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川/口述
我叫张川,80后,西安人。到美国打拼前我北漂多年,做过企业高管,创立过互联网公司,在京城站稳脚跟,日子过得很风光。2015年,我拖家带口奔赴美国,梦想搭上时代风口的快车,过上更好的生活。结果这几年在美国的工作、生活的经历却似坐过山车,忽起忽落。北京的房子卖了,全家人都在美国,回国已无根基,还要不要在美国继续打拼,我该何去何从?
这是我在纽约,旁边是川普大厦。
我大学是在西安外语学院学的日本文学专业。毕业时赶上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学日语的我成为小语种稀缺人才,被招进政府部门。为和女朋友在一起,2005年,我丢掉体制内金饭碗赤手空拳去北京,当了北漂。一边感慨北京真大,一边融入这座城市的洪流。住地下室,饿肚子找工作,没钱就去人大食堂蹭饭。三个月后,我被招进大中电器集团总部,这份工作让我第一次接触到行业风口。
这是2005年在公司门前我(左)和同事合影。
赶上公司要上电商项目,要求我们研究日本同行的电商网站经验。拼命干了一年,借助日语优势,25岁的我就当上集团公司的电商负责人,凭借这段经历,我成为国内最早进入电商行业的人。那时候,女友在名企当知识产权律师,还拿到了北京户口。我们俩在京城都赚着高工资,很快结婚,买房买车,过上小康生活。
这是2006年的北京通州花涧溪小区,我们果断买下一套2房2卫浴公寓。
没成想,大中电器被收购,内部剧变,本想大显身手的我被迫辞职。辞职后,我去了一家投资公司工作,同时去清华大学恶补金融知识。当时,清华北门投行扎堆,国内正是“全民创业“的热潮。每天听了太多创业神话,我心想,与其给人打工,不如跟上热潮自主创业。2008年底,我创立了一个互联网商城,两年后,我设计的智能物流软件在日本成功拿到风险投资。有了日本公司资金加入,我当上了公司副董事长兼CEO,还获得商务部奖励。那时的我30岁,年轻气盛。
这是2010年,我(右二)在东京和日本投资方合影。
等公司逐渐走上正轨,2014年,中国互联网电商市场迎来一片火热的景象。同行们像打鸡血,个个想要飞上天。2015年,纽约那边,中国资本横扫一切。受到环境和身边朋友的影响,我觉得北京好像装不下我了,没事儿就飞美国溜达。从纽约游荡到硅谷,我次次都感慨:美国地铁城建陈旧不堪,电商网购一塌糊涂,买东西得揣一兜硬币,移动支付都没普及。
这是2014年,我去纽约考察兼旅游时的照片。
圈里有人喊出“互联网出海”的口号。我决定顺应潮流,暂时放下北京的公司,带着家人去美国闯一闯。妻子一听很兴奋,完全支持。女儿刚一岁,正好能赶上美国的快乐教育。父母本能地反对,我们反复做工作后才想通了。我几乎不会说英语,但我经常去不同的国家,语言从来不是大问题,大不了吃点苦重新学。国内公司又不停运作,能源源不断给我资金支持。我认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就带着妻子女儿飞向资本主义大本营纽约。
这是我们离开北京前的家,一套二环内的学区房。
抱着满脑子幻想,2015年3月,我拖家带口投入一个新世界。登上飞机,脚下的土地远去,悲壮瞬间盖过兴奋。我意识到,从地理上和心理上我都已经同过去决裂,没有回头路了。
最初,我并没想好具体从哪下手创业,也许还做互联网,也许做别的,一切未知。都说美国是产生奇迹的地方,在这块土地上,人人机会均等,反正是前途一片光明,就等着我乘风破浪了。
揣着两千美元和一张全球VIP卡,兴奋的我们落地就住进豪华酒店,各种逛逛逛,买买买。第一天现金就快花完了。
这是妻子最爱去的百货公司。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我前脚离开,后脚北京团队就出现了问题。大客户不再续约,业务骨干离职,团队士气低落。原计划每月有3-5万元进项,这下后路被斩断。
酒店住不起了,赶紧找房子!我无意中在网上看到地产中介萨沙的电话号码,就约见面看房。
我和妻子带着女儿上街看房。
年近六旬的萨沙会讲好几国语言,真诚中透着犹太人的精明。我很快签约租下一套1卧室1客厅1厨房1卫浴的公寓。1750美元的月租,加上押金,中介费和申请费,合计7500美元。交钱时发现国内银行填错信息,账户被封!口袋里只剩180美元,一家人马上要露宿异国街头,这是我们在他乡遇到第一个严峻挑战。
幸亏萨沙帮着担保,可以先欠管理公司第一个月房租,我们终于有落脚的地方了。我们租的公寓在皇后大道路北,路南的“森林小丘花园”是美国第一个花园别墅社区,大部分百年老宅都是文物。
