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罕坐在出租车上,第三次试图用哈欠来提醒司机,他不想唠嗑,只想睡觉。兴致勃勃的司机显然没意会到,唠得语速快飞起来了。
从司机在安乐精神病院接上自己,看到他身上的白大褂,他就问个不停:“你在精神病医院工作啊,怎么大白天的就随便离开了,是不是有神经病跑了啊?”
司罕不准备纠正他“精神病”和“神经病”是两个东西。大部分人都混为一谈,并经常用“神经病”来骂人,这都是错误的。当然,非专业人士有错误的权利。司罕又不是纠词警察,没有那么多正义感。
要换做那个人的话,估计会掰扯一番。
司罕:“不随便,我是被赶出来的。”
那司机一听有八卦,兴头更足了:“赶出来的?出什么事了?”
司罕:“我到了,前面靠边,停在门口就行。”
司罕开门,一只脚跨出去了,头又伸回来,笑眯眯道:“你今天还是请假吧,这样开车可不行。”
司机一愣:“什么不行?”
司罕:“你一夜没睡了吧?一路拉着我聊天是想防止瞌睡,衣服上的球贴还粘着呢。我昨晚也在那酒吧看直播,球确实臭……以及,温馨提示,酒精有挥发性,开窗通风比撒风油精管用。人的嗅觉感受器有一千种以上,对不同的气体分子敏感,用力点呼吸,还是能区分出风油精和酒精的。”
司机立马低头看胸口的酒吧球贴,一个通宵后,还蹭着酒渍,再抬头,那个笑眯眯的白大褂医生已经离开了,左耳上一颗黑色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只留下一句:“休假愉快。”
司罕伸着懒腰往立华二院内走,大清早来看病的已经不少了,步履匆匆,把闲散的他甩在后面。没走几步迎面撞上一个人,他忙笑着挥手:“哎呀,顾武警。你到的比我快,怪不得不和我一起走呢。”
顾问骞冷着脸,无论多久都看不惯这个人吊儿郎当的样子:“从安乐精神病院到这里车程最多三十分钟,你是爬来的么,拖了一个小时。”
司罕:“哦,我顺道去吃了个早饭。良记铺子出了新款烧饼,分量很足啊,你吃过没?”
顾问骞:“人都快死透了,你还惦记着吃。”
司罕笑眯眯:“不是还活着么,要死也晚不了这几分钟。”
顾问骞蹙眉,心里实在没法把这人和精神科医师联系起来。他快步往里走,不想跟这半吊子扯上关系,没走两步却被那人搭上了肩,他一个侧身避开了。
司罕扑了个空,也不恼。这位武警先生一向如此,在医院就生人勿近的,私下里被称为安乐的罗刹,一根警棍在手,从鼓胀的肩肌就能窥知他一身的腱子肉。凡是顾问骞看管的病区,患者都老实得很。
司罕收了手,站正身子:“别这么严肃嘛,我们还要在一起合作一年呢,刚开始就这么抗拒,之后可怎么办?”
说到这个,顾问骞脸色更难看了。今天周一,早上刚到安乐精神病院重症二科,他就被通知要和这个人一起外调,执行一个医院的废弃项目——精神病患者出院后的预后追踪调查,查看他们回到社会后的适应现状。
这个项目数年前被一位老医师提出来后,实施过一段时间,但因为工资低,没社保,苦累,收效低,连绩效考评模式都无法生成,久而久之没有医护人员愿意接这个项目,它就被废弃了。
追踪精神病患者本身不难。虽然一旦出院,没人想和医院再扯上关系,但精神病的复发率通常都高,患者们会被迫回来,积极点的还能主动来参加康复活动,但家属就不待见这种追踪了。除了一些被圈养在固定社区生活的康复患者,自由的出院患者都会抗拒。社区模式在国外盛行,但在国内远没有普及,贸然上门更多被视为一种打扰,而非帮助。
这种预后追踪也确实尴尬。精神病是极难治愈的,大部分患者出院后依旧与症状相伴一生。社会不比医院,工作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极容易刺激患者旧病复发,而追踪的目的就是看出院患者能否在社会适应良好,降低复发。即使有问题,追踪者除了记录,也帮不了忙。它归根结底只是项研究,这就导致这个项目耗费人力物力财力,却鲜有即时收效,还给患者家属添绝望,给医院添麻烦,久了自然没人去运营。
如今这个工资低,没社保,苦累,收效低的三无项目重新启动,谁摊上谁倒霉,全医院都在躲,安乐就把他和司罕挑了出来,派去执行,就这么两个人,连项目计划书都没有,只给了他们一串出院患者名单,挨个上门去核检。
第一个任务对象,是一个曾因抑郁症在安乐精神病院治疗了半年的高中生,叫赵子明,出院后不足两个月,自*了。人是勉强救过来了,但他的父母跑来大闹,说医院开的药不恰当,是治疗和药物副作用导致了孩子自*,要医院负责。
于是,工作突然被调遣的第一天清晨,顾问骞和司罕就赶来这位高中生自*后抢救的医院——立华二院。
