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亚飞、任彩茹
编辑｜乔芊
饮料行业的一个时代结束了。
2月25日，娃哈哈集团创始人、董事长宗庆后因病逝世，享年79岁。这则讣告很快传遍了朋友圈，不少商界人士纷纷留言悼念，一些人则下单了AD钙奶，以表达对这位企业家的哀悼和致敬。
“他极其朴素，热爱工作，是清泰街160号每天最早上班的人，鼓励、喜欢年轻人。”一位曾在宗庆后身边工作过的人，如此向36氪评价这位传奇民营企业家。
清泰街160号，是娃哈哈集团的老总部所在地，宗庆后常年在此办公。在高楼林立的杭州，倘若从这座六层建筑路过，你可能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屹立37年，这座大楼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去年底，大部队搬到了位于钱塘江畔的新总部大楼。
而今，外界在悼念这位企业家同时，也在关注着这艘百亿饮料巨轮的未来航向。焦点自然也落到了宗庆后之女、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宗馥莉身上。她今年42岁，和承包校办厂时的宗庆后同岁。
宗庆后与宗馥莉，图据IC photo
两个月前，父女两人同框出现，是在集团时隔三年举行的经销商大会，宗馥莉替代宗庆后做讲话，制定产品销售战略部署，并共同参与了对各级优秀经销商和优秀员工的表彰大会。明眼人已猜到，这是在为正式接班而铺路。
当一代传奇企业家逐渐老去，情愿与否，二代接班的话题都难以回避。去年底，王思聪因为出席一项总投资约37亿元的文旅项目而颇受关注，不少网友猜测，这是“要回万达继承家产了。”
不过，接班并非易事。今年初，接班七年的美邦服饰董事长胡佳佳请辞，其父美邦服饰创始人周成建重新回归董事会。无论是周成建还是宗庆后，创富一代既是时代造就，也离不开个人的奋斗、意志与勇气。
对于二代们来说，接班，是一门漫长而辛苦的功课。
宗馥莉的功课
要管理好娃哈哈这个庞大的饮料帝国，难度并不低。
作为娃哈哈的掌舵人，根据天眼查工商信息显示，宗庆后直接持有集团29.4%股份，已穿透的全部对外投资中，宗庆后总计对外投资169家企业，且多为酒、饮料和精制茶制造业相关。伴随他的离世，宗馥莉显然需要尽快接手。
改变已经在进行中。最新的工商变更信息显示，2月26日，宗馥莉开始担任杭州娃哈哈电子商务有限公司的执行董事。
事实上，宗馥莉很早便为打理家族生意做着准备。从2004年留学回国进娃哈哈车间，到2007年创业宏胜饮料集团，以及在2018年出任集团品牌公关部部长，宗馥莉有过长达14年的历练。真正进入业务一线是在三年以前——2020年3月起，宗馥莉兼任集团销售公司副总经理，次年12月，正式出任集团副董事长兼总经理一职。
在许多娃哈哈员工的眼中，宗庆后是一位“大家长式”的管理者，团队更多是做执行，而非做决策。此前2018年在接受中国企业家专访时，宗庆后也坦言，“过去我管的的确太细，造成员工对我的依赖，现在我也在逐步改变自己的管理方式。”
这多少给宗馥莉的接班带来了一些挑战。一位曾经跟娃哈哈打过交道的经销商告诉36氪，娃哈哈的许多内部员工对宗馥莉的定位更多是“老板的女儿”，而不是“二老板”。显然，这不是宗馥莉希望看到的。
宗馥莉起初负责过娃哈哈的创新业务，包括探索童装、日化、休食等新方向，但直到近些年精力回到主业经营，包括还尝试开发新饮料产品，成立了取自自己英文名的“Kellyone”新品牌。
如今，管好Kellyone已经不够，宗馥莉需要为娃哈哈的未来筹谋。
在2023年经销商大会上，宗馥莉明确提出娃哈哈要坚持大健康战略，包括低糖、低脂、零糖、零脂饮料产品方向，以及益生菌菌种研发。2024年计划推出的新品，也更加明显向市场爆款靠拢，诸如双柚汁、无糖纯茶等新系列。
