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骇客任务》第四季无疑是近年最大胆的商业电影续作,尽管华卓斯基姐妹此次只有拉娜‧华卓斯基参与,此次交出的续作却依然惊艳。不但让观众重温往事,还推进前几部的世界观,使得1999年的虚拟世界进化到我们现在所生活的当下。除此之外,本片更是充满了各种建立在「似曾相识」自我致敬的幽默感,而这正是本片关键字。
开门见山,《骇客任务》第四季是一部不怕剧透的电影,甚至我们的被剧透,我们的出戏,也在导演的计算之内,必须如此这部片更深的信息才会被解读出来。
「deja vu」是法语里的「似曾相识」,意指那种似乎早已见过却无法确定的感觉,而在《骇客任务》的语境里则是一种电脑干涉母体时会出现的时空错乱现象,一只黑猫会以同样的动作重复出现两次,当这种状况出现,黑客们会警觉电脑派出的电脑人以及对环境的改变正在进行。
这个词也是本片的核心词汇,因为作为一个过了近二十年的续集,其正是需要调度这种元素来提醒观众这是「续集」。在由基努李维饰演的托马斯‧安德森/尼欧身上不断闪现,他在日常生活中持续看见幻觉。
在本片中,他不再是我们所熟悉的与机器对抗的救世主,不再是网络骇客,而是一名游戏设计师。在多年以前完成自己的成名作品《骇客任务三部曲》后,便陷入了创作窘境,不只要看心理医生,正在开发的《二元宇宙》也不断停滞,心理医师告诉安德森的症状有好转,然而安德森却不这样认为。
托马斯的处境,听起来似曾相识,因为这不正是华卓斯基姐妹的困境吗?
在导演了《骇客任务》之后,她们陆续参与编导了许多与黑客任务无关的作品,但几乎没有一部赚钱,甚至总是赔钱。
观众想要的是《骇客任务》而不是华卓斯基姐妹,如同华纳想要的是《骇客任务》而不是其他原创作品。而在本片里,也透过游戏公司老板史密斯之口提出,托马斯所工作的游戏公司母公司近乎恶趣味的正是华纳兄弟,这种恶趣味几乎像是《黑镜:潘达史奈基》这部将互动式书籍改编成互动式电影的作品其中一个结局,向片中主角揭露一切都是未来的计划。
于是《二元宇宙》的亏损不再是问题,上面的人要托马斯接受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去制作《骇客任务》的续集游戏,因为这才是保证卖座的方案,而且无论他愿不愿意都会有人去做,所以他不如自己去做。
毕竟,自出机杼的作品只有原作者最了解不是吗?
当然这也是华卓斯基姐妹面对的问题,一直以来就没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但在许多经典作品都被翻出来拍摄续集以榨乾最后价值的今日,尤其基努李维与本是《骇客任务》动作指导的导演乍得‧史塔赫斯基与大卫‧雷奇所开创的《捍卫任务》,早就被粉丝们戏称是《骇客任务》外传或者精神续作,或者是某个机器囚禁尼欧的母体看待,甚至片中还直接放入了《骇客任务》的经典台词「我需要枪,越多越好」,更别说当片中本来宛如路人的*手收到命令要追**神约翰维克这个传奇人物时,简直就像是被「启动」的电脑人般,我们就会发现,无论原作者愿不愿意,整个局势就是需要《骇客任务》续集被产出。
于是我们也看到在本集里饰演游戏设计师托马斯的基努李维,直接演都不演顶着《捍卫任务》的发型上阵,这自然也是呼应观众的期望。
毕竟在这个时代,d版盛行猖獗,串流竞争激烈,电影若想要有好票房,就要懂得在上映前就跟观众好好「玩游戏」,勾起观众的基于情怀的期待,宛如机器想要从人类上抽取电力,就要懂得打造一个人类可以调节的世界。这个世界不能太蛮荒,也不能太前卫,而必须是人类的「舒适圈」,换言之必须让人看了有「deja vu」的安全感。
拉娜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如果她不懂,就不会在本片放入以下这句话了。
「为何要用旧代码打造新代码?」
这句话几乎就是在问,为何要用旧人物来演绎新剧情?