早上从安乐出来时,两人在大门口站了良久,盯着楼顶那威严板正的红色院名,彼此无言。
笑面虎先生司罕先开口,邀请他一起打车。顾问骞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自己有车,并不想顺这位笑面虎。在医院时他俩关系就不好,平常交集也不多。他主要负责重症一科二科的病房警备工作,而司罕是精神科主任医师,在病房、门诊和办公室间来回交叉行动,只有查房时在病区路过偶尔碰面。但司罕太有名了,哪怕交集不多,顾问骞对这个人也了然于心——安乐精神病院的疯子医师。
司罕比起病人也不遑多让,治疗手段总是出其不意,有悖传统,不循规蹈矩,偏偏总有奇效,但时不时会在病区引起小规模*动,这就苦了顾问骞,压制重症男患者的多重暴动,拜司罕所赐,是他的日常。
这只是这位疯子医师众多折腾行为中的一个。其他诸如对医院整体医疗方案的整改申请被屡次驳回,又屡次申请,甚至爬上食堂餐桌大声念诵改革意见书,让员工挨个上前按手印,按一个送一块五花肉的奇葩事也屡见不鲜。他记得那次,他刚镇压完几个被司罕挑起来的兴奋患者,饥肠辘辘地走进食堂,一块五花肉就远远飞来,落在他头顶,从脸上滑下,留下一条长长的酱油迹。这位笑眯眯的疯子医师走过来,纸和印泥一起递上:“顾武警,被五花肉选中的男人啊,按个手印吧。”
顾问骞他极其看不上这吊儿郎当混不吝的虚伪精神科医师,偏偏现在要和他绑在一起执行这个废弃项目。屋漏偏逢连夜雨。
于是两人虽从一个地方出来,目的地也一样,却分别抵达了立华二院,出现了此刻的光景。
司罕穿着个白大褂,在立华二院脚底生风地走,姿态娴熟。有小护士不明所以地朝他这个外来户点头致意,他居然也就不要脸地回点了头,一派二院医师的架势。
顾问骞眼不见为净,走得极快,上了电梯,把那装模作样的笑面虎关在门外,一口气到了七楼住院部。
司罕坐了后一波电梯,到地方时,就见他那位武警先生跟个木桩似的戳在病房外,立得笔挺。他笑着走过去:“所以你走这么急做什么,还不是要等我。”
顾问骞没理他,盯着病房内,示意他看过去,司罕也就望进去,除了床上躺着的病人赵子明,里面没别人。
司罕刚要拉门,被顾问骞阻止了:“他家长不在。”
意思是进去不好。司罕嗤笑一声,直接拉开了门,正要进去,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医生?不是才查过房么。”
得,家长回来了。
司罕转头:“你好,是赵子明的母亲吗?”
女人点头:“您是?”
司罕挂上招牌笑容:“我们是安乐精神病院的人。”
女人本来温和的面容一下凌厉起来。她快步走过来,挡在门前,语气不善:“你们倒是有脸过来,差一点你们就是*人犯了!”
司罕冷不丁道:“米氮平,剂量15mg/d-25mg/d,舍曲林,剂量50mg/d,氟西汀,剂量30mg/d。”
女人一愣:“什么?”
司罕依旧笑眯眯的:“您儿子在安乐精神病院的给药情况。”
“急性治疗初期用的是米氮平,起效快,针对他食欲下降和睡眠紊乱。第六周起,他出现低烧,可能有排异反应,停药换成了舍曲林,疗效和耐受性在新型抗抑郁药物中更平衡,考虑到他的耐受性不佳,两次用药剂量都很小。十二周急性治疗期结束,他的服药依从性开始下降,于是药换成了氟西汀,效用温和,副作用少,更耐受点,之后没再换过药,他到出院,情况都一直很稳定。”
这一长串把女人听得更愣了,愤怒还卡在脸上,有种错位的喜剧色彩。
司罕:“我听说你来闹时,怀疑医生给赵子明三番两次换药有猫腻,所以跟您解释一下赵子明换了三种药的原因。没有医生会无故换药,在他的治疗上,医方考虑最多的就是他的耐受性问题,也就是你所谓的副作用引起自*。”
女人皱眉道:“你不是小明的主治医生吧。”
司罕:“我不是啊,但我比你口中这位主治医生,专业性大概高了两三个台阶吧。他是受我督导的,听他的不如听我的。”
女人从衣袋掏出一盒药片,递到司罕面前:“我一个同事也有抑郁症,他吃的药不是你说的这些,而是这个,我网上查过的,好多抑郁症的人都吃这个,效果很明显,你们为什么不用这个?我看他没什么副作用!”
司罕瞄了一眼上面的“盐酸丙咪嗪片”几个字,叹气道:“这位夫人,先不说你同事的副作用发生时你能不能看到,就单说说这个药。丙咪嗪确实是传统的三环类抗抑郁药,但在耐受性和安全性上,已经逐步被新型抗抑郁药取代了。丙咪嗪虽然对抑郁症效果明显,但会让人兴奋。您儿子睡眠紊乱,你还想让他服“兴奋剂”?况且他的耐受性差,三环类药物的副作用远多于氟西汀,涉及抗胆碱能,扛组胺能,心血管系统和神经系统。”
司罕微笑:“他要是真用了丙咪嗪,或许我们会更早在这医院碰头。”
“你!”女人脸涨得通红,半响憋出一句,“你们就是不想负责!”
