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说:恋爱培训如何生产新时代的欲望主体

学人说:恋爱培训如何生产新时代的欲望主体

首页模拟经营爱情训练营游戏更新时间:2024-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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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皮晨莹

责编:吴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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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培训的兴起

近年来,在北上广这些大城市出现了新的服务行业——恋爱情感培训。有别于以结婚为目标的相亲,这种新兴培训咨询针对未婚的年轻人、或者婚姻出问题的已婚者及离婚者,提供改善他们亲密关系以及提高他们情商的服务。各式各样的带有“恋爱”、“约会”、“情感”、“情商”等关键词的培训课程、工作坊、沙龙在线上线下冒出,不少自封的情感导师或咨询师在社交平台上和线下吸引了大量的受众。各类婚恋观点、价值理念互相竞逐。Ayawawa、泡学 (PUA,Pick-up Artist) 因为媒体的广泛报道而为人所知,但并非此新兴而杂乱的行业的全貌。本文将要介绍的恋爱训练营在价值理念、性别政治上可放置在Ayawawa所鼓吹的女性自我物化的对立面。我将着重通过恋爱训练营这个个例讨论在当代中国,亲密关系如何变成一个知识生产、专家生成的场域,个体建构主体性(subjectivity)的场域,女性抵抗“传统”的性别枷锁同时又陷入做“现代” “独立”女性的规训(disciplining)的场域

恋爱情感培训咨询行业的兴起,一方面得益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私人生活领域的变革,尤其是年轻一代对于婚姻和亲密关系的需求更加强调情感上的共鸣 (Yan, 2003);同时也瞄准了城市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一代由于晚婚趋势引发的社会焦虑而产生的需求,尤其是年轻女性因推迟婚育面临巨大的压力,乃至背负“剩女”这样的污名化标签(Fincher, 2014; 罗爱萍等, 2014)。另一方面,此行业在中国的产生也受到全球化的治疗文化(therapeutic culture,如心理咨询、团体辅导、自救书籍等)(Illouz, 2008) 的影响和推动。两方面的趋势都推崇个人主义的生活态度,亦把关注自我 (care for the self)、自我技术与自我管理 (technologies of the self, self-governing) (Foucault, 2012) 推到个人生活的中心位置。

本文的材料来自我于2014年10月至12月在恋爱训练营的田野调查。田野调查期间,我参与式地观察了训练营内的各项活动;同时,我与训练营的创始人和22位女性学员进行了一对一的深度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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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更好的自己”

上海的恋爱训练营是这个新兴行业里的先驱,它在2011年由在上海颇有名气、有“麻辣情医”外号的吴迪和一家莎莎舞学校所有者Bob开办。开办的契机是在2007年左右——也就是“剩女”舆论兴盛的时期——在做心理咨询师的吴迪,发现除了婚姻出问题的已婚女性之外出现了一个新的客户群体:很多年轻的单身女性来咨询怎么找结婚伴侣。恋爱训练营从开办之初的2天工作坊已经扩张成一个为期3个月、有复杂“教学”安排的课程(2014年下半年的学费为每人4500元)。

虽然恋爱训练营的目标客户是单身年轻人,但并不把终结单身作为课程的目标。按照其宣传材料,恋爱训练营“运用独特的舞蹈心理治疗的手法,帮助谈恋爱困难的单身男女提高爱商,扫清恋爱误区,增长社交能力”。训练营致力于诊断参与者为什么单身,通过使用不同的“心理学工具”,比如面对面咨询、舞动治疗、爱的能力课程、性学课程、沙盘游戏等。这些心理学工具使得学员反求诸己、审视自我、检讨自我,以看到自己的问题、病症和痛苦,进而自我意识到自我改变的必要性。或者用训练营里的学员和创始人共享的玩笑话语说,就是认识到:“我有病,我需要治疗”。同时,恋爱训练营还组织或者推荐各种社交活动给学员,要求他们在所谓真实的社交场合将理论运用到实践中。在培训中,两位创始人反复强调恋爱训练营的目标是将学员变成nice有魅力的人,善于社交且讨人喜欢。