这是森林小丘花园别墅。
这个地方曾是犹太人的地盘,近几年中国人开始大量定居在此。用萨沙的话说就是:“犹太人和中国人有不少相似点,都爱钱、重视教育和家庭。共同选择了在这里定居,主要看中治安好、地铁20分钟直达曼哈顿,还有非常好的学校。”
我们一脚就踏进纽约的上好地段,未来能不能站住脚谁能知道。
国内开户银行给我们特批了1万美元紧急救助金。交了押金、中介费、申请费之后所剩无几。过去每次来美国旅行,都惊叹于蓝天白云、奢侈品便宜、百老汇剧好看,直说纽约比北京带劲多了。而那样的生活,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我们租的房子,一家人像难民一样打地铺。
眼看着第二个月开始一周了,房租账单早被插在门缝上。按合同约定每月5日前要交房租,逾期要支付200美元滞纳金。信誓旦旦要来创业,现在连安居都成问题,我压力很大,决定找萨沙疏通。
进入办公室,萨沙在打电话,我发现墙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钥匙串。我反复数了3遍钥匙串的数量,应该有200串!一套房子保守估计50万美元,这些钥匙便是1亿美元以上。萨沙建议我先给他打工 ,赚钱抵房租。用汉语在网上推广他的出租公寓,租出去一套给我500美元。
创业10多年,顶着互联网电商专家头衔的我,想着“先搞一个牛逼的方案出来吧。”我准备让美国人见识下中国人互联网思维的厉害。
犹太人萨沙。
熬夜完成了方案,我自鸣得意。没想到萨沙翻脸了!我试图辩解:“经过数据分析我觉得,这件事情可以做很大。”
萨沙却说,“我是让你推广出租房源,抵扣拖欠的房租。你搞了这么一大堆Bullshit的东西!不要再写这些没用的东西了。对门邻居就要搬走了。你就从出租这套房子做起来吧。到夏天旺季时,我打包票你经常一天能赚一千美元。”
我别无选择,只能按萨沙说的去尝试。
我快速罗列出“纽约租房”的关键字,进行搜索测试,找出排名前20位的目标网站。把房源图文有节奏地多批次投放,剩下的工作交给北京团队。接着,电话开始不断响起,很快就把第一套房子租出去了。
捧着第一单生意赚来的500美元,我感觉自己就要转运了。萨沙说,“只要不胡思乱想,踏踏实实做生意。积累够年头一定赚到大钱。我来纽约时一无所有。用了30年,这一大片楼和土地都是我的了!”
就这样,萨沙成了我的犹太人师傅。
那时候为了排解压力,我天天学阿甘去跑步。
我学得很勤快,每天都把萨沙说的话,事无巨细记在笔记本上,晚上回家后先查出不明白的生词,再对一天看到的、听到的东西进行整理。我还去参加地产经纪人执照培训,6百多页纯英语教材、笔记和练习册通读多遍,重点内容都背下。
熟话说“跟狼有肉吃”,跟着犹太人做生意,我简直太幸运。跟萨沙跑龙套两个月,我自信已经看懂其中套路,决定自己开公司。2015年5月,公司完成注册,网站上线。公司利用犹太人的当地资源,以及社交网络吸引客源的方式运作。我拿起电话就与国内朋友们宣扬:“兄弟我在纽约又开始创业了。等这边打开局面,我把你们都捞过来!”
我刚进入地产行业,就赶上中美蜜月末期。奥巴马对中国人疯狂发放签证,纽约迎来无数中国留学生、访问学者和给孩子买房的家长。遇上如此好年景,就如搭上快车。大量公派人员和联合国人员都成为我长期客户。经过几个月的磨练,此时的我已经顺利通过语言关,甚至学了不少英语段子。纽约本地的地产、贷款培训班都上了一遍,考了从业资格证,加入了行业协会。2015到2016年的生意太好了,我把资金全投进去。从早到晚带人看房,躺着就把钱赚了。
这是我在美国交到的朋友,他们在跟我学习房源网络推广。
工作上起步了,就要考虑家庭生活了。我们一直想要两个孩子,来纽约有半年时间了。可算一算房租、日常开销、学费等等大笔支出,再生个老二,放开了花钱,用不了三年五载,肯定坐吃山空。一家人省着花每月也得1.2万美元左右。加上外出旅游、人情往来,还需要更多。本以为度过最初的危机,可以松口气,看来还得拼命赚钱。
我们一家人有钱了就开始逛街娱乐。
父母和岳父母轮班来美国看望我们,小儿子顺利在美国出生。初期的狂热使人看不见美国现实,等真正稳定下来,看起来很美好的生活,其实问题重重。
首先是在美国出生的小儿子要面临的身份认同问题。有华人跟我说,华人二代不止很难融入美国主流社会,也混不进中国人圈子,甚至去中国内地发展也难。我突然间对可能要在美国长大的小儿子有了一些忧虑。
这是小儿子在美国幼儿园。
除了身份问题,顶级重要的就是孩子的海外教育。附近4岁的孩子们,迎来人生第一次“天才班”选拔考试。有些孩子智商情商秒*同龄人,这就有了专门的“天才班”选拔。考试那天,女儿第一个从考场里出来,显然她根本没搞明白应该做什么。
