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艺术家在追溯自己的创作之路时,会追溯到某个关键的瞬间,他/她突然能看到这个世界某个隐形的维度,一个只有他/她看到的维度。
比如美国作家詹姆斯·鲍德温提过这么一次经历。有一次,他和一位画家站在街角等红绿灯,画家突然指着地上对他说,“看!”
他看了一下,就是一滩水。
画家又说,“你再看!”
于是,他又看了一眼。这一次,他看到了水上浮了一层薄薄的油,里面是整个城市的倒影。
对他来说,那是一次很醍醐灌顶的经验。你无法解释,但有人教会了你怎么看,怎么信任你看到的东西。一旦你有了那种经验之后,你看什么都不一样了。
下面这幅画里,你看到了什么?
曾经有一位前辈告诉我,小孩子最讨厌去的地方就是美术馆和博物馆。但当安东尼·布朗的画展(《安东尼布朗的幸福博物馆》)在国图开幕的时候,我还是不信邪,兴冲冲的带了小朋友去看。
我想着,如果这个世界分为大人的世界和孩子的世界,安东尼·布朗显然是属于孩子的那个世界的。
他的画大都很古怪,他画的非常写实,但又充满了幻想;很日常的东西,在他的笔下会呈现出很怪诞的一面;很搞笑的地方,常常又让你觉得很悲伤;就像他笔下那只大猩猩,看上去那么刚猛,但又总觉得哪里非常脆弱;而那只小猩猩威利,看上去弱小、孤独、悲伤,却有最狂野豪放的梦想。
所以,我想象着孩子与他的画之间应该会有着某种更天然、更本能的亲近感,也会更容易掉入他所创造的那些异想世界里。
很可惜,我再次高估了我家小朋友的艺术“敏感性”。绕场一圈,他数了几根大猩猩的眉毛,学金刚的姿势拉了个臭臭,在犀牛脚下哭了一阵子,不到十分钟,就要求离开。
但最后,他就在这幅巨幅的《动物市集》前面停住了。这幅画几乎有一整面墙那么大,他突然指着画面里一只豹子说,“妈妈,你看这只豹子跟你很像呢!”
我看了看那只豹子,背着手,撇着嘴,耷拉着一双眼睛,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果然跟我的样子很像。
但是豹子为什么愁眉苦脸的?
牙疼?它的孩子丢了?它是这个游乐场的管理员,正在某些事情头疼?
那只鸭子为什么会骑在犀牛的背上?它们之间什么关系?
熊爸爸在滑梯下面看着他的小熊呢。其他人的爸爸妈妈呢?
滑梯最上面那只小猪是在喊救命吗?
滑梯后面有一只巨嘴鸟的嘴巴,它躲在那里干嘛?
帐篷里有一只大象伸出来的鼻子!
火烈鸟的翅膀里藏着一只眼睛!
这个游乐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于普通人怎么观看艺术品,一个叫艾米·赫曼的美国女律师兼艺术史专家曾经提出一个很有趣的方法——像侦探一样看画。
她经常在大都会带人看画,教他们怎么通过看名画来训练福尔摩斯式的观察力和洞察力。她最早是带着医生去看画,通过分析艺术作品提高他们诊断病情的能力,后来又带纽约的警察们去看画,提高他们观察和分析犯罪现场的能力。这门课程后来声名远播,她的客户里也越来越多,包括联邦调查局、国土安全部、美国陆军、海军、美联储、司法部等等。后来,她根据这些培训内容写了一本书,就叫《洞察力:增强你的视觉、改变人生》。
其实,她的训练法总结起来很简单,就是用谁(who)、什么(what)、哪里(where)、何时(when)的四要素来分析眼前的画面,尽量用客观而不是主观的形容词,尽量从不同的维度去观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比如颜色、形状、阴影、桌上物品的数量、女人衣服的质地等等。而且,她的方法要求快速反应,5分钟之内就要给出基本的判断,因为犯罪现场不是艺术史课程,可以慢悠悠看一幅画看上3个小时。比如她拿大都会收藏的美国画家约翰·辛格顿·科普利的一幅著名的肖像画《约翰·温斯罗普夫人》为案例,画上画的是一个贵妇人坐在桌前吃水果,所有人都看到她华丽的衣服和帽子,但80%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那张桃花心木桌以及木桌上的投影。更少人注意到的是,在那张桌子的投影里,贵妇人的戒指不见了。
