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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上海飞机制造厂退休职工李玉琴回顾在上飞厂工作的经历。摄像:方亮、王柱、雨航。(15:21)
上海飞机制造厂,又名国营第5703厂,始建于1950年9月1日,当时为军委民航局上海办事处在龙华机场抽调“两航起义”人员组建的一支90余人的飞机修理队。1951年,该修理队扩编为 “军委民航局机械维修厂上海分厂”,同年改为“军委民航局第二修理厂”,担负飞机大翻修和一部分地面设备及飞机零部件的制造任务。1958年,工厂研制了解放后国内第一架水上飞机“飞龙1号”。1960年,工厂为国防科研尖端项目气象火箭制造弹体并试射成功。
1965年7月1日,修理厂改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第5703厂”。1970年8月起,5703厂承担“运-10”(Y-10)飞机的制造任务,由中央直接指挥,中央各部委、军队及国家21个省、直辖市、自治区的262个具体单位集体创作、大力协同。
1973年10月,工厂下放给上海市,并改名为“国营第5703厂”;1979年3月起以“上海飞机制造厂”为第二厂名。工厂制造的第一架“运-10”飞机于1978年11月在陕西作静力破坏试验获得成功;第二架“运-10”飞机于1980年9月首飞成功,从而填补了中国航空工业的一项空白。1992年7月14日,“上海飞机制造厂”正式成为第一厂名。
新中国诞生,为中国航空工业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而曾经位于黄浦江畔的上飞厂,无疑是上海航空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联合候车式文化工作室发布老“上飞人”及“上飞二代”的口述史访谈,还原龙华地区作为“远东第一空港”的旧日面貌,追溯一段烙刻着航空梦想的“上飞厂往事”。
上海龙华机场的飞机修理队扩编为“军委民航局机械修理厂上海分厂”
李玉琴,1944年出生于上海。原上海飞机制造厂退休职工,1960年进厂担任厂办办事员,后相继担任第五车间办事员、厂工会办事员,1995年退休。
01 偷偷摸摸当学徒
访问员:李奶奶,你好!
李玉琴:你好!
访问员:请问您是几几年几月出生的?
李玉琴:我是1944年10月出生的。
访问员:是在上海出生的吗?
李玉琴:上海出生的,徐家汇。
访问员: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
李玉琴:爸爸是在大中华橡胶厂,他是供销科党支部*。妈妈是家庭妇女,养了9个小孩。我是老三,死掉一个,升级变老二。
访问员:那您小时候读书都在徐汇区吗?
李玉琴:小学在徐汇,华山路(上的)衡山路小学。初中在复旦中学,长宁区的。后来高中考到第四女中,天钥桥路上,现在是第四中学。读到高一,没有毕业,后来偷偷摸摸出来,就去当学徒了。
访问员:偷偷摸摸啊?
李玉琴:我本来是读书的呀,我们里委叫我到新疆去。我说我到什么新疆啊?我是在读学生呀。后来一个中午,我在里委里面,看到没人,就一个小孩在那里。我就拿了一个报名单,拿出来填了。那时候是1960年,虚岁17岁。
访问员:那也就是那年,您来到了飞机制造厂?
李玉琴:对的,5703厂。那时候叫空军十三厂。我们有解放军在那里站岗的,半军事化的。(我)到这里来要80年了。
访问员:第一天报到会当成一件很大的事情吗?
李玉琴:我们也没当成什么很大的事情,算上班了。那时候我父亲在重庆出差,我哥哥就问我(要不要继续读书)。家里面小孩多,一个去当兵,我么去当学徒,这样一下子出来两个人,家里负担小很多。那么,我妈就说了,你们爸爸回来要骂人了。我说不会的,我们出来只会减轻家里的负担。以前我们读书,总共6块钱(学费),我们要分(期交),3个月交一趟3块钱,老苦的呀,你说对吧?这样出来好太多了,我们自力更生,好帮家里减轻负担。
访问员:那60年代刚进去的时候,还记得一个月拿多少工资吗?
李玉琴:记得,我们学徒也就十几块呀,17块,19块啊,后来转正了就40块,拿了十年。
访问员:您每天怎么去上班?骑车还是走路?
李玉琴:那时候我走路。
访问员:那时候你住在哪里?
李玉琴:东安新村,1958年的工人新村,就是东安一村,那时候东安二村都没有的。
访问员:你就走过去?
