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轻人的“二手”人生

来源:中国青年报

电子产品是二手交易的“大头儿”

年轻人购买二手物品是因为穷吗？

“省钱是绝对的，但想得更多的是‘把钱花出更多钱’，用更低的成本买到更有品质的生活。”刚刚大四毕业的女生龙艺菲说。

2014年，北京某麦当劳餐厅。餐桌上，90后北京男孩康晓萌的手机三星note2被所谓的“买家”拆得七零八散。傲慢的买家说，这个手机几个焊点掉了，是修过的。“600块你卖我，要不你自己装回去。”

那一刻，康晓萌意识到他已经失去了这场交易的主动权，眼前的“买家”根本就是精明的二道贩子。

康晓萌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手机的情况，根本就不是贩子口中的翻新机。“但最后600块钱他就给我收了。”

“当时我是在58同城上挂的信息，那会儿note2不太好卖，在58上能有1300、1400元的价格，有个买家在上面出价1500元。”这个买家就是拆他手机的二手贩子，两人约好在麦当劳面交，贩子看过手机说没问题，但想拆机检验一下。虽然觉得要求无理，康晓萌还是同意了，也就有了这次受骗经历。

但是作为一个二手闲置电子产品过手交易额十几万元的“老司机”，这是康晓萌为数不多的失手。在康晓萌看来，电子产品是二手闲置交易绝对的大头儿。作为“果粉”（苹果手机发烧友），从iPhone3GS开始，他没有错过任何一次迭代。“新一代出来后，我就把上一代放到威锋论坛上卖，然后在论坛上买新一款的二手机，比如这个iphone5是5000元买的，如果要变成5s，大概需要1500元，就可以换一个新型号的二手机。等于每年花1500元，一直能用新型号手机。”

正如置办二手iPhone一样，在康晓萌看来，这就是电子产品成为二手闲置交易大宗最重要的原因。“电子产品更新换代非常快，本身价值也高，而且基本不能保值、升值，对于想要尝鲜的年轻人来说，二手是个非常划算的方式。”几年前，他曾在论坛上购买过一台二手外星人电脑，原价三四万元，二手交易基本半价到手。

自从在58同城失手之后，康晓萌就不再选择这些综合类信息平台交易，而是固定在一些电子产品论坛上，比如本友会论坛、威锋论坛、tompda等。“论坛有一个特点，圈子比较小，都是熟人，现款交易。有买家看好了，直接支付宝转钱，钱收到后我把东西快递过去。”

“现在这些论坛比较没落了，年轻人更多是使用闲鱼、转转这些。”

针对二手电子产品，目前也出现了“爱回收”这样的B2C交易平台，但是很多人还是会选择私人交易，因为私人成交额相对更高。

在康晓萌看来，二手电子产品由于价值较高，相较于其他类型的二手交易要更加谨慎。“很大一部分二手产品，为什么会被转卖，就是因为本身有问题，这是需要甄别的。还有一些没有使用过就进入二手市场的，比如朋友送的礼品，自己又用不到，这种新产品其实也是二手。”在他看来，如果卖出自己的电子产品，尤其要注意的问题是个人隐私，一定要在出手前消掉一切个人信息，以防被不法分子利用。

二手买卖实惠，有时也挺“惊悚”

与康晓萌不同，龙艺菲的二手闲置交易多为首饰、服饰、生活用品等。虽然这些物品的单件价值并不如电子产品高，但龙艺菲也遭遇过比较奇葩的交易事件。

她曾在网上挂出了一把旧琵琶，并明确标明了这把琵琶的状态——旧、有破损、需要修复后使用，她不承担维修费用。

“让我很惊讶的是有买家欣然接受了我的条件，并且给出了还不错的价钱，但是他非常细心地提醒我一定要进行顺丰保价，并且一定要保最高金额。”琴寄出后几天，龙艺菲收到了买家拍的反馈照片，照片中这把琴和她寄出时一模一样，但买家却坚称需要龙艺菲申请顺丰赔偿服务，因为他认为快递运输中把琴弄破损了，且有一个零件需要赔偿。

虽然万分不理解，但龙艺菲还是按照买家所说，进行了保价申诉。一番周折之后，龙艺菲拿到了2000元赔偿，买家通过客服知道这笔赔偿已经打到了龙艺菲账户上，立刻索要。“但他没有办法知道我到底拿了多少赔偿，所以在接下来的沟通中，他向我索要的赔偿金额是980元，我后来反应过来，觉得他是利用保价系统来争取一定的维修费用。”

这次交易刷新了龙艺菲的“三观”，“在进行二手交易的时候，不仅卖家有时会不靠谱，买家也会想从各方面获得额外的利益”。

除了这样不愉快的插曲，龙艺菲觉得总体上二手闲置交易让她满意。通过这种方式，她转卖出的物品总价计5000余元，既能变废为宝，又兑换成了实实在在的钱。她个人比较倾向通过闲鱼和微博这两个平台进行交易。与大多数人的交易过程一样，一般她会先在平台上发布售卖信息，有买家联系后，双方会商谈价格，有过多次交易经历的龙艺菲发现购买二手闲置物品的买主一般都比较精打细算，“我会先把价格定得高一点。”据她回忆，很少进行当面交易，一般通过快递邮寄，买家确认收货后，该笔订单即达成。

