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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散记
文/赵浩
秦 腔
惊蛰之后,沉睡了一冬的山野,慢腾腾翻起身,伸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眼。这时,一声梆子在山间响起,为刚刚睡醒的大地注入了灵魂。
2月2龙抬头那天,村子里雷打不动要过庙会。正月底小山村就热闹了起来,主事的老者到家家户户筹集米面,壮年小伙们搭建戏台,跑腿儿的十里八村张贴布告,妇女们清洗锅灶洗洗涮涮,娃娃们在戏台上面蹦蹦哒哒、咿咿呀呀。
初一清早,庙场院里便是鞭炮连天。吃完早饭,村民在老者的带领下去村口迎接山外请来的专业剧团。下午时分,孩子们便爬上戏台后面的核桃树,偷偷地看演员画妆。一边看,一边嘴里啧啧赞叹:演员们化上妆穿上金光闪闪的戏服真排场呀!
戏是从初一晚上开始唱的。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十里八村的乡人们胳肢窝夹着板凳早早就来了,不等天黑,便把戏台子围得水泄不通。寺庙里香火弥漫,层层烟火笼罩在寺庙上方,形成了一朵云。人们都说这是祥瑞。信徒们虔诚地跪拜着,双手合十许愿。路边也围来了各种各样的小商贩,卖着面具、饮料和小吃。孩子们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哭鼻子掉眼泪,睡在地上打滚,要到几毛钱后,开心地跑开了。疯够了,才找到大人,叫喊着看不见。父亲便把儿子架在脖颈上,踮起脚尖,努力向上,树木生长一般。
山里人不惜力,拿出所有的热情鼓掌叫好,那股子劲儿恨不得把巴掌拍烂。台下听的用心,台上唱的动情,台上台下彼此感染,温暖了山间微冷的夜晚。夜已深,人们却没有困意。演唱结束后,人们停留在台下,久久不肯离去,翘首企盼着演员们上台谢幕,再给演员送上一次春雷般的掌声。
当人群散去,演员们卸完妆出来。灶上已经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糊汤面。演员们连声夸赞,“大锅糊汤面好吃,城里吃不出来这味道。”饭吃毕,老者一个一个给演员安排住处。演员们都被安排在附近情况稍好一些的村民家里。一进门,掌柜的便拿出核桃、柿饼,热情地招待一番。演员们笑着说,“实在不敢吃了,再吃就睡不下了。”朴实的农民认死理,不吃不行,非要捏烂几个核桃塞到客人嘴里。
初二下午,最后一场戏《升官头》唱完,老者给演员披红之后,庙会便过完了。人们兴致未尽地送走了剧团。热闹的日子热闹几天,平淡的日子却要伴随久远。村民们又开始脚踏实地整日和泥土为伴。
谷雨前后,一场饱垧雨滋润了山川、坡地和山村的沟沟坎坎。这时候,山间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吼声。这吼声响彻山峦,从一座山传到另一座山,沟沟岔岔连成一片。这吼声不同于专业演员字正腔圆。不过倒别有一番粗犷和野性,和原生态的山村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那个远去的年代里,这吼声陪伴了一代又一代劳作不息的山民,让人们的精神不再困乏。这吼声吼出了山里人的本色,守正着山的根本。
今年清明节前,我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山村。村子里会吼秦腔的老人们,多数已经吼不动了。我爬上高山之巅,看到曾经那个主事的老者,拉着他的孙子,在后坡上吼了一段《血泪仇(手托孙女)》选段。老者的声音沙哑,但气韵尚存。他唱不上去的时侯,孙子会给他帮声。