司罕的眉眼弯成了招财:“也得有责才能负啊。先说好,我跟安乐精神病院呢,一个小时前起,已经处于分居关系了,协议也不稳定,随时可能一拍两散,劳燕分飞,真有什么问题我可不会帮他们兜底,所以你放心,我上门来做预后追踪,秉持的是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不会偏袒任何一方的。”
顾问骞偏开了头,懒得看这人不分场合地开玩笑。
女人见说不过司罕,试着对司罕放软态度,想讨个说法,果然,司罕积极地回应她,她刚卸下防备,却听这位好说话先生话锋一转:“不过您知道抑郁症是会复发的吗?”
女人一顿,道:“就算复发也没到自*的份上啊。他一开始得抑郁症都没有自*倾向的,总不会越治疗越想死吧?”
司罕:“赵子明为什么在第六个月突然出院了?”
女人:“他半年没上过学了,再不去学校功课要跟不上了,他那是一流市重点,竞争很厉害的,而且吃药,在家也能吃的。”
司罕:“那他在家吃药吗?”
女人:“吃啊,就是不太规律。吃完他总说头晕恶心想吐,注意力不集中,没法学习,还会把药倒马桶里冲走,我都怕了他了,只好随他。”
司罕:“他把药冲走,你就也不让他吃了?”
女人:“我觉得药有问题,而且确实影响学习……会不会出院后药开错了啊?”
顾问骞显出一丝不耐。这女人在用药问题上越说越离谱,看样子是非要把锅甩给医院。
司罕倒是不恼,悠悠道:“一半以上的抑郁症患者,经过治疗,两年内都会出现复发。他出院时正好是病情容易复燃的巩固期,这个时候药不能减也不能停,如果我是主治医生,按他的情况,我可能不建议他出院。当然,做决定的还是夫人您。”
女人脸又涨红了,这不明摆着是在说她不顾孩子安危把人弄出院才造成了这一切:“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耗在精神病院吧!我是看他稳定了才让他出院的!他才十七岁啊!成绩一直很好的!”
司罕:“那回去后第一次出现用药不规范,为什么不来咨询,就放任他不吃?任何一种抗抑郁药一旦突破耐受性,突然停药,都可能有自*危险。那时候不来问,出了事才想到医生,医生是你家马桶么,要用了才记得抽?”
女人脸色铁青,哑口无言,只能站在原地红着眼眶。
司罕又露出一副体己样,温和道:“好歹命捞回来了,还有救,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女人现在一听他有问题就直抖。
司罕笑眯眯道:“您从刚才起,为什么总是挡着门,好像不想让我们进去?”
女人一顿,下意识拔高了身子,挡的意思更明显了:“你们问也问完了,走吧。”
司罕摸了摸下巴:“小赵同学现在有哪里见不得人吗?”
他转头,对身边这位从刚才起就一声不吭只顾看戏的武警先生说:“您或许会对女人动粗吗?”
武警先生:“看情况。”
司罕啧啧两声:“确实没长一张绅士的脸……那么,帮个忙。”
说罢二人合力往里冲,女人伸手要拦,司罕居然矮下身子从她胳膊下钻进去了。女人转身去追,顾问骞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一脚上前挡在司罕身后,堵了女人的前进方向。
就这么几秒,司罕已经来到赵子明的病床前,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人。
床上,十七岁的少年闭眼睡着,如果忽略边上的呼吸机,和插在颈部气管里的管子,样子看着还挺安详。少年鼻子上包着纱布,细看,那纱布塌了一小块,像缺了什么,让整张脸的均衡感显得有些奇怪。
司罕:“他把鼻子割了?”
女人似乎有点崩溃,她强忍着,给赵子明掖了掖被子,不断往上拉,像是要把被子拉过他头顶,遮住他的脸,不让外人看到。
顾问骞也上前,赵子明的脖子上有明显勒痕,尼龙线宽度,应该是细麻绳一类的工具,隐约能看出点缢沟,呈马蹄形,下深上浅,可以想见这孩子被送来的危险度,接近缢死了。仔细看痕迹位置,应该不是全缢,双脚没有离地,只靠一半的体重,可能是蹲位或者跪位。
司罕:“资料里说赵子明是上吊自*的,他上吊前先割了鼻子?为什么?”
女人显出几分颓唐:“不知道,那天我听到房里有动静,他爸撞开门进去时,就看到他脖子吊在门把手上,屁股悬空着,手边有刀,脸上都是血。”
司罕:“那是他第一次割鼻子?”
女人点头。
顾问骞:“撒谎。”
女人一愣,有点怵这个高大冷峻的男人,可能是体型压迫,也可能是气场,语气里有种审讯感,目光扫过来,好像什么阴暗都无所遁形。
司罕指着赵子明被纱布包得严实的鼻子上方露出的一小节痂:“他之前就割过了吧,鼻子上的伤口可不止一处啊。”
女人被拆穿,尴尬了片刻,道:“是划过几次,但都没什么大碍,我以为就是他叛逆,抑郁又犯了,不像这次竟然割下来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罕幽幽道:“都自残了也不来医院问问啊。确实,比起来,停个药都是小事了。”
女人头低了下去,双手捂住了脸:“我和他爸爸都很忙……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自*……”
司罕看着床上沉睡不醒的十七岁少年,一语不发,陷入了思考。
顾问骞:“你在想什么?”
