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学导读】/daodu
“迂”即迂腐,“迂夫子”这个词常被人们用来形容拘泥守旧、思想陈腐、墨守成规的人。
但在本文中,“迂夫子”一词却是褒义。作者笔下的“迂夫子”廖老师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用心做教育的人。他坚守底线,真正为人师表,是学生们心中最推崇的教师。
他在为师为人上的“迂”,恰好是他精神品质的闪光之处。也许他在某些小事上有令人发笑的地方,但他对工作认真负责,不屑于旁门左道;为了维护学生的利益,不畏强权挺身而出;处理问题时有理有据,不成功绝不放弃;他或带学生辟荒山为果园,或为寻常里巷争取洒水车,具难得的拓展精神和社会责任感!
迂夫子老师的“迂”,“迂”得合情合理,“迂”得难能可贵!如果在求学的过程中能遇到这样的好老师,应该是人生最大的幸运,作者力扬先生就正是这幸运之人。
又是一年的教师节到了,本号特推出力扬先生回忆恩师的两篇文章,谨向辛勤的园丁们表示崇高的敬意!
人生幸遇“迂夫子”
——怀念廖永远老师
文 /力 扬
一米五左右的个头,灰色的中山服上兜插着两支钢笔,白生生的面容带着微笑,短平头下一副近视眼镜,说话轻声细语——这就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廖永远。
廖老师有个绰号叫“迂夫子”。
据说,这绰号来自一次农忙假下乡劳动。师生们到天宫大队的一个生产队挑粪水淋包谷苖,那里“山高土坎多,出门就爬坡”。廖老师个子矮小,体力又差,挑起一担粪水蹒跚前行。走不多远就遇到个陡坡,刚上一步梯坎,前桶就抵着了上面的梯坎,忙放低后桶以抬高前桶,可哪怕后桶低得拄到地前桶也上不去,急得他左肩换右肩,结果不仅没蹭上去,还被浪出的粪水泼了一身。不得已退下来,战巍巍地又把粪担挑回粪池边,说:“我才不适合挑这么高的粪桶呢!”有人问他:“你为啥不把粪担就放在路边呢?”有人还调侃道:“你咋子没有计算一下粪担和坡梯的高度呢?”廖老师只是赧然一笑。之后,也不知是谁赐了他“迂夫子”的绰号。
说到下乡支农劳动,还有一个关于廖老师的笑话。一次到一个生产队去栽秧,老农民先指导栽秧窝距、行距的尺寸。廖老师听完后立马去农家借了一把尺子,找来一条篾片,量好窝距行距就截断,下田后用篾片比一窝栽一窝,这样一来,别人栽五六窝了他才栽一窝。不一会儿,不仅前面地甩了他很远,后面的也超过了他,而他就被两边绿色的“栅栏”夹在了中间,立刻引来大家一阵好笑。有人写了一首打油诗调侃他:
数学教授廖永远,
活学活用乡村间。
栽秧也要比着干,
带着尺子去下田!