此情此景使我想起一位著名秦腔表演艺术家的话:“秦腔是秦人之魂。秦人不死,秦腔不灭。秦人造就了秦腔,秦腔又滋养了秦人。”。
夕阳西下,爷孙俩的吼声飘荡在山间,使我的灵魂震颤。
磨 坊
芦苇荡里的青蛙呱呱叫着,夜晚变得*动。月亮爬上了山头,想要努力地使世界安静下来。
女人洗涮完锅碗瓢盆,撩起围裙把手擦干。炕上孩子的呼噜声响起,男人给孩子盖上薄被,又回过头在炕栏上,敲一敲旱烟嘴里面的烟灰。煤油灯发出昏暗的光,光上面跳动着浓浓的烟。屋子里便有了烟火气,有了温度。
女人还在准备着明天要磨成粉的麦子,收拾完男人和孩子已经熟睡。女人推开门,在门槛上坐下,把脚放进木盆。院子里,石头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露水,前几天栽下的秋黄瓜正在生长,几只夜雀儿在那棵大梨树上明目张胆的私语。
夜深了,微冷的风,吹抚着女人的胳膊。她倒了木盆里的水,进了屋,在男人和孩子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入眠。第二天天还没亮,女人便叫醒了男人。担上了麦子,朝着磨坊走去。
磨坊并没有房,只是一个简易的木棚,上面遮雨,四面透着风。女子把麦子往磨盘的眼子里抓,男人就绕着石磨画圆。磨了大半天,东方才露出了鱼肚。太阳爬上山头的时候,麦子已磨了大半。女人先挑了一半儿回去给孩子做饭。
后来有了水力发电,南秦河的水被人们驯化了一般,温顺的沿着水渠淌了过来。在石磨下方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旋儿,迸发着无穷的力量,推动着石磨不知疲倦的转圈儿。
有一天女人磨面的时候,忘了给孩子做饭。孩子放学回来揭起锅盖一看,冰锅冷灶,没有往常那样热乎的饭。气得扔了书包,拿起擀面杖,朝着那个腌咸菜的瓦罐击去。一声脆响,擀面杖断了两截,瓦罐碎成了几瓣,意识到犯了错的孩子,躲在墙角里,双手抱着膝盖,委屈的哭了。
多年以后磨坊早已拆除,孩子走出了大山。女人家里只剩下两截擀面杖和几片瓦罐的碎片,在不显眼的角落里打着瞌睡。
烟 袋
没有电视机的夜晚,黑漆漆的深山里。我依偎在外爷身边,一颗两颗数着天上的星星。我朝着星星眨眨眼,星星也在向我眨眼。外爷时不时的摸摸我的头,冲我慈爱的笑着。他额头上堆起的褶皱,像极了山野的沟壑。
外爷的笑是咧嘴笑,咧开嘴便露出了两排黄牙。我天真地问外爷,“外婆嘴里的牙都开始掉了,你的牙什么时候掉呀?为什么我会牙疼,你的牙不疼?”外爷捏捏我的脸蛋儿说,“我嘴里的牙被烟熏了一辈子了,把虫子都熏死了。”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眼神从星空转移到他的烟袋上。
外爷指头蛋儿大小的烟锅儿里面黑漆漆的全是烟屎,外面却光亮光亮的。白玉烟嘴儿在夜晚总会发出温润的光。连接在烟锅和烟嘴之间的是一截竹杆儿。拳头大小的烟袋,系在筷子长短的烟杆儿上。烟袋黑黝黝的,油光发亮。只见外爷先用三只手指把烟袋撑开,再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两个指尖儿捏一小撮烟叶。装进烟锅里,用大拇指再细细的按实在了。点上一根火柴,火柴发出的那束光,在外爷的脸上映出了年轮。外爷第一口吸得很猛,我在旁边能听到嘶嘶的声音。那烟笼便罩着我和外公,让我的心里暖暖的。
天气好的时候外爷会找根铁丝,清理烟锅和烟嘴里面的烟屎。烟屎黑乎乎的,带着烟油。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油亮的光。外爷告诉我,烟屎能毒死蚂蚁,让我不要碰。外爷掏完烟屎,我便给外爷挖耳屎。我用一根火柴在外爷的耳朵里小心翼翼地掏着,不一会儿便掏出好几堆。那种成就感,满足了我所有的虚荣。