司罕:“想,什么药的副作用,会让人想切掉鼻子呢?”
司罕去上厕所,谁知半小时后才回到病房门口。
顾问骞笔挺地戳在门外,跟罚站似的,但司罕靠着墙,一副没骨头的样子,顾问骞每次看他没个正形的样子都难受,皱着眉问:“怎么去了那么久?第一个追踪对象算完成了么,该问的都问了,报告你做?”
司罕摇头:“走吧顾武警,我们要换地方了,去立华二中。”
顾问骞:“立华二中?”
司罕:“赵子明的高中。我刚上厕所路过护士站,偶然打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你猜是什么?”
顾问骞:“别废话,说。”
司罕:“立华二中近五个月来,已经有四个学生自*了,都送到了离校最近的二院。”
顾问骞一愣。
司罕:“昨天新送来了一个,你猜他是怎么自*的?”
顾问骞不配合司罕的关子,冷眼看着。司罕撇了撇嘴,无趣地说了:“切腹。”
顾问骞:“切腹?”
司罕:“确切来说是切胃。那个学生的刀对准了胃,但没扎准,想划拉,又痛得没能执行。据说送来时气儿都快没了,嘴里还念着胃还在吗。我估计他是网上查了半天,仔细研究过,囫囵捅了一刀,还没扎准。”
顾问骞:“另外两个学生呢?”
司罕:“一个已经出院了,一个在其他科室的重症病房,具体在哪不知道。”
“赵子明突然停药,自残,自*,情绪波动极大,可能是应激反应。割鼻子这样有指向性的自残行为,如果住院时有过,病历上不可能没有记录。而他出院后,第一时间复学了,除了家庭之外,让赵子明出现如此应激反应的环境,只能是立华二中。”
顾问骞:“那就去会会这个学校。”
两人告别了赵子明的母亲。床上的赵子明依然在昏迷,窗外艳阳明媚,照着他恬静的睡颜,阳光被床头柜上新换的康乃馨占走了几分,正巧在他那被纱布包得严实的鼻子上留下一道阴影,一朵花的阴影。
司罕终于还是坐上了顾问骞的车,是辆悍马,车挺旧了,看着有些年份,红色的军用老版,剐蹭处特别多,东一块黑西一块黑,看着跟红色迷彩似的;两边的后视镜也不一样,显然是二手配件;保险杠也有轻微变形,车体某些部位还能看到明显的裂痕。
司罕欣赏了一会儿:“就你这糟蹋法,一年光是换配件就能吃光你工资吧。”
悍马是出了名的油老虎,军用老版笨重体大还配了装甲,日常使用完全没必要,除了外表能满足男人审美,优势基本没有。顾问骞看着不像华而不实的男人,他开悍马,司罕有些讶异。
顾问骞没搭理他,听他兀自在那数落怎么这么多二手配件,听烦了才回一句:“换不起,你给钱?”
上车,司罕突然道:“你知道古代有种刑法叫劓刑么,专门割人的鼻子。”
顾问骞:“你想说什么?”
司罕耸肩:“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了。”
立华二中,市级教育部直属重点高中,一本率高达97%,是申城排名前三的一流市重点。
今天周一,学校漆黑而厚重的铁门紧闭。立华二中是封闭式教学管理,每半个月只放学生回家一次,不允许学生随便外出,从校外走近,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但并不死气沉沉。学校的地理位置很好,方圆内没什么高遮蔽物,整座普照在阳光下,亮堂明净。校内的建筑稍显古朴陈旧,红墙橙砖,绿荫都有些历史了,根粗枝茂,整座校园有种历久弥新的苍劲,学习氛围浓厚。门口的石碑上拓着庄严的校训,字体遒劲有力——卓然独立,越而胜己。
司罕叹了一声:“许久不来了。”
顾问骞:“你来过?
司罕:“这是我母校。当年我可是市优秀模范毕业生。”
顾问骞没理会他的嘚瑟,目光移动,快速检查了一下出入口:“门关得这么严实。”
司罕摆手,朝着门卫走去:“瞧着,一会儿请你在里头吃午饭。”
打脸来得很快。
司罕的笑脸还挂着,语气却显出一丝僵硬:“我真的是老校友了,03级的,名字还刻在校史墙上呢,母校之光啊。”
门卫跟打发苍蝇似的:“不认识,就是市长来了都得通报。学校除了半个月一次学生放假外出,其余时候都不开门。”
司罕:“那你通报吧,许校长认识我。”
门卫嗤笑一声:“许校长?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现在只有吴校长。”
两人迎头吃了闭门羹,一时无言。
顾问骞瞥向身边这位老校友先生:“优秀模范生?母校之光?”
司罕:“我们不进去,就跟你打听个事儿行么?”
门卫:“不知道,不想听,不会说。”
司罕:“……”
他转头问顾问骞:“你车里是不是有几条烟?”
顾问骞:“……”
那几条烟进了门卫的口袋,他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学生自*这事儿吧,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问老师是问不出的,都十一个了,这种级别的市重点还不得捂着啊。”
两人同时一愣:“你说几个?”