小孩子其实是很有一点侦探的潜质的。限于大脑发育的进度,他们尚且不具备一个成年人的逻辑与理性能力,但就其开放性和敏感度而言却远胜一般的成年人。他们对世界的运作方式缺乏经验,因此也就有着更多本能的好奇与怀疑精神,尤其是对那些神秘的、黑暗的、禁忌的地带,常常有着比成年人更强烈的一探究竟的*与勇气。
所以,对孩子而言,艺术最重要的力量不在于审美,而在于启发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去观看,去感受,去困惑,去思考,去追寻答案……
一位德国音乐家告诉我,我们今天身边似乎充满了音乐,家里、商场里、酒店大堂里,甚至高级音乐厅里,但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音乐。真正的音乐是以寂静为前提的。只有找到了寂静,你才能与音乐建立真正的连接。
欣赏一幅画则需要时间、耐心、闲情,只有近距离的,长时间的,耐心的观看,才能建立一个人与一幅画之间个人化的,独一无二的相遇。当你真正凝视一幅画,你的注意力从外部转向内在,外面的世界开始消失,画家曾经在创作这幅画过程灌注的心血和创造力,才开始一一传递给你。由此,我们才得以进入画中的世界。
《你不能带黄气球进大都会博物馆》
祖母带着孙女逛大都会博物馆。门卫说,你不能带黄气球进博物馆。于是,黄气球只能委屈的被拴在外面的栏杆上,但不知哪里飞来一只鸽子,松开了黄气球的绳子。
从这里开始,故事分成两条线,一条线是祖孙俩在大都会里逛,看到各种各样的艺术品,另一条线是黄气球在纽约街头游荡,当然,还有那位门卫在后面很狼狈的追。
于是,博物馆里的艺术品与黄气球在纽约街头的冒险,构成了一种奇妙的并置。
乔治·修拉的《玩耍》,对应的是纽约街头乐队的表演;希腊彩陶上的战马奔腾,对应的是中央公园的马车狂奔;18世纪意大利雕塑家安东尼奥·卡诺瓦的雕像珀尔修斯手中抓着美杜莎的头颅,像极了纽约动物园里一个饲养员抓着一条鱼;19世纪法国印象派大师德加的雕塑作品,与沃尔曼溜冰场里一对情侣轻盈的姿势构成了绝妙的对比;祖孙俩正看着服装馆里一件华丽的婚纱,黄气球飘到了纽约广场大饭店门口的一位新娘的婚纱边上;祖孙俩正在欣赏玛丽·卡萨特的《茶桌旁的女士》,黄气球刚好飘过华丽的餐厅,穿着入时的女士正在喝着下午茶;小姑娘正在弯腰凝视埃及丹铎神庙的水池,黄气球闯进了大都会歌剧院《阿依达》(古埃及法老时代的一个爱情故事)的演出现场……
书中黄气球经过的地方,都是纽约地标式的建筑,中央公园动物园、广场大饭店、林肯中心,你完全可以照着这些路线走一遍,感受时间的折叠,空间的交错,通往艺术最日常的入口。
我很喜欢这是一本无字书,因为每个孩子都应该用自己的眼睛来观看这些艺术品,决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以及这个艺术品对于他/她自己的意义。
《鲍勃的蓝色忧郁期》
阿兰·德·波顿说,我们应该把艺术品作为一种心理治疗的工具,艺术家应该从事的是一项教育使命,帮助人们寻找自我理解、同情、慰借、希望、自我认同和成就感。比如一个朝鲜时代的月亮壶能提醒我们谦逊的美德;卡斯帕.弗里德里希的《海岸上的岩礁》呈现的是高贵的悲伤,而理查德.朗的画中则有关于爱情最重要的启示。
在鲍勃的第一个故事里,它因为腿太细而被周围的动物们嘲笑,它努力增肥、健身、装扮……但都没有用,最后通过艺术才找到了自己。
在《鲍勃的蓝色忧郁期》里,它的好朋友蝙蝠突然消失了,鲍勃非常难过,他画的图画都变成了冷冷的蓝色。他画的香蕉是蓝色的、橘子是蓝色的、树是蓝色的……
猫带着百货超市买来的新领结、新帽子,精心打扮坐在鲍勃面前,可它画出来的还是一只蓝色的猫。
据说世界上最催泪的画位于德州休斯顿的罗斯科教堂,马克.罗斯科在室内悬挂了三幅硕大的紫黑色画布。很多人都声称自己曾经在这三幅画作面前悄然落泪。
有人问这位画家,你的这些画到底要表达什么?为什么人们在你的画前会落泪?他的回答是,“你看,你有你的悲伤,我有我的悲伤,当我们的悲伤在这块画布上相遇时,彼此都能少一点悲伤。”
《会讲故事的中国画》
去年在大都会博物馆采访,在中国馆里见到一个美国人,正专心致志的在看一幅山水画。博物馆里的灯光昏暗,行人寥寥,他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幅山水长卷前面,仿佛完全沉浸在那个古旧的世界里。