于是,“迂夫子”的“名气”就更大了。
其实,用“迂夫子”称廖老师合不合适,就看怎么理解。先说“夫子”,这名号可不是随便能得到的,因为得有文化,有修养。
廖老师脸上总带着淡淡笑容,举手投足有些拘谨,活脱脱的谦谦君子,有“夫子”的外表。
他是1962年内江专科学校(今内江师院前身)数学科毕业的大学生,先后在新店中学、青宁小学教数学,1980年调到越溪教办任中师函授数学教师,这些都是“没有精钢钻——别揽磁器活”的差事。
他写得一手工整隽秀的钢笔字。我们常拿他与谭贵成老师的字作比较,觉得谭老师的字大气豪放,如“铁马秋风塞北”;而他的字严谨端庄,似“斜风细雨江南”,甚至还有些女儿之气。他会写文章,而且一鸣惊人,1972年,他创作的歌颂青宁校师生垦荒种果的金钱板参加了县上汇报演出。
他还做过青宁完小的负责人。时间从1976年春原负责人谭贵成生病,到1977年秋黎兴华接任为止。
当然,作为教师主要得看教书的本事如何。他可是真正的教学“多面手”,除主教数学外,还教过我们的语文、工基(工业基础知识)、物理和地理,其中地理课留给我们的印象是:他就是活地图。他说中国版图象雄鸡,还孵了两个蛋(台湾、海南岛)呢。他讲课可以不用课本,课前随手用粉笔在小黑板上一画,那地图就跟书上一模一样,上课挂在教室里,两面都有图,讲完相关内容就抽学生填图,因此大家学习起来兴趣足,记得牢。
他教数学全区有名。1972年下期,他在我们班上连续讲了两节三角涵数观摩课,教室后面足足坐了两排,全区的初中数学老师都来学习,连区教办主任都来了。而他和往常一样,一登讲台就变一个人,像进入了戏剧中的角色一样,精神抖擞,思维敏捷。他推理演绎,环环入扣;画图演算,一丝不苟;尤其排列整齐的板书,简直就是搬到黑板上的印刷体。而听课的老师们先是惊讶,后似着迷一样,心领神会地频频点头。课间休息时,老师们都对这节课赞叹不已,还夸我们班同学数学基础扎实,反应机灵,又问:“廖老师平时也是这样上课的吗?”我们说:“廖老师平常就是这样上课的!”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同意他是“夫子”了吧。
至于有人在“夫子”前面加个“迂”字,大概是嘲笑他做事死板不会变通吧。其实人人都有所长所短,如果用千里马来拉磨,甚至不如一只蹩脚驴。廖老师从学生到老师,基本就没干过农活,加之身体单薄,哪是干体力活甚至重体力活的料?所以闹些笑话也不足怪了。如果认为他为人做事也“迂”,就不敢苟同了,因为在我看来,他为师为人的“迂”,恰好是精神品质的闪光之处。
他的“迂”是对正直的恪守。俗话说“字如其人。”廖老师的字多是横平竖直,方方正正。如果细心观察,还发现他画的线条,或者与横竖相关的符号多是笔直的,横的与黑板平面保持着180度,竖的则是90度。他的为人也是这样,直率坦荡,不谙世故,不委曲求全。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同事说他像一潭清水,一眼就看到底,和他交往没什么可纠结的。
青宁小学处于荣威穹窿核心地带,是由原来的青宁寺(始建于唐代)改造的,坐落在青林古寨下的半山腰,20来个老师中有时甚至没有一个女教师,人们戏称“和尚庙”。
他家住越溪街上,距学校20里,从1962年到青宁小学工作,每周六放学后走山路回家,星期天下午雷打不动赶到学校参加晚上学习。18年来从没有申请过调动照顾家庭,而四个子女全靠高过他半头的夫人支撑着。直到1980年区教办举办中师数学函授时,数遍全区也只有他能胜任,才由组织安排调回。
听朋友讲过他晚年的故事。他退休后长期居住越溪老家,直到2019年10月去世。他研究易学颇有心得,预测也比较准确。一天,一位领导的子女来为病重父亲预测未来,廖老师也不推辞,排出卦象眉头一皱,挥手说,你父亲没得医头了,赶快准备后事吧!真人真言,直率如此,虽老不改。
他的“迂”是一种执着,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至今还记得他课堂上(小学时)朗诵的一首诗——“人说峨眉天下秀,我说峨眉好个球。不是天下闹‘虫’灾,哪个龟儿才来游”。据说这首诗在那个时代流传甚广,作为平时十分文雅的他,竟然在课堂上朗诵带这种粗话的诗,可见他对那时教师不教,学生不学的混乱教学秩序的强烈不满。他说:“教师干什么?教师的职责就是教书。我是一个认死理的人,除了教好书,什么也不会干!”说这话时,他脸色少见的严肃甚至有些激愤。
当时,很多“戴帽”初中对数学教学都很敷衍,常省去一些难度较大的章节,而他却善始善终,坚持讲好每一个章节。“什么叫学生?学生就是学习读书的”,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他要求学生一定要学好数学,并认真布置作业,对作业全批全改,连推理或演算步骤都用红笔全写出来,之后还分析评讲。印象最深的是他不时布置些有趣的思考题,让我们深深地沦陷其中。如今还记得其中一道题:“板凳、木马33,一共100只脚。问板凳、木马各是多少?如何列方程?”
