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生于1949年,是日本当代最负盛名的小说家之一,不仅在日本国内拥有惊人的销售量,还是被翻译成外文次数最多的日本当代作家。
其新作《刺*骑士团长》是继上一部小说《1Q84》,历时7年完成的,被读者寄予厚望,日文版上市3天,销量就突破40万册,成为当之无愧的年度销量冠军。
村上春树出生时,适逢日本战后第一次人口出生潮。
村上春树
他的父亲曾经在集体主义的号召下参加了中日战争,酿成悲剧。
2019年5月,村上在随笔文章《弃猫,提起父亲时我要讲述的往事》中,对外公布了其父亲曾是侵华日军,及其*害中国俘虏的残忍往事,并公开呼吁“继承历史”“不能忘掉过去”。
作为战后“团块世代”罕见的“独生子”,孤独的童年让他饱受同情与质疑,甚至在村上春树自己幼小的心灵留下“觉得自己是不完整的人”那样的看法。
他的作品中时常流露出自己遭遇创伤、孤独成长的种种感触,《刺*骑士团长》更是如此。
今天,我们一起聊一聊《刺*骑士团长》中的“创伤”经历,也希望在这个过程中,能够获得某种感同身受的疗愈。
首先,我们需要知道,创伤究竟是什么?它会给我们的生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DSM-4美国精神疾病诊断与分类标准中给创伤下了定义,这个定义包括两个方面:
“一是这个人要经历一件危及生死的严重事件,二是他要表现出一些典型的、不受理性控制的症状。如果这些症状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不能自行缓解,就会发展出创伤后应激障碍。”
创伤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其实非常常见。
人在经历心理创伤之后,会产生一定的应对机制,渐渐会导致情绪、状态、甚至性格的改变。有些改变是中性的,比如有的人自恋、有的人内敛;但有些改变可以说是灾难性的,比如主流理论认为,有反社会人格的人,都有过严重的创伤经历。
还有一些时候,创伤留下的痕迹,甚至会在家族里代代相传,比如小时候被父母虐待过的孩子,长大以后也会不由自主地虐待自己的孩子。
心理学家徐凯文认为,心理创伤的影响很大,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1、心理创伤非常普遍。这主要体现在,生老病死的不可抗拒性。一个人的一生无论多么幸运,也不可避免地会遭遇亲人、朋友去世这样的创伤经历。
2、人有适应能力。就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让人们会在无意识中,逃避“潜在”的危险,选择自己能接受的、不太影响日常生活的方式,跟创伤共存。
3、心理创伤如果处理不好,会成为心里一直无法愈合的伤口。在遇到相同或类似的情况时,旧的伤口会加速裂开,造成二次伤害,甚至产生更加严重的后果。
马克思曾经说过:“一切由已死之人形成的传统都像梦魇一样萦绕在活人的头脑中。 如果人类的创伤问题没有得到及时关注,那么创伤将会一代代传递下去,愈演愈烈。”
新冠疫情尚未完全结束,甚至有了反弹的苗头,在这个时候谈论创伤,也许更多的人会有更加深刻的体会。
了解知识的本身,就有疗愈的作用,当我们理解到相关的内在机制,我们就可以选择更好的应对方式。
小结一下,我们了解到,创伤是人们在经历些危及生死的严重事件后,所表现出一些典型的、不受理性控制的症状,如果没有很好地疗愈,将会对生活造成严重的后果。
所幸的是,我们并不是对创伤毫无办法,《刺*骑士团长》这部用意深刻的作品,为我们提供了非常好的应对创伤的办法。
二、《刺*骑士团长》中的创伤体验《刺*骑士团长》一书始终以第一人称“我”的口吻讲述,从头至尾没有出现“我”的名字。
