淡淡道,“臣的堂妹要成婚,难道不可?”
我一口气憋在喉头不上不下,赶紧挑了几样东西,快快的打发走程肃和刘煦。
没想到,过几日,又遇见了。
我幽幽道,“你对你的妹妹倒挺好。”
程肃笑了。“这一次是臣的表妹。”
我:“……”
我闭眸定了定神,为了一劳永逸,让程肃消停点儿,我决定来个大的。
我让店主将镇店之宝拿来,这是一件华丽的珠冠,顶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周围用五色宝石和珍珠装饰,仅此一件,价值十万两白银。
程肃眸色渐渐凝重。
我笑道,“东西贵是贵了点儿,但禁不住它好啊。”
“殿下说的对!”程肃点头赞同,面不改色的将东西买了下来。
他带的银钱自然不足。
不过,安国公府家大业大,店主欢欢喜喜的送货上门。
我心有一点儿乱。
我做错了吗?
为什么我见了他就沉不住气。
“程肃,你可以不买的。”
程肃幽幽道,“殿下金口一开,肃自当倾力而为。”
“不过,殿下,肃有一事不明,有些人也挺好的,哪怕寿命短了点儿,却是极好的,殿下为何不用?”
我:“……”
13
曹明玉说,“他们都喜欢你。”
我脸颊微烫,不知道说什么。
曹明玉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殿下容貌极佳,臣女若是男子,也会喜欢殿下。”
“不过,殿下为何不选程肃?”
“程肃是最好的儿郎,年纪轻轻便立下战功,将来必定位极人臣,人物品貌也冠绝上京,殿下为何不要?”
我发现她是认真的,认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我便也极认真的回答她。
“本宫说过,程肃命短。”
“若他注定早夭,本宫要为他守寡吗?”
“若不守,那本宫对他的情谊不过尔尔。”
“若守,青灯古佛常伴一生,那又何必来这世上一遭,又何必生而为人呢?”
曹明玉讶异,“臣女以为殿下只是说说。”
我笑了,“你以为本宫是为了打消你嫁给程肃的念头才故意如此说。”
“程肃他的确很好,可惜有些好,人是无福消受的。若真要消受,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是本宫不愿的,本宫很自私,只想平安顺遂的度过这一生。”
我暗暗握紧拳头,我这么努力,一定能平安顺遂的吧……
曹明玉眼眸中的光再次黯淡下来,她意兴阑珊的回去了。
我也回了宫,只是心神不宁。
我命人去打听安国公府的消息,听闻安国公很肉痛的付了钱,痛骂了程肃一顿。
程肃却一脸淡定,将那珠冠捧在手里,很爱惜的样子。
其后许多日,曹明玉没再邀请我陪她,我也懒得再与她周旋,只希望婚期快一点到来,让这件事情尘埃落定。
一晃几个月过去。
转眼,元日到了。
我随着母后祭祀过后,便登上城门高楼,看百姓欢庆。
城楼下,跳大傩戏的皂衣少年戴着面具做出夸张的姿势驱邪避凶。
其中一个少年跳的格外好。
我心情愉悦,赏了金银下去。
梦里,山河破碎后,这样的欢乐就不复存在了。
我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
原来是那个跳傩戏跳的最好的少年。
四周的侍卫立刻围住了那少年。
大过节的,不宜动刀。
我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我能够感觉到那少年对我并没有恶意。
我好奇道,“你找我有事?”
那少年哑着嗓子,“嗯,草民想请殿下替草民主持公道。”
我心里乐开了花,瞬间将自己想象成了戏文里的青天大老爷。
“你说吧,若有冤屈,本宫定能替你做主。”
那少年低笑一声,声音格外动听。
“有人答允草民一件事,还接受了草民的信物,其后却屡次翻脸不认,偏偏那人位高权重,草民无可奈何,殿下能帮草民吗?”
我刚想说“谁这么大胆”,忽然,莫名觉得不对。
我手指一动,揭开那人脸上的面具。
果然是程肃。
果然是他在影射我。
程肃笑脸盈盈,“殿下,你说该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尽力平静道:“你的东西本宫物归原主。”
我示意嬷嬷上前,自下定决心后,玉簪和手镯我随时带着,就想着遇见程肃一并给他。
程肃看着嬷嬷手中的匣子,一脸喜色瞬间淡了。
他眸子定定的看着我,并没有伸手去接,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幽怨惆怅。
“殿下,你就这么怕我吗?”
“若我注定早死,也一定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你怕一个为国捐躯的人,这是为什么?”
“若你真的信命,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我这辈子注定要纠缠在一起呢?”
我瞬间怔住。
是啊,若他真的死,也是为国而死,是英雄,是烈士。
我怕什么呢?
我到底是怕程肃,还是怕被戎国掳走,遭受凌辱,客死异乡?
我的心再次乱了!
程肃凝重的从背后解下一个匣子,放到嬷嬷手中捧着的匣子上。
“我要去军营了。”
“这珠冠殿下愿意要就要,不愿要便扔了吧。”
他转身大步离去,掩入人群中,很快消失不见。
我张了张口,想叫他的名字,最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
14
接连许多天,我夜不能寐。
听闻程肃去了边疆,在曹顺麾下。
这和梦里不同,梦中他是在另一支军队。
在他走后,我才想起来,我真的有许多话没有问他,为什么他能够未卜先知,知道我的意图?为何与我配合的那么好?又为何非我不可?
我与他自拒婚之后才第一次见面。
他实在没有理由对我生死相许。
不过,这一切我都不能知道答案了。
我听到边疆来信,说程肃主动率兵伏击了戎国,来了一个漂亮的开门红,让气势汹汹而来准备抢粮抢人的戎国变得慎重。
喜讯传来,父皇高兴极了,连连赏赐东西到边疆。
我也高兴,因为这与梦里又不相同,这多好啊!
其后战事频发,有输有赢。
戎国野心勃勃,但这一次,无论曹顺还是程肃,都没有让他们得逞。
等到春天,戎国退了回去,边疆安稳了。
可程肃并没有回来……
转眼九月,李淳和曹明玉大婚的日子快到了。
成婚的前几日,曹明玉约我出宫一叙,我想了想,拒绝了。
我与她其实并没有太多交情,我也知李淳并非良人。
去了恭贺她,显得虚伪。
不恭贺她,显得失礼。
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不如不去。
熟料,大婚前一日,曹明玉上书父皇,自请退婚。
这是在打皇室的脸,尤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举国皆知大皇子要成亲,多少豪门权贵为这一次大婚让路,无数富商巨户从四面八方而来献上奇珍异宝供她挑选。
现在竟是这样的结果……
不仅李淳丢不起这个脸,父皇母后更丢不起。
曹明玉和她的哥哥当天便被拿下圈禁在府中,而一封申斥的旨意则快马加鞭送给边疆的曹顺。
母后揉着发涨的脑袋,眸光微寒。
“你替母后去问一问曹明玉,她当真以为朝廷拿她没有办法!”
母后动怒了。
李淳再不堪,也是她的庶子。
我去见了曹明玉。
彼时的她正在喝酒。
她衣着简素,不加装饰,整个人清减又颓靡。
我长叹一声,并没有太过苛责她。
曹明玉笑了,又哭了。
两行眼泪从她眼角就那样茫然的滚落下来。
我静静地等她哭够了,才叹道,“何必呢?天家富贵不好么?”
可能她压抑太久,急需宣泄,便也毫不遮掩的吐露心声。
“天家富贵再好有什么用呢?我能吃多少,喝多少,用多少呢?那个人不好,别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李淳明明要娶的是我,可他宁愿和两个侧妃游玩,也不愿瞧我这个正妃一眼。”
“清宫冷月,孤灯一盏,这就是我往后的日子。”
“可李淳他哪里值得我这么做?”
“同样都是人,为何你就能那么幸运呢?”
“程肃离京前,我特意追了三十里路去见他一面,我问他为何非你不可,娶了你有什么好?娶了你就只能有你一个,别的再不能有。”
“可你知程肃如何答我?他说,此生最好的只要一个就够了,要那么多做什么呢?”
“李拂云,为何他可以为你做到这一步,为何是你?”
她的话带着对我的刻骨恨意。
我更震撼程肃的话,我不明白,他为何对我情根深种?为何?
曹明玉自觉说多了,她寒着脸拿起酒壶疯狂灌酒,醉汹汹的给我也递了一壶。
“喝了这壶酒,你我恩怨便消了。”
我看着那壶酒,并没有接。
我们之间的恩怨不可能消的,曹顺一定要灭,她以后一定会恨我,怎么消掉恩怨呢?
我站起身,淡淡道,“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你退婚的理由。”
“为了自己的情情爱爱,你不顾你的父母亲人了吗?”
“我说过,有些人虽好,也要看自己是否有福消受,若强行消受,是要付出代价的。”
曹明玉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轻叹,“你好好想想吧。”
我转身离开,忽觉耳边有风,脑后一痛,眼前发黑的晕了过去。
15
我醒来后,在母后宫中。
母后满目担忧,命人拿水拿粥看我吃了才放心。
我从母后口中得知。
那一日,曹明玉袭击了我。
她袭击我,并非仅仅出于嫉妒,她想的更深。
她也希望曹家和皇室联姻,不过,不是她和李淳,而是我和她的大哥。
那酒里,她放了药,只是没想到我竟然没有接她的酒,便只能出此下策,假装有人偷袭,来个生米做成熟饭,再谢罪逼婚。
这法子很是粗糙,可若成了,便万分管用。
不过,她没想到我如此受宠,身边竟跟着父皇母后的暗卫,将她捉了个当场。
我摸摸脑后的包,是真的疼。
她恨我到这般地步么……
我问母后,“父皇打算如何处置曹明玉。”
母后寒着脸,她一向不管政事,却也从这件事中感受到凝重。
“曹家势大,盘踞边疆多年,已然是个小朝廷。”
“他儿女在此,晾他不敢乱来,真正令人为难的,是不能将此事宣扬出去。”
我顿时明白了。
此事关乎我的清白,也关乎皇家体面。
虽然我清白还在,但人性本恶,难免胡乱猜测,能不说出去最好还是不要说出去。
可若不说出去,旁人便不知真相,还以为父皇无故惩治有功之人,尤其曹顺刚刚立功,在对抗戎国之战中出血出力。
可若说出去,又不能狠狠惩治曹顺,不仅丢了我的脸,还丢了皇室的脸,让人以为欺负了皇室公主,惩罚也不过尔尔。
我也觉得事情难办,想了又想,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母后,我被人欺辱至此,实在无颜苟活,又不愿父母伤心,只能出家修行,为国祈福,还请母后成全。”
母后气息一窒,但很快,她懂了我话中意思。
她眼睛一亮,目光变得怜悯。“你大可不必,此事父皇母后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我脑中莫名浮现程肃的面容,我摇摇头,轻声道,“母后,我心甘情愿的。”
“我带发修行,曹顺心知肚明我因何故如此,他若识趣,便该自请有罪,父皇便可分他兵权。”
“而此事即便传了出去,我带发修行,自请出家,众人也只会同情怜悯我,不会多说什么的。”
“若母后不放心,便请钦天监的刘大人为我弄出点异像来,造造势。”。
母后被我逗笑了,她怜爱的摸摸我的头。
“这样也好,只是苦了你了。”
“若你是为了程肃……母后相信,程肃是个好孩子,他会信你的。”
我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
是为了程肃吗?
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
至于他信不信……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从未怀疑过他会不信我。
我去了京中的华阳观带发修行,此事的确在上京引起了一阵轰动,嫡公主入道修行,史无前例。
不过,我并不关心这些闲言碎语,我关心的是曹顺的反应。
曹顺接到旨意后,并没有奉旨回京,反而以将在外不受君命的理由,继续留在边疆。
如此藐视朝廷,实在过分。
不过,他到底顾及儿女的安危,上折请罪,请求父皇将他撤职。
他以为父皇不敢。
焉知父皇这一次铁了心要动他,立刻从善如流降了他的职,将他手中兵权分给了屡立战功的程肃。
程肃在军中飞快成长,他作战勇猛,攻于谋略,又体察人心,很快笼络了一批亲信。
他以极快的速度整顿军中,将曹顺的亲信调离的调离,打发的打发。
如此令曹顺很是忌惮,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不过,民间却流传出许多父皇打*功臣,以子女要挟的话本;朝廷中也有人为曹顺说话,甚至提议将我嫁给曹顺的儿子。
这是一边说着错了,一边又利用舆论对父皇施压。
父皇震怒不已,惩治了那些大臣,又将曹顺明升暗降,调到另一支军中,还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封曹明玉为永平郡主,以示皇恩浩荡。
这一次,曹顺彻底偃旗息鼓了。
16
华阳观。
锦珠来看我。
她一脸懊恼,“姑父为何要封曹明玉为郡主,她一个罪人有什么资格被封为郡主?”
我笑着附和,“是啊,她何德何能呢?可能是她有一个好爹。”
天高皇帝远,若要一个人永远忠于皇室是很难的。
军中将士,其实更忠于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军,若这个将军有意隐瞒真相,煽动情绪,这些人很容易被利用。
锦珠似懂非懂,她对此也不感兴趣。
“你放心,曹明玉现在被圈禁着,园子里可一个下人都没有,衣食住行都要她自己来,这够她受得了。”
“不说她了,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母亲要我嫁给李淳,你说我嫁不嫁?”