发榜那几天,我特别害怕遇到别的家长。如果看到路边有家长聊天,必定绕道快速离开。这种场景,使我想起自己小时候,考试发榜,家长们的社会地位,往往因为孩子的成绩而上下调整。
幼儿园老师在训我女儿。
我原本是希望孩子未来先考纽约重点高中再“爬常青藤”。认认真真准备上八年十载,十拿九稳进名校。万万没想到,美国竞争开始得太早,发狠的家长从孩子2岁半就开始训练他们,我们做得太晚,天才班肯定没戏了。想让孩子在美国接受“快乐教育”,结果好的学区一住,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孩子放学直接转到课后班,满街开的补习班比饭店还多,在中国都没见过这架势。
这是随处可见的补习班。
妻子的工作也遇到了困难。出国前,妻子是最顶级律所里的资深知识产权律师,客户都是大牌奢侈品公司。到美国后,发现很难进入顶级知识产权律师圈子,就算进入了也是打酱油。那时AI技术是风口,我本着追风口的想法,让她赶紧改学计算机。妻子怀二胎时,主修的计算机专业毕业,辅修的数学也拿全A,信心满满准备大展宏图。
妻子在美国拿计算机学位时的毕业照。
谁也没想到2017年,妻子求职偏遇上“买美国货,用美国人”运动。这口号挺傻,本来觉得那些主张多元化、捍卫他人权利的大企业,应该不会参与这样的运动。结果正式找工作时才发现,这些大公司真的落实了“用美国人”政策。我们迅速从充满希望到倍感失望。
妻子虽收获不少研究所和大学里做项目的机会,但所有工作都是临时工,每天早早起来,坐地铁去不同地方赶场干活儿。
这是当时妻子打工的其中一家公司。
2017年下半年到2018年底,美国签证政策收紧,开始排外。我几乎见不到什么客户,房产公司连续赔钱20个月,快弹尽粮绝。我想撤退,但又心有不甘。留在北京的业务已经稀里哗啦,手头的本钱支持不了太久,关键是没脸回去!
郁闷的时候,我就去野外练枪。
为了生存,我只能开辟新业务,向犹太合伙人学习做硬钱贷款。跟普通贷款相比,硬钱贷款放贷快、审核条件更宽松、利率高一些、周期短一点,用房地产作为抵押。中小开发商、做法拍屋的投资者都是我们的典型客户。我利用犹太人资源,为美国本地借款人当融资顾问,帮他们联系犹太人资金。通过硬钱贷款业务,我再次渡过难关,成为这个行业里唯一的中国面孔。这期间,我与社会名流、议员大佬、资本大亨们近距离接触,见识了美国社会的方方面面:一旦加入利益链条,赢者通吃,失败去死。
2018年底,等到市场对新政策适应了以后,投资人、买房者又从世界各地重回纽约,房产公司的生意变好。2019年,钱又全部赚回来了。妻子抱着文法理工一堆学位:包括日本文学学士、人民大学法学硕士、美国的计算机加数学学士,日语国际一级、英语托福成绩,还有知识产权律师的经验,入职了一家老牌投行。
市场又好了!简直是过山车又冲到顶了。我把北京的房产卖掉,国内公司资金抽出,开始扩张。谁知道,新冠疫情突然来袭,好转的生意立马落回谷底。
这是我在纽约疫情期间。
我住的区域外围几个地方是重灾区,死人最多,救护车穿越我们区域,24小时呼啸而过,直升机整天飞来飞去。前一段时间,纽约无主的尸体被拉到一个荒岛上填埋,群里一片哀嚎。岳父母回国机票早被取消。接着,因为弗洛伊德事件,纽约暴动,最繁华的第五大道所有商店都被木板封住,整个气氛紧张得要死。现在已经不是赚不赚钱的事,命最要紧。
纽约*乱的街头,抗议者写下的口号“黑人的命也是命”。
疫情期间,老人基本出不了家门,精神压力很大。刚过去的7月4日,纽约一天40多起枪击,他们更焦虑害怕。在老人活动中心看到悲催的美国老人,父母越发想回中国,而我又不可能把他们单独留在国内。这些已经够让人头疼,楼下邻居白人小伙子,因为失业郁闷,每天从早到晚在屋里抽大麻,味道非常大,老人孩子被熏得头晕脑胀。我闻久了,都差点上瘾。
我们一家人在森林小丘的合影,心里还抱有希望。
原本想着“站在风口上,猪都会飞起来”,我从投身电商行业,到自主创业,到跟着资本奔赴美国,每一次都努力站在时代的风口上。但一次次靠着时代大趋势赚来的钱,又一次次因为大趋势转向而还回去。这半年,房产公司每天都在赔钱,好在硬钱贷款还有收入,妻子仍在工作。我每天种菜养花思考人生。要不要在纽约继续等待机会?要不要回国重新创业?要不要去欧洲试试身手?下一个风口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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