村上春树曾在其小说中引用歌德的话表达自己的观点:世间无一物不是隐喻。他的作品《寻羊冒险记》中的“羊男” 、《海边的卡夫卡》中的“预言式诅咒”、《1Q84》中的“两个月亮”无一不在实践着这个观点。
《刺*骑士团长》中的“我”,也正是他本人的某种隐喻。
小说讲述了 “我”在六年的婚姻生活后,突然遭遇妻子提出的离婚。为了逃离妻子这一“背叛式”的举动带来的一系列痛苦,“我”独自驾车旅行,途中遇到一系列奇怪的事。
后来蒙受好友雨田政彦的照顾,住进了其父亲雨田具彦小田原山顶上的房子。
在这里,“我”发现了阁楼上隐藏的雨田具彦一幅尚未公开的画作,该画名为《刺*骑士团长》,描绘了置于日本飞鸟时代的歌剧《唐璜》“刺*骑士团长”一幕。
而开启这幅画作无意间打开了现实世界与“隐喻”世界连通的大门。也因此唤醒了“我”对因病早逝的妹妹“路”那不幸的记忆,以及与老画家雨田具彦的在战争中失去挚爱亲人的创伤岁月。
《刺*骑士团长》中,创伤经历的体验首先是直系血亲的缺失。不光是死亡带来的隔绝,还有亲情冷漠所带来的伤害。与此同时,夫妻之间的婚姻创伤也同样影射了现实生活之中的种种经历。
下面,我们一起来看看《刺*骑士团长》中涉及的创伤体验。
1、父子间关系创伤
精神分析学者斯蒂芬・A・米切尔认为:“某些关键性父母养育的缺失会导致孩子早期发展受阻,这些关键性父母养育正是心理成长所需要。”
由此看出,父母(或是家庭)在孩子的成长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美国哲学家弗罗姆在其代表作《爱的艺术》中表示:“父亲代表着人类社会生存发展的另一个极端,即代表等级秩序纪律等,父爱的本质是:顺从是最大的美德,不顺从是最大的罪过,不顺从者将会失去父爱受到惩罚。”
在这种无形的压迫下,儿子会产生惧父、恋父、弑父的创伤心理。
小说里雨田具彦虽然是一个举世闻名的大画家,却因为遭受战争迫害、失去亲人的创伤形成了封闭自我的应对机制。他对整个世界都抱有一种悲观的态度,对自己的儿子更是不管不顾。
这种代际的创伤也深深地影响了雨田政彦的一生,他一直无法正视自己,即便是有着一份体面高薪的工作,依然觉得不快乐。
“我”在妹妹“路”死去之后,也在跟父亲一次次的争吵中失望,期待与妻子的父亲能建立某种关系,也以对方的鄙夷作为终结。最终在雨田具彦的老房子里,找到精神上对父爱渴望的回应,也因为在雨田具彦眼前*死“骑士团长”,完成了与之呼应的,内心创伤的告别仪式。
2、母女间关系创伤
法国著名哲学家伊里加蕾则强调:“必须重视母女关系,因为母亲的身体缺失也会导致女儿主体性的缺失。”
我们不太清楚秋川真理惠母亲的名字,只能从免色藏起来的衣物间得知她曼妙的身材,形成印象的轮廓。
美丽的秋川真理惠喜好男孩子的打扮,在她的成长经历中,母亲“肉体”的缺失,让她对女性特质产生了即渴望又抗拒的焦虑心态,唯一一次穿裙子,是在她开启创伤疗愈之旅,在免色的家中被母亲的衣物保护之后。
实际上,即便母亲一直存在,生活中也有不少女性经常会为母女关系所苦恼。
“妈妈说的都是对的”“妈妈是爱你才会这么严格”,母亲的念叨就像是秤砣一样悬挂在心中,有时令人叹息,有时令人焦虑,有时又会引起极大的愤怒。
很多女孩在成人之后,会无意中惊觉,原来母亲灌输的价值观在这个时代完全不合理,因此感受到不自由,又被母亲的依赖束缚,从而深感痛苦,转而对母亲十分怨恨。
其实,母亲也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不完美的女人,她并不能理解女儿的一切,有时候不要对母亲有过高要求和期待,可能会更加轻松。
不可否认的是,母女间的创伤体验也是非常常见的代际创伤,如何跳出创伤循环,获得心灵的自由,成为我们毕生探究的课题。
3、手足间关系创伤
《刺*骑士团长》中有两对经历失去的手足。