她幽幽长叹,显然并不情愿。
不等我回答,她仰起头傲然道,“我才不嫁,连曹明玉都不愿意嫁的人,我为什么要嫁?”
“你恐怕不知,李淳的名声在闺秀中早就已经烂透了。”
“他两个侧妃尚未成亲,却已和他不清不楚,他连自己侧妃的名声都不顾,怎么可能顾及别的女子的名声?”
“京中许多大人为了讨好他,往他府中送姬妾,我听闻他府中已有了五十三个姬妾。”
“你说,嫁给他能过好日子么?母亲为什么非要我嫁呢?”
“拂云,我真羡慕你,可以说嫁谁就嫁谁,说不嫁就不嫁。”
锦珠走了。
我立刻命人去查。
一查才知锦珠说少了。
李淳如今已有五十八个姬妾,新增的五个是曹顺送来赔罪的。
我震惊于这个事实,久久缓不过神来。
我以为的李淳是个爱慕虚荣,有点叛逆的少年,但只要好好教导,不行差踏错,还是能做一个平庸的皇帝。
谁知,私下里,他竟糜烂至此……
大厦将倾,我在这里费心费力,苦于自己女子的身份,处处掣肘。
可他身为男子,明明可以更有担当,更有作为,却将大好青春都葬送在声色犬马之中。
那一刻,我恨不能立刻冲下山去,狠狠扇他几个耳光。
许久,我渐渐冷静下来。
李淳如此荒唐,想要瞒过宫中并不容易,他的母妃陈贵妃定然花了大力气隐瞒。
陈贵妃爱子情深,却用在这些地方,实在愚蠢至极。
既然她管不好李淳,那就让能管好的人来管。
我思索片刻,低声在随行嬷嬷耳边说了几句。
嬷嬷讶异万分,见我神色坚定,不是开玩笑,便凝重仓促的下山了。
没几日,我听闻李淳纵欲过度,弄坏了身子,太医看过后,让他戒酒戒色,不可放纵。
父皇震怒,狠狠申斥了陈贵妃和李淳,又将他府中五十八个姬妾一一遣散。
后来,李淳病愈。
可父皇对他的态度变了,日日耳提面命不说,还动不动斥责。
几个太傅也轮番盯着,尽心尽责。
他功课繁重,再不能花天酒地。
听闻他的日子难过,我心情愉悦极了。
17
这一日,母后宣我进宫,我意气奋发的去了。
母后看到我,似笑非笑,而她的桌子上则是一包药粉,地上跪着的是我的随行嬷嬷。
我知道东窗事发,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福礼不敢起来。
母亲见我如此乖觉,反而叹了一口气。
“何必呢?你明明可以告诉母后,让母后来处置,做什么脏了自己的手?”
我的母后,她还是那么的大气端庄,处处为我考虑。
正因如此,我便更要为她着想。
“母后动手,便是大事,陈贵妃和李淳不是大度之人,他们不会念着母后的好,反而会记恨母后。”
“你看人倒准。”母后长长一叹。
我顿时明了,母后何尝不知,只可惜,她生不出来儿子,只能在众多庶子中选一个。
陈贵妃位份最高,她的儿子又是长子。
自古以来,太子都是在嫡子和长子中选择。
中宫无嫡子,便只能是庶长子继承大统,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很难动摇。
我忍不住道,“母后,您要不从别的皇子中选一个记在名下?”
母后摇摇头,“迟了,养不熟的。”
我一时无言。
母后一直在等自己的儿子,可惜并没有等到。
等年龄大了,想要记一个在自己名下,却已经来不及。
母后仁慈,宫中皇子的母妃都在,硬要从人家那里要孩子,明面上或许欢欢喜喜,背地里谁知如何?
等含辛茹苦抚养大,或许生母招招手就回去,反而怪母后害他们骨肉分离。
我出了宫,怏怏不乐。
在回华阳观的路上,我遇见锦珠。
如今初冬,天气已有些寒冷,她披着斗篷,却还是冷的跺脚。
我让她上了马车。
她深深看我一眼,低头不说话。
我也不想说话,母后无子,曹顺难测,李淳无能,戎国明年就要强攻,程肃可能战死沙场……
所有事情压在心头,让我也失了说话的力气。
良久,锦珠小心翼翼道,“你生气了?”
“嗯?”我抬眸看她。
锦珠绞着手帕,咬着嘴唇,扭过脸看向窗外。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你要生气也是该的。”
“我不想嫁给李淳,可母亲偏要,她说李淳是未来皇帝,嫁给李淳,我就能当皇后。”
“如今陈贵妃娘家失势,急需借助咱们国公府的势力,这段联姻对谁都好。”
“母亲还说,有我在其中周旋,就算李淳当了皇帝,也会对你和姑母恭恭敬敬。”
“我知道母亲说得对,可一想起他和五十多个女子苟且,我就恶心的想吐。”
“对不起,我做不到,你要打要骂随意,我任由你处置。”
她闭上眼睛,仰起脸,等着我扇她的巴掌。
我眼睛微涩,有一点想哭。
从前,我以为她眼界高了,瞧不起自己的父母,原来我的舅母如此不堪,把女儿当做算计的筹码。
我手指轻轻摸上她的脸,感受到她的颤栗。
我“噗嗤”笑出声,捏了捏她滑腻的脸蛋。“这么好的面皮,打肿了多可惜。”
锦珠睁眸,惊愕不已。
我笑道,“你不嫁是对的,李淳是个混账,嫁他有什么好?”
“你不怪我?”
“我要怪也只能怪李淳不争气,怎能怪到你头上?”
锦珠眼圈微红,她猛地扑进我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拂云,你怎么这么好?你为什么不打我骂我,那样我还好受一些。”
我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像小时候她怕黑那样唱着歌谣安抚她。
良久,她哭够了,却不好意思让我看她的红眼圈。
她叫停马车,跳了下去,回眸坚定道,“拂云,我欠你一次,以后我会拿命还你。”
回到马车里,我忍不住失笑,笑着笑着却红了眼圈。
她早就在梦里拿命救我,如今该我让她平安顺遂,一世无忧了。
18
回到华阳观没多久,嬷嬷又气又笑来道,说锦珠跑去找了曹明玉,狠狠用马鞭抽了曹明玉一顿。
我哑然失笑。
知道她是为曹明玉暗算我出气,不过,这样太损她的闺誉。
我让嬷嬷将道观里的素斋点心带了一些给锦珠,又顺手塞了一册《史记》进去。
要想害人,还是该多读书啊!
腊月,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父皇带着李淳去围场冬狩,去的时候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一群人垂头丧气。
我听闻一个噩耗,二皇子死在了围场。
他背后中了一箭,死的时候,脖子扭着往后看,一脸惊愕。
没人知道他是被谁射死。
父皇震怒不已,命人彻查。
我急忙回宫,只看到满宫缟素。
二皇子才十三岁,刚刚长成挺拔的少年,他躺在棺材里还能看出脸上的青涩模样。
二皇子的母妃哭的声嘶力竭,目光不时狠狠的盯着陈贵妃。
陈贵妃恼怒不已,却不敢发作,适时的露出满脸哀伤,用帕子擦揉着通红却无泪的眼睛。
我急忙看向母后。
母后凝重的摇摇头,示意并不知道凶手是谁,只是目光也轻飘飘的自陈贵妃身上滑过。
我微微闭眸,心中涌起一股滔天怒意,立刻提起道袍向御书房跑去。
我要去见父皇,我要问问,谁*了二弟。
刚到御书房,却被大太监焦急的拦下。
我听到里面“啪”的一声抽耳光的声音。
父皇爆喝,“你还是不是人?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了?你这个畜 生!”
“父皇,儿臣真的不是故意的,儿臣要射那只鹿,谁知二弟跑了出来,父皇,您打死儿臣吧,儿臣也不想活了。”
“咚”的一声巨响。
“快来人,快宣太医!快!”
我跑进去,看到李淳额头见血,撞晕在地上。
而我一向威严的父皇用手按住李淳的伤口,血很快染红了他的手指,他一脸茫然,看见我,眼角闪烁着泪光……
19
二皇子下葬了。
那一日,他的母妃哭晕在宫中,醒来后,便跑去行刺陈贵妃,被当场拿下。
母后没有惩治二皇子的母妃,只是另辟宫苑让她静养。
陈贵妃没受伤,却被父皇贬斥为嫔,是所有皇子的母妃中位分最低的。
经此一事,陈嫔名声扫地,所有人都知道是李淳射*了二皇子。
我想,这可能就是二皇子母妃的目的,她自知没有能力真的将陈嫔和李淳怎么样,但要让他们活着不得安宁。
李淳的脑袋还没养好,就被父皇打发去军中,并下了不得十级军功不能回来的旨意。
一个十级军功,大约要*敌一千。
以李淳的身手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他被变相的流放了。
我觉得如此甚好。
李淳射*二弟,疑点重重。
那一日,父皇请了神断赵大人,才推算出是李淳*。
李淳见事实俱在,才不得不认。
没人知道他是忌惮与他年龄相近的二皇子受宠,还是真的无心之失。
父皇不愿*子,也不愿再见他,便只能如此。
第二年初春。
大楚与戎国的局势越发紧张。
我连连做了噩梦,又梦到程肃战死沙场的那一幕。
他身中数刀,口喷鲜血,目光却死死盯着戎国国都的方向,死时都保持着*敌的姿势。
醒来后,泪湿透枕头。
梦里,便是三月,程肃战死沙场,可具体哪一日,我并不清楚。
我意识到,即便不和程
肃在一起,我也无法不担心他。
我终于想明白,我并不怕程肃,甚至隐隐喜欢他的纠缠。
我害怕的是自己对他动情,为他伤心难过,夜不能寐,也怕自己踏入梦中的命运,重蹈覆辙……
我思忖良久,还是写了一封信送去边疆,让他小心为上。
可具体小心什么,却不能说出来。
等信寄出去后,又觉得难堪。
只是想到梦里大家的命运,又觉得那一点儿可怜的自尊无足轻重了。
终于,三月末的时候,边关传来捷报:戎国大败!
我焦急的询问传讯之人,“程肃呢,程肃如何?”
“程将军率领大军大破乌合卓率部,乌合卓撤军逃回戎国,程将军平安无恙。”
乌合卓……
听到这个名字,我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梦里,就是他将我和锦珠掳走。
他一剑戳死锦珠,又将我百般折辱,送入军营,任人凌虐,我死时,全身骨头都是断的……
我眼泪不受控的流了出来,是怕的,也是为程肃高兴。
边关大捷,城中欢庆三日。
父皇大喜,连连稿赏三军,赏赐的折子和物资一车车的送往边关。
只是,东西尚未到达边疆,噩耗却从边疆又来到京城。
李淳好大喜功,擅自率军追逐乌合卓,被乌合卓生擒。
乌合卓极其嚣张,调转马头,重新开始*扰边境。
每一日,他都将李淳身上的物件射回城中,又绑着李淳驮在马上耀武扬威。
偏偏边关守将忌惮李淳的身份,不敢真的射*,也不敢冒然出兵。
我回到宫中,父皇怒极,一向沉稳的他狠狠砸了花瓶摆设。
“穷寇莫追,他不知道吗?”
“他堂堂皇子就这样任由敌寇欺辱,他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吗?”
父皇是真的失望透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听到那句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莫名抖了一下。
梦里,我被乌合卓捉住之后,其实并没有机会死,手脚被绑了,下巴被卸掉,想寻死都没有办法。
我不知李淳是否和我情况相似,但我实在不想同情他,他是咎由自取。
我压下满心不安,问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父皇无奈的垂眸,浑身上下失了力气。
他已经没了二弟,三弟如今只有十岁,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稍稍机灵点的四弟年仅七岁……
而这几年,父皇明显的老了。
我陪着父皇坐在地上,将脑袋靠在他肩上,静静的陪着他。
良久,父皇长叹一声,“拂云,你若是男儿该多好……”
我心中酸涩,喉头发涨。
我能听得出来,父皇并非嫌弃我是女子,他宠我,爱我,比儿子更甚。
若我是嫡长子,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他可以直接让我做太子,不需要犹豫,不需要考量。
他是真的觉得我不错!
可惜啊,我是女子……
我轻声道,“父皇,您不必担忧,您春秋鼎盛,福寿无疆,将来定会有一个如仁宗,文帝那般雄才伟略的儿子,您的福报在后头呢。”
父皇扯动唇角勉强笑了一下,旋即又是长长的沉默。
等我离开宫廷,父皇下了旨意:射*李淳。
一队轻骑从我车边掠过,我目送他们远去边疆,只觉得世事沧桑……
20
等消息的日子最是难过。
万幸来得是好消息:父皇的折子尚未送达边疆,边疆的折子已到了京城。
折子中说,程肃率了一支轻骑埋伏了两日,在夜色掩盖下突袭了乌合卓,救了李淳,如今已带着李淳回京了。
我闻知消息,一颗心大起大落。
万幸李淳被程肃救了,不然,这必是载入史册的耻辱。
可又满心的愤懑,李淳该死,他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死在战场上?
