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的麻衫道士,立在乡间的田垄上,望了久久,才回身下坡。
道士叫安平,安平二字,取自古语“安平则尽其力”。这万里人间,天遮眼,妖祸现世,若不尽力,如何安平。
先前便有黑云涌来,没多久落了雨,安平打起红油伞,隔开喧闹的浊世。
杜家村外的禾田里,一个披着蓑衣的老农,在雨中挥起绳鞭,驱赶着一头老黄牛继续犁田。老黄牛似乎动怒,蹄子不移半分,回头冲老农咧嘴大叫。
老农儿子正在不远处拾苗,见着这景,大怒,从地上捡了根粗木,奔过来直接捅打在老黄牛身上。老黄牛被打的瘸了蹄子,身子翻下。老农急忙劝着自己儿子停下身手。
“阿爹,你莫要劝,这老牲口撩蹄子不是一次两次了,皮得紧。”
老农好说歹说,才将自己儿子推开。
天色昏黄,雨停了些。一个破牛棚里,一头老黄牛,垂头往里,似是睡着了去。
先前的老农双手背着,立在屋头的檐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领着几个屠户往牛棚里去,眼里有些泪花。
破牛棚里,响起凄厉的牛叫,割肉声,还有盆子似是接水的滴答声。老农人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夜里,老农家里的食桌,新添了一大盆熟肉,蘸了盐醋而食,甚是欢喜。
牛棚里,游来一条山蛇,垂着头,舔了一下凝固在干草上的牛血。
“嘿,这味儿,怕是不鲜了。”山蛇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屋头,人头攒动,奈何自己本领低微,连门神也过不得,叹息一声,准备往山上而去。
它突然看到挂在屋头下的牛头,正圆瞪着眼,死不瞑目,眼神清冷地看着它。土蛇心里一慌,却也不惧,游了过去。它蜿蜒顺上墙根,咬碎毛绳子,那牛头落下,摔在干草上,没发出多少响动。
山蛇咧开大嘴,居然叼起了牛头,晃晃摆摆地往山林里游去。
死寂的杜家村,今日行来一个小道士,据说从京城而来。
安平抬头,望着顶上那几株叶色打灰的毛竹,心里有些惊惧。只听得人说,这杜家村半月之间,死了小半村人,尸首撕碎,血迹干涸。剩余的村人散的散,老弱走不得的,在白日也掩上门,钉死木窗。
安平正了气神,行在村子中,两只山上奔来的野狗,正叼着一节胫骨,见着道士,急忙弃掉往山林里奔去。走到村尾,日头西落,杜家村里,起了大风。安平看见前头,一头满身是血的老黄牛,正垂着头,似是吃草般快活。
听得脚步声,老黄牛回头,嘴里叼着半块腐肉,恶狠狠地圆瞪着眼。
安平大惊,这老牲口身上血腥之盛,怕是极恶之物。不远处突然又行来一个人,打着一把红伞,身上穿着秀美的绮罗衫,只是身下,蜿蜒着一条大蛇尾,正诡异地”哼唱着。
“道士,吃得么。”老黄牛突然站起来,牛头正了正,四肢如人般自如,居然有十余尺高,走到蛇妖面前。
“吃得罢,吃不得就咬死扔了。”蛇妖弃了伞,露出一张村妇的白脸,打满了红胭脂。一个牛头人身,一个人首蛇身。
老黄牛咧嘴,从身边扯了一株老树,喝了一声,往安平掷来。安平急忙跃开,老树砸在一处大石上,大石被撞得碎裂。
“你这憨货,若砸成酱了,还吃得吗。”蛇妖厉笑,张嘴喷出一口墨色的雾气,打向安平。安平只得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细血,化开了雾。
蛇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老黄牛呆了下,也咧嘴大笑。
道籍里有说,牛鬼蛇神,牛与蛇本是极相合之配,怕是这二妖共食了人,修为大进,已经穷凶极恶了。
安平大怒,这好端端一个村落,偏被两个邪物祸害得如人间地狱。
安平抽出桃木剑,念了一段大诀,祭出剑霞,挥了一下,隐有雷光闪动。安平怒喝一声,桃木剑插地,霞气蜿蜒而去,盘成一个阴阳鱼,将一人二妖围在其中。
杜家村的天突然全暗了去,牛鬼正要冲去,被蛇妖扯住,退回阵边。
“莫要乱冲,这是道阵,你我合力。”蛇妖说道。
“天遮眼,人间难,万妖祸,道士心。剑来!”安平怒语。阴阳鱼上,无数剑光晃动,铮铮作响,往阵边的两只牛鬼蛇神刺去。
“小道,你折寿起阵,何苦。”蛇妖厉叫,蛇尾不断扇动,打去刺来的剑光。牛鬼发出巨吼,凭着后糙的身躯,也不惧剑光,身上只被割了些小口子,却让他烦躁得紧。
“夫人!我要去撕了这小道!”牛鬼大吼一声,忍得刺剑,垂着头冲撞过来。
安平避之不及,牛角捅入胸口,血流如注,又被撬起半空,再狠狠摔下。蛇妖避开些刺剑,甩起蛇尾往摔到地的安平打去,如巨鞭,抽得安平嘴里喷血。
阴阳鱼上,剑声如筝。安平守着心中最后一丝清明,二指挥晃,万剑合起,聚成一束粗雷般的剑罡。
剑去!剑罡怒劈而去。
“夫人。”牛鬼奔去,挡在蛇妖面前。蛇妖灰败的脸上轻笑了一下,闭上了眼。
剑罡打去,牛鬼蛇神皆碎,只余妖气冥冥,渐渐散去。
安平艰难起身,拾回桃木剑,抬起头,杜家村开始清亮起来。
一轮皎月,挂上了竹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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