据龙艺菲的观察，在校大学生最常见的二手闲置交易就是各种书籍。在四川省就读的大学生张君唯就通过一个叫“转转”的二手闲置交易平台处理了很多闲置书籍。

张君唯说起一个段子：我用钱换一麻袋的书，最后卖书的钱还不够买一个麻袋。这个段子反映了当下许多大学生关于闲置书籍处理的窘境。“毕业季的时候，学长学姐很多书都没法带回家，邮寄费用可能比书本身的费用都高，卖给低年级同学的话，需求量又不会特别大。所以最后绝大多数都被当成废品，几毛钱一公斤卖给了废品站。”

无意中她知道了这个平台，在上面处理了自己的闲置课本。“课本可以按照原价的一折回收，原来四五本书才能卖四五毛，但是这里一本就可以4.5元左右。”后来她发现，除了课本，一些经典读物也可以回收。与许多大学生一样，大学期间她买过不少课外书，“比较好的一点是邮费不需要自己付，顺丰到付即可。当时我一共卖了8本书，收到了88元。”

只卖不买是许多年轻人的二手理念

27岁的女孩王璐已经在北京工作3年。她喜欢通过二手交易平台处理各种家具。回想3年前刚毕业租房的夏天，王璐简直求助无门。“我们租的房子原来有一些旧家具，房东不要了，但放着又特占地儿。本来我们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儿，找一个回收旧家具的上门回收。但是家具太多又不是特好的东西，根本没人愿意来。”最后，他们出了300元钱，求了好几家才终于有人把家具拉走。王璐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儿啊？”

3年里，王璐辗转搬过三次家，与此同时，她开始在二手交易平台上去买卖二手家具。在王璐看来，家具这种大宗物品处理起来很麻烦，刚刚工作、在外租房的年轻人，可以通过置办二手，既能保证一定的品质，又不会带来过多经济压力，即便搬家不带走或者有刮擦，也不会心疼。

“比较担心的是安全问题。因为这种大宗物品，肯定买家会到家里来拉的，而购买家具的很多都是男的，其实有点害怕。心里当然想着最好不要当面交易。”王璐说。“也有很多女孩会选购一些贵重的二手包包、大牌的衣服。当然，这也有虚荣心在里面。”除了书籍，龙艺菲这个年纪的许多年轻人，会选择在二手平台上交易化妆品、箱包鞋帽、服饰等物品。“我觉得二手的缺点就在于你不知道这件商品之前是怎么被人用的。”对于化妆品、衣物这些，龙艺菲不会选择进行二手交易，“我会比较介意细菌。再比如一个死去人的包包或者一件死去的人穿过的衣服，我觉得那会带来不好的运气。”

这也是王璐不能理解的地方。虽然在二手平台上，王璐处理过许多不常用或者不再喜欢的化妆品，但她一直好奇的一个问题是：究竟是什么人在购买并使用这些亲肤的东西？“化妆品的话，我首先会介意是否是正品，但是二手平台你其实很难鉴别真伪的，即便50元买到假货，都不如1000元去商场购买正品。此外，出于精神洁癖，我也很难想象它的上一任女主人卫生习惯是否好，或者这个东西放置久了是否也滋生了很多细菌。”

王璐在二手平台上处理的化妆品均购于各大商场专柜，大部分价格不菲。但是作为一个效率至上的人，王璐不喜欢在平台上与买家讨价还价，一般她会定一个特别低的价格，同时拒绝与还价者进行任何交流，最终成交给同样爽快的买家。

据王璐的观察，这些闲置的大牌化妆品的许多收货地址都是三至五线小城市或者农村。虽然不理解，但她觉得，不论有钱没钱，爱美是所有姑娘的权利和天性，能变美就很好。作为90后，龙艺菲觉得，与老一辈人相比，当下年轻人进行二手交易的观念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的许多年轻人购买闲置并不是为了用更少钱买到更多品质差但是便宜的东西，“是为了让钱能花出更多钱。”

康晓萌觉得他很享受淘置二手产品的过程。“我喜欢用比较好的、有品质、有设计感的东西，既能够少花钱，又能享受喜欢的东西，二手产品是个很好的选择。可能我有很多钱的时候就不去捯饬二手了”，康晓萌笑道，但他转念又改了说辞，“但那个时候，我应该还是会去买二手产品，买更有品质的二手。”

在他看来，置办二手产品最大的缺点就是“你得费脑子，你得琢磨，当你是学生的时候，你为这个事儿还沾沾自喜，当你真的工作以后，费半天脑子赚这点钱不值得。”

当然，也有很多年轻人像王璐一样只卖不买的。他们说，“年轻嘛，很容易冲动消费的。尤其是衣服，都不用说长远的，很多店里试完拿到家里就不喜欢了。在这些二手平台上去转卖，既能够处理闲置，又能够为新一波买买买做准备。卖不了多少钱，不过是个很好的心理安慰。”