我无法怪程肃,因为李淳的身份,程肃不得不救,不然乌合卓会持续*然边境,边境永远不得安宁。
可救了,又如同吃了一只苍蝇,恶心的不上不下。
那一刻,我深深的感受到,命运如同一个环,似乎怎么挣扎都像在原地打转……
程肃回京,父皇亲率百官去城门迎接,这是给凯旋而归的将军最高的礼遇。
百姓夹道欢迎,无数鲜花扔在程肃马前,还有大胆的姑娘将自己的帕子往程肃身上扔,程肃不动声色的将帕子拂下去。
我看到这一幕,有点生气,又有点满意。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波动,我微微垂眸,默念了几遍《清静经》……
程肃在城墙上扫视一圈,目光如炬的找到我,他启齿露笑,扬了扬手中一个信封。
我定睛一瞧,旋即红了脸。
那是我写给他的信……
他竟随身带着,还在众人面前张扬出来。
“……”
真傻!
我咬唇扭过头去不看他,目光落在了程肃身后的一匹马上。
那马上坐着面容枯槁,畏畏缩缩的李淳,他一双眸子如做贼,让人看到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心中长叹,知道李淳是真的废了。
他被乌合卓磨去筋骨,折断翅膀,再无资格登上皇位了……
举国上下欢庆三日。
三日后,我回华阳观。
在路上遇见了程肃,他一身文士打扮,依旧气宇轩昂,英姿勃发,看见我的瞬间,他眸中迸射出惊喜的光。
他骑马伴在我的车旁。
我张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他掀开窗帘,递了一包东西过来。“边疆带来的小玩意儿,我想你会喜欢。”
我看着那包袱,没忍住好奇心打开,这一瞧,琳琅满目的,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他当我是小孩子?
实在放肆……
可那个会自己动的小人,真好玩儿啊……
到了山下,他拉着我一起爬山,宫女嬷嬷们跟在很远的地方。
他眸色凝重,不确定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怎么?”我感受到他语中的压抑。
他垂眸,掩住眸中*意,“我不想让李淳回来的,他不配!”
我心中一凛,不知道说什么。
李淳不争气,他又笨又讨人厌,又虚荣又狂妄自大。
他有一千一万个缺点,他万分该死。
可都改变不了他是皇子,是我弟弟的事实。
我感到一阵虚弱,幽幽一叹。
“若晚两天,父皇的旨意就到了,那时候你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如今,只能说天意弄人……”
“是啊,天意弄人。”程肃看着蜿蜒的青石苔路,满目惆怅。
“乌合卓绑着他天天来*扰,将士们束手束脚,死伤无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将士因他而死,只能去救,可救了并不心甘情愿。”
“突袭那日及回京的路上,我有无数机会让李淳死掉,可我害怕……”
我好奇,“你害怕什么?”
程肃无奈的笑了一下,“害怕我若*了李淳,和你是不是就再也不可能了。”
我思绪纷乱。
是啊!
父皇虽下了圣旨,但李淳终究是他的儿子。
若李淳死在程肃手上,军中人多眼杂,父皇定会知道真相。
到时候,父皇会感谢程肃还是怨憎他?父皇还愿意让我和程肃在一起吗?
不对!
我为什么要想到和程肃在一起?
我呆立当场,再次深刻地意识到,其实下意识里,我早就将那梦中三年当了真,我早已把他当做我的夫君,我的心没有一刻从他的身上移开过……
程肃看我停下,他紧张道,“我吓到你了?拂云,你别怕我好不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伤害你半分,我只会保护你,爱惜你,让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我们成亲吧!”我软软开口。
“什么?”轮到程肃发呆了。
21
母后问我,“你真的要嫁给程肃?”
“张天师算过程肃和刘煦的命格,程肃命中有劫,生死未卜,福运难料;反而刘煦命格贵重,位极人臣。”
“母后宁愿你嫁给刘煦,现世安稳总比提心吊胆好。”
我心中一凛。
命中有劫,大概是三月的死劫。
这个劫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还是程肃还有别的劫数?
再说了,按照梦中所示,哪有什么现世安稳。
我轻声道,“母后,您有没有让张天师算过我的命格,我此生是否注定是程肃的妻子呢?”
母后面色微变。
良久,她叹道,“那就成亲吧!”
我一惊,原来母后真的算过,原来我真的注定是程肃的妻子……
看来有些命运是注定不能改变的。
比如,梦里梦外,我都要做程肃的妻子,那后面的部分呢,山河破碎那一部分的命运,真的能够改变吗?
想到这里,我又焦虑起来。
但我想,程肃还活着,陈相死了,曹顺削弱了,李淳也没被重用。
那么,有些事应是能改变的吧……
我和程肃的大婚筹备了起来。
日子是钦天监交上来的,我明里暗里的暗示刘煦,让他交几个近点的日子。
但最终呈上来的最早的已到明年五月,最晚的是后年年末。
我:“……”
母后笑了,“你是宫中出嫁的第一位公主,又是嫡出,理应隆重一些,若匆匆出降,后面的公主不能越过你,便也要一切从简。”
“她们平日里已经低你一头,一生中耀眼的日子只有成亲这一刻,若让她们一切从简,太过委屈,只怕生了怨气。”
我想想也是,便选了明年五月的日子,安心待嫁。
锦珠将自己私藏的珍品统统送了过来,曹顺也派人送来大礼。
我看着那些金珠宝玉,并没有多少欢喜。
程肃曾说过,他突袭乌合卓时,曾让曹顺堵截乌合卓,那一战若是成了,他们有希望将乌合卓全歼,戎国十年内不敢来犯。
可曹顺的兵马硬是晚来了半个时辰。
就是这半个时辰,贻误战机,让乌合卓跑了。
虽然父皇借此惩治了曹顺,将他一降再降,但终究于事无补。
我仔细想了想,大概曹顺怕没了乌合卓,父皇会拿他开刀,他的一双儿女在上京,又不能反,便只能让乌合卓活着。
可他忘了,他是大楚人。
与敌合谋,如同叛国,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22
父皇为了嘉奖程肃,封他为定北侯。
他小小年纪,便封候拜将,与他父亲一起并称一门两公侯,这是无上的荣耀。
一时间,程府炙手可热。
可程家却很低调,除了必要的人情往来,其余逢迎奉承一概拒了。
我的婚事有条不紊的筹备起来。
有了先前为李淳婚事做的准备,许多东西可以直接拿来用,也有许多不合规矩的东西,父皇却允准我用,说不算逾矩。
等到了大婚那日,我惊讶的发现,父皇将我和程肃大婚的规格提升到了与太子大婚无异。
我望着属于太子的仪仗和九龙轿,愕然的回看父皇,母后。
父皇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这仪仗你担得起。”
我感受到父皇对我的期许,心里涌起一股哀伤,若我是男子……该多好。
若我是男子,我可以为父分忧,征战沙场,肃清朝堂。
可我是女子,只能被拘束在后院宫墙之中,心焚似火,却力不从心……
我强忍着泪水,如踩棉花一样的登上了龙轿,到了公主府,晕晕乎乎的走完流程,被人搀扶进洞房。
没多久,程肃来了。
他身上沾染了酒气,却隐隐还有果香,想来他进入婚房前,特意换了一件衣服。
我感受到他的靠近,紧张的握住手低下头去,帕子被倏然揭开。
程肃满面含笑,眸光惊艳。
“拂云,你真美。”
这一句话,如阳光一般驱散了我心底的不安和抑郁。
我忍不住笑了。“肃郎风姿更甚,我心甚悦。”
程肃压了下来,将我扑倒在床上,他的气息在我耳边缠绕,唇齿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耳垂,似抱怨,又似惩戒。
“拂云,你让我等了四年。”
是啊!
四年……
没想到,四年后,我还是嫁给了程肃。
若早知如此,我何必拒婚呢?
可若没有这个四年,我又如何明白自己的心意?
一切仿佛一个环,又仿佛一个死结。
我轻声道,“那你想如何?”
他眸色微深,目光危险的看着我,“很快你就明白,我说过,我不是好辜负的。”
他轻轻吻上我的锁骨,我如梦似幻的承受着,忍着羞耻和悸动,只觉得一切都如梦中一般,太过美好。
只是到了最后一步,他戛然而止,变得迟疑。
我满心躁意,嗓音微哑,“怎么了?”
他黑眸凝重,明明其中充斥着可怕的情愫,却又硬生生的忍住,变得坚定又果断。
“再等等!”
“等什么?”
他紧抿着唇,不说话,却爬起来,拿被子将我严严实实的盖上,又将自己整理好,躺在我的身侧,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哄道,“睡吧,今天你肯定累坏了。”
我:“……”
“程肃,你做什么?”
我要掀开被子,他手指坚定地压住被角,黑眸看着我,语意克制。“拂云,别动,我的定力没那么好,再等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什么叫一切尘埃落定?”我心中一颤,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他闭了闭眸,郑重道,“我说过要许你一世安稳。”
“在你二十岁之前,我会拿下戎国,作为给你的生辰礼。”
“到那时,一切都会变好,也只有那时,我才有资格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我感受到一阵难言的窒息。
那一刻,我特别想告诉程肃,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都死了,死的很惨。
可……
我张了张口,又羞耻的将话吞入肚中。
我实在没有勇气告诉他,在梦里我被人凌辱了无数遍。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安静乖巧的躺下,我忍着眼角的涩意和喉头的哽咽,轻声道,“我情愿的,你将我怎样,我都情愿的。嫁给你,我此生绝不后悔。”
程肃的身子颤了一下,他的手抚到我的脸上,“睡吧,乖!二十岁很快就到了。”
23
我和程肃过上了明明睡在一起,却克制有礼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对谁都是折磨,可两个人都没舍得分开,就这样在水火两重天里生活着。
等到了初冬,他又要去军营了。
去年冬天,戎国没来,但今年戎国遭遇了罕见的大雪灾,急缺物资,他们为了活下去,一定会来烧*抢掠。
程肃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亲了我一下,他转身骑上高头大马,郑重如发誓一般的说道,“等我回来!”
我眼角微润,心里有无数的话想告诉他。
可细想,我除了知道戎国要进攻,再没有任何细节可以告诉他,让他提前防范。
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作一句,“小心曹顺与戎国勾结。”
程肃深深看我一眼,凝重点头。
大军出发,尘土飞扬中,他的身影渐渐看不见了。
我在城门上站了半晌,直到冷透了身子,才回过神来。
程肃走了,是真的走了。
而我的魂儿仿佛也随着程肃走了
其后的许多日子,我无精打采的。
锦珠见我失魂落魄,约我一起到善春园赏梅散心。
今年的雪特别大,冬梅上压了层层的雪,远远看去,雪和梅分不清楚。
锦珠嫁了人,母后做主,让她自己挑选夫君。
她选了一位新科状元,很是满意,红润的脸颊,炯炯有神的目光都说明夫君对她很不错。
晚上,我们在畅春园住下,她和我如小时候那般并肩而眠。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有件事情,姑母不让说,怕影响你的心情,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的好,曹明玉自*了……”
我本来昏昏欲睡,但听到曹明玉的名字,一下子睡意全无。
我下意识觉得这不可能,不由得断然道,“绝无可能。”
“她的确自*了,只是没死成。她很恨你,在自*之前一直诅咒你。姑母已经派人严加防范,防止她再次自*。”
“我觉得你还是小心为上,曹明玉是个疯子,她和我们不一样的。”
“不过,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锦珠黑眸如星,坚定又执着。
我点点头,思绪纷乱。
曹顺被父皇一贬再贬,手中权柄大部分已归程肃。
他要反,恐怕也没有资格反了。
曹明玉自*应该与曹顺无关。
折腾许久,终于睡下,只是心神不宁,一直半梦半醒。
睡梦中,我看到曹明玉披头散发的盯着我,又看到她如轻云一样的散了。
我猛地惊醒来,目光悚然的看向窗外。
不对,还是不对!
曹明玉很惜命,很有韧性。
她会万般死法,但绝不会自*而亡。
她一定另有所图!
我看向被我惊醒的锦珠,急忙问,“曹明玉的园子有没有增加人手?人手是谁安排的?侍卫是哪一只兵营的?”
“我……我不知道。”锦珠愕然。
我急忙披衣下榻,断然道,“我们回去!快!”
锦珠很慌,却还是努力稳住,召唤来宫女嬷嬷,伺候我们穿衣出门。
一出门,便看到京城的方向,火光缭绕,直冲云霄。
24
锦珠慌了。
我也慌了。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骑上马,快马加鞭的往京城的方向走。
走到半路,便遇上从上京出来报讯的人。
那人一脸惊慌的勒住马,“殿下,敌袭!有敌袭!戎国来犯,戎国人打进来了。”
戎国……
我一阵晕眩,梦里的事情终究发生了。
可怎么发生的?
难道是曹顺再次勾结戎国?
不,不可能是曹顺。
我急忙问,“戎国人怎么进来的?他们怎么能悄无声息的来到上京?”
“属下不知,那些人手中有盖着陛下印玺的入城公文,他们骗开城门后,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城中如今已经乱了,皇后娘娘让您快逃!”
“上京回不得了,殿下,咱们快走吧!”
那人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锦珠眸中含泪,却忍着不敢哭,她紧紧抓着我的衣袖。“拂云,我们怎么办?”