雨田具彦的弟弟名叫继彦在1937年6月被强征入伍参与了南京大屠*。原本应该弹奏钢琴的手在群体的压力之下砍掉了一个个脑袋,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第二年退伍后,雨田继彦在自家阁楼割腕自*。
与此同时,哥哥具彦正在德奥合并时期的维也纳留学。他亲眼目睹了纳粹的种种恶行,在得知弟弟的境遇之后参加了一个了地下学生抵抗组织“坎德拉”的暗*计划,因为被内鬼出卖,计划失败,所有同伴全部牺牲,只有雨田具彦因为外交关系被救,独自苟活。
“我”与妹妹“路”曾经亲密无间,甚至对妹妹有过一些别样的情愫。
富士山风洞之行对此具有明显的隐喻。
山洞意象在精神分析学中与女性的子宫和性高潮密不可分,性的启蒙随着妹妹“胸部”的隆起而逐渐产生,“我”开始为妹妹以后会嫁给一个无聊的男人而怅然若失。
在精神上,妹妹死在了那日的风洞,在身体上,也因为胸部之下的心脏出现了问题而停止了生命的延续。
手足的失去给两人带来的创伤极大,以至于在之后具彦的隐居生活,“我”的种种选择,都与此密不可分。
4、夫妻间关系创伤
离婚,意味着一个人在一个家庭中,在一对亲密关系中这个“自我”的死亡。
在村上的作品中,很多中年危机的男子年龄都设定在36岁,显然这个年龄阶段对于作者来说,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转折点。
正当他习惯了生活的平淡,迎来婚姻的6周年,却突然接收到妻子想要“离婚”的决定。典型的村上式中年危机,典型的村上式解决方式: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说好听点是寻找自我,实际上就是逃避。
在小说的结尾,“我”终于下定决心与妻子见面,也是作者企图告诉正在遭遇困扰的所有人,逃避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解决之道。
生命中的创伤不是我们逃避就会消失的,它会在那里渐渐成长,内化到心中,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如果不加以处理,就会成为生命成长永久的障碍。
小结一下,我们梳理了《刺*骑士团长》当中一些在日常生活中也可以见到的创伤类型,它们与我们并不陌生。
我们或多或少都经历着关系的变故、亲人的离去、环境的激变,我们选择逃避、愤怒、痛苦或是默默隐忍,创伤在我们的心里留下痕迹。
身体受了伤,我们会马上处理,要么贴上创可贴,要么直接去医院。可是心里的伤,我们很难承认它们,更别说用正确的方式处理它们了。
其实,面对创伤,并不代表我们就是弱者。反而了解自己的软弱却依然选择改变,才是真正的勇敢。
接下来,我们一起来看看,如何帮助自己疗愈创伤。
鲁米说:“伤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即便是遭遇伤痛,我们依然是可以再次见到光亮的。村上的故事,也为我们提供了良好的参考。
1、表达是疗愈的开始
心理学家徐凯文老师说过:“自愈的人往往能够很快找到人去分享自己的感受、表达自己的痛苦。这一次次讲述的过程,就是逐渐脱敏、从创伤里走出来的过程。”
因此表达是疗愈的开始。
在《刺*骑士团长》中,“我”真正的疗愈开始,是在住进雨田具彦的房子里,开始画自己想画的作品的时候。
艺术表达也是一种表达。
无论是具有“超我”秩序感一般的《免色肖像画》,还是充斥着欲念和愤怒的《白色斯巴鲁》男子所代表的“本我”,都是“我”作为情感的抒发所释放出来的艺术化的人格。
通过艺术作品不断地剖析自我、挖掘本心,作为表达与疗愈的开端。