李玉琴:嗯嗯,我就走过去,沿着小路,一条石子路,旁边是木材厂、煤炭公司,全是垃圾,老龌龊的,全是灰尘。天晴,就是一身土和灰。下雨,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就是一身泥,真的是一身泥。那个时候都没车子到这个地方,最近的44路(在较远的路口停下)就转弯到龙华了。没车子到我们厂里去,后来才有了班车。从我们宛平南路那里弯过去,一直弯到百步桥。这个百步桥死人都死过的,有的人想不开,就从上面跳下去。桥下面有水,就是北票码头,从码头上运出来的东西都是石头,乱七八糟的。以前云锦路就是铁路,那个火车不是载客的,是运货的,也是很脏很脏的,我们老是在铁轨上面穿来穿去的。
1950年代,北票码头水陆联运
访问员:上班走在路上有什么气味吗?
李玉琴:有,很脏的!
访问员:噪音多吗?
李玉琴:噪音这肯定的,码头上要吊东西,乱七八糟的。还有他们(工人们)要背东西,哼哧哼哧地像爬坡一样爬上来。
02 保密机构的办事员
访问员:你们第一天进去要签合约吗?
李玉琴:我们不要签的,总归长期的咯,固定工。我们政审很严格的呀,祖上三代都要去查的。
访问员:你知道进去是干嘛的吗?
李玉琴:那不知道的。我们单位是按照解放军(的规章制度),很正规、很严格的。进去(当)学徒,培训几个月,就是培训思想啊,我们厂里抓思想工作抓得很紧的,最后分配到哪里就是哪里。
访问员:能讲一讲进去之后从第一个岗位开始,您都做了点什么事情吗?
李玉琴:那时候先认师傅。我分到厂部跟师傅学打字、油印。打字就是敲铅字啦,很古老的。把铅字一个字一个字打到蜡纸上,再油印,之后就打在蓝印纸上再印出来。以前像这种文件都是机器油印出来的。我打的东西都是直接向空军司令部刘亚楼汇报的。后来就到车间里面去了,做文员,就是资料员,又叫办事员。
访问员:车间里面做文员,具体每天要干点什么呢?
李玉琴:说不清楚的,领导交代的任务。另外资料员么,还要去复印图纸啊,技术员画的东西还要描图,人家描好之后,我拿这个东西到资料室里去晒图。晒了之后出来给调度,他们再发到生产小组去生产。
访问员:晒图是怎么个晒法?
李玉琴:这都是人家晒,我们就去拿一拿,里面阿莫尼亚的味道是很重的。
访问员:图纸是很大的一张咯?
李玉琴:有大有小的。小零件么是小的,如果像飞机那种东西,那就很大了。
访问员:你们通常几点钟上班,几点钟下班?
李玉琴:我们7:30上班,下午4:30下班。但只有早上班、晚下班。我们那时候只有星期天休息,到了星期六、星期天,办公室里都是你的事,自己去加点班、做点事情,那第二天负担稍微轻一点。
访问员:你觉得辛苦吗?
李玉琴:辛苦哦!那时候个个都是很辛苦的。我们去晒图纸,天下雨也要走,打雷也要走。因为工作(一环接一环)跟得紧咧。那时候所有的飞机,工作都很紧张的。(指着模型)这种都是大飞机,美国要来审查的,一直很忙。我们基本上礼拜天休息很少。总共也就休息一天,有的时候休息天还要去加班。像我们厂里,各种杂活累活,挖烂泥、拆棚棚、大扫除,都是大家干活。以前都是这个样子,做点事情辛苦,现在的人做事情好很多了。
商飞公司专门赠与工龄超过30年职工的ARJ21客机模型
访问员:以前有公休吗?
李玉琴:有什么公休啦?休息也在加班咧,还公休哈哈哈。没啥公休,不公休的。
访问员:单位有食堂吗?
李玉琴:有吃饭的。(如果没有饭)几千人跑出来,外面没有饭店的。
访问员:还记得吃点什么吗?
李玉琴:1960年的时候有自助餐的,到1962年的时候顶苦了,厂里吃2两烂糊面,再吃几个山芋,就饱了呀。这样吃完,回家就不用吃了,一日三餐都有的。后来(因为)我们车间是重体力劳动,外加“有害工种”,我们自己成立了一个食堂。因为我们这边有喷漆的,还有热处理工作,高温工作,也总归有害的,有的人要吃牛奶。我们办公室去帮忙收饭票、收菜票啊什么的。
访问员:那单位里面有医疗室吗?