初中时新修的教室前后都有一块水泥黑板,前面是老师上课用,后面则用于班上办黑板报。每次黑板报都安排在劳动课,一般是我画刊头,杨重钧和杨美禄写黑板,而廖老师总是在黑板上写出一两道与课程相关的趣味数学题给大家思考,这无疑能激发大家的学习兴趣,所以同学们的数学都学得比较扎实。
他对成绩好的同学也特别看重。杨重钧回忆说,一次数学单元测试他考了96分,全班最高,但多数同学却考得不够理想。廖老师对这个成绩不满意,要求大家复习重考,杨重钧就对廖老师说:“我不同意重考,这次考试时谭校长就坐在我身边,我的成绩没有半点虚假!”面对倔强的学生,他笑笑说:“重考是一定的,对你来说,哪次考得好就依哪次算吧。”
1972年得知读高中要统一考试后,他立刻来了精神,加大了数学题的训练,又找了些资料供大家学习,还布置家庭作业。到1973年元月全区初中升高中的考试中,我们班数学成绩名列前茅,最高分也在我们班上。
他的“迂”是认理不认人。“数理,数理,学数学就得讲理。”他常说,“正负数是理,列解方程是理,证明题也是理,凡是公理就绕不过去。”
廖老师一直任我们初中的班主任,对犯错的学生从不大声训斥,更不体罚,而是讲理,说清利害,以理服人,叫你不得不心悦诚服。
廖老师还善于讲理,为保护学生而寸步不让。杨重钧曾告诉我一件事。我刚读初中不久,生产队队长就找廖老师发难。
其实这个风声早就有耳闻,XXX没有经过他同意就上了学,他要找学校说“聊斋”!我保保回家说起此事,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去找学校了。
本来,我小学毕业后是停了两年才去读初中的,按当时的规定(也不知道是哪一级的土政策),停学上初中是要生产队和大队盖章的,而我多次找队长都不同意,就去找大队盖了章,廖老师就接纳了我。
队长晓得后就来找学校“理论”,正好碰上了廖老师。队长是有名的“歪人”,走路像只神气活现的“叫鸡公”,通红的脸上长一双浊黄的豹眼,说话粗声大气。
他在队上说一不二,连大队干部的账也不买,根本没把眼前这白脸小个,斯斯文文的班主任放在眼里,劈头就连珠炮般地发问:“杨XX为啥子没经过我盖章就来读初中了?哪个答应的?哪个接手的?”廖老师本来对停学再读要大、小队盖章之事就十分反感,面对队长的无礼发难,虽然不快,却十分镇定,淡淡一笑,故作惊讶地问:“哪里规定读初中要队长盖章,我咋个不晓得呢?请队长拿文件给我学习一下吧。
”队长哪里拿得出文件来,迟疑一下说:“听说有这个政策。”“听说的都算吗?这样吧,请队长去问一下全校初中生,哪个是经过队长盖章同意的?”队长脸都气青了却无言以对答,像斗败的公鸡,低头走了。而这事廖老师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而是告诉了杨重钧,杨重钧告诉我却是在很久以后了。这里也要说明一下,之后,不知队长想通了还是怎么的,无论是推荐我当民师,还是代课,都再没有为难过了。
他的“迂”蕴涵着强大勇气和坚定的毅力。学校后面是巍峨的青林古寨,若干年前山岩坍塌,之上是悬崖峭壁,之下则是乱石嶙峋的荒坡。
廖老师想通过师生的力量把荒坡改造成土地种果树,对此很多人觉得困难太大而泼冷水,但他却下定决心要干。通过学校负责人谭老师出面协调,当地生产队也同意了,于是,我们每周的班会和劳动课、甚至体育课都参加改土劳动。