“十一个啊。”
门卫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两人才知道,五个月来,立华二中自*的学生不止四个,而是十一个,其中四起致死,四起重伤在二院,也就是司罕打听到的那四个,还有另外三起轻伤被阻拦,现在已经暂时休学了。
立华二中全面封锁了消息,只对外承认了四起致死的。学生自*基本又都是在家里进行的,看着确实和学校没太大关系,家属也不愿承认孩子的自*是受不住一流市重点的学习压力,所以几乎没有不利的消息传开。
门卫叹口气:“惨是真惨。你们是没看到,唯一一个在学校自*死掉的那孩子,救护车拉出去时,满脸血,手指还插在眼睛里。”
司罕:“手指插在眼睛里?”
“中邪了,我看他们就是中邪了。”门卫不再多说,似是怕他们告密,要他们再三保证别来了,窗一关便打发他们走。
两人再次看向淋在阳光中的校园,苍劲的校训显出神圣之意。
十一个。这座校园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第二天晚上,顾问骞把司罕约在学校附近,司罕刚上车就被迎头扔了个牛皮袋,打开是十一份资料,属于那十一个自*学生的。
司罕吹了记口哨:“怎么弄到的?”
顾问骞:“你不用管,看。”
司罕的目光在顾问骞脸上游移,笑眯眯问:“顾武警,你是两年前来安乐精神病院就职的吧,在那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顾问骞:“你不用知道。”
司罕调侃道:“好歹是合作伙伴,这么冷淡,咱俩不需要建立信任么?”
顾问骞依旧没接他的茬:“资料我昨晚看完了,发现一件事。”
司罕转头:“你发现,自*的学生都是霸凌者吗?”
顾问骞一愣:“你怎么知道?”
司罕举着一页资料朝顾问骞晃晃。照片里面正挥拳辱骂、把人按进尿池的男生,不是别人,正是赵子明。
这个此刻正躺在重症病房昏迷不醒的十七岁抑郁症自*男生,竟然是个霸凌者。
顾问骞:“不全是,自*的学生里,有六个学生霸凌过别人,曾被学校记录过,但其他五个学生中,也有几个被霸凌的。从家世性格经历到成绩,除了那六个霸凌者之外,没有太明显的共性。”
司罕:“会不会只要学生成绩好,学校就不记录他们的霸凌情况?”
顾问骞:“不排除这种可能,但里面还是有被霸凌的学生。”
司罕翻完手上的资料后,道:“有规律,除了霸凌之外。”
顾问骞:“什么?”
司罕掏出一支迷你手电筒照着资料。手电筒指头大小,细长,光是粉色的,很聚拢,有点像激光笔,但又比激光笔的光源大多了,光源可调节,只聚焦其中的一行,控光模式非常优越,这种设计极其少见。
顾问骞瞬间就僵住了,死盯着这支小手电,瞳孔骤缩,目光难掩骇然。他看了司罕一眼,语气尽量平静地道:“手电筒不错。”
司罕的注意全在资料上:“是吧,价值不菲呢。”
顾问骞:“哪儿买的?”
司罕:“买不着,人命换的。”
顾问骞眉头紧锁,没再出声,手臂下意识贴近衣袋,里面也有个小巧细长的轮廓。他再次看向司罕,目光晦暗不明。
司罕打亮了资料上几个学生的自*方式:“张同学,高三,切胃自*,重伤在院;方同学,高一,剪舌自*,因处理不当失血过多活活痛死了;蔡同学,高二,跳楼自*,重伤出院,双腿瘫痪……”
司罕:“你还记得门卫说从学校带走的那个死者,手指插在眼睛里,资料上是吞药死的。”
顾问骞:“记得。”
司罕幽幽道:“赵子明,上吊自*,但割了鼻子。”
顾问骞:“他们在切除自己的身体部分?”
司罕:“看起来是。”
顾问骞又看了看资料:“还是那个问题,这个共性也是局部的。有三个学生并没有明显的切除行为,不能作为标记。”
司罕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之后,他们按资料去找了那些学生,想询问具体情况和自*原因,并提出愿意提供帮助,但别说学生自己不愿意露面,他们的父母听到是精神病院来的,也把人赶出去了。那个跳楼孩子的家长的情绪尤其不稳定,因为孩子的突然瘫痪,整个家都很阴沉,父亲甚至坚决否认孩子是自*的,只说是意外重伤。
三日过去,调查一筹莫展。而安乐医院自从把工作派发之后,完全放养,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进度,也不探究他们在做什么,只把他们赶出了医院就行,不愧是废弃项目。
顾问骞脚底的烟头堆积了好几个,司罕用鞋尖把那些烟头移成一朵花样,然后被顾问骞一脚踢散。
顾问骞:“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回立华二中蹲点。”
司罕:“蹲点?”
顾问骞目光沉沉:“蹲下一个自*者。”
二院也得蹲,自*者大部分在家中动手,会先被送到二院,两人可以兵分两路。司罕却说不用,他翻出一个电话备注:小慧,这个备注前后都是各种“小丽”“小欣”“小玫瑰”“小兔子”“小野猫”,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联系人。
司罕:“她是二院护士站的。再有立华二中的自*者送到,小慧会立刻联系我。”
顾问骞哼了一声:“倒是没白浪。”
两人在校外盯梢了三日,车子停得隐秘,但下一位自*者迟迟没有出现。顾问骞索性把车开到校门口,停在最显眼的地方,从车座下翻出安乐的武警安保服,换上,大大方方倚在车前,面向学校。
“等不到,就让他们自己找来。”
司罕从车窗探出脑袋,递出一个红色的灯:“把它安在车上是不是效果更好?”