我很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因为我匆匆一眼扫过,觉得每幅画都大同小异,无非是青山绿水,偶尔几个枯槁的古人点缀其中。
曾孜荣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苏东坡的那篇《记承天寺夜游》里:“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
月亮时时在,竹柏处处有,缺的是闲情。
曾孜荣是中信美术馆的执行馆长。因为工作的关系,他经常被邀请去给小孩子讲解中国画的故事。他发现,这些孩子对西方美术知道的很多,可以叫出不少大师的名字,却对中国画一无所知。
其实,不仅孩子们不知道,成年人也一样不知道。我们大部分人对中国画的印象是一样的——不就是昏暗发旧、黑白灰黄的故纸堆吗?
他分析这种印象的产生,有三个原因。
首先,中国画相当大一部分是很长的卷轴画,印在书本上就是一条长条图像,画中那些精彩的细节、美妙的色彩,被缩小得面目不清;
其二,中国画的材质主要是丝绢和纸张,保存数百年后,画面的确破损严重,也容易变黄变暗。这和西方绘画,一般画在木板或帆布上,是完全不同的载体。
其三,北宋之后,中国文人更喜欢纯用水墨、不敷色彩、更具抽象意味的水墨画,黑白水墨渐渐取代了彩色画面,成为中国画主流的表现方式。
那么,如何让孩子亲近中国画呢?
他说,编这套《会讲故事的中国画》系列,他做了三件事情。第一,将这些画放大,通过高清数码与色彩还原技术,让孩子能看的清清楚楚;第二,让孩子能明白画中到底画了什么,什么样的风景,什么样的人,穿得怎样,动作如何,发生了什么;第三,希望他们能从这些故事和细节中体会古代中国人的美和情感。
所以,在某个有闲情的下午,给孩子一个放大镜,陪他一起游览《千里江山图》吧。
从山谷中一座清幽简朴的宅院出发,一路行来,真是如在千里江山之间穿行,时而峰峦叠嶂,时而烟波浩渺,其间丛树竹林,楼台庄院,舟楫桥亭,各种人物往来活动,繁密不可胜记。
书中的文字提醒我们寻找天空的飞鸟,桥上的农人和老牛,悬崖的栈道,萋萋的水草,建在四叠瀑布之上的廊桥和敞轩,想像那两个白衣人在那里对坐品茶,是一种什么滋味?耳边是否响起了那首“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故宫里的博物学》
这套《故宫里的博物学》共分3册,以清乾隆时期,由皇家收藏的动物图鉴《兽谱》《鸟谱》《海错图》为蓝本,精选海、陆、空共120种神奇动物,用大幅故宫藏画,讲述物种传奇。
从乾隆十五年至乾隆二十六年间,两位重量级宫廷画家余省和张为邦,历时十余载,合作绘制了《鸟谱》《兽谱》这两本动物图谱巨作。而关于动物的全部文字解说,则由著名的乾隆“八大臣”联手完成。
最后一本《海错图》则是明末清初一位名叫聂璜的杭州人所绘。据称此人自幼爱好绘画,对水中的生物极为感兴趣,后来游历全国多地,考察沿海生物,每看到一种就画下来,询问当地渔民后,对照古籍进行考证、记录。经过几十年的积累,终于在康熙三十七年完成了《海错图》(也是他唯一的传世之作)。此后,聂璜就从历史中消失,此书也没了下落。直到雍正四年,这部书才重现江湖。据清廷档案记载:大太监苏培盛将《海错图》带入宫中,乾隆继位后,十分看重这套书,命人将其重新修补、装裱,存放在紫禁城内的重要居所重华宫内,以便时常翻看,并将《海错图》著录进《石渠宝笈续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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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里的博物学》(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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