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的金水路，车水马龙的，从胡业恒眼前飞过，他高高瘦瘦地挎着斜肩包，嘴里啃着两个馒头，嚼得很香，站在门口的站台侯车。昨天荔浦的诗情发艺里，一位身材窈窕、胸脯高耸的女发型师，帮他整了彻底的半和尚发型，短短的很精神。
看到即将临站的88路公交，胡业恒突然意识到什么，从胸前的包里拿出黑色口罩瞬间让自己变成蒙面大侠，遮掉自己憔悴的嘴脸，他觉得挺好。
新冠疫情还没有结束，武汉四月上旬才开城，地球的背面叫美利坚的国家在特朗普的手下蔑视新冠病毒，免戴防疫面具，全国自由行。胡业恒脑子里在想，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国家会不会像罗马帝国一样，最后死于瘟疫。
在高层的坚强领导下，桂林也打了一个和病毒对抗的漂亮战，南溪山医院留观的最后一名疑似病例五一前已经解禁顺利出院了。不过远没结束，钟南山教授公开劝告国民戴罩出门，全国像是戴着脚镣的农民在地里干活，不敢松弛懈怠。2020年桂林五一全泡汤了，极少有外省游客，基本上是桂林人游桂林，一毛不拔。
车厢里大家都遵守防疫规矩，胡业恒麻直往顶层走，上层方便看高望远。疫情期间，桂林本地人都感觉几多人，上层大把的座位空着，见最前端的右手位置空着，他暗自庆幸。屁股一落座就拿着手机四处比划，公路两旁舒展着榕树冠几乎吻上了车体，崖山丛岩披着青秀掠过，一座紧跟一座。
东边的天空早霞初放，白鳞斑斓的点缀，“朝霞不出门”，难不成又要变天，胡业恒目视手机，天气预报明天阴转小雨，后天暴雨转阵雨。
小城桂林的双层旅游公交，确实是因城而兴，久违的公交播音专业还亲切，地道的英语播报让哑巴英语的胡业恒跟着默念了起来。
胡业恒是土生土长的桂林人，北方雁归后，休整了些日子，不知自己究竟干什么？想走创业之路却不知从何下手，网络经济让沿路的门面彻底闭门。
房子一买就没了积蓄，还要保证每月的按揭持续供应，以前在北边省每月的薪水还差不多撵着低档房价，家乡的招聘公司给的钱残酷地横腰彻斩，新区的房价还望背兴叹。
胡业恒年届三纪，刚跨过35岁的门槛，他没发现哪家参考单位年龄划线不是这样，他后悔当初没考公务员，硬要碰到头破血流才毫无招架地退却，匿身于雏起的地方，让家乡去暖他，他惭愧得少言寡语。没有了之前的血气方刚、抱负满怀，谁都不想顶撞，哪怕大声说话。
胡业恒是自不量力的，起初那会儿他哪知道自己就是刚孵出的鸡蛋，何况自己不是什么资深，他一身疲态，自认为自己是纯粹的混世等死。他近乡情更怯，都不想见人，不想路遇熟悉的曾经的同学。他也试着打探，寻求下半生的安稳，可惜亲戚告诉他，安排进去的那家事业单位只有2800的月薪，没看错吧，他还活在他之前的8200时期。
今天的这个社会在死逼着前仆后继的年轻人，在人生的战场冲*，胜者寡，伤者众，一茬接着一茬的。
桂林是座经济慢热的休闲旅游城，选择桂林旅游的人多半满足了放松的短暂避世。胡业恒回到桂林，喜家乡的美，悲自己的忧，他的诗文里装满了悲和喜，一半儿一半儿的……
头条媒体勾起了他写作的*，他没什么特别的擅长，别的行业有工程师，他唯一的愿望做文字上的工程师，向袁枚学习，有钱有房还有女人。可是，工地里码砖，一天都稳赚二百，他的码文每天可怜的只有区区几块，还不够吃二两脆皮锅烧香豆米粉。
有几天，胡业恒的房里一直灯火通明，为了追捕一丝文学灵感，和偶像路遥一样，过着早晨从中午开始的写作生活。不过他没有偶像那样执拗、悟性，写作比春种秋收的种田难，舍得下米还得有模样才可能有人买单。胡业恒崇拜陕西文学一派，他们对文字驾驭的神话般娴熟，陕北的塬沟沟难不成有他们的功劳。
胡业恒自己是这么想的，如果自己有一部巨制可以和陈忠实一样枕棺，和路遥一样坟前祭奠，他愿望和他们一样，燃烧了自己的身体，把自己掩埋在文字的土墩里，再用字冢堆里的灰烬肥沃坟前种两株松柏。