是一盏红色警灯。
司罕笑嘻嘻的,目光饶有兴趣:“我刚刚在车座下翻到的……顾武警,你车里怎么会备着这个东西。你之前不会真是个警察吧?”
顾问骞:“放回去。”
司罕耸耸肩,脑袋缩了回去,把警灯放回了原处。
车内一阵淅淅索索,司罕也下车了,换了白大褂,嫌弃着脸:“你缺德不,自己的武警服叠得整整齐齐豆腐块,我的白大褂就这么当抹布塞车底的?”
顾问骞:“你出来干嘛。”
司罕也学他的样子,往车上大大方方一倚,于是现在变成一个警察和一个医生等在校门口,活像一对来索命的黑白无常。
司罕朝前努嘴:“目标变大,命中率更高呗。”
顾问骞注意到校门口的告示牌,上面写明了学校的离校放假日。再过一天,就是立华二中每半个月一次的离校日,届时会有众多学生出来,肯定有知道自*内情的,难保不会联系他们告密,或者也可能是想阻止事情败露的人。
顾问骞这招化被动为主动,拿自己当靶子,看会吸引来什么。
司罕:“大部分学生在家里自*,立华二中每半个月只能回家一次,可是家里有什么呢?为什么要回家自*?”
两人就这么从白天倚到晚上,有不少学生下课张望他们,但校园内依旧安静,立华二中的教学氛围太浓了,学生们都很自觉,一个小时后,再没人探头,先前的目光跟躲瘟疫似的消失了,单这个行为,足以证明学校内确实有问题。
一天后,迎来了学生大面积离校,出校的学生有的张望他们几眼离开,有的避着视线离开,直到人走光,没有一个来找他们。
隐约间,司罕似乎看到一个孩子站在对街的梧桐树后,阴恻恻地注视着他们,当他要仔细看过去时,那孩子又消失在错落的人群中,梧桐树后根本没人。
两天后返校,同样的学生大面积进出,依然没人找来,这次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们,直接避开了,以那辆悍马为中心,辟出了一个无人经过的扇形。
立华二中的校门又关上了。
小慧没有消息发来,二院没有接收到新的自*者,学校也没有什么家长来闹或收拾东西。这个月末放假,没有学生自*。
告密者和自*没等到,两人先等来了一位老师,是立华二中的教务处主任,杜先格。
他严肃着脸过来:“二位在校门口站了几天了,如果是公务人员,还请出示证件,可以讲明事宜,学校尽可能配合,一直在校门口这般,会影响学生的学习心态。如果不是,希望你们离开。”
司罕眉眼弯弯:“杜老师早看出我们不是公务人员了吧。”
杜先格一顿:“你怎么知道我姓……”
话到一半停住了,杜先格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很眼熟,半响,讶异道:“你是,司罕?”
司罕立马朝顾问骞扬眉:“看吧,我就说我很有名的。”
顾问骞翻了个白眼。
教务处办公室,杜先格给两人泡上茶,慈蔼地看着司罕:“成人了,还是一样没良心,从没回校看过我一次。”
司罕笑了笑,没应声,向顾问骞道:“这是我高中班主任。”
十三年过去,杜先格已经是教导主任了。两人寒暄,杜先格聊起司罕在校的往事,感慨道:“你现在开朗多了,那时候还是个不会笑的孩子……特别是那件事之后。”
顾问骞狐疑地瞥过去,难以想象这只笑面虎不笑的样子。
杜先格:“你们来学校做什么?为何在校门口那样?”
司罕提起了那十一起自*事件,顾问骞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按理说立华二中拼命捂这件事,教务主任不太可能跟他们这两个没名没分的外来者承认。
杜先格倒是没否认,叹气道:“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十一个。”
司罕:“只有十一个吗?我拜访的家长里,有一两个不愿意对我承认那是自*,那么是否,还有些自*未遂的学生,家长隐瞒了,把受伤换成了其他借口?毕竟如实汇报会影响一些学校的推优评级,家长自然不愿意。”
杜先格又是一阵沉默:“五个月里,所有受伤上报的学生有二十则,确认是意外的有四则,确认是自*自残的有十一则。”
司罕:“还有五则没能确认,所以自*数量可能远高于十一个,甚至达十六个?”
杜先格不说话。
司罕:“杜老师,校园里究竟在发生什么,你对此一概不知吗?”
杜先格:“我但凡要是知道,绝不会让它发生。”
临走前,司罕的目光停在办公室的角落,高脚柜上摆着一块木质牌位,上面没有刻字,是个无名牌位,前方上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
注意到司罕的目光,杜先格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那牌位。
司罕出门前像是随口提到:“杜老师去看过马晓明吗?”
杜先格先是一愣,而后笑了笑:“我每年都去的。倒是司罕你,一次都没去过吧。”
出去后,顾问骞问:“马晓明是谁?”
司罕:“我高中同学,死了。”
司罕:“有听出什么问题吗?”
顾问骞:“怎么,你怀疑这个杜老师?”