恋爱训练营的参与者,或者说“学员”,主要是20多岁到30多岁、受过高等教育有白领工作的年轻人,且女性远多于男性(我田野调查期间观察到的比例在8:2 - 7:3之间)。当我访问训练营里的女性参与者,让她们讲述培训的经历,她们的叙事基本上都围绕着自己怎么改变,怎么成为“更好的自己”,呼应了恋爱训练营的宗旨:“改变认知,改变态度,改变行为模式”。而在恋爱训练营开出的多种改变自我的“处方”里,我发现有三个方面最受到女性参与者的共鸣和推崇,即:和父母的关系,女性在两性关系里的位置,以及性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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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在当代治疗文化的话语体系里,父母,或者使用其术语“原生家庭”,通常都被认为要对个人当前的困境和痛苦负某些责任。我所访谈的单身女性参与者基本都认为婚恋上自己承受的最大压力多来自父母,因为和父母的关系紧张而倍感煎熬。吴迪认为,80后年轻人在婚恋领域面临的问题很多来自于他们50后父母的人生轨迹和遭遇的各种变故。50后的父母对80后的抚育缺乏情感上的关怀,他们把自身的错误和过时的观念强加给子女,他们过度地干涉子女的生活。当然50后父母的这些所谓问题,也很大程度上是时代造成的。

了解到父母可能是错的,而且可能是造成自己单身的主要原因,恋爱训练营要求参与者重新协商自己和父母的关系,或者用训练营里的术语“管理父母”。管理有两种途径,一是训练营的参与者利用自己学到的沟通技巧和提升的情商试着和父母和解。第二种途径,也是恋爱训练营更加鼓励的是和父母指出边界,从父母家独立出来。吴迪戏称很多上海的单身女性是“妈宝女”,生活完全由父母照顾和控制,甚至缺乏基本的生活能力。因此,从父母家搬出来自己住被推崇为真正长大成为成年人,从对父母的依赖中独立出来进而自主的有效手段和象征举动。这是迈向不依赖权威的第一步。从被吴迪表扬为模范学员的杨静(化名,30岁,HR)的叙述中可以看到,在自己和父母之间建立边界,对于她的自我成长和独立是非常重要的:

我觉得我现在才成年……尝试跟父母去割脐带,也是慢慢去做这件事,因为以前我和我父母的话是无话不谈,当他们开始有一些两性关系的观点出来,我会把一些我的想法跟他们说,他们总是说不能接受,甚至会以一些受害者的方式模式去对待我。比如说我想去独立,想搬出去住

……我现在正在跟父母进行断奶这件事情。ok我尽量保证不伤害他们而让我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也就是我不再会对他们全部坦诚相待,但是我又不会做很伤害他们的事情……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让他们完全去摆脱这种焦虑,就是说女儿是独立的人,不需要你再用一些控制性的东西去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第二个重要的自我改变是女性在两性关系里变得更加主动。在吴迪看来,很多单身女性还有一见钟情的幻想,以为找寻伴侣是一个不需要努力的过程。她批评这种观念本质是懒惰、消极、被动,将自己的责任转移给不可预知的命运。另一个吴迪着力批评的“错误”观念是女性觉得她们应该矜持,应该让男性主动、主导。在训练营里,女性被鼓励去做发起者。我的女性受访者在讲述她们怎么第一次去跟男性要电话,去邀请男性约会,主动表白的经历时,带有一种成就感,赋权感和解放感(sense of empowerment and liberation) 。在她们看来,这是自我成长、构建独立自我的重要经历。

在克服了将被动矜持视作女性品德的“错误过时”观念后,训练营要求单身女性改变她们“无聊”的生活方式。按照训练营的理论,她们如果想要认识有趣的潜在交往对象,她们首先需要把自己变成有趣的人。即便她们继续保持单身的状态,也应该为了自己而建构丰富多彩的社交生活。怎么变成有趣的人,培养精彩的生活方式呢?训练营向她们推荐的是:学习异域的舞蹈,经常去酒吧,参与兴趣小组和各式各样的文化活动。她们应该培养和上海国际大都市地位相匹配的社交生活和能力。根据吴迪的解释,培养精彩的生活方式有一个额外的好处:这可以增进这些女性的*,她们有更强烈的*去参与各式各样的消费文化,便会更努力地赚钱,这样便有更多的资源去做更多的消费。将她们变成充满*的、拥抱消费文化的人,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而一个主要的*就和性有关。训练营里反复提到的观点是性教育在中国的家庭和学校教育里的缺失导致大量的成年女性仍旧对自己的身体和性缺乏基本的认识。因此,她们首先应该参加训练营推荐的需要额外付费的“增强女性性福力”的工作坊。另一个反复强调的观点是性在恋爱和婚姻关系里异常重要,健康和谐的两性关系由爱情、利益和性组成,三者缺一不可。