李玉琴:有的,我们有卫生科,中医西医都有的。就是个小社会,什么东西都有。
访问员:理发店有吗?
李玉琴:理发店没有。我们都是同事之间关系要好的相互帮着剪剪。
李玉琴:那个时候我们还有幼儿园咧,还有子弟小学咧。
访问员:都是厂里配套的?
李玉琴:对的,都是配套的,我们还有房管所咧,样样都有的。
访问员:厂里职工的小孩送进去要交学费吗?
李玉琴:交交交,我小孩在百步桥(幼儿园)呆过的。有时候我推部车子送两个孩子去上学,火车要来了,小孩跟我再见:“你进厂吧!我们看看火车就进去”以前的孩子也没什么玩的。
访问员:咦?那铁轨是怎么个走向?是从你们厂旁边经过的?
李玉琴:工厂周边有铁轨,102厂那里(的铁轨)也(延伸)过来的。火车要把这里附近厂的东西都带走呀。有时候我们看到好像是军用方面的东西,都用布遮起来了,可能是武器啊什么的,都是从这里开走的。铁轨经过百步桥,百步桥是我们上班的必经之路,如果火车正好停在百步桥桥口,我们就走不过去了。有的时候快要上班了,火车一点点停下来,真的就停在百步桥口,有的人就从火车轮盘下面钻过去,钻去厂里上班呀,否则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啊。那时候的人责任心都很强的。
访问员:你们算保密机构哦?那进进出出需要搜身吗?
李玉琴:嗯,保密机构。不搜身。出门要出门证,病假条什么的,很严格的。病假要卫生所开病假条,很严格的,一般(大家)都很自觉。而且像胃痛什么的,医生开了病假,要是事情老多的,还是(不休假)自己做的,又不是什么急性的毛病。
访问员:保密机构里有什么特殊的规则吗?
李玉琴:有保密守则的。譬如说在节假日之前,我们车间全部分散,小组全分散开来写封条。放假前,领导都要去检查设备咯什么的。设备、厂房都贴着封条。后面上班第一天,领导启封,东西才启动。全都有守则、有规定的,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该你知道到哪些部分的,那就到哪些部分。大家都很自觉的。
访问员:你家里人知道你都在单位干什么吗?可以讲吗?
李玉琴:我不讲的,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我们倒也不是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事情。不过我们打文件都是直接打给空军总司令刘亚楼的,汇报生产情况。
访问员:那他会反馈下来吗?
李玉琴:反馈不到我们小职员这里的,反馈到厂长那里。我们厂长是少将,他蛮喜欢我的。有时候我在路上走,他乘小轿车经过,总归叫驾驶员停一停,说把小李带上。我说不要不要,他说带上带上,就把我带上了。以前的领导总归很客气的。我们有时候打字机坏了要到外面修,都是叫上他们司机去弄。我们一个党委*,他比少将稍微低一级,他们这些当干部的,夫人、太太都在厂里做点职务,都蛮客气的,上班也都干活的,跟我们都很亲热的,“小李、小李”地叫,都很随和的。
访问员:那以前的领导、老师严格吗?有没有发火的时候?
李玉琴:好像不太会,一般都是跟他们头头发火,跟我们小职员都很好的。他们总归去找办公室主任、办公室的其他秘书,还有厂长秘书,各种等级的秘书。不会找我们的,我们都是小孩呀。
访问员:同事是上海的多还是外地的多呀?
李玉琴:我们学徒好像都是上海人。后来因为解放军工厂有一部分是解放军复员的,补充在我们厂里,那都是外地的。
访问员:都是男的吗?
李玉琴:是的,都是男的。除了部队里面的军太太,她们是女的。
访问员:那你是女的,当初怎么会进去的?是不是做文员的通常都是女性?修飞机的都是男性?
李玉琴:不不,像我这样的比较少咧,男的做文员多,男的跑路方便。修飞机的话,要看是什么工种,男的女的都有的。
李玉琴保留着的上飞厂发奖品
李玉琴保留着的上飞厂发奖品
03 “抓革命,促生产”
访问员:你们逢年过节会有什么活动吗?
