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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晓莹,1972年1月出生,陕西西安人。大学读中文专业,毕业后从事检察工作,现为陕西省人民检察院西安铁路运输分院法律政策研究室主任。多年来有数十篇文章在《检察日报》《方圆》等报刊发表。
就在案件遭遇瓶颈、侦查人员进退维谷之际,小城又发生了一起新的命案。而新案发生时,原先锁定的犯罪嫌疑人仍处于被羁押状态,完全没有作案可能。真正的罪犯,很可能还逍遥法外
刘晓莹
“小刘,走,跟我出个现场。”
2011年的一天,位于西北边陲的一座小城,刘锐被检察院侦监科科长叫住了。那年正好是刘锐大学毕业后进检察院工作的第三年。他没有想到,马上,就会遇到一个令自己终身难忘的案件。
【一】
现场在一个水渠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倒在那里,身子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现场勘察几乎一无所获。夜里下的一场大雨,让现场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只能寄希望于尸检能发现更多线索。
当天夜里十点,尸检在太平间进行。从体表开始检查,妇科、开腔、开颅,法医一边操作,一边讲解。协助尸检的只有一个女助理,时不时地需要刘锐搭把手。整个尸检过程很顺利,确定了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前一天夜里,系被类似皮带之类的东西勒住脖颈窒息而死,且死前曾发生过性行为,身上的秋裤前后穿反了。除此以外,没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小城很小,说是市,其实也就是一座建在沙漠绿洲上的小县城。发生了命案这样的大事,消息很快像长了脚般传开了。
被*害的女孩是高一学生,平时很懂事。在摘棉花的季节,她打工贴补家用。出事的这天,女孩结束打工后,把挣的钱交给了家里,自己带了100元钱去网吧玩。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在人们的谈论中,一些小城往事被翻了出来:有人记起去年有个女孩被*害,尸体也是被扔在水渠边,还有人记得更早的时候有个女孩被勒死,尸体是在一间厕所被发现的……
本来就是人命大案,有了连环命案的嫌疑,血腥味儿就更浓了。原本平静得时间像停滞了一般的小城,被一种不安的情绪所笼罩。
至于公安刑侦人员的压力,就更不用提了。作案人犯罪手法利落,再加上老天爷不帮忙,一场大雨冲刷之后,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在大范围的人员排查后,警方最终锁定了嫌疑最大的一个人。
【二】
嫌疑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平时有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据说有发生关系后给对方穿衣服的癖好。
被讯问时,男子言词闪烁,颇有矛盾、不实之处,极为可疑,但他矢口否认自己*了人。公安机关从公安部请来了刑侦专家进行讯问,测谎仪也用上了,刘锐跟着科长还参与了几次案件讨论。但想尽办法,既没取到足以定罪的证据,也没能完全排除怀疑。
不过,暂时锁定嫌疑人后,还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当地居民的不安情绪。而一旦觉得安全,人们的“八卦”心理又被激活了,人人都关心起案件的进展来。
一次,刘锐到公安局刑侦队办事,迎面与一个人撞到。仔细一看,是个长得特别白净秀气的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到小城工作以来,刘锐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男孩说声对不起后,转身就跑了。
送男孩出来的刑侦人员向刘锐解释:“邻居家的孩子,来问抓没抓到*人凶手。高三了,不好好学习,净操心些没用的。”
刘锐笑着说:“都一样,也有人到检察院打听。”
聊天时话题百无禁忌,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只管问,根本没有该不该打听的顾忌。这是小城熟人社会的特色之一,刘锐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
就在案件遭遇瓶颈、侦查人员进退维谷之际,小城又发生了一起新的命案。同样是发生性行为后的女孩,被腰带之类的东西勒死。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法如出一辙,同一人所为的可能性极高。
而此案发生时,原先锁定的犯罪嫌疑人仍处于被羁押状态,完全没有跑出去作案的可能。真正的罪犯,很有可能还逍遥法外。
【三】
所幸,在新的命案尸检中,法医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体液。公安机关立即决定,在受害人生前活动区域内,对年龄在14岁至70岁之间的所有男性居民逐一进行DNA比对。
在做比对排查的同时,侦查人员也时刻注意着当地人员的动向。当得知一户人家的男孩突然坐火车去了外地时,公安人员立即连夜派人去追。
从小城去往外地,必须在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转车。由于当天已经没有发往外地的火车了,男孩不得不滞留在那座城市的火车站,公安人员很顺利地找到了他。没想到,带回来一问,男孩很爽快地承认,自己就是凶手。
跟着科长去看守所讯问嫌疑人时,刘锐见到了这个男孩。准确地说,是“又”见到了他——坐在铁栅栏那边的*人疑凶,竟是曾向侦查人员打探案件进展的那个高三男孩!