小说中的秋川真理惠,也是从与“我”罕见的语言沟通之中,开始了对自我的认识;雨田具彦透过“我”的手在刺*骑士团长的画面中寻求到了表达;“我”最终与妻子柚的会面,是真正意义上真诚的沟通与表达,也因此重新找回了温情与爱。
通过表达,我们可以在人际与关系中建立桥梁,从而更好地在社会支持系统中平稳度过创伤时期。
2、自我与他人关系的重建
徐凯文老师还说:“社会支持系统,就是那些能够给我们提供精神或物质帮助的人的合集。”
也就是说,在创伤疗愈的过程中,我们需要抛开负面的应对机制,让自我与他人关系重建。
《刺*骑士团长》中的“我”在发现阁楼中的画作之后,被被卷入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夜半铃声与古庙洞口、神秘邻居免色涉与绘画班女学生秋川真理惠、“骑士团长”与“长面人”、现实世界与隐喻世界,也因此重新与新鲜的人建立起了某种深刻的关系。
不是背着丈夫与他偷情的女友那样无法填补内心空洞的关系,而是真正意义上,共同经历,彼此照应,相互关注的关系。
因此,在经历心理创伤的时候,如果拥有幸福的家庭、亲密的友人、良好的关系重建,都是能够帮助我们扛过艰难日子的宝贵财富。
3、跨越自身的设限
遭遇创伤之后人会对“生命”、“意义“产生极其强烈的感知。会开始思考和反思,这成为实现成长的一个有效途径。
我们听到过太多关于“原生家庭”的质问,极端的情况下甚至认为父母皆罪人。如果认为父母、社会、世界对我们造成了伤害,我们就会陷入“受害者”情节而无法自拔。
在《刺*骑士团长》中,由理念化身为小人的唐娜·安娜说道:“决定道路的是您本身。”于是“我”挣扎着克服幽闭恐惧症,直面去世妹妹的声音,在狭小的、隐喻的风洞里用力挪挤着身躯,面对隐喻中身体上的疼痛,也面对着心灵上的疼痛,“我”摆脱了自身的限制,决定了自己的道路。
要摆脱痛苦必须直面痛苦。
陈凯文老师表示:“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受伤的人可以选择用过去的创伤来解释现在一切的不顺利,也可以选择不再把自己放到弱者的位置上,选择自己照顾自己、自己爱自己、自己对自己负责。”
这也是村上对自我人生的反思,以前他的小说几乎全是开放式结尾,这回他却给出了一个闭合。
“我”最后同妻子和妻子的孩子一起生活,而这个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的他也无所谓。村上在小说中发现了比尊严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爱与悲悯。不再把自己看作任何遭遇的受害者,而是选择面对人生,对自己负责。
有时候,我们不敢面对痛苦,是因为觉得自己做不到,给自己设定了某种规则和高度,只有突破这样的限制,才能够发掘出自己真正的力量。
村上春树曾经说过“青春时人们受到伤害起初会刻意掩盖,总想忘却,但随着时间流逝,才能一点一点打开封印,开始正视创伤。创伤越大,能克服它的人就越成熟。”
我们应该做回勇敢而强大的人,超越自我的限制,用更加成熟的心智迎接人生中的挑战。
结语:
总结一下,村上春树的小说试图通过回归人的本能为创伤治愈提供一个另类的出口。我们通过梳理书中涉及的创伤体验,了解到创伤的普遍影响。
我们也在书中找到了疗愈创伤的答案,即与身边的人建立更好的关系,充分表达伤痛,并且直面痛苦、超越自我。
虽然在小说的结尾,日本画《刺*骑士团长》在意外火灾中销声匿迹,但“我”与同样保守着秘密的秋川真理惠已经深深铭记骑士团长的存在。
最后,故事以“我”对身边睡着孩子的叮嘱:“你相信比较好”作为结语,许下他美好的念想。即所有伤痛皆可疗愈,只要相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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