做新品并不不难，难的是把新品卖爆。事实上，娃哈哈很早就在做健康类的新品开发，推出维过生素饮料定位的“激活”，护眼定位的“晶睛”，身体管理的“轻奈”等新产品，以及推出康有利大健康平台，宗庆后还曾亲自出镜直播间为其造势。
另一个细节是，早在20年前，娃哈哈便意识到电解质水可能会走红，并推出品牌电解质水产品。但直到20年后，元气森林的外星人电解质水抢去了风头。
前娃哈哈资深员工李峰告诉36氪，娃哈哈的问题不是方向判断，而是推产品不够坚决，落地过程中，铺货和终端建设没有跟上，导致很多产品不了了之，浪费了很多资源。此外，高度依赖经销商的“联销体”体系也有局限性，开发一线新市场，需新产品和配套资源，但一些经销商是靠批发起家，更在意“快进快出”，对终端的掌控力较低，而终端又是天然拒绝卖新品，这使得娃哈哈的新品在渠道推动起来较慢。
宗庆后时代，娃哈哈成就了一批大型经销商。他们有的最开始三、五十万都拿不出来，但后面跟着娃哈哈体量可达数亿元。李峰告诉36氪，最夸张的时候，“在东北很多大的经销商，火车可以直接开进仓库”。
时至今日，经销商仍然是娃哈哈体系的最关键一环，一些大城市的大卖场渠道，也还是交给经销商来服务，而行业更通行的做法是，将其收归直营团队来直接管理。
对于宗馥莉来说，获取经销商们的信任仍然需要时间，处理好跟着父亲开疆拓土的老一代管理者们的关系，也需要智慧。
过去两年，宗馥莉也在培养新鲜血液，为集团的年轻化做努力，大量启用90后甚至00后。这也预示着，不远的未来，娃哈哈可能迎来人员结构的调整。
但娃哈哈内部的固有问题，以及市场的变化速度，不会留给她太多时间。相较于过去的“大通路产品”，眼下饮料市场不仅强敌环伺，产品品类在变得更加细化。开始的2024年，对于宗馥莉已经是重担在身。
那些成功的“交棒”故事：长铺垫、股权把控、正确的人
家族企业的继承与接棒，从商业史被书写的第一天起，就是个经久不衰的话题了。放眼全球，从起步更早的国际消费企业身上，我们或许能寻得一些经验与思路。
若说最有资格被提及的公司，沃尔玛一定算一个。
单从结果来看，根据《福布斯》发布的2024美国最富家庭排行榜，沃尔玛创始人山姆·沃尔顿的继承人仍然持有公司约45%的股份，截至1月16日，总资产净值2670亿美元，位居首位，比马斯克的个人净资产还多出数百亿美元。
从1962年第一家沃尔玛店开出算起，这个家族已经历了60余年的激荡，完成了“三代传承”，依然频频登上首富位置。
与大多数一步步走向伟大的民营企业一样，创始人老山姆一直是这家零售巨头的灵魂人物。他开出沃尔玛首店的那年，是44岁，与宗庆后最初创业时的年龄相仿。
沃尔玛前中国总裁柯俊贤这样形容老山姆在公司的份量与影响力：“山姆•沃尔顿先生已经离开了我们，他的精神依然体现在我们的门店和员工身上。”
代际交接这件事上，老山姆未雨绸缪得极早。他在公司逐步迈入扩张正轨时，便开始思考“退居幕后”，且执行得极具策略性——一方面，他在很早时便建立家族企业法人制度，保证家族在股权上的控制；另一方面，他并未执着于让子女继承具体经营事宜，而是为公司引入职业经理人。这样的模式一直持续到二代与三代的交接。
老山姆有三子一女，他在自己的传记《富甲美国》中说，“有件事情我从没做过，我从未对我的任何一个孩子施加压力，我深深以此为荣。”多家媒体报道，山姆的几个孩子都对公司经营不感兴趣，最后由长子罗伯森担任董事会主席，但其自身定位更像是监督者，而非管理者。
至于前述的“家族企业法人制度”，老山姆则是效仿于妻子海伦的家族管理模式，沃尔顿集团的董事会就是他们一家人。他在自传中专门提到过为何要这样做——它确保了我们通过家族控制沃尔玛连锁集团，保持集团的整体性，使它避免遭遇随意、零散的抛售。
这一模式看起来十分理想，但也会面临许多复杂而具体的问题，譬如职业经理人的寻找、以及其作为新一代管理者如何在公司获得话语权，等等。