真实与价格标准是二手交易的关键

康晓萌、龙艺菲、王璐……这些年轻人的“二手”生活并不是特例。据2017年CBNData联合闲鱼发布的报告显示，闲鱼上小众品牌销量与去年相比涨幅可观，其中耳机和香水类尤其突出。报告认为，这反映了90后的“个性品味”和对生活品质的追求。

奢侈品二手交易平台“胖虎”创始人马成认为，80、90后消费观的变化促进了二手市场的迅速发展。他们固然注重生活品质、希望用比较好的东西，但同时也看重性价比，不会为过高的价格买单。马成介绍，以腕表为例，除极个别外，九五新的价格基本都在新品的三到五折。此外，二手产品的保值属性更强：新品与二手产品的价格相差巨大，但二手产品再转让时折价却不多。

“有钱不如有闲”，这一话语被当下年轻人赋予了新的含义。

B2C模式的互联网综合回收平台“有得卖”更是旗帜鲜明地打出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招牌，从这一宣传语中，可以明显看到其对“便宜”这一因素的淡化和对“生活方式”的强调。“有得卖”创始人王伟涛表示，“有得卖”平台用户60%以上集中在20岁-29岁的年轻人群，而这一人群的消费观念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像我们80后，或者更早一点的70后，大家总是觉得我要存一点钱去买我喜欢的东西，对二手产品没有信任感。但90后不在乎这个设备过去的主人是谁，他在乎的是我能否用最低的成本使用到最好的设备。”王伟涛将90后的这一行为定义为“轻消费”。在他看来，人群观念的变化也降低了个人购买二手产品的心理压力，“大家不认为使用二手产品会给他的面子啊、朋友圈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

“闲鱼”公关部负责人姚维佳表示，很多年轻人并非因为没有钱才去买二手和闲置产品，更多的也许是出于“尝鲜”和“体验”。而在尝鲜和体验背后，则是消费升级——很多人想用尽可能低的成本去享受尽可能高的品质。

据记者了解，市面上的二手交易平台依据功能，大致可以分成六类，即撮合、回收、寄卖、拍卖、租赁与直卖，部分平台专注一项功能，也有平台试图打通许多功能。就物品具*易领域而言，也有“综合”和“专业”之分，如“闲鱼”“转转”两大巨头就属综合领域。但更多的二手交易平台选择了瞄准某一热门垂直领域以更好发挥自身优势。如“多抓鱼”瞄准二手书，“心上”瞄准二手奢侈品，“找靓机”则专注二手电子产品。

在当下名目繁多的二手交易平台中，“真实”是买卖双方都极其看重的一个方面——如何确保商品的真实性、打消顾客的忧虑，关乎平台生死。“胖虎”成立了专门的鉴定团队，如果买卖双方在平台上进行奢侈品交易，整个交易过程至少有三位鉴定师交叉鉴定，若确认为真，“胖虎”会提供鉴定证书和防水吊牌，为该商品投保并发货给买家。买家收货后若认定商品为假，在保留鉴定证书和防水吊牌的情况下可前往中险集团复检，如复检确定为假，则会启动赔付流程，按120%赔付。

“有得卖”也建立了鉴定团队，创始人王伟涛表示，通过专业检测可以检测出所有的山寨机，“我们是有检测能力的，在我们这儿不可能出现假货冒充正品能够逃脱我们检测环节的情况”。

与平台介入交易的B2C模式相比，只承担“撮合”功能的C2C显然在“真假”问题上面临更大挑战，“信用等级”则是此类平台惯常选取的方式。“闲鱼”用芝麻信用积分为买卖双方提供衡量对方可信度的依据；“享物说”也是。此外，“闲鱼”还创造了“小法庭”模式来解决买卖双方的纠纷，即选择十几位信用积分较高、在线上较为活跃的用户组成“小法庭”，来判断买家和卖家的对错。

除了“真实”，卖家总是希望以最高价格卖出商品，买家则总是希望以最低价格买到商品，如何标准化二手商品的价格是二手交易平台需要解决的另一个关键问题。

据王伟涛介绍，“有得卖”数据库里有十余万类型产品的数据库，通过简单的状态选择，比如手机购买了多久、有没有摔过、屏幕是否完好、是否有维修记录等，就可以精准得到二手产品当前状态的估值和报价。

然而，价格的标准化也意味着在部分情况下，B2C平台给出的价格会低于C2C平台里个人愿意支付的价格。对此王伟涛表示，C2C平台相当于牺牲了更多的时间和个人精力去换取更高的价格，“我们突出的是服务”。

对于年轻人的二手市场的未来，许多人非常看好。据闲鱼发布数据显示，目前该平台用户已经超过两亿，活跃卖家数达到了1600万。马成介绍，以奢侈品为例，目前中国二手奢侈品与新品的比例大约在1:10，而一个成熟的市场，二手品和新品的比例能够达到1:1，2017年二手奢侈品市场交易总额大约在800到1000亿，马成乐观地估计“未来的话应该能达到一个5000亿左右的市场。”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杨利伟 实习生 傅雪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