日子总是不经意的流逝着,像小河里的水。慢慢的,外爷的背也开始弯了。整个身体佝偻着,远远看去活像天上弯弯的月牙儿。有一次我放假去看他的时候,他不在家。等到太阳落山,他从山里回来了,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看到我来了,他慌慌张张的开了门,手微微颤抖着。
进门后,他拍拍手掌,难过地说,“今儿去山里把烟袋丢了!”我的心咯噔一沉。烟袋明明在外爷嘴里叼着呢呀。我问,“你嘴上叼的是啥?”。外爷伸手一摸,才发现他寻了多半天的烟袋原来就在他嘴上叼着。
他笑了,这笑容包罗万象,涵盖了生死。他洗了手,给我下了一碗手工挂面。饭后,在昏黄的灯光下,我认真地端详着外爷,像小时候看他抽烟一样。我不得不承认,外爷真的老了。他颤抖着点燃后的第一口烟已经吸不动了,系在烟杆下面的烟袋也已不再光亮。
我们给他买的卷烟,他总说没劲儿不喜欢。他喜欢叼着那个陪伴了他一生的烟袋。那烟袋里面的烟叶好像永远也抽不完。
牛
村子里已经多年没有牛了。
前几十年在秦岭山区,没有风吹草低。长草的地方都被人套着牛垦成了坡地,剩下的就是满山的灌木丛。牛把有草的地方垦成了地,牛只能去山上吃着带刺的荆棘。尽管这样,牛心里还是感激的。上山后卸下笼嘴的那一刻,是牛最幸福的时光。
牛是有灵性的。每年清明节交节的那个时间,牛抬起头不再吃草。等时辰过了才开始伸出舌头把草芽儿卷进嘴里。低处的草几天时间就吃完了,只能往山上面爬,山高坡陡,深一脚浅一脚,提心吊胆。牛们吃完草快下山的时候,夕阳映红了半边天。这时候的太阳是温和的,洒在山坡上,温柔了牛的眼眸。
那头老的上不了山的乳牛,在牛群出圈的时候,用头蹭着放牛娃的胳膊,眼里浸满了泪水,哀求着也要上山。放牛娃实在不忍心,让它也跟着一起出去了。出圈后,它竟使出全身的气力奔跑了起来,牛群默契的把它让到领头的位置。
它远远的跑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半山腰。这时,它忽然回首、凝眸,用慈爱的目光注视身下的孩子们,当年的放牛娃如今已长成壮小伙儿。好一会儿,它才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放牛娃正忙着给牛群卸下笼嘴,突然听到一阵像是巨石滚落的声音。不好!寻声看去,那头老乳牛已经滚到了山下。放牛娃冲下坡时,老乳牛已经没了气息。那天晚上村里人分牛肉的时候,放牛娃坐在牛圈里和牛群一起流着眼泪。
土地下放后,队里的牛都分到了私人。村民们都希望分到一头壮牛,而放牛娃却选了一头最老最瘦的牛。一两年后,人们再也不用牛来耕地了,纷纷联系山外的牛贩子,把牛全卖了。放牛娃打死也没卖那头老耕牛,说是要给牛养老送终,村里人都嘲笑他傻,他却不在意。
夏日的夜晚,他牵着牛在村口的核桃树下看星星。牛这一生啊,只顾低头吃草,只顾埋头耕地,从未抬起头仰望过星空。放牛娃知道,牛的一生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在它无法下地的时候能回归耕作了一生的土地,而不是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要满足牛这个愿望。(文章作者自荐,刊发时有改动,配图来源网络)
【作者简介】赵浩,中共党员,系某军事院校中文专业本科在读学员。学习训练之余,热爱文学写作。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作家报》《解放军报》《人民武警报》《士官远程教育》《三秦都市报》等报刊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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