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清川
【编者按】
走过一年的风风雨雨，迈过一年的坎坎坷坷，时间即将掀开新的一页。澎湃评论部推出年终特别策划《让未来配得上现在》，记录和书写你我的2021，期待在新的一年，每个人都能迎着阳光、温暖前行！
2021年10月，我准备回一趟老家。
自从去年大年初六，因为担心政策变化而不能回上海，我从家里仓皇奔走，一路片刻不敢停留地返回上海之后，我已经快要两年不曾回家了。
父母苍老，而在经过一段极度疲劳的工作之后，我开始想念他们。所以，虽然离春节并不遥远，我还是想回去探望老父母。况且，在此前不久，福建多地曾经有过一波疫情，我很担心，莆田什么时候又发生疫情。
就在我定下日子之前的一天，迪斯尼“封园”了。父亲电话来劝我不要回去。自然不是因为我从上海回去有什么风险，而是担心我回得去，但回不来。我们之间拉锯了几个小时，最终只好放弃。
我心里其实也不踏实。各地的疫情管控措施，已经变得无法预测，旅游、探亲、出差，这些以往习以为常的事情，在疫情中都已然变得如此不确定了。
可是我们所感知的不确定性，难道仅仅是如此微小的旅行意外吗？
你所生活的城市，今日还是活蹦乱跳的，明天就可能被按下暂停键；早就已经习惯了的东南亚韩日欧洲游，已经多年不见踪迹；神兽们今天还好好地关在学校，明天就可能在家里上网课了；许多曾经熟悉和喜欢的小店，明天再去的时候，已经贴上了关张告示……我们的生活，已被不确定性所充满。
说起来，我们对于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有着十分严重的误会。
我们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觉得世界广大，足够策马扬鞭，拯救天下，舍我其谁；到了年岁渐长，生儿育女之后，生活的真相日益逼近，然后修身养性，努力挣钱；而人到中年，大势已去的时候，才会生出恐惧心，知天命，而日益谦虚与谨慎。
应该说我们大多数人在大多数的时代里，都是英雄。因为罗曼·罗兰说，看透了生活的真相，而勇敢地生活，才是最后的英雄主义。谁不是呢？
但是这里有一个前提：是我们相信努力会有回报，希望就有转机。可是，当我们所熟悉的社会，所有一切曾经稳固的东西，都开始变得模糊与不可预测的时候，我们还能怎么办？
没有人有现成的答案，我也没有。我只有切身的体悟，并且是十分个体的。
我从农村走出来之前，看见的天地，不过是度尾镇一片狭小盆地中所能看见的井底之天。后来当我旅行到了广州、上海、纽约、柏林和东京，我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多元风景，知道世界并不像教科书所描写的那么狭隘；学习语言，和不同地方的人交谈，品尝他们的美食，了解他们的生活、美与哲学，使自己慢慢地完整起来。
如果我们要隔绝自己与他人，无非重新把自己变成狭隘、仇恨与卑微的个体，怎样的富足与骄傲，其实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的自我矮化。
我的经验让我笃信，开放的心灵，才能获得心灵的安稳。我们这个国度，不就是从开放之中，让我们成为了相信世界，相信未来的人群么？
这实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道理，而是一个数百年来耳熟能详的常识。只是当我们也拥有了都市的灯红酒绿之后，我们便被它们的光彩，遮蔽了自己的眼睛而已。
反而是那些挣扎在日常生活中的人，比我们有着更加真切的体感。人并不能只靠精神活着，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哪怕只在一个封闭中的小城早上醒来，个人与家人都必须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这是许多人今天以为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忘记了只不过两代人之前，这件事其实是性命攸关的现实。当个体、企业、产业与行业，都处在巨大的不确定之中，回顾与重拾对于艰难生活的想象与筹谋，未必不是一个好的想法。
我曾经读过一些美国大萧条的故事。在那场巨大的洗牌中，牺牲最为惨烈的，是中产阶层。因为他们对于美好生活的想象和信心全面碎裂，他们难以接受现实；而贫苦阶层早已习以为常，富有阶层依旧富有。
在短暂的安全感和长期主义之中，或许我们需要寻找一种平衡。或许说来空洞，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着强大的生命力，降低自我的期许与寻找生存的状态。在读书之中抗拒生命的虚无和匮乏，或许能够减少日益加强的焦虑。
最近读了许多苏东坡，他的韧性与最华彩的乐章，都不是在名扬四海，应者云集的时候，而一直都在他生命低谷，朝不保夕的贬谪之地，黄州、惠州、儋州。他的生命热情，在耕种、野食、椰子林中重重爆发。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是他在黄州大醉时候留下的诗篇。这是生命最无常时的幽怨，但又同时是，对自我价值最不妥协的认定。
确定性与不确定性，说到底不过是人类的必然性与偶然性。必然性不常有，我们在过去的四十年里，享受了必然性的红利，然后以为这就是常态。但是，事实上，偶然性或许才是历史的真相。
因此，在偶然性主宰的时代里，我们只能学会对自我的调适。但即便是在最癫狂的偶然性中，也有着必然性隐约存在。建设个体的必然性，在偶然性中勇猛生存，这大约是我们这样卑微的个体的惟一出路。
我们之所以被世界的不确定性所俘获，或者摧毁，根本不过是我们对于自我的不确定。建设抵抗不确定性的方法论，无非是建设自身的确定性，以让我们在面对变化时多一点笃定。希望从来不是被赋予的，而是自己生长出来的。
如果再说得更加理论化一些的话，那便是每个人都需要学会自治。拯救你的从来不是天外飞仙，而是从你的灵魂中生长出来的，独立的力量。
总策划/夏正玉
总统筹/陈才
专题制作/澎湃评论部
海报设计/赵冠群 郁斐
责任编辑：甘琼芳 图片编辑：乐浴峰
校对：刘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