我呆立当场,惊恐之下,眼泪竟也情不自禁的流下。
该怎么办?
我看着随行在侧的人,大多是宫女嬷嬷,侍卫仅几十个。
这样一批人回到上京,无疑是去送死。
可不回么?
我的父母亲人都在上京,锦珠的父母夫君也都在那里。
我凝眸看向锦珠,“你带人先逃往开阳,让当地的官兵前来勤王,这是信物,他们拿到东西不来形同造反,你可以先斩后奏。”
“我只能给你十个侍卫,一路上要靠你自己。其余侍卫,跟本宫回上京。”
我顾不上多说,翻身上马,率众奔驰而去。
锦珠在我身后气急败坏的大喊,“拂云,你……”
马蹄声太响,她说了什么,我听不清……
我心急似焚,只想回去。
风吹干了眼泪。
我摸摸怀里的匕首,暗自下了决心,这一次,若实在不行,我可以先死的吧?
父皇已经有了一个丧权辱国的儿子,不能再有一个被百般凌辱的女儿。
堂堂大楚的颜面,不能这样被人踩在脚下。
只是要对程肃爽约了……
眼角又涩又涨,我咬住唇瓣,强迫自己思考眼前事。
这一次戎国前来,只为抢人抢东西,他们不敢恋战,会在洗劫一番后快速撤退,若能抢一些皇族回去做要挟,便是大功一件。
我心里快速盘算着他们的逃亡路线,不停的派出侍卫四散传令,让戎兵逃亡路上的当地官兵准备伏击。
这一次,我要让戎兵有来无回!
等到达上京,跟随在我身侧的侍卫只余十几人。
进入城中后,到处都是伏尸,大火。
人群纷乱,敌我难分。
我被侍卫护拥着抄小道靠近皇宫,又从冷宫的宫墙处潜伏进去。
整个皇宫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到处都是喊打喊*和惨叫声,宫妃,宫女,太监一个个如无头苍蝇一般的找地方躲藏。
混乱中,有人向我砍来,身边的侍卫冲了上去……
我迅速向着母后的宫殿跑去,路过一处宫殿时,一只手猛地将我拉了进去,捂住我的嘴巴……
25
我的心噗通乱跳,昏暗中仔细分辨,才看清眼前人是十皇子的生母丽妃。
丽妃猛烈的摇头,见我认出了她,便放开我,示意我不要说话,并指了指外面。
我这才看清楚,外面有人摸过来了,而领头之人赫然是乌合卓……
在乌合卓的身后跟着的俨然是畏畏缩缩的李淳。
那些没有想明白的事,在这一瞬间都想通了。
为何乌合卓能悄无声息的靠近上京,为何他会手持盖了父皇印玺的公文进城?
原来是李淳这个内贼。
不,不止李淳,还有陈嫔。
李淳自回京后就被囚禁在废园,他没有机会接近父皇,能够接近父皇还能顺利偷到印玺的只有陈嫔……
那一刻,心中的恨意滔天而起,无数后悔在胸口荡漾。
我应该*了李淳的,我该*了他的。
丽妃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摇摇头。
她眸光含泪,转身快速从角落抱起一个襁褓塞进我的怀里,又指了指角门。
而她自己,则抱起另一个塞了衣服的襁褓奔跑出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我只能僵硬的抱着被塞进我怀里酣眠的十皇子,眼睁睁看着丽妃跑出庭院。
她跑的飞快,用尽了生平力气。
她这一去,定然活不成了。
可她仿佛根本没想到自己……
她的举动吸引了乌合卓和李淳。
李淳叫道,“老十,她怀里是老十!”
乌合卓狂笑着向丽妃追去……
我眼角酸胀,喉头哽咽到不能言语。
可我根本不敢停下来悲伤,我轻手轻脚的抱着十皇子快速向角门奔去。
那一刻,我莫名冷静。
李淳与乌合卓合谋了,侍卫们不知道李淳叛变,会以为李淳被乌合卓挟持而缩手缩脚。
李淳的目的则是*了所有的兄弟,只留下他一个。
等到戎兵撤走,他是唯一活下来的皇子,即便再不成器,也可以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戎国将他送上了皇位,自然会捏着他的把柄让大楚俯首称臣,大楚的臣民都将成为亡国奴……
如此说来,父皇和母后危矣!
我猛得停下脚步,看向父皇和母后的宫殿,那里果然火光冲天。
我浑身僵住,如堕冰窟。
而此时,我怀里的十皇子哼哼了一声,小嘴瘪了瘪,有要醒的迹象。
我急忙将他的手指塞进他口中,他吮着手指,渐渐安静下来。
没法逃了,继续走下去,十皇子被颠醒一哭,定会引来戎兵,到时候我们都得死。
我左右看看四周,大雪下过没多久,宫女已清扫出许多雪,堆积在一旁……
我狠狠心,脱了外袍,包住十皇子,然后快速刨出一个雪洞,将自己和十皇子简单的藏起来。
这法子并不好,有些露出来的地方,我只能赌天很黑,那些戎兵看不清……
没多久,几个戎兵从这里路过,他们看见雪堆一脸兴奋。
“刚才有人就藏在雪里。”
“你戳这个,我戳那个。”
我眼睁睁看着那戎兵一步步走来,心都凉了……
我抱着孩子,跑不过他们的。
难道……真的要死了吗?
而此时,我身旁的雪堆动了,一个小太监尖叫着从雪堆中跳出,吸引了几个戎兵的注意力。
他逃走时飞速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眸中含泪,是明知必死却依旧慷慨赴死的决然。
几个戎兵狞笑着追上去,没多久,惨叫声响起又戛然而止。
我浑身僵住,被一股巨大的悲悯袭击。
那个小太监,他叫什么?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记得宫中有这样一个人。
可他却为了救我死了……
我努力想记起他的名字,努力想记住他的脸。
眼泪很快冻结在脸上,彻骨的寒意从骨缝里渗出,我抖到无法自抑。
我没被*死,但快要冻死了。
昏昏沉沉间,我告诉自己,李拂云,你不可以死,你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让那些为你而死的人死的值得。
不知过了多久。
另一种喊*声响起,我听到了“大楚威武”“*光戎贼”的口号。
我们的人,来了。
26
我醒来时,在一间简陋的屋子,这是不知哪个宫女的居所。
一个嬷嬷听到我的动静急忙过来,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殿下,您醒了。”
“父皇母后呢?老十呢?”一出声,喉咙痛到冒烟,仿佛无数根针在扎。
可跟心里的焦灼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没有回答我,反而从床脚抱起一个襁褓。
“您看,这是十皇子,多亏了十皇子哭,奴婢们才能发现您。”
“您将十皇子护的真好,奴婢们找到您的时候,您身上冷冰冰的,可十皇子还是热热乎乎的……”
我打断她,“父皇,母后呢?”
嬷嬷红了眼,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道,“陛下驾崩,皇后娘娘薨了!”
我脑中嗡的一声响,不可思议的盯着她的嘴巴,只觉得她的嘴巴在动,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说了什么?
良久,声音终于涌进了我的耳朵。
“殿下,好几个皇子被*了,只有大皇子和十皇子侥幸逃过一劫。”
“几位公主和妃嫔都被抢走了。”
“几位娘娘不堪受辱,自*薨逝,如今满宫皆乱,侥幸活下来的各个凄楚惶恐。”
“殿下,您可不敢再出事,您要是出事了,这宫里可怎么办?”
“前朝有大皇子主持大局,后宫如今可只能靠您了。”
我彻底清醒了。
“你说什么?前朝怎么了?”
嬷嬷惊愕心疼的看着我,她显然以为我被这事实打击坏了,她小心翼翼的又说了一遍。
满腔的悲伤瞬间被恐惧代替。
李淳得逞了。
他想趁着满宫大乱,先继位登基,只要得了朝臣们的支持,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大楚新帝,想要将他拉下来,便千难万难。
我快速起身,披衣下床。
嬷嬷惊讶的看着我,不明白我要做什么。
我快步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从她怀里抱过老十。
如今宫中大乱,人人都以为李淳是未来皇帝,他若下令*了老十,大把的人上来为他冲锋陷阵。
我不敢冒险将老十交给任何人,只能亲自带着。
我忍着满身酸痛,直奔朝阳殿。
才到门口,便听到里面李淳的哭声。
“戎贼一日不灭,我一日不会登基为帝,你们不要再说了。”
“父皇……孩儿不孝,孩儿来迟了……”
大殿中,无数人跟着李淳痛哭流涕,顿时,哀声四起。
我泪如雨下,喉头胀痛,却不敢发出一声。
李淳……
他倒会演戏。
他敢出现在众人面前,想必已将自己择的干干净净。
宫女侍卫们虽可作证,但此情此景下,让他们出头无异于送死,而且也太慢了,中间难保不出变故。
再者宫廷之争,向来无关对错,只关乎利益,我不敢保证朝臣们一定会向着我,和敢叛国的李淳相比,我能承诺给他们的利益一定不够丰厚。
我抬眸看着远处,心中明白,我眼下的路大概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我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闯了进去。
“淳弟,父皇呢?父皇真的驾崩了吗?”
李淳扭头看见我和老十的瞬间,面色大变,但很快,他调整过来,眼泪簌簌。
“皇姐,是真的,我们没有父亲了。”
是啊,我们没有父亲了,我们也没有母亲了。
可李淳的母亲还活得好好的,还在等着当太皇太后。
她在做梦!
我哭倒在地,伤心欲绝。“怎会如此……”
众目睽睽之下,李淳不敢将我怎样,只能陪我一起哭。
“皇姐,你节哀,不要哭坏了身子,父皇一向最疼爱你,你若如此,父皇地下有知,如何安心?”
27
我抬头看向他,哽咽道,“你让我如何节哀?我刚在门口听到你说不愿登基为帝,如今父皇没了,大楚江山无以为继,你不登基为帝,难道想将大好河山拱手相送给戎贼吗?”
“皇姐!”李淳愕然,显然没想到我竟如此说。
我垂泪道,“我刚回来,就听闻弟弟们被*,老十是嬷嬷从雪地里救出来的,他如今这般小,难当大任。”
“你不当皇帝,难道要绝了我李氏江山?你如此,可对得起父皇教诲?”
“你今日若不登基为帝,便不是我李家男儿!”
李淳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喜色差点没忍住,他急忙用袖子掩面,做出不忍状。
其余大臣见我如此坚定,也纷纷附和,恭请李淳登基。
李淳终于含泪道,“皇姐,你放心,我绝不辜负你的心意,这大楚江山我绝不会让戎贼再侵占半分,皇姐,你起来吧。”
他伸手来拉我。
我借势起来,在站起的一瞬间,从怀中抽出匕首,一刀扎向李淳的心窝,又快速拔出,划向他的脖颈。
鲜血喷射,血光飞溅。
这是程肃教我的唯一的一招*人术。
新婚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固执的要我学,没想到竟真的用上了。
李淳连连后退,捂着心口,轰然倒在地上,他目光惊愕又怨毒的盯着我,死不瞑目。
而我看着他,心中的恨轰然卸了。
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手足相残。
而我终于做了一个手刃亲弟的人……
这变故将所有人都惊住了,无数人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人群纷乱,他们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转过身来,努力用最冷静的语气,最简洁的用词陈述自己的所见所闻,指出李淳叛国的事实。
几个大臣目光冷峻,气势格外强悍。
“殿下,即便大皇子有罪,也该审问后再行定夺,您先斩后奏,是坏了国法家规,若人人都如此行事,朝纲何在?”
“再者,殿下所言不过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臣深以为然,公主殿下当堂斩*大皇子,理该先押入大理寺候审,路亲王以为如何?”
他们要关我?
我想不明白,但很快,我懂了。
父皇,母后不在。
我又斩*了李淳。
如今健全的可以继承大统的只有我怀里的老十,他们如今都想做顾命大臣,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我这个嫡长公主是他们权臣之路上最大的阻碍。
我血涌喉中,怒不可遏,用匕首指着四周,厉声道:“本宫看谁敢?”
“如今守着边疆的是本宫的夫君,敢对本宫不敬,大将军归来,必定踏平上京。”
众人被我震慑,神色却越发阴沉。
“殿下,即便如此,您一介女流,也不该干政,朝廷终究是男人的事情。”
“如今大皇子已死,请公主暂居公主府不得外出,剩下的事交给臣等商议。”
“十皇子是陛下唯一血脉,还请殿下将十皇子交给臣等辅佐。”
立刻就有人上来想将我怀中的老十抢走。
我面含如霜,干脆利落的用匕首指着自己的脖子。
“本宫看看是谁想逼死朝廷嫡长公主?”
28
我目光冰冷的自众人身上扫过,无人敢与我对视,一个个不自然的垂下眸子。
父皇母后的死他们并不悲伤,上京被抢他们不急着去追戎兵。
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权力分割。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皇帝可以换,但只要皇帝想坐稳皇位,必定要任用世家子弟,任用他们这一批读书人。
所以,他们不在乎谁做皇帝,他们在乎的是谁能挟持皇帝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个弱小的皇帝,甚至比李淳还好用。
我也陡然间明白,为何父皇兢兢业业,却依旧无法逆天改命,原来真正的隐患是把持权力,架空皇权的世家……
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
我忍着泪意,脑中快速飞转。
这些世家还没有造反的决心,而勤王的兵马会很快从各路赶来,只要挺过今日,我便有机会反败为胜。
几位大臣相视一眼,“殿下,您今日*了大皇子,又挟持十皇子,究竟是为了大楚江山着想,还是想自己登基为女帝?”