「来点怀旧有助于降低焦虑。」
其实答案也很简单,因为观众根本没有耐心重新看一个新的人物,即便是在同一世界观内,因此虽然电影开头是用新人物白兔来进行一次倒反式的冒险,我们可以看到之前尼欧赖以被引导去「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白兔,现在则是反过来去寻找尼欧。而她没有找到尼欧,却找到一个类似《骇客任务》平行版本的开场,她仿佛是进入《骇客任务》电影的观众般,在一旁重新观看这一切。
拉娜这样设计的目的很明确,后面我们会知道她作为队长的船队里还有专门研究「尼欧学」、崇拜崔妮蒂的船员们,以及白兔没有找到尼欧却找到的莫斐斯,一个被作为游戏工程师的托马斯在模态内所培养的莫斐斯的拟造物,他既是探员史密斯也是莫斐斯,既是敌人也是导师,既轻浮也很睿智。而这正是已非救世主而是游戏设计师的托马斯潜意识下所留下的线索。
为何尼欧要这样做?为何尼欧不自我拯救,而渴望被别人拯救?
拉娜在《骇客任务:复活》所做的,正是试图在再现元素的同时对其进行重新组装,使其得到一种新的体验,一种新的观看位置。对白兔的船员以及片中许多年轻人而言,尼欧的神话与过去莫斐斯相信的神话不是同一个,不是那个「The One」的,只有一人的救世主神话,而是那个被确知发生过的,发生在《黑客任务3:最终战役》与其他伙伴当然还有崔妮蒂一起实现的神话。这个作为反抗军领袖的尼欧神话,不仅是一种未发生的预言,更是具有历史厚度的神话,这样的神话让他们坚信自己也能做到继续抵抗。
当然他们得到的视角并不全面,他们所获知的神话实际上是有欺瞒性的,他们并不知道在《骇客任务3:最终战役》尼欧并没有打败机器,而是去跟机器的统率者,机器大帝谈条件,藉由献出自己身体,让机器大帝藉由他的身体毁灭即将掌控整个母体,而且将威胁到机械大帝的失控的史密斯探员,而这件事情是尼欧所知道的;
同时他也知道,为了这项任务,崔妮蒂再次死亡,而这一次她无法像《骇客任务2:重装上阵》般被尼欧救活。这件事也导致了《骇客任务:复活》里尼欧的心态变化。即便他看似已经「遗忘前世」又或者把这一切记忆仅当做自己制作的电玩内容,但他潜意识却对作为救世主有所抵触,他的新身份意味着的是与这个最新重启的世界一同出现,名为「设计师」的角色。
这一次的母体世界乃是上次《骇客任务3:最终战役》后那个如祭司所愿,吸取尼欧「金光」所创造出得更加有人性,也更加容易使人沉浸的世界。机器大帝藉由尼欧的身体内含的信息,使其作为升级母体的参考,而这也是为什么第三部结尾本来惨绿而冰冷的世界,变成有暖阳的多彩世界,而越来越接近我们这些观众所在的「现实世界」。
新的世界不再有电话亭,人手一支手机,同时这是个有《骇客任务》的世界,然而机器却不害怕人类知道,或者去想像世界是虚拟的可能性。因为机器相信人类将会选择蓝药丸,即便在恍惚间得知真相之后。
「二十年,你们为什么花这么多时间才找到我?」
「或许是因为你并不想被找到。」
既然这个世界更加使人沉浸,为何一定要再度与机器抗争,如果每次抗争都意味着失去一切的风险,而争取到的世界也不见得比较好的话,为什么要再付出牺牲?
既然救世主只是机器用来升级母体的工具,只是一个谎言,那救世主又何必复活?