司罕摇头:“不会,他爱学生如命。”
两人没有直接离开学校,而是被司罕拉去了厕所:“想要知道一个学校的秘密,就得从厕所开始查起。”
像立华二中这种闷头苦读的地方,学生的情绪能撒去哪?门一关就能私密动手,门一开又能流通的地方——厕所,才是一个学校真正的秘密交流墙。
两人分头从一层往上查,顾问骞男厕,司罕女厕,隔间门一扇扇打开,仔细地看,窗户边沿也不放过,上课铃打过快三十分钟了,他们只有十五分钟可以查,下了课学生就进来了。
还有三分钟下课的时候,顾问骞查完了,转身和隔壁女厕的司罕汇合。
刚到门口,顾问骞停住了步子,见司罕站在镜子前,右手举着那支小巧的粉光手电筒,朝镜子里打光。他的拇指不断按动开关,被反复打亮的眼睛一眨不眨,脸上没有惯常的笑容,毫无表情,配合打光的举动,有些诡异。
顾问骞:“司罕。”
司罕的目光从镜子里移向门口,又挂上混不吝的招财脸:“查完了?”
“嗯。”
司罕收了手电筒,塞回衣兜:“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呢,纪念一下,立华二中四楼女厕,下午2点43分。”
顾问骞:“你这边找到了什么?”
司罕递上手机,翻出两张照片,是在女厕的两个隔间分别拍到的,第一张是写在隔墙上的一行字:/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想结束这个游戏,但我害怕变成她。/
顾问骞:“游戏?”
司罕:“三个关键词,游戏,她,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另一张照片是一幅小画,被画在隔间门上,非常小,但是很深刻,像是重复勾勒过的。
画上是一只简笔洋葱,表皮有十条棱,代表里面的十层肉,尖头的鳞茎稍长,但它是横着画的,一只歪倒的洋葱,那十条棱便也是横着的,像十层阶梯,逐层往上,每条棱都被反复刻画过,阴影很深,而洋葱的尖头鳞茎随着横画,也指向了一侧,像个指针。
顾问骞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男厕所也有这个洋葱。”
他拍到的也是横着画的洋葱,也是十条棱,先前没上心,以为就是不入流的随手涂鸦。
司罕:“他们画的是一个东西。如果只是普通洋葱,方向和棱肉不可能完全一致。我猜跟那个游戏有关。”
顾问骞翻到四楼男厕的图拿给司罕看:“四楼男厕还找到了一句话,‘是你回来了吗?’”
“而且最后一间隔间被翻新过。我撬开瓷砖,下面的水泥地有焦黑泛黄的印迹,当时应该烧得挺厉害的。奇怪的是,只有那一间有烧过的痕迹。”顾问骞晃晃手里的蜘蛛军用折刀,又收回去。
司罕随口道:“那里面烧死了一个学生。”
顾问骞观察着他:“是马晓明吗?”
司罕:“嗯。”
顾问骞心里捋了一遍。十三年前,立华二中的男厕所烧死了一个学生,叫马晓明,之后厕所翻新,事情过去,当年马晓明的班主任杜先格,现在成了教导主任,他的办公室有一块无名牌位。
离校时,司罕道:“我扫楼时突然想通了学生为什么要回家自*,家里有什么。”
顾问骞:“有什么。”
司罕:“有网络,还有手机和电脑。二中严禁带任何电子设备,一流市重点的学生一般也自觉,肯定有拿着的,但大头还是在家里。”
顾问骞:“你是说,留言提到的可能是个网络游戏?”
“谁知道呢,”司罕耸肩,看向校园上空的蓝天,“Onion Game。”
离开学校后,蹲点和洋葱游戏的调查虽然仍旧一无所获,但司罕发现有人在跟踪他。夜里回去时,他在巷子里见到了,是个孩子,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脸,只能在零星月光里感受到一种阴恻恻的注视。
司罕的粉光手电筒打向了他,那孩子眯着眼,偏过头,像小动物一样逃跑了。
这样迂回地跟踪了几天后,最终被顾问骞逮到了,这孩子目光阴翳,即使像小鸡仔似的被顾问骞拎着,也没显出慌张。人看着也就十四五岁,还没抽条儿,分不清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这孩子天生长着一双倒三角的眼,有点斜视,看人时眼角就显得晦暗阴沉,有种愤恨,但仔细看,那眼里什么都没有,黑恫恫的,直白而坦诚地盯着你。
司罕:“你先把他放下来。”
顾问骞松手,那孩子落到地上,又想跑,顾问骞早有准备,孩子一个趔趄,又回到顾问骞手上了。
司罕哭笑不得,问那孩子:“你跑什么,是不是有话跟我说?跟了我好几天了吧。”
孩子的眼睛垂下去,一声不吭。明明是胆怯的表现,那双倒三角眼却把这种目光下垂显出更深层的阴翳来,仿佛正在密谋什么见不得光的*戮。
司罕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嘶了一声:“你是……周焦?”
孩子立马抬头,阴恻恻的眼神又把司罕罩住了。
顾问骞:“你又认识?”
司罕:“什么叫我又认识,你也该认识。他也在预后追踪名单上,之前在安乐住过一段时间,叫周焦,十五岁,自闭症,但他的名字很靠后,按顺序,我们也要几个月后才去拜访他了。”
顾问骞拿出预后追踪名单,在底部确实看到了这个名字。
顾问骞问周焦:“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周焦还是没出声,似乎有交流障碍,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枚校徽递给司罕。
司罕接过:“你是立华二中的学生?”