“若殿下真为大楚江山着想,此时便该听从臣等的建议,退回后宫,将前朝交给臣等处理。”
“若殿下想登基为女帝,此事史无前例,臣等即便死在此处,也绝不会让殿下得逞。”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如刀。
我气息一窒。
登基为女帝?
我手无兵马,如何做女帝?
他们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休想!
我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室宗正路亲王,“皇叔,你我一脉同源,您不为我说句话吗?我今日的命运,焉知不是您的来日?”
路亲王眉眼一震,显然听懂了我的暗示。
皇室嫡系垂危,路亲王作为旁支,又是皇室宗正,他的子孙是皇帝的最优人选。
他一直不说话,大概是想看这些世家对付我,至于老十,一个稚子,养不活也是正常的事。
可世家势大,即便他想让自己的子孙坐上皇位,只怕也会落得与我一样的下场。
他沉吟着,“福茂,几位大人说的不无道理,你毕竟是一个女子,即便是嫡长公主,朝堂的事儿也和你没关系……”
我气息一窒,心都凉了。
恰在此时,殿门口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末将王丛奉大将军之命前来勤王,末将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宫外两万精兵听候殿下吩咐。”
人群愕然,纷纷让开,我便看见了跪在殿前的王丛。
他脊背挺拔,单膝跪地,仿佛一把利剑,随时等着出鞘。
程肃派人来救我了?
他是怎么料到上京有难的?
我紧绷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哽咽道:“王将军请起!”
王丛躬身起立,目光精悍的从众多大臣的身上掠过,最后落到了路亲王身上。
路亲王面色变了几变,硬是挤出来一张笑脸。
“不过,福茂,陛下对你下过特例,你曾用太子仪仗出嫁,与男儿无异,自然可以干政。”
“你放心,皇叔是向着你的,谁若对你不敬,便是对皇室不敬。”
“至于李淳,他死的好!”
“你要是当女帝……”他咬咬牙,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那也不是不行,皇叔是赞成的。”
我:“……”
那一刻,我如雷轰顶,仿佛被打通了奇经八脉。
我看看王丛,看看路亲王,再看看那些面色铁青的世家。
我陡然间意识到,我手里有兵了,能被程肃派来千里迢迢勤王的人,忠心无疑。
若我此时开口说自己要当女帝,想必无人敢不从。
我脑中快速运转着……
若我当了女帝,处置朝政会更加便宜,不会像如今这般缩手缩脚。
我和程肃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君臣不相疑,大楚的未来更加昌盛。
连父皇都允准我用太子仪仗,他心中对我的期待不言而喻。
我斗倒了陈相,除了奸佞,还扳倒了曹顺,可我真的能当女帝吗?
前朝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我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
还有程肃,我若当了女帝,他便是皇夫,我能让他在后宫待着吗?
将来我若有了自己的孩子,帝位我该传给自己的孩子,还是传给父皇的孩子?
我看着大殿中的皇帝宝座,内心剧烈的挣扎着。
上前一步,便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退后一步,便要俯首称臣听命于人。
我一向没有野心,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我的野心前所未有的膨胀。
权力不仅仅是男人的毒,也是女人的……
29
“哇”的一声啼哭,将我从魔怔中惊醒。
老十哭了。
他小脸涨得通红,眼泪滚珠子似的流,一双乌黑的眼睛懵懂的看着我,柔嫩的手指伸向我的脸颊。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指,那么小,那么软。
我心中一声长叹……
若我真做了女帝,他该怎么办?
他大概会活的惶恐不安,认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吧?
而我为了坐稳皇位我又该*多少人呢?
我祝福过父皇,说他将来定然会有一个如文帝,仁宗一般的儿子。
父皇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以食言呢?
我轻声道,“你想当皇帝吗?那便你来当吧!”
希望你别嫌苦,别喊累。
因为帝王是没有机会后悔的。
我将怀中的老十举起,高声道,“十皇子为我大楚新帝,尔等跪拜新帝!”
老十的哭声嘹亮有力。
群臣跪拜,万众俯首。
我怔怔地看着皇帝宝座,心中一片苍凉。
我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成为女帝的机会这一生恐怕也只有这一次,而我也永远没有机会后悔了……
但我不后悔。
群臣退去,祭拜父皇母后。
大殿中。
只剩下我和王丛。
我示意他上前,“大将军如何得知上京有难?你们从何处而来?路上可曾遇见了戎兵?”
王丛没想到我问的这么细,眸中神色渐渐郑重,他一五一十得讲了来时情况。
乌合卓很是狡猾,一路大军照常攻打边疆,另一路轻骑则奇袭上京。
程肃心细如发,发现敌军数目不对,便派斥候细查,推测出乌合卓的异动,急忙派兵前来。
王丛带兵轻装简行,连夜奔波,按理该早到上京。
可他们一路上被地方查问耽误了许多功夫,有些人明知他前来勤王,却还是怕担责不开城门,他只好拿着大将军手令将人*了才能通行。
我冷嗤一声,觉得无比可笑。
大楚的士兵想要进京千难万难,而戎兵却如入无人之境,这其中有多少人收了好处?
若有一个人肯用点心拦下戎兵仔细盘问,乌合卓都不能打到上京来。
京城有世家把持,而地方上则是豪强的天下。
父皇在世时,都拿他们没办法。
我和老十,一个女子,一个稚子,大概还是要走父皇的老路,拿他们无可奈何。
我微微垂眸,手指紧握,内心剧烈挣扎着。
“王将军,你此次带来多少人马?”
王丛更惊愕了,大概他以为他说有两万人马,我就会信。
他恭敬道,“只有一万轻骑,但都是军中精锐,可以一当十。”
我点点头,心中微涩。
军中少了一万精锐骑兵,这不是小事。
“那程肃怎么办?”
“殿下!”王丛郑重,“大将军说了,边疆没了,可以再打回来,若上京没了,国就亡了。”
程肃说得对。
可我心里却莫名涌上一股诡异的不安。
我压住那丝缕恐惧,提气郑重道,“王将军,本宫要拜托你一件事,此事成了,可保大楚十年安稳,不过你怕是要留下一世骂名,你敢做吗?”
王丛抬眸定定的看着我,“大将军让末将一切听从殿下的吩咐,殿下请下旨,末将无不从命。”
“好,你很好!”我看着眼前壮志凌云的将军,心中的涩意更浓。
他该在战场上奋勇*敌,封爵成侯,如今却要做我手中*人的刀,真是辱没了他。
我低声吩咐了他几句,又将一个名单交到他手中。
他脸色越来越凝重,却没有一声质疑。
很快,他单膝跪地,郑重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王丛留下三千士兵稳住宫中,独自带着剩余士兵*伐而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抱着老十,转身奔赴自己的战场。
30
我来到昭和殿。
在群臣注目之下,走到最前面跪下。
昭和殿烧没了。
我的父皇母后,尸骨无存。
他们明明那么好,他们不该是这个下场。
我抱着老十,眼睛痛到涨裂,却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群臣环伺,我丝毫不敢表现出异样,更不敢让他们的脑子停下来。
这些人都是人尖子,他们若是细想,便该知道,此时我把他们留在宫中不仅仅是为了祭奠父皇母后,还另有所图。
我垂了垂眸,淡淡道:“将陈嫔带来。”
我身后一阵躁动,那些大臣显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以为我要整顿后宫,秋后算账。
没多久,陈嫔来了。
她勉强镇定着情绪,等看清楚跪在文武百官最前面的是我和老十,而不是她以为的李淳,顿时面色惨白,娇容失色。
“福茂,怎么是你?”
“大皇子呢?李淳呢?”
很快,她眼睛移到了另一侧用白布盖着的尸体上,尸体的头脸都遮挡着,只一双皂靴露了出来。
李淳的鞋子,她这个母妃认得很清楚。
她一下子懵了。
“淳儿!”
她扑过去,掀开白布,看到李淳僵硬冰冷的脸顿时撕心裂肺的放声大哭。
“淳儿,你活过来!”
“你丢下娘一个人可怎么办?”
“是谁*了你,是谁?”
“是我!”我盯着她,一步一步行至她面前,如同看死人般,淡淡开口:“将你和李淳如何与戎国勾结交代清楚。”
陈嫔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我知道了真相。
但很快,她“哈哈”狂笑起来,眼中流泪,唇角溢血,看起来无比凄美。
“李拂云,你想栽赃陷害我?我只是一个后宫嫔妃,哪有什么本事勾结戎国,你想篡权当政让我当你的垫脚石,你在做梦。”
“我可怜的淳儿,还有你怀里的老十,他们明明是皇子,却一个被*,一个被挟持。”
“最可怜的是你的父皇,他将你捧在手心里娇养,却骄纵出一个*人不眨眼的白!眼!狼!”
她刺完了我,看向群臣。
“诸位大人,你们今日纵着他,想必是听信了她的谗言,可我与大皇子是无辜的。”
“今日她敢*大皇子,来日就敢*十皇子。”
“陛下待你们不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连陛下的血脉也保不住吗?”
她声音凄厉,如同鬼啸,刺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虽未回头,却已察觉到盯在我身上的目光灼热且不善。
侍卫动身,想让她闭嘴。
我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陈嫔这戏唱得很好,唱得远超出我的预料,我希望她能多唱一会儿。
31
我轻声道,“你以为你不说,就没有人知道?”
“乌合卓伪装成大楚军士,手持父皇手谕一路长驱直入,那手谕是从何而来?”
“本宫亲眼看见李淳为乌合卓指认丽妃的宫殿,他想*了父皇所有的儿子,自己继位登基。”
“父皇待你和李淳不薄,你不怕遭报应吗?”
陈嫔冷笑,“证据呢?口说无凭,证据呢?”
她一脸笃定,笃定了我没有证据,便要担起*弟篡位的千古骂名,而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她款款从地上起来,泪眼盈盈,满面凄楚。
“诸位大人,你们饱读诗书,定然知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颠倒阴阳,国破家亡。”
“本宫身为帝妃,遭此奇耻大辱,已经无颜苟活,只望诸位大人能为陛下尽一份忠心,*了李拂云!”
说着,她便往一个侍卫的佩剑上撞去,被一脚踢飞倒摔出去,钗发散乱,形容狼狈,半晌爬不起来。
我缓缓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本宫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你没了儿子,没了族人,自己也不想活。”
“你想让本宫背一个*弟篡位的千古骂名,让本宫不得安宁。”
“你想死,可以!本宫不会拦着你。”
“但本宫会将李淳开膛破肚,片片凌迟,会将他送到乱葬岗,让他被野狗分食,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不!”陈嫔尖叫一声,目光惊惧怨毒地看着我,“李拂云,你好狠毒,他是皇子皇孙,你怎能如此对他?”
狠毒么?
早在李淳与戎国勾结的时候,他就不是李氏子孙了。
“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如蝉翼,语中却藏着绵绵*机,若陈嫔敢说一个不字,我真的敢将她千刀万剐。
陈嫔被我震慑住,呆了呆,不自然的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叛国,没有人愿意的。
都是土生土长的大楚人,不到情非得已,谁愿意背叛自己的国家呢?
乌合卓是个狠人,他擒拿住李淳的第一天,就一刀斩断了李淳的命根子,说要看看太监长什么样……
后来李淳被程肃救了,人回来了,可命根子还在乌合卓手中。
李淳不敢说,他怕说了,父皇会*了他……
他惶惶不可终日,这事瞒不过陈嫔。
陈嫔逼问出真相,如五雷轰顶,皇位这下子是彻底没有念想了,而此事迟早都会被爆出来,到时候他们还怎么做人?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没多久,陈嫔收到了乌合卓的威胁信,让她偷一份盖了印玺的空白圣旨,用圣旨来换李淳的命根子……
我呆立当场,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李淳可是皇子皇孙,这是对戎国的极度侮辱。
而他们母子二人竟然瞒着?
我不可思议道,“你换了?”
她哀怨道,“自然,淳儿这辈子没指望了,既不能成家,也不能立业,他已没了现世,身为母亲我怎能让他再没了来世?”
“……”我被噎住了。
世人常以为尸体不全,在地府便失了轮回的资格,即便勉强投胎转世,下一辈子也非傻即残。
可我没想到,陈嫔会为了这种子虚乌有的事真干出来*夫叛国的恶行。
满朝文武也被惊住了。
只有陈嫔泪眼朦胧,仿佛该当如此。
“那你换回来了吗?”我硬逼自己问出这一句。
32
陈嫔嚎啕大哭,无比哀伤,“乌合卓言而无信,是奸险小人,他给我的是假的。”
我一阵晕眩,只觉得荒唐,史书都不敢这么写,可却真实的发生在我身边。
满朝文武怒斥陈嫔。
我摆摆手,命人将陈嫔拉下去审讯,她能办成这件事,背后定有许多人助她。
大楚的皇宫内外,都烂透了!
