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治昶(1936-2023)湖北,教师
2023年1月7日晚,长江两岸雾霭沉沉,一轮大而圆的橙色月亮悬在半空。大哥打来电话,泣不成声:“爸爸走了,8点56分,很安详。”此前,父亲感染新冠病毒后已昏迷15天,终于还是去了。
父亲是一名中学政治老师。高中生大多对政治课兴趣不大,听讲主要为了应付考试。父亲并不在意,课堂上他声音洪亮、板书方正有力,讲起国内外形势格外投入。同学们对此记忆犹新。
1991年春节,父亲自撰春联:讲台三尺议中论西激浊扬清;粉笔一支评今批古存真去伪。横批:乐在其中。
1990年代末父亲退休,来武汉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多起来。我儿子小时候学围棋,多由他接送,之后他又随我们在汤逊湖华师一附中陪读一年多。每到一地,买菜做饭之外的闲暇时光,买书看书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六年前母亲先走了,父亲倍感孤寂,之后陪伴他最多的是《书屋》杂志和央视“戏曲频道”。
2022年11月20日,我最后一次回家看他,我们一起看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他看得咯咯笑,站起来挥舞手臂大声说:“这个片子是讲工人与机器、资本与剥削……”
那一刻,他身上的光彩仿佛又回到了三尺讲台。我望着父亲苍老的容颜,一股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我想起王小波的《黄金时代》,“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
整理父亲遗物时,我发现了母亲用丝巾包裹的信件,是父亲1958年至1962年在华中师范学院读书时寄回的家书,共77封。打开这些尘封六十多年的纸页,展现在我眼前的是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
父亲1936年出生在武汉青山镇,家族创办、经营“张义茂商行”,生产销售麻烘糕等特色糕点,有一兄一妹,其兄早年投身革命。1950年代初,父亲随兄在大冶专区开展公私合营工作,1953年行至鄂南小城蒲圻,与母亲相识。两人因都喜欢读书、热爱文学而相恋,父亲决意留下。
在母亲的鼓励下,父亲放弃工作回汉口补习,1958年考取华中师范学院历史系,三年后转入中文系。父亲在信中写道:“这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1962年7月,父亲在最后一封来信里写:“9月底听候分配。”
后来呢?后来我成了父亲最宠爱的小女儿,因为父亲终于回到我们身边已经是近十年以后,我家兄妹四个,那时哥哥姐姐们已经长大。1963年之后的近十年时间,父亲是在阳逻乡村小学度过的,关于那些日子我一无所知。
然而爱是不会忘记的。2008年初的一个冬夜,我陪父母在中南剧场看话剧《红与黑》,演出结束,我们走出剧场,天空飘着雪花。父母相携走在雪地里,兴奋地低声交谈,雪花落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
历经跌打滚爬生死劫难,生命之刃依然若新发于硎,谈何容易。正如沈从文所写:“他们那么庄严忠实的生,在自然上各担负自己那份命运,为自己,为儿女而活下去。不管怎么样活,却从不逃避为了活而应有的一切努力。”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窗外,可以望见嵌在天幕的几颗星星。我出神地凝视着那些美丽的星星,它们像一个人的眼睛,带着深深的关心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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