因此,训练营鼓励婚前性行为。吴迪表示训练营里的女性有不低的比例仍旧认为最好不要有婚前性行为。但有趣的是,我访谈过的22个女性学员没有一个人向我(一个在受访者看来在更开放的西方接受教育且研究性别议题的博士生)表示她们反对婚前性行为。有一些受访者是非常积极向我表明她们是开明的 (open-minded) 、 接受西方观念的,高度认可女性主动追求性愉悦。有一个受访者特别提到,训练营里和她同期的一个男性学员拒绝参加关于性的讲座,并且表明她觉得这个男性还觉得性是不可以公开谈论的,观点太“落后”了。我的女性受访者不仅将开放的性观念(包括接受婚前性行为和女性主动追求性愉悦)看作值得自己追求的,且视作是一个进步的、现代的主体性的主要特征。更加重视性是一种自我关注(care for the self),自我的管理技术(technologies of the self), 自我负责(self-responsible)。相反,不去积极主动地学习性知识,尤其是参加专家的培训课程,就有被视作落伍、懒惰、不对自己负责的风险。如同成为有趣的人就最好培养训练营描绘的有趣的生活方式,在性领域里,女性学员也被提供了“正确”的脚本 (script) ,而在这个被女性学员视作现代、开放的脚本里,性仍旧是被置于婚恋关系的框架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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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培训的双重影响

我的结论有两个面向。一方面恋爱训练营以及各种的情感导师和专家给单身女性提供的不仅是性知识、人际交流的技能,自我反思的方式,更是语言、话语和框架来讨论自我,阐明自己在婚恋领域以及其他生活领域中的不安、困惑、恐惧,以及*、决心、希望,使得自我叙事为人所知。更进一步,恋爱训练营为单身女性勾勒描绘了一个以个人主义、独立、自主和开放为特性的主体性,一种可以对抗“剩女”舆论的主体性,让她们看到和体验到另一种可能来定义自我和过自己的生活。她们得以质疑、挑战乃至突破自身感受到的社会主流亲属关系、男女关系中针对女儿、女性的要求和枷锁,比如顺从、矜持。反抗和赋权感充满了我的受访者的论述

另一方面,尽管恋爱训练营推崇的自我改变总体上被我的女性受访者视为自我改进,但这其中并非没有怀疑和协商。有受访者疑惑为什么人都必须变成外向的,为什么去酒吧会把人变得有魅力而读书却不会。要追求有质量的两性关系和个人幸福,这些女性就必须努力,努力改变自己,努力成为特定(高情商、善社交、外向开放)的人,只有如此才能不落后,才能有魅力,才能通往高质量的亲密关系。通过杨静的以下这段话可以看到,这个个人主义的、独立的、自主的主体性对女性既有解放性、赋权的一面,同样有规训 (policing) 、 正常化 (normalizing) 的一面:

因为我接触到很多恋爱训练营的人,他们会觉得我很励志,但是对于我来说可能我的东西不一定在你的身上有用,因为我做到了我知道的东西,但是你未必能做得到……我是一个很open的人,所以各种方面我都能去做,我都能去尝试,对吧,我可以打扮妖艳去酒吧喝酒,也可以去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或者我去把我的心变得柔软。我会有很强的执行力,我会逼自己去做,哪怕我觉得说这个事情我不是很适应,但是我会去做

一套新的关于女性是否成功的标准在对个人幸福的追求中酝酿。

一位恋爱训练营女学员为自己购买的自助 (self-help) 书籍,并感慨在亲密关系领域改进自己、找寻伴侣比做好自己的工作还要难。

参考文献

Fincher, Leta Hong. 2014. Leftover Women: The Resurgence of Gender Inequality in China. London: Zed Books.

Illouz, Eva. 2008. Saving the Modern Soul: Therapy, Emotions, and the Culture of Self-Help.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Yan, Yunxiang. 2003. Private Life under Socialism: Love, Intimacy, and Family Change in a Chinese Village, 1949-1999.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罗爱萍,王蜂,江宇. 2014.中国剩女调查:国内第一部剩女真实生活图景调查实录.广州: 广东人民出版社.

Foucault, Michel. 2012. The History of Sexuality: An Introduction. New York: Vintage Boo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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