同学们带着箢篼、锄头,有的还带着钢钎、楔子、二锤等。农村出生的娃儿样样活都会干,他们挖土运土,砸石运石,打夯填方,垒石砌坎。工地上锤声嘈声响成一片,欢声笑声此起彼伏。
银永光、马孝文、张美元等都是干活好手,特别是出生石匠家庭的银永光,对石头有天然的悟性,不管是黄砂石还是青砂石,不管胆巴石还是广子石,都在他砸出铿锵有力的锤声中裂缝“开花”。
廖老师每次都和大家一起劳动,为大家加油鼓劲。就这样顶烈日冒风雨,经过整整的一年,终于改成了七八块像样的土地,种上了苹果树,受到学校的表扬。
为此,廖老师将此特别写成了金钱板唱词——“青宁山下乱石山,师生干劲冲云天。开山掘土破顽石,誓叫荒山变果园......”整个文稿大约有六百多字,都是廖老师原创,还拿到班上边朗诵边修改,最后由杨美刚在谭老师、罗老师的指导下进行排练,在全校表演大获成功,还参加了区、县的文艺演出。
在县城见到廖老师是我到县信访办工作后,2002年初夏的一天,廖老师竟然到办公室来了。
还是那副眼镜,还是穿着中山装,脸上绽放着淡淡的笑容,只不过额上多了些皱纹,短短的头发已全白了。
我连忙为他泡茶,他摆手说,不用,不用,喝白开水就行。一阵寒暄后,他就说,今天来找你说点公事。天热起来了,大桥街的灰尘很大,那边有自强中学和河东街小学,学生多,居民也多,希望县上洒水车每天过来洒洒水,改变居住环境。我马上就联系了建委,他们同意将大桥街纳入洒水车服务范围。
然后我问廖老师住在大桥街哪里,他笑笑说:“这就保密了。”留他吃午饭,他说:“不用,不影响你的公事,我得回去忙我的私事呢。
”说完就起身告辞。第三天,廖老师又来了,他高兴地笑着说:“今天我来回个电话,洒水车开到大桥街来了,感谢你!”说完转身就走,我送他到门口,看到他矮小而坚定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我的眼睛湿润了。
廖老师虽貎不惊人,却才华满腹;虽身材矮小,却在逆境中挺起知识分子的脊梁。人们所说的“迂夫子”,岂不是他正直坚定的独立人格和恪守师道的崇高风范么?!
如今天想来,在那个时代像这样的“迂夫子”真是可遇不可求。正是他的“迂”,才成就了我们的前程。遇到廖老师,是我们的幸运,也是我的缘分!
今天的时代还需要这样的“迂夫子”吗?
附:诗一首
追思廖永远老师(中华新韵齐韵)
满腹诗书何谓迂?
潜心数理性当直!
弱肩不负土肥重,
鸿志却求道义孜。
处世倾情堪益友,
登坛授业本良师。
闲研易术知玄妙,
小巷幽轩细语迟。
▲廖永远老师全家福(天伦之乐)
【作者简介】力扬,本名杨美成,1955年9月生,四川威远人,在青宁小学读完小学和初中,1981年于威远师范校毕业,先后在越溪玉林学校和严陵中学教书,其间在内江教育学院、四川省教育学院离职分别学习两年,获中文专、本科学历,1990年到威远县政府办工作,2015年退休。曾在各级刊物发表诗歌散文多篇,著有长篇小说《古寨风云》《镜湖钟声》《泡坛秀才》。
主编丨二毛 副主编丨未弋
本期编审丨远学 配图丨先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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