找到合适的人，除了尽早、用心、持续的找寻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秘诀。如同山姆所说，“从公司创立的第一天起，我们就一直在找寻这样的人才。”比如，山姆本人几乎花了20年的时间从富兰克林公司挖一个人，甚至某次许以总裁位置，对方还是没来，但在后来，沃尔玛公司真正需要这个人时，他最终还是加入了，且做出了出色成绩，这是件需要践行长期主义的事情。
回看沃尔玛的传承过程，二代和一代的不同点就在于，前者对公司具体经营的把控远远弱于后则者，他们更重要的使命是守住家族对公司的股权控制力，这也是创始人最为在意的地方。
山姆甚至在传记中玩笑式地谈到，他写自传的真正原因，就是希望让孙辈、曾孙辈读到，并明白假如想要卖掉股份来维持奢华生活，“我就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算帐，所以连想都不要去想。”
如今，沃尔玛已经完成了一个家族企业的“三代传承”——2015年，山姆的孙女婿接任董事会主席。
与更偏“幕后”角色的山姆家族不同，另一家消费公司的接班历程与娃哈哈的相似度更高。
2021年12月，全球快时尚巨头、Zara母公司Inditex集团宣布创始人之女Marta Ortega将于次年4月接任集团董事长一职，同时任命了新的首席执行官。消息最初公布时，迎接Marta的是股价跌6%、不被看好。
但从近两年集团的业绩表现来看，这位“小公主”已经站稳脚跟，甚至被称为“Zara的秘密武器”。2022财年，Inditex门店及线上销售额达到326亿欧元，比2021年同比增长18%，较疫情前的2019年也增长了15%。路透社曾援引知情人士消息称，在加速 Inditex 的“高端时尚”战略方面，Marta发挥了“核心”作用。
Inditex是幸运的。Marta作为父亲与第二任妻子的女儿，曾受过不少外界的议论和质疑，但她的个人特质和履历都是继承一家时尚公司的合适人选，她本人对行业和这家公司也有十足的兴趣。她曾表示，“我将毕生致力于继承父母的遗产。”
从小热爱时装的Marta毕业后匿名在Zara门店担任销售助理，从叠衣服、清点存货开始，在公司不同部门历练，也曾担任子品牌Bershka助理。接班之前，她已经在Inditex集团工作了15年，是整个家族中参与公司事务最深的成员。与此同时，她在娱乐圈拥有广泛人脉，一度主导Zara的品牌形象升级。
值得一提的是，Marta很早便被业内外默认为“接班人”，但整个交接过程也铺垫了十年之久。其父亲最初淡出公司经营时，任命了一位过渡者——Pablo Isia，后者从2005年起担任董事会副主席兼CEO，2011年开始担任董事会执行主席。但一直到2022年Marta接任，这家巨头公司的交接才被视为“真正完成”。
国际上还有许多例子可循，比如近段时间备受关注的LVMH集团“继承之战”。事实上，LVMH的交接策略也与沃尔玛相似，LVMH集团的控股权直接转交至 Agache，通过这家公司，创始人伯纳德家族将长期持有该集团 48.18%的股权和63.17%的投票权。这一切也是为了保护家族在集团的控股权。
对于任何一位亲手缔造商业帝国的创始人来说，退居幕后都不会如想象中那样简单，为公司“操心”的习惯已经深嵌于生命中。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要经历“灵魂人物离场”的时刻。
就像今天的娃哈哈，“大家长”离场，二代接班已铺垫数年，下一步，宗馥莉对集团的控制权和经营能力，都还未到下结论之时。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峰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