陈嫔被拖走时,不甘心的尖叫,“李拂云,你一定要将淳儿的命根子找回来,你一定要帮他,他是皇子皇孙,他下辈子还要当皇子皇孙的。”
“……”我忍着满心恶心,淡淡道,“审问完后,将她的舌头割掉,本宫不想再听她说一个字。”
我闭眸,压了又压,才将那股黏腻感去掉。
没多久,一份审讯名单以及半截舌头被呈了上来。
我看着那染血的单子:上面有宫女,太监,宫卫,城门守卫,以及许多地方官……
我一阵恍惚,他们知道这是卖国的行径吗?
他们知道吗!
他们知道,可他们为了钱,为了私利还是会干!
“抓人,铁骑卫抓宫外,禁卫所抓宫内,本宫要在这里亲眼看着他们行刑!”
没多久,许多人已经被扭送到此。
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抓住一个*一个。
血腥气弥漫宫廷,天上的云都仿佛被染红了。
我铁青着脸,心口麻木的紧,却不敢泄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沉寂,人人都看着我发狂,却无人敢上前劝阻,只是落在我身上忌惮的目光越来越多。
想必他们已经看出来,我这是在*鸡儆猴,*的是奸贼的却是世家。
不知*了多少人,我看到角落里一个侍卫打出信号。
我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转向群臣,面上露出一丝软弱。
“诸位大人方才所言,本宫细细思量,认为言之有理。”
“后宫女子的确不得干政,本宫也自问不能处理好朝政,但将老十完全撒手不管,本宫也做不到。”
“史上也有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十弟母妃故去,后宫嫔妃无人能担此大任,本宫不才,愿暂代十弟摄政,待他成年之后再归政于他。”
“若诸位大人同意,本宫便选出几位顾命大臣,与本宫一起辅佐十弟,诸位以为如何?”
人群中,一阵议论纷纷。
我能如此光明正大的将自己想当摄政王的目的说出来,明显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毕竟,只要我贪恋权势,那便可以拉拢,而我要想理清朝政,必然要依靠世家,我肯将权利分出来一部分给他们,这也是他们的目的。
很快,几为领头的大臣高声道,“臣附议!”
我满意点头,“如此甚好,这些大人请随本宫到偏殿商议。”
我点了几十个大臣,带着他们进入附近的偏殿。
被我点到的都是世家,他们看了看自己的同类,自然心知肚明,不由会心一笑。
没有点到的人不免纷纷摇头叹息,满脸颓败。
我带领众人到了地方,快步朝着墙壁走去,转动把手,躲进密室。
门在我身后哐啷一声关上,我急急转身,从密室的小孔,我看到无数的侍卫从帷幔中走出,扬起了手中的刀……
*戮开始了。
鲜血飞溅,惨叫连连,这里是人间地狱。
我垂眸不敢再听,我发愣的盯着自己的手,虽白白净净,却已满是*孽。
这便是皇权之路吗?
良久,喊*声停了。
我听到王丛铿锵有力的声音,“启禀长公主殿下,宫内五十六名大臣,宫外二十四世家连同旁支共一万五千人,全部屠戮殆尽,请公主殿下示下。”
我闭上眼睛,一直干涩发胀的眼睛,突如其来的涌上泪意。
真好!
上京从此再无世家了。
33
我读的史书不多,却很善于总结。
历史上,许多帝皇都曾用过温和的方式去除世家,但世家反而发展的更加兴旺,甚至有些帝王不得不拉着世家之首一起接受大臣朝拜。
消灭世家唯一的法子,便是*!
侯景之乱将江左侨姓士族屠戮殆尽。
河阴之变*尽北魏大家。
黄巢刀下中原世家幽魂无数。
所以,哪怕背负千古骂名,我也绝不后悔!
我擦了擦眼泪,抱着老十出来,踏过被鲜血浸透的地板,那血也同样染透了我的鞋子,黏腻恶心。
门打开了,我看着夕阳余光,只觉得焕然如新生。
“告诉其余的大人,上京再无世家,他们有机会出人头地了,让他们以后做个好官,别让本宫白白背负骂名。”
“是!”
立刻就有人前去传讯。
我看着一直跟在我身边,寒剑一样的王丛,轻声道,“王将军,对不住!”
他该是赫赫有名的战将,如今却做了刽子手,要和我一起臭名远扬。
王丛显然听懂了我的话,他目光坚定的看向夕阳。
“殿下,军人的使命是保家卫国,*敌是为国,*奸贼也是为国,末将不觉得亏欠。”
我喉头发涨,轻声道,“若大楚人人都如你,该多好……”
王从面容一窒,默然无语。
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宫廷内外都肃清了。
可我不敢停下,许多事情都在等着我做。
父皇母后的遗骸需要收敛,帝妃和公主需要营救,逝者需要收敛尸骨,还要组织得力官员清点世家的财产,惊慌的百姓需要安抚。
王丛自动请缨追击乌合卓。
疏于操练的地方守卫绝不是身经百战的乌合卓的对手,只能靠人命消耗戎兵,让王丛去,可以速战速决,他是最好的人选。
我同意了,王丛率军奔驰而去。
至于让哪位官员为首去清点世家家财,我目光滑过一张张脸,落到了钦天监刘大人的身上。
这老头无权无势的时候,就敢跟我一起阴陈相,现在也只有他能刚正不阿,保证清点出来的每一块银子都落入国库。
他感受到我的注视,挺起了胸膛想自动请缨,却被人拦了一下。
刘煦站起来,躬身道,“启禀长公主殿下,臣愿为殿下效力,清点世家。”
我看着刘煦的眼睛,感受到其中的郑重。
但刘煦太年轻了,他未必能震慑住与他一起抄家之人。
刘煦面容严肃,“臣发誓,绝不让随行之人有一人贪墨,若不能做到,臣愿提头来见。”
我默了默,也郑重道,“本宫信你,有劳刘大人,本宫赐你生*予夺之权,若当真有人贪墨……”
“本宫不要你的人头,本宫要贪墨之人的人头,本宫要看看国难之下,还有谁敢发这份国难财!”
刘煦亲自选了几十个协理之人,很快组织了一只上千人的队伍,带着我赐予的父皇宝剑查抄世家。
34
在后宫收敛尸身的地方,我看到了丽妃的尸身。
她被人一剑封喉,脖子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只一双眼睛死不瞑目,眼角边犹有泪痕。
在丽妃身边,是一个身上被戳了几个窟窿的小太监,他蜷缩着身体,很是弱小。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敢拿命去救我们。
“他叫什么名字?”
“启禀殿下,他叫王福全,宫里叫他小全子,是个末等太监。”
“……”
我默了默,他生前我不知他,唯有在他死后给他一些荣光了。
我命人除去他的奴籍,封他为敬亭侯,以侯爷之礼安葬。
又命人细细查访他可有亲人在世,关系如何?若有恩,替他报恩,若有仇,为他报仇。
忙完这一切,我对老十轻声道,“这两人,一个是你母妃,一个是你我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不可忘记了。”
老十乌黑明亮的眼睛,自两人身上滑过,落到了丽妃身上,他在我怀里挣扎着要扑向自己的母妃。
我忙抱紧了他,怕他掉下去。
他哇哇大哭,而我的泪也情不自禁的流下。
我们没有父亲,我们也没有各自的母亲了。
他可以依靠我,而我该依靠谁?
我脑中浮起程肃的容颜,心中瞬间有了力量。
是啊,我有程肃可以依靠。
等程肃回来,我可以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我可以尽情的发泄自己的悲愤,伤心,难过……
我低头贴了贴老十的脸颊,任由我和他的泪混在一起……
我命画师将丽妃和小全子的画像画下来。
老十太小了,他不记得自己的母妃,等他长大了,或许会遗憾。
等画师真正动笔时,我想了想,又道,“将被火烧过的宫廷和此次国难中死去的人,也画下来,这是国耻,让后来人永远记得今时今日,以儆效尤。”
画师抬眸惊愕的看着我,旋即眸中涌上泪色,“微臣遵命,微臣定不辱使命。”
他迅速领命而去,寻找相熟的画师,办理此事。
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件耻辱的事,但也是一件永远值得铭记的事。
我来到御书房,接连颁发了无数道旨意:封闭城门,安抚百姓,实行宵禁,提拔官员,砍*奸佞,筹备丧仪……
我忙的晕头转向,根本不敢有丝毫停歇。
直到晚间时分,嬷嬷告诉我,锦珠回来了。
我才回过神来,心中鼓鼓荡荡满是劫后余生的欢喜。“快宣,让她来见我。”
话才说出口,自己却已等不及,出门向她迎接去。
她快步跑来,乳燕投林一般的奔向我,大声嚷嚷。
“李拂云,你可气死我了,你怎么能扔下我自己跑回来?”
她又气又恼,那模样恨不能将我暴打一顿。
我阴郁的心却因她的暴怒活了过来,我唇角在笑,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下。
真好,我最亲的姐妹还在,她还是一如往昔。
我快步上前迎接她,却看见她恼怒的面容竟一点点变得惊恐,然后飞一般的扑向我,将我拉着转了个圈。
晕头转向中,我听到利箭刺入血肉的声音,锦珠重重的压在我身上。
我摸到了一手血……
“宣太医,快宣太医。”
无数人飞奔而来,围着我打转,锦珠被抬进房间,我浑浑噩噩的被请到了门外。
我听着里面的紧张叫喊,身体冷到发抖。
锦珠为我挡箭了。
她又一次为了救我。
她会死吗?
我到底改变命运了吗?
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还是敌国入侵,山河破碎?
如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那么,我做那个梦又有何意义?
如果我做的有意义,那我到底改变了什么?
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命运想要打败你,与你何干?”这句话的含义。
它不会因为你垂死挣扎而怜惜你,也不会因为你无辜可怜就放过你,它只按照自己的意志,推平一切,碾压一切。
35
刺客是曹明玉派来的。
曹明玉已经不在关押她的园子。
在戎兵攻打上京的时候,她趁乱逃走了,而城外迎接她的是曹顺派来的三千精兵。
那三千精兵没有管城中的*戮,没有理会百姓的求救,簇拥着曹明玉一直等在上京三十里。
他们原本打算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戎兵大肆劫掠了上京之后,再反*回来,顺手除去李氏皇族,拥护曹顺的长子登基。
但没想到,王丛带着人马来了。
曹明玉只好愤愤然带人撤退,她心有不甘,便派刺客前来刺*。
我垂眸看着从刺客怀中搜出的信,只看了一眼,就被刺痛了双目。
“李拂云,算你好运,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你没死。”
“可你猜猜,程肃死没死?”
最后一个死字是用鲜血书就,已经干涸发黑,透着赃脏污恶心的气息。
我的心脏骤紧,她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程肃给了我一万骑兵,他自己所剩不足两万骑兵。
乌合卓在攻打上京,边疆的战况估计不会特别猛烈,程肃只要稳扎稳打,完全可以应付。
可程肃会稳扎稳打么?
我脑中骤然浮现无数关于程肃的瞬间。
新婚夜,明明我心甘情愿,他却不肯碰我……
他说要许我一世安稳,少一天都不算一世……
那些被遗漏在生活中的细节,一下子放大在我面前。
我陡然间明白,程肃不会稳扎稳打,他会反攻,他会趁虚而入,他会趁着乌合卓不在,带着骑兵直接*向戎国!
他要灭了戎国。
可他只有不足两万骑兵……
他是在寻死!
我慌了,我猛地站起来。
“折子,我要看边疆所有的折子,让王丛回来立刻见我。”
我急火攻心,强撑着说了这一句话,眼前一黑,茫然的倒了下去。
在倒下前,我悲哀的埋怨自己,为什么那么弱,为什么不努力再撑一会儿……
待我醒来,已是三天后。
太医说我原本在雪地里受了风寒,又连日操劳,被刺客惊吓,这才突发疾病,让我卧床休息,戒思戒忧。
我打断他,“锦珠呢?”
“安宁郡主转危为安了,殿下放心,反倒是殿下的身体……”
我听着他的唠叨,心思却早已到了御书房,我要去看折子,我要去看看我还能为程肃做什么?
太医愕然,“殿下,您要卧床……”
“赵大人!”我猛地停下,回眸看他。
看到他一张担忧的布满皱纹的脸,我默叹一声,缓和了语调。
“赵大人,你说的,本宫都知道,若本宫还是以前享受安乐的公主,本宫自然会听你的,可时不我待,本宫已经不能停下来了。你若真的关心本宫,就替本宫开一副猛药,让本宫快些好才是。”
他惊愕的面容变得苦涩,嗫嚅着嘴唇,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摇头一叹,凝眉斟酌药方。
我到御书房没多久,一碗乌黑的药已经端了过来。
我一饮而尽。
赵大人欲言又止,最后长长一叹,遗憾的退了下去。
我明白他想说什么,作为一个大夫,他有能力让我彻彻底底的好,可眼下的情况,他没有机会去当一个好大夫,我也没有功夫去当一个好病人。
我们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浑浑噩噩的过。
世事沧桑,命运如铁,人能决定的终究是极少极少的一部分……
药每天按时端来,我每天乖乖服药,并埋头在御书房不分昼夜。
边疆的折子,让我心乱如麻,我看不清程肃的意图,心中的担忧与日俱增。
我唯一高兴的事是,我昏迷的三日,几位首领大臣果断做出了追击曹明玉的决定,让她不能顺顺利利逃走。
曹明玉的三千精兵,会形成一股极大的势力,他们会一路烧*劫掠,很可能比戎兵都坏。
没几日,王丛回来了。
他换了干净衣服,却依旧一身血腥气。
他手中抱着一个匣子,打开后是乌合卓的头颅。
乌合卓双目圆睁,牙呲欲裂,看来死的不甘。
我看着那让我做了无数噩梦的人头,本该是高兴的,可眼泪却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我抬眸问王丛,“大将军呢?你来上京之前,程肃去做什么了?”