胡业恒在南门桥下了车，徜徉在抬头望不见天的林荫大道，他脸上很平静，内心升腾的乡愁瞬间转化成一丝喜悦。
桃花江的腰里系着飘带，青绿青绿的，上午苏醒的阳光洒在粼粼波面，和筏舟荡漾一起妆点这条漓江支流，这条古老的护城河带。
胡业恒今天的出行没有别的目的，就是回到老城区看看荟萃两江四湖的家乡美，他一路走走停停，若有所思，若有所赏。
过了文明路的文昌桥，东头的象鼻山广场前出现蔡锷纵马的英姿，胡业恒叫路人帮着拍照，他喜欢辛亥时期英雄蔡锷，还有他和小凤仙的感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凤仙身在何处，自从离婚以后，就没神气关注儿女情长，家里一度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正往城徽公园走，手机在掌间突然震动起来，一个座机号，他停步于桂树荫里。
“你好，请问哪里？”胡业恒划过手机，贴耳细听。
“您好，胡先生吗？你的面试已经通过，桂林天科欢迎您！请于后天7日早上八点到公司报到。听到请回复！”
“谢谢，我会准时报到！”那边合上座机的声音，胡业恒想在桂林新区最具代表性的科技企业谋生，天科是首选。
招聘广告打出四千到六千的薪水，一般桂林上班族估计也就这个水准，胡业恒从来没进过厂，他想在离家近的地方让自己好平复心情，够还每月二千多的按揭房贷，剩下够果腹、够油费就满足了。
胡业恒在象鼻山拾阶而上，时而回头，时而远望整个城，漓江的西岸，还有东岸耸立七星和穿山。听过象鼻眼的岩水滴答，他道士下山似的，来到摩崖荟萃的水月洞，他不顾禁止攀爬的提示，跨过栏杆完全置身于流水横过的神岩。他抚摸着南宋书法大家范成大的《复水月洞铭》，还有和同年状元张孝祥的书法佳作和陆游的诗作，胡业恒觉着，象鼻山是集合了喀斯特山水、历史名人名书和摩崖诗词于一体，很多不谙此道的人贬损五十元门票过高，徘徊于竹影婆娑的滨江路，寻觅恰到好处的角度，远远地探照象鼻。
胡业恒认为，游客的角度其实也蛮客观，作为著名历史文化山水旅游城，桂林首先还是得学会养鱼，鱼进来再不消费总得吃住行吧，宽进宽出可能真是桂林旅游复兴的机会。他脸上漪开淡淡的自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的人，操心起家国大事。
出了象鼻山公园，胡业恒漫步在古樟虬枝、榕冠盖天的滨江路，华灯初上的时候这里又会呈现绚烂的玉树琼枝，这两江四湖、王城古巷是夜城桂林这部大戏的主场和剧核，就像《游园惊梦》之于《牡丹亭》，胡业恒是钟情于《青春版·牡丹亭》的，白先勇先生不愧桂林的杰出文艺代表，他的小说也是胡业恒时常品读的文学作品。
他羡慕在这里舞步蹁跹、托剑展翅的退休老年，惬意得惹他驻足流连，学着素衣装扮的耄耋老者缓舒太极，融体于大自然的馈赠。
穿梭在杉湖的杉荫岸径，东岸双塔合璧，西岸的漓江瀑布，这城市建筑的穿搭相得益彰、格外之妙，李商隐的诗刻艺石贴路而立，这是胡业恒找到的桂林第一块义山石，他同情“一生襟怀为曾开”的李商隐，想起自己北进折戟的奔波，他不禁潸然。
玉树琼枝的古南门
在阳桥壁画，胡业恒留步了许久，照片拍了又拍，不断调换角度，“宣成书院”让他想起潭州西岸的岳麓书院，“岭西五大家”、“杉湖十子”、“李氏三绝”、“韦庐书社”让他想起田心村的大诗人朱依真。
阳光柔和地关照着这座旅游城，起码今天没显热，微风淡淡拂面，胡业恒更不觉得累，还转遍了榕湖角角落落。在湖心亭里，如果不是为了避开一对鸳鸯的痴情热吻，他才不会那么快徒步到古南门的双月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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