而崔妮蒂之死让尼欧留下了深刻创伤,这或许是主因。
电影在视角抉择上可以看到具有某种困难,拉娜似乎在决定要从新世代与旧世代来展开叙事间难以固定,或许是因为拉娜也知道观众不可能一直盯着这些新生代人物,而是急着想看到尼欧与崔妮蒂,因此我们很快就被切回尼欧,也就是现在作为游戏设计师的托马斯的视角。
他在这个世界里又创造了一个名为模态的类母体世界,并且发现自己这个「用来使程序进化」的模态有被人骇入的痕迹。他的桌上摆着各式各样黑客任务三部曲的周边商品,这几乎跟现实生活中作为电影的《骇客任务》的周边一模一样。如同前面所言,这个世界的托马斯也是拉娜或华卓斯基姐妹的指涉。
也因此,当我们看到托马斯听同事不断讨论着黑客任务三部曲的内容,听同事争论究竟什么概念才是黑客任务的本质,又或者是动作射击,甚至是子弹时间这种炫炸观众/玩家的可操作点子才是游戏/电影的本质时,我们不禁莞尔一笑,因为这正是黑客任务粉丝最喜欢争论的问题之一。
这些问题会直接影响到对于三部曲的评价如何,如果认为概念是最重要的,那么或许黑客任务是个每况愈下的系列;如果认为动作射击才是最重要的,那么这系列可以说是越来越好,因为场面那是越来越大。
可问题是真的是这样吗?什么才是贯穿《骇客任务》的本质?
特别是在这么多年后,在这那么多粉丝,那么多专家提出自己的意见与理论后,可能连华卓斯基姐妹自己都不清楚了。
或许该回归到最初的问题。
为何要复活?要复活什么,才能说是真正唤醒这个系列?
最终成果就是这部像是内含导演解说的《骇客任务》第四季,如基努李维当初所透漏的「一个爱情故事」。这个爱情故事不是对所有人类的大爱,因为人类太多,多样性太多,而是对另一个特定的人,或者说另一个「自由心灵」的爱。
因为爱你,所以要「解放」你(这里的「解放」不是把你家侵占后把你关到再教育营进行免费劳动)。
于是我们必须回到托马斯身上,生活中唯一让他感到放松的,只有咖啡店里的那个女子,蒂芬妮。
当然她就是我们观众最熟悉的帅气亮面黑皮衣骑士崔妮蒂,当然在托马斯眼里也是这样,她就是自己作品里的那个女神。
毕竟,在《骇客任务》里,是她的一吻,唤醒了在母体里死去的尼欧,使其金光加身,不是她会爱上救世主,而是她爱上的人会成为救世主。尼欧因为她的吻而从死里复活,来到来生。
如同第一集先知与尼欧的对话:
「抱歉孩子,你具有潜能,但你还不是救世主,你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在等待什么?」
「天知道,或许是来生。」
拉娜并不害怕本片被剧透,如同她并不害怕大家在本片里看到许多前三集的影子,如果她怕她只要避开,甚至不该使用闪回,让过去与现在的异同如此明显,让前世冷硬粗糙的胶卷与来生温暖锐利的数位画质差异如此明显。片中我们甚至不会如一些悬疑片一样,去猜测尼欧到底有没有发疯,因为我们已经知道这部名为黑客任务的电影主角,一开始待的世界就是虚假世界。
她大可以展开一个全新故事,可是在催生全新故事之前,本片首先要处理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有全新的故事,三部曲的结局不好吗?无论有多少外部因素催生这部作品,创作者首先要理清的是为什么?或者说创作者该相信些什么?当所有解释似乎都可以让自己的作品无限延伸,且不断出续集还有外传的时候。
创作者需要信仰之跃,但信仰从何而来?难道可以无中生有?难道可以毫无根据?如果是这样的话,《寻龙使者拉雅》那种提倡全球大瘟疫必须毫无前提地和谐共生的作品就不会不是蠢电影。
为何复活?
在本片解答是,为了爱。
没有爱,神话只是神话,故事只是故事,虚构只是虚构,而不会是改变现实的力量。救世主永远只是一则预言,永远只是他人,而看神话看故事的人永远等待被拯救的一天,在这一天的到来前过着日复一日的永劫轮回,犹如薛西弗斯日复一日的将石头推上山,待石头落下后再次推上去。然而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因为能够拯救自己的始终只有自己。
本片借角色之口,重新质疑何以要多个红药丸、蓝药丸的抉择,为何不直接把人带出来。解答有很多个,生理上人可能会因此死亡,心理上人可能会因此发疯,但更重要的是这样「被自由」的人不会是一个能承担选择的「自由人」。重点不在于知道路径与否,更在于有走过路径的勇气,没走过去,路径只是幻影,只是想像,而不是现实,我们也接触不到真实。
爱让人勇于信仰之跃,接触真实。
因此本片的乐趣并不只是在於事情将会如何发展,如同《骇客任务》里我们总是跟尼欧站在一起听着先知给我们「剧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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