王丛喜悦的面容渐渐变得严肃,目光相对,不用多说一句话,该明白的都已各自明白了。
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宝座上。
程肃真的去灭戎国了。
他真的没有给自己一点退路……
王丛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末将请战,追随大将军踏平戎国,还我山河。”
我喉头发涨,“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王丛低下头去,“殿下,世事难两全,机会太难得了。”
是啊!
机会太难得了。
乌合卓冒险奇袭上京,后方空虚,不堪一击,这样的机会等十年不一定能等到。
程肃身为大将军,精准判断,主动出击,我若是他,或许也会这样做。
可若一切都是对的,为什么我这么难过?
若命运必须人命来填,我宁愿,死的是我……
王丛稍作休整,便又带兵前往边疆。
我给边疆供人供马供粮草。
海量的银子刚从世家口袋落入国库,又从国库运到边疆。
这时,唯有花钱能让我有一丝安全感,我固执的以为自己花的越多,程肃就越安全。
边疆的消息雪花片一样的飞入上京:曹顺阵亡,程肃一统两路人马深入敌腹,他一举攻占戎国南王庭,又向着戎国北王庭攻去。
北王庭是戎国的圣地,历代大王都从那里诞生,从来没有将军可以打到那里去……
程肃如此做,分明是在寻死。
他想一举灭了戎国,想为大楚永久去除隐患。
那句“我愿许你一世安稳,少一天都不算”曾经是甜蜜的糖,如今却似凌迟的刀,让我心如刀绞,无法喘息。
又过了许久,捷报传来:程肃攻占北王庭,戎国彻底亡国。
举国欢庆,百姓们扬眉吐气,满心都是身为大楚人的骄傲,乌合卓攻打上京带来的奇耻大辱终于洗刷了。
我不敢高兴,生怕一高兴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我压抑着自己,等着将军们凯旋而归。
最终,我等来的是王丛,以及他身后的无数棺材……
戎国被灭,可大楚将士也十不存一。
我没有看到大将军规格的棺椁,心中存了几分希望,我声音不可抑制的发颤。
“程肃呢?”
王丛低下头去,缓缓摘下兜鍪。
他身后三军也如他一般,摘下兜鍪,低头默哀。
欢呼声停了,举着鲜花的手垂下,城门上下一片肃静。
“殿下,大将军生死未卜,末将搜寻了一个月,尚未找到。”
程肃失踪了。
他带的兵马不足,勉强攻打下北王庭,却被曹顺的兵马偷袭。
曹顺妄图和戎国联手,被程肃提前暗算,死在战场上。
但背地里,他其实早就将自己的兵马安排掉:一路人马奔赴上京营救曹明玉,另一路人马则直奔戎国等着给程肃致命一击。
他成功了。
曹明玉顺利逃走。
而程肃生死未卜……
36
刘煦问我,要不要先给程肃立一个衣冠冢?
我神色木然的看着他,“一日未找到,他便一日未死,本宫便一日不会为他立冢。”
刘煦动了动唇,默然一叹,行礼而去。
他果然如母后所言,如今身居高位,是我器重的左膀右臂,若他无过错,将来定会位极人臣。
刘煦的命运,被言中了。
那我和程肃的命运呢?
“福运难料,命途未卜”。
这八字箴言是不是也被言中了?
那一瞬间,我真的想哭。
我安葬了父皇母后,以及此次国难中死去的许多人,并不断派人搜寻程肃的下落。
没有了内忧外患,大楚在一点点变好,曾经骂我*人如麻的声音,也渐渐的消停下来。
只有程肃没有丝毫消息,反倒我收到了曹明玉的国书。
曹明玉一路逃亡,被地方阻击后,兄长战死,她带着一千多人逃到叶林国,*了国王,自立为叶林女王。
随着国书而来的还有曹明玉的一封信。
她嘲讽我想当女帝却又不敢,只能拿一个黄口小儿做文章。又嘲讽我哄着程肃去送死,替我打下万里江山,他自己却死在沙漠尸骨无存。
她说我心思狠毒,口蜜腹剑。
“李拂云,你可曾想过,若不救你,他会率领铁骑踏平大漠,他可以称王称帝。”
“你现在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程肃为你打下的江山,这人血馒头吃着香吗?”
这一封信如*人的刀,刀刀见血。
我明知曹明玉是故意的,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若程肃不派兵来上京,他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锦珠见我发愣,劈手夺过我手中信,看了一眼,就怒不可遏。
“贱婢敢尔!她自己狼狈逃窜的时候,可曾想过去营救自己的父亲,如今又立什么牌坊?”
我忍不住笑了。
骂的真好!
我替她紧了紧衣裳,“你还是管好自己,都已经是公主了,怎么还如此毛毛躁躁。”
锦珠为我挡箭,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浑身便冷得难受,一张脸常常是紫的。
我封她为安宁公主,赐下公主府,赐她封地,可这都弥补不了什么。
有一个好身体,比那些外物都重要的多。
可惜,我们都没有这个命。
锦珠道,“我没事,反倒是你,别被气到了,我不信姐夫死了,他命硬,没那么容易死的,说不定是路途遥远回不来,我们再等等总能等到的。”
我“唔”了一声,心中酸涩,明知希望渺茫,却还是相信万一。
我将曹明玉的信留了下来。
锦珠讶异,“留这个做什么?还没被气到吗?”
我平静道,“留给老十,他将来称帝,总要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
一个不记住历史耻辱的国家是没有希望和未来的。
锦珠目光古怪的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瞬间明了,所有人都以为我拿老十当幌子,其实是为自己登基为女帝做准备,连锦珠也如此认为……
若说我是圣人,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但我想这世上总有人会做一些傻事,明知不可为却一往无前,明知会身处险境却还是挺身而出,明明可只手遮天却还是一心为公。
这样的人或许少,但我觉得多我一个便是好事。
我假装没看懂她的目光,提笔给曹明玉回信。
回信的内容,自然也是字字如刀,割人心肠。
不同的是,我掌握的情报比曹明玉详细得多,我平铺直述,只说事实。
曹顺被*时,身边亲卫不足,若非为了救她这个女儿,恐怕曹顺可以顺利逃亡戎国,做个王。
曹顺叛国之罪,事实俱在,所有曹氏族人都被他们父女的野心牵连,论罪人,曹氏父女才是千古罪人,他们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遭世代唾弃。
回完信,舒服了很多。
我不由得思考,叶林离大楚路途遥远,跋涉艰难,更重要的是那里很荒僻,打下来没什么利益,不打的话,曹明玉又如同一只跳蚤,上蹿下跳,实在让人难受。
不过,眼下休养生息最为重要,暂且只能搁置一旁。
没多久,王丛从边疆快马加鞭送来急件,我看着那印着火漆印记的信,手都在发抖。
这印记表明信里的内容是关于程肃的,会是什么?
37
打开看了一眼,便觉得天旋地转。
信里说,程肃死后尸身被戎国逃亡的王族带到了大漠更深处的开明城,他们将程肃的尸体悬挂在城墙上,日日鞭尸暴晒,提醒后世子孙不要忘了亡国之耻……
纸飘落地上,我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我要攻打开明城!
我要灭了他们!
然而,开明城离此地万里之遥,大楚刚刚灭了戎国,民不聊生,十年之内休想再起战事,大楚伤不起,百姓也伤不起。
其中,刘煦反对的最为激烈,“殿下,这太平江山是大将军拿命换来的,我们不能轻易丢了,只能徐徐图之,等待时机。”
他说得对。
他们说的都对。
可我厌倦了徐徐图之,是我无能,若再国强民壮一些,是不是就不用这样瞻前顾后?
我埋首案牍,殚精竭虑。
每当累了,看一看宫廷破碎图,想一想程肃被悬挂在城墙上的模样,那一丝疲惫瞬间就觉得不算什么。
我将老十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我吸取李淳的教训,对老十时时面提耳命,带他上朝,接受群臣朝拜,将朝廷中的事掰开了揉碎了教给他。
只是有一日,我叫他老十时,他忽然扯扯我的袖子,悄声道:“皇姐,能不能别叫我老十,叫我李澜,我长大了,你该叫我名字了。”
我一时哑然,这才发现,他长大了,成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小皇帝。
不知不觉间,十年竟然已经过去了。
十年啊……
程肃被挂在城门上十年了。
那一刻,心中愤怒汹涌。
我再次提议攻打开明城,这一次,没有人反对,大楚兵强马壮,有力一战。
而开明城的人却抢先一步前来求和,他们带来了贡品无数,唯独没有程肃的尸身。
他们说,程肃的尸身早被戎国王族打碎不知下落,而戎国的王族在知道大楚要攻打开明城后,早就逃走了。
我看着使者战战兢兢地脸,只觉得分外可笑。
我努力了十年,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本宫不接受!”
我不接受这结果,我不接受程肃尸骨无存。
大楚对开明城宣战了。
战火飞扬中,捷报频传。
我麻木的翻看着一个个喜讯,唯独看不到自己想要的:没有程肃尸身的下落,也没有任何他的物件。
他仿佛一个遥远的梦,梦醒后,就不存在了。
我只能一遍遍的从他送我的玉簪,珠冠,小物件儿中寻找他的存在……
大楚疆域前所未有的辽阔,大楚的强盛或许刺激了曹明玉,让她有了很强的危机感。
她再一次命人送来了东西,只不过,这一次,送来的是人。
“李拂云,当初你说程肃活不过二十岁,他果真没有活过二十岁,你可真是料事如神。”
“不过,你不用担心,少了一个程肃,你可以有无数个永远二十岁的程肃,这少年郎,你喜欢吗?”
最懂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曹明玉再一次扎痛了我的心。
无数个难免的夜晚,我曾深深的懊悔过,若我当初说程肃能活到八十岁,是不是他就不会二十岁死。
我虽知道这样的想象没有意义,却还是忍不住一遍遍悔恨。
我抬眸看向眼前面容酷似程肃的少年,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长得真像啊……
难为曹明玉竟能从无数人中找出一个如此神似的折磨我。
“你叫什么名字?”
38
“草民叫程……”他惊恐的看一眼四周,似乎察觉了什么,咬牙道,“女王让草民自称程肃,但草民其实叫八月奴。”
我看着他,笑了一下。
他很聪明,万幸他没有说自己叫程肃,不然已经死了十次。
我问他有什么心愿?
八月奴迷茫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如此说,我也没有和他解释的打算。
我听闻曹明玉似乎快要疯了。
她接管了叶林国后,几次征战想要扩大版图,但总是出师不利,叶林是个小国,人力有限,支撑不起她强大的野心。
而她似乎也看透了自己未来的命运,便日日纵情声色。
听闻她男宠无数,个个都有独到之处,最受宠的一个与程肃很像。
这都是小道传闻,但今日见了八月奴,我隐约明白,曹明玉恐怕真的疯了,所以,才会这样作死。
八月奴犹豫了一下,说自己想要从军。
他是叶林国最低等的奴隶,忽然有一日被曹明玉相中,带回宫教导,然后送到大楚。
在叶林国,奴隶就是奴隶,奴隶的儿子生生世世也都是奴隶,是永远无法翻身的,
他想改变命运,想要出人头地。
我唇角露出一丝悲悯的笑容。
改变命运么?
连我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吗?
我允准了他,将他送到王丛军中,从一个小兵做起,从军是最快的改变命运的方式,但愿他有那个命从战场上活下来……
锦珠问我,为什么不将八月奴*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奸细。
我摇摇头,淡淡道,“长得太像了,下不了手,若他真是奸细,瞒不过王丛。”
真的太像了。
八月奴出现的那一瞬间,我仿佛重回到初认识
程肃的那一天,他一袭白衫,恼怒的拦住我,问我为何要退婚?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程肃静静的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在梦中泪流满面,醒来后不知今夕何夕。
八月奴没有让我失望,他在军中快速成长,屡立军功。
五年后,他率兵灭了叶林国,亲自冲进王宫。
听闻曹明玉看到他的时候,晃了晃神,失魂落魄的叫出了“程肃”的名字,然后被无情的砍下了头……
我没想到曹明玉会死的这样窝囊。
其实我一直以为她挺厉害的,她能独自一人领兵强占一国,长期总揽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本该活得风光无限,后来怎么变成了这样无能的模样呢?
刘煦说,“大概是绝望。”
曹明玉男宠无数,可是她没有将任何一个放在眼中,不愿意怀他们任何一个的孩子。
对于叶林国也完全没有感情,只想压榨欺凌,最后,民怨如沸,无人肯战。
这大概就是叛国的下场。
回不去故乡,也永远到不了远方,只能在原地垂死挣扎,被绝望吞噬。
八月奴回京述职,我看着眼前成长起来的将军,满心感慨,若是程肃还活着,会长成什么模样呢?