都说“相由心生”,但如果单看相貌,刘锐眼前的这个人,一点也不像是穷凶极恶的*人凶手。
小城地处西北,气候干旱少雨,日照强、风沙大的自然条件使本地居民或多或少地有一些小小的皮肤问题,比如干燥、粗糙、“高原红”。然而,眼前的这个嫌疑人却一点儿也不像在这里长大的。他皮肤白净,五官精致漂亮,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极像演贾宝玉的那个明星。
讯问过程中,他不大肯抬头看人,答话时总是垂着眼,又浓又密的睫毛遮下来,让人看不出情绪。但他倒是很配合科长和刘锐的工作,问什么答什么,一点儿不隐瞒,也不作无谓的辩解。
随着讯问的展开,男孩犯下的骇人罪行也逐渐清晰起来——
第一次犯罪时,他只有十三岁。那是在上学路上,他拦住一个小女孩,问她要钱。女孩说没有钱,结果他从女孩身上搜到两块钱。因为“最恨被人骗”,所以勒死了她。
作案后,男孩很害怕,但由于没被警方抓住,时间长了,恐惧感也就淡了。后来,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五次。
摘棉花的女孩是主动跟他搭讪的。他问女孩有没有钱,女孩说没有。后来,两人发生了性关系。在穿衣服的时候,他看见女孩口袋里掉出了一张一百元钱——这又犯了他的忌讳,女孩于是被他用皮带勒死。
最后一次犯罪的对象,是一个有点智障的女孩。而那时,昔日的男孩已年满19周岁,完全是一个成年人了。
【四】
“仅仅因为别人骗你说没钱,你就*人?”刘锐问嫌疑人。
没比刘锐小几岁的嫌疑人答:“小时候,跟爸妈要东西,他们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过后又不给我买,总是骗我。所以,我最恨人骗我!”
他很诚实地摆出自己的理由,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的理由有什么不对。
在这个大男孩的世界里,不知何时形成了那套简单得可怕的道理。他也知道,有“*人偿命”一说,虽然试图逃跑,但并不认为自己能跑得掉。
事实上,从第一次做案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迟早会被抓住,也理应赔上性命。作案的次数越多,这个想法就越确定。这次,他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抓住了,于是想在被抓之前,离开这个闭塞的小城,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结果,他没能跑掉。
真相大白,小城的人们都惊呆了。小城很小,因为出众的长相,认识男孩的人很多。在人们的印象里,他就是个普通职工家庭的普通孩子,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性格乖巧,不惹事生非,平时连打架都很少有,怎么会是个隐藏多年的*人凶手?人们简直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但证据确凿,不由得人们不信。
法院开庭的时候,刘锐特意去旁听了庭审。男孩站在被告席上,依旧是表情平淡,诚实认罪,也向被害人家属道歉。只是,他的道歉和此前的供述一样,不含感情,也听不出什么悔意,更像是出于礼貌而不得不为之。
看起来,他对所有人的生死都不在意,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生死。
刘锐看到,男孩的父母也坐在旁听席。他们都是农场的职工,和此地的大多数人一样,由于天长日久的风吹日晒和辛苦劳作,他们皮肤黝黑,满面风霜,看起来又普通又老实。男孩的母亲似乎不敢像受害人家属一样不加掩饰地悲泣,可又抑制不住她的流泪。男孩低着头不看她,不知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2012年,男孩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小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三四年之后,刘锐离开了这座小城,去到另外一座省会城市,依然从事他热爱的检察工作。
现在,刘锐是刑事执行部门的检察官,和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罪犯打交道,是他的日常工作。小城男孩的案子,已经深深铭刻在他的脑海,并时刻提醒着他——真相,有时就隐藏在意料之外的地方。
责编:高恒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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