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路作家协会的爱神花园很美,作协有重要文学会议集体合影,有作家接受电视台采访,有报刊杂志要拍摄作家的照片,作家拍新书影,都喜欢选择在爱神花园。
爱神花园在文学青年眼里很神圣,门槛很高。年轻时我没有机会在那里工作,难得去送个稿子见个编辑会很紧张,不知道该穿哪件衣服,焦虑得很。幸运如我,退休后去了那里做点事情,能自由进出爱神花园最让我欣喜。而我第一个办公的房间,据说是全爱神花园最好的房间。那间办公室朝南有一只半圆形向外突出的铸铁阳台像极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约会的阳台。春天时,黄色蓬勃的木香枝条仿佛从天上垂下来,小黄花开得没心没肺,早晨很多枝条还带着露水,尖端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在阳台优美的栏杆上嗖嗖往前攀行,爬上钢窗和外墙。
今年约摸是心情的关系,春天有点姗姗来迟。因疫情在家闷过了冬季,到3月中旬终于可以进爱神花园那天,兴奋地拍了几张花园照片贴朋友圈,女友小蛮看见了,她问木香花开了没有呀?我在园子里抬头望向阳台,木香花一朵都没开,主楼大厅外的爱奥尼柱上缠绕的仍然是枯藤。那天我拿到《收获》做的纪念杯,淡青色杯面上有余华的小说名“活着”两字,心里一嗝,联想到此次全世界新冠肺炎的高危人群年龄划线,感叹“世界变化太大,六十五岁以上让你活着已要感恩”。
第二周去爱神花园,念着与小蛮的木香花之约,又抬头看,发现木香花已开得星星点点,绿色枝条活泼地飘扬,墙面、柱子上的枯藤钻出绿色小叶子,我拍下春讯存在手机里,告诉自己不要急,疫情阻挡不了春天的脚步,我们留恋的从前,比如爱神花园那四季繁花,都会回来的。
四月头一天,小蛮穿了件大红薄呢风衣如约而至,木香花已在高处开成一团一团,藤蔓遮住半个阳台,枝条上小黄花在跳舞。我带她在爱神花园兜了一圈,艳红的茶花、粉白的海棠、五彩蝴蝶花,还有树上快过气的樱花,刚刚修过的草坪散发出青草汁水的气味,让我们隔着口罩深深呼吸浅浅陶醉。红衣小蛮眼睛亮晶晶的,朝向爱奥尼柱上的片片新叶,踮脚尖做了个双手迎送的阿拉贝斯克(Arabesque)经典芭蕾舞动作,好美!我们就势坐到南门廊圆石凳上,脸向着喷泉水池中女神普绪赫雕像,聊着天。
又过了一周,爱神花园真正醒过来了。木香花满开,大蓬大蓬从东南面屋顶披挂下来。喷水池周围的草坪上,酢浆草中密布桃红、雪青小花,长寿的天竺子艳红。主楼西南面二楼《上海文化》编辑部那个小阳台,已经被攀缘植物的绿叶覆盖到打不开落地钢窗,跟着长上去的月季花次第开放,深红色、玫瑰色,有的花朵大过拳头相当的肥。5号楼门前那棵漂亮的树,伞型树盖,叶片薄薄的有五个角,这树别名叫五角枫,可学名叫鸡爪槭。铁锈红叶片层层叠叠合在一起顺着风轻轻扇舞,我觉得比满树鲜花优雅,何况铁锈红是我现在年龄最喜欢的颜色了。
猫呢?爱神花园以前有很多自由猫,我不喜欢管貌似无所归属的猫叫野猫或者流浪猫,如果大家都对猫咪态度仁慈的话,来去自由的生活状态是猫们最喜欢的。听说爱神花园隔壁那位爱猫如命的李医生病了很久,她已不能每天到花园里来放猫粮和清水。李医生把所有的退休工资都花在无家可归的猫身上,她的家门永远敞开,最多的时候有18只猫过去睡觉。
那些猫白天会来爱神花园嬉戏晒太阳,中午我们在食堂用餐,常有人省下半盒酸奶请它们当点心。这些猫都有很好的身材,警惕性颇高。没有人打乒乓球时,它们爱伏在大厅宽阔门廊的乒乓桌上歇息,我常轻轻地坐到台阶上与猫咪搭讪,拍照,想抱抱它们总归是单相思。好吧猫咪们,春天过去夏天来,看看醒来的爱神花园吧。活着,和人类一起,捡起如往常一般的好日子。(孔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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