可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这一年,叶林国灭了。
大楚威名远播,无数小国前来归顺朝拜。
而李澜转眼十五岁了。
他长成了昂扬少年,如一柄利剑,坐在龙椅上,接受群臣朝拜。
他礼仪气度,无一不佳,已经是一个像模像样的皇帝。
朝廷内外,让我归政于他的声音隐隐抬头,甚至有人开始提起我从前残*世家的旧事。
我当着李澜的面,处置了一批人。
那一日,血溅宫廷。
我已经学会了面不改色,李澜却面容惨白,手脚冰凉。
39
我拉起他的手,感受着他手指的温度,淡淡道,“那一日,你我一起埋在雪中,我的手也似你这般冰凉。”
“李澜,你长大了,但你还没准备好,相信我,我会还政于你,但不是现在。”
李澜动了动嘴唇,眸中独属于少年人的光似乎灭了。
自那一日后,他开始变得沉稳内敛,读书读史,认真听大儒讲课,体察民情,开始真正向一个可靠的人转变。
锦珠说我做的急了。
“这样他会恨你的,他会觉得你想揽政,你辛辛苦苦地将他养大,日子还长,又何必如此呢?”
我轻轻咳嗽一声,帕子上一抹红。
我将帕子捏住,不让锦珠看到,只平静道,“有什么关系呢?真正好的感情,没那么容易破碎的,破碎了的也不过尔尔。”
“他愿意恨我就恨,不愿意恨我,那也很好,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锦珠愣怔的看着我,忽然眸中涌出热泪。
“都这么多年了……你何必自苦呢?”
自苦么?
其实我倒不觉得苦。
只是长夜难眠时,会觉得寂寞罢了。
我也曾羡慕过锦珠儿女双全,福禄无双,也曾想过若是我和程肃平平安安在一起,是否也会有儿有女?恩爱异常?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的。
我做了许多妄图改变命运的举动,可是依旧没有改变什么。
我们身在命运的洪流中,只能随波逐流罢了。
锦珠约我出宫,我出宫时,遇见了刘煦。
如今的刘煦今非昔比,他位高权重,却依旧孑然一身。
我看出来锦珠的意图,却不动声色,刘煦也若无其事的陪我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
路过一家店时,我忽然停步,看着那卖珍宝的店恍如隔世。
我想起,当初便是在这里,我骗程肃买下了那贵得惊人的珠冠。
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店还在。
刘煦说,“有些东西是不会变得,殿下,你变了吗?”
我不明他话里的意思,但我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老了,今早照镜子,眼角已经细纹明显了。
“大概变了吧!”我感叹道。
刘煦低下头去,默然不语。
良久,他说道,“臣觉得……殿下没变,臣也没变。”
“殿下,我一直后悔,当初若是我勇敢一点,不要恪守君子之道,是不是一切会不一样?”
“殿下,会不一样吗?”
他眸色定定的看着我,竟然透着几分哀伤。
我看清了他眼角的细纹,日益紧锁的眉头,陡然间明白,这许多年,没有谁好过。
我们过的都不好。
泪意忽然涌来,我强忍住心中汹涌的涩意,轻声道,“刘大人,有些事情是不讲道理的,它不会因为谁先来,就垂青谁,也不会因为谁陪伴的最长久,就认定了谁。”
“如果光阴重来,还是会一样的。”
刘煦唇角颤抖了一下,他扭过头去,我还是看到了他眼角的一点泪光。
他慢慢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此物留给殿下做一个念想吧。”
“殿下,我曾多次想过以此物让殿下死心,但我想人心是不可以左右的,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他将东西递给我,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快步去了。
那背影仓皇失措,带着几分狼狈。
我低头看手中信,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
我快快拆开,看到了一张发黄的信纸,里面是程肃的笔迹。
“此一去,千难万险,恐无归期。殿下清白如玉,愿尔珍之重之,敬之爱之。肃九泉之下,亦含笑而眠。”
我瞬间泪流满面。
程肃知道的……
他知道那一去很是凶险,所以给刘煦留书,想将我的未来安排好。
可若早知如此,他又为什么要招惹我呢?
为什么?
我捏着那封信,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毫无顾忌的失声痛哭。
人群来往,纷纷侧目,可他们都是过客。
这一生和我命运相连的那个人再不会有了。
40
回去之后,我大病了一场,将政事交给李澜处置。
我困在自己的心结里,无法挣脱。
李澜日日来看我,他沉稳了许多,和我说朝廷上的事,并期待我的答复。
曾经我会细细告诉他如何处置,可这一次,我茫然的看着他,实在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李澜闭了口,静静的坐着,忽然道:“皇姐,大臣们说我该娶妻了。”
我稍稍振作一些,“这是好事,说明你长大了,等你成亲后,到了弱冠之年,我便还政……”
“皇姐!”李澜突然打断我。“我不是来向你分权的。”
他眸中闪烁出泪光,稚嫩的面容上几分哀伤。“若情爱误人至此,我又何必呢……”
他拂袖而去,我愣了半晌,他眸中含泪的模样竟然那么像父皇……
他真的长大了。
我宣来刘煦,问他朝廷上发生了什么事?
刘煦垂眸,却遮不住憔悴。
他沉稳的将事情讲得清楚。
李澜该娶妻了,如今有两个人选,一个是大臣们看重的大将军王丛之女王瑛,另一个是他喜欢的江太傅之女江青颜。
江青颜腹有诗书气自华,在闺秀中一向很有声望。
而王瑛喜爱舞枪弄棒,却也能将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素有贤名。
让李澜在她们两人当中选,的确很为难。
大臣们倾向于王瑛,李澜则更爱慕江青颜。
我默了默,问刘煦,“你意下如何?”
刘煦目光古怪的看着我,自嘲的笑了一下,“殿下,您该知道的。”
我一时无言。
是啊,我都知道的,又何必多此一问……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渐渐明白,姻缘是一个人最该坚守的底线,若能称心如意便有了一个家,若不能其实一辈子都在流浪。
我给了李澜一张纸条:情爱虽误人,但若被误的那个人不觉得,那便值得。
世人皆觉得我苦。
事实上,我知道自己被真切的爱过,所以从不觉得自己苦,只是会遗憾,会思念,会泪流满面而已……
我不知李澜看了是何想法,但这一次,我不想干涉,我只想静静的看着,当一个局外人。
没几日,李澜下了一道圣旨,他选了王丛之女王瑛为皇后。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他会选江青颜的,毕竟,那是他一直喜欢的女子。
这件事让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直到大婚第二日,两人前来拜见我,我看着满面娇羞却落落大方的王瑛,似乎明白了几分。
王瑛明媚如朝阳,身上有一股似火焰一般坚定灼热的力量。
而这力量是我和李澜都匮乏的,我们看着宫廷破碎图成长,仇恨和责任从坐上皇位的那一天起就担在了身上。
我们可以坚韧的面对困难,却再也无法轻松的面对生活了。
王瑛看出我有话和李澜说,便自动请退。
我看向李澜,他不自在的喝了一口水,忽然鼓起勇气解释。
“上一次,我带她们两人去猎场,青颜脚受伤了,我带着她在一旁休息,我本以为王瑛会不高兴,可她却毫不在乎,还是自顾自的打了很多猎物,并将后续安排的妥妥当当。”
“皇姐,我不怕承担责任的,但有时候,我也想有人替我分担一些。”
“青颜读了很多书,我相信她会做一个很好的皇后,可以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但那是在有我宠爱的前提下,若是没有我的宠爱,她会很快枯萎凋零在后宫。”
“但王瑛不一样,没有我,她也会把日子过得很好,若有一日,我不在了,我想她定然能够如皇姐一般,担得起家国的责任。”
“在其位,谋其政,享受着天下的供养,便不能再只为自己的情爱而活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面上露出几分不自然。
我问道,“你心悦她吗?”
他愣了,认真的想了想,“将来有一日,会的!她有能力让我心悦她,毕竟,她不是轻易认命的女子。”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我也笑了。
青梅竹马,固然是佳话。
但先婚后爱,也未尝不可。
我们都且拭目以待吧。
41
后宫的日子水一般流过,王瑛接连为李澜生下了三个孩子。
这三个孩子便是帝后恩爱最好的凭证。
我听着那些孩子叫我姑母,更觉得恍然,原来过去了这么久……
我渐渐退出朝政,李澜虽常常来问政,但我已很少再指点他。
他做得好,我便送他一碗人参汤,他做的不好,便送他一碗绿豆汤。
等他二十岁那年,已比我高很多,我需要仰头看他才行。
我为他举办了盛大的冠礼,这一日,不仅仅是他成人的日子,更是权力交接的日子。
我亲手为他正衣裳,带冕冠,将帝印玉玺一并交给他。
他顿了顿,郑重的接过。
“皇姐,以后一切有我,你可以歇一歇了。”
我含笑点头,“好,好,我等着享你的福……”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突如其来的涌出,我天旋地转的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李澜眸色含泪的看着我,他声音带了几分责备,“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瞒着?”
我看看一旁战战兢兢的御医,淡淡道,“是我不让他们说的。”
我早年积攒的病,一日日的靠药压着,但终有压不住的时候,如今,我放宽了心,病反而爆发出来。
李澜摸了一把眼泪,“皇姐,你好好养着,我已经从天下调集名医,总会治好你的病。”
“我要出宫!”我坚定道。
“皇姐?”李澜愕然。
我轻声道,“我要出宫,我要去开明城。”
我要去为我的夫君收尸骨。
我晚去了二十年,希望他不要怪我。
李澜再说不出一个字,他面容悲戚,仿佛看到我未来的命运,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才哽咽道,“我真想看看姐夫长什么样子,皇姐……若有来生,我宁愿做你的哥哥……”
他仓皇离去,脚步几分踉跄。
他为我准备好一切,我执政二十年,仇人无数。
他选了最好的人手,做了最好的安排,行路的马车外表低调,内里却很舒适。
我女扮男装,身份是一个京都富户,去戎地收货。
我们一路上走的很慢,御医时时跟在身边为我把脉,我也有意走得慢一些。
开明城很远,我真怕自己坚持不到,我也想看看我治下的百姓生活的究竟如何?
路上,遇见不好的,顺手除了,遇见好的,便顺手嘉奖。
如此颠簸了四个月,才终于到开明城。
如今的开明城是大楚的一个重要边城,各国的商人常常到此地贸易,故而,开明城发展的比从前更兴旺了。
当地的城守带我到城墙下,他接到上京的折子奉命接待我。
他大概猜到我的身份,整个人恭恭敬敬,如履薄冰。
“这里便是曾经肃亲王被悬着的地方。”
程肃死后被封为亲王,这是无上的荣光,但对他而言,其实不重要了。
我点点头,看着这里,阳光刺目,城墙斑驳,早已看不出当初程肃留下的痕迹。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过,尘埃落定时,才能看清楚当初错过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我手指轻抚着城墙,本以为自己会泪流满面,没想到只觉得刺骨冷意,冷透骨髓。
“当初……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吗?”
城守默然低下头去。
我知道,为难他了。
程肃死后十年大楚才打下开明城,十年间,还想留下他的尸骸,我是在做梦。
悲伤满怀,如刀锋过喉。哭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那城守想了想,补充道,“肃亲王也留下了一些东西在这里,百姓们感念肃亲王的功德,为他立碑塑象,供奉香火,您要去看看吗?”
我点点头,知道这有夸张的成分,这是这些官员讨好我的举动,但程肃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我迟迟不肯为他立冢,是不信他死了。
他们比我的看的清,早早就准备好了。
我们一路走过去,我气力不足,四个月的行程,已是我的极限,这短短的路,我出了细细的汗。
他们担忧的看着我,几次说要轿子抬,我摆摆手,示意自己想走一走。
等到了地方,那是一处很清幽的祠堂,在开明城这样的地方,能有这样一座上京风格的祠堂,很用心了。
在祠堂的中央,立着一座雕像,一个威武的将军一手长剑指天,另一只手则提着一颗头颅。
城守说提着的头是戎国大王的。
听他解释,我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我哭的太过伤心,众人悄然退去。
我看着那面容酷似程肃的雕塑,在心里对他说了无数话。
“程肃,我来看你了。”
“对不住,我来迟了。”
“我真的很后悔,若我初见你时,说你活到八十岁,是不是你就不会死在二十岁?”
“若当时我将自己的梦说出来,足够坦诚,足够真实,是不是,我们就可以改变命运了?”
“程肃,你骗了我,我没有一世安稳,我这一生都在兵荒马乱中度过,没有你,我怎么会安稳呢……”
我哭的忘乎所以,似乎要将所有的悲愤发泄出来。
天旋地转间,黑暗袭来。
我听到无数声音纷扰刺耳,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有人向我奔来。
可我不在乎了。
我已经到了我想到的地方,也会葬在我想陪着的人身边。
我这一生,过的应是好的,背后有故乡,也终究到达了远方……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心之所爱,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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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山河破碎,公主被俘。
我不敢说,我怕说了,就一切都成真了。
我以为自己可以把握命运,护得住山河,也护得住美人,可我终究天真了。
拂云,若重来一世,我定不会再招惹你,我会看你平安出嫁,无忧无虑,快活一生。
我给不了你一生一世,只能给你山河无恙。
——程肃未能送达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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