周焦点头。
顾问骞:“二中的学生现在怎么会在校外,都封闭在校内上课。”
司罕:“病历说他高一时辍学了。”
顾问骞问:“你是不是知道洋葱游戏?”
周焦挣扎了几下,顾问骞把人放开了。周焦一落地,拔腿就跑,跑远了又回头,阴翳的目光罩住两人,看完继续跑。司罕和顾问骞跟了上去。
周焦家是个一厅三室,一百来平,可是除了周焦,就只有一条狗。
来的路上两人把电子病历捋了一遍,顾问骞才发现,这个叫周焦的孩子他是知道的,两年前一起震惊全市的重大*夫案件,当事人就是周焦的父母,周焦自己也差点死在那场事故里,之后被警方移送了安乐精神病院,这孩子打小就有自闭症,那件事后更严重了,也出现了PTSD,但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月,他就逃跑了,安乐的安全系统防御很高,没人知道周焦是怎么悄无声息逃出去的。
但今天进屋后,顾问骞大概明白了。周焦家满墙都是奖状,红彤彤的一片,玻璃柜里摆着各种奖杯奖牌。周焦是个IT神童,十五岁已经把各项计算机赛奖拿了个遍,两年前就跳级上了高一,家里出事后才从立华二中辍学。他可能是自己破了安乐的防御系统出来的,所以大门防逃警报没有响。
后来警方在周焦家里找到人,但他本人不愿意回医院,安乐也没勉强,就放他去了。
狗朝两人叫了几声,周焦蹲下摸了一会儿,狗不叫了,他抱起来进卧室,司罕和顾问骞也跟进去。
房里有三台电脑,各种线头一堆。周焦坐上椅子,把狗搁在腿上,开始操作其中一台,身子往后一移,阴恻恻的眼神又罩住两人,示意二人来看。
周焦调出来的是一个网页,紫黑色的背景,上面悬浮着一个歪倒的巨大卡通洋葱,表面十条肉棱,鳞茎指向一个和背景同色系的大写字母M,正上方是醒目的标题——Onion Test,洋葱测试。
司罕翻出手机照片对比:“一模一样,就是二中厕所画的那个洋葱。”
顾问骞问:“这个网页你怎么得来的?”
周焦依旧没吭声,打开了另一个网页,是立华二中的校园贴吧。他拉出一个聊天记录,两个月前,有人匿名给他发了这个网址,邀请他参与这个校园测试,说是只有二中内部的人才可以参与,统计校园关系的测试。
司罕明白了。虽然周焦两年前已经辍学,但贴吧里的人不清楚,周焦的个人信息还显示着高二学生,所以这个校园测试便这样误打误撞通过贴吧发给了他。
回到洋葱测试页面,周焦点击鳞茎指向的那个大写字母M,网页跳转,紫黑色的背景流动成了一片海的样子,有波纹舒展开来,而那只横画着的卡通洋葱像是漂在洋上的一艘船,随着紫黑色的浪起起伏伏。
一段文字出现:
/亲爱的同学,欢迎来到立华二中洋葱号,为了使测试更加真实,请完全代入这个情景。假设你此刻是立华二中洋葱号上的一员,这艘洋葱巨轮载着立华二中全体学生航行着,目的地是一片新大陆,你们要寻找它,但是,洋葱号的船体长期浸泡于海水中,受风浪摧残,支撑不了长途追寻,不得不在关键时刻抛弃一片片腐烂的肉层。当它的十层肉片全部剥落,洋葱号将载着立华二中剩余学生抵达新大陆。/
周焦点击确认,页面再次跳转,出现了一道题目,序号写着5,这份洋葱测试周焦已经做到第五题了,界面上的洋葱只剩了六层皮。
第五题的题目是:
/巨浪来袭,洋葱号不堪负载,又剥落一层肉片,肉片必须带着立华二中洋葱号上的一名学生沉没,现在决定权在你手上,你会选择让谁消失?/
下面是答题框空着。
周焦忽然操作了一通,拉出几个代码框,好像在查这个洋葱测试的ip,司顾两人开始还能看得懂一点,后面也不行了。
周焦单手操作,动作飞快,另一只手在撸腿上的狗,到后面似乎调了自动操作,屏幕上的框开始无限地跳,他不再动手,摊开示意这是想让司罕和顾问骞看的结果,自己一门心思撸狗。
司罕看得眼睛疼,不看了,转向一旁的周焦,看他撸狗的姿势,他似乎很喜欢捏狗的耳朵,一圈顺下来,最后总要回到狗耳朵上,反复揉捏,是有规律可循的。
司罕也摸上周焦的头,模仿他摸狗的方式,捏他的耳朵。
周焦立马不动了,手也僵住,像什么按键被触发了,脖子一缩,任司罕捏他的耳朵。
司罕笑了笑,蹲下身,和周焦坐着的身高持平,直视他阴恻恻的目光:“周焦,我看不懂,你得跟我解释,跟我说话。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把我们引回家,想告诉我们这些,如果我们不明白,你这个行为就是无效的,知道吗?”
半响,周焦开口了,声音很轻,有些低哑,似乎是太久不说话了:“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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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穆戈 编辑 | 赛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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