李玉琴:年会什么的有的呀。但是我们都不讲这些经济上的东西,政治上的东西讲得多。
访问员:政治上面会讲什么啊?
李玉琴:政治上要唱唱歌,坐在停机坪上面开会。工会会举行竞赛、唱歌、拔河,这些活动都有的。
访问员:“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你们还在生产吗?
李玉琴:我们还是生产的。我们说“抓革命,促生产”,有的人光去造反不生产也不对嘛。那时候我们听上面的,上面说开工,做了就做了。上面有的项目停掉了,那也没办法,但是也是想办法弄。单位里面的边角料,有的做电风扇,有的做其他的东西。反正就是大饼油条脆麻花,能做的就尽量做,养活自己。
访问员:1970年代的时候,你们开始造“运十”,这在厂里应该算是一件大事,你对那时候的生产画面还有印象吗?车间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李玉琴:有印象。那时候我们车间(主要的任务)一个(是)处理,一个(是)翻砂。那个铁水,很热的,很烫的,浇下来,“哗哗哗”,那个场面很宏伟的,你们还看不到呢。那个沸腾的钢水,浇到模子里,我们是铸造嘛。
访问员:那会很热吗?
李玉琴:那当然热了,那个温度不是几百度。钢水啊!钢水啊,熔化了浇下来。
访问员:那如果是夏天呢?
李玉琴:夏天也是这样做呀。那时候没有空调的,电风扇也没有,偶尔休息一下,在门口吹一吹就好。
访问员:电风扇也没有?是不让你们扇吗?
李玉琴:是没有,那时候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条件是后来慢慢变好的。
访问员:那其他的工序呢?比如组装啊,你有看到过吗?
李玉琴:组装就在人家车间了。我们车间主要是处理、铸造,还有锻造。锻造就是把铁的东西放到炉子里去烧,烧红了,用钳子钳出来,再打造成型。有的东西要蘸火,热处理之后,摆在冷水里面浸一浸,叫蘸火,这样硬度、精度就高了。我们在车间里时间久了,总归跟老师傅学学,图纸看看,技术员那里问问,稍微也懂一点。
访问员:那气味会很大吗?
李玉琴:气味是后来搞精密铸造,这个是有气味的,实际上是有毒的。所以他们工人是很辛苦的。那时候大家讨论有毒没毒,但有毒也要上呀,国家需要。靠我们厂区,整个空气当中,都是这个味道。
访问员:那是为什么会产生这个气味?是因为高温?
李玉琴:不是不是,它里面有东西,我也讲不清楚,反正叫精密铸造,不是一般的铸造。
访问员:你们做文员也闻得到?
李玉琴:闻得到闻得到,我们在车间(办公室)里面办公,时常要出来走的呀,拿图纸,拿资料,拿文件,什么“上情下达,下情上达”。
访问员:那你们车间里面是又热又闻得到味道了。
李玉琴:热还好,他们生产小组热,我们弄好就到自己办公室去了。但是这个味道,不单单是我们车间,整个马路上都有。
访问员:你们都制造过什么机型呀?
李玉琴:我们从小飞机弄到大飞机,小飞机就是苏联飞机,比如米格飞机。当时效益挺好的,我们一天能造一架飞机。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干得热火朝天的。后来我们就弄708(即“运十”),就是1970年7月下达的任务。再后来就造大飞机C919。就是这样团结一致、攻克难关发展起来的。我们对军工产品的质量把控得很仔细,如果飞机坠落或者烧起来,那是关系到人命的,也是国家损失。
1970年8月,国家下达了研制大型喷气式客机——“运十”飞机的任务,代号“708”工程。飞厂调集了大量技术人员,职工增加到5,473人,还组建了“708工程设计组”,后成为“上海市飞机设计研究所”。
访问员:那个时候在像这样的单位上班是不是一件让人自豪的事情?
李玉琴:那时候啊,是的啊。我们厂里生产的东西叫军工产品,质量第一,同样的东西做出去,就要比人家民用的要好一点。本身的技术就比较高咧,都要学习的。
访问员:您的亲友觉得你这份工作好吗?还是你从来都不对他们提起哒?
李玉琴:各人做各人的事,我们弟弟在公安局,他们都是大学的。不过我的老头子,当时我的表弟表妹都是叫他“飞机哥哥”,叫我哥哥叫“解放军哥哥”。他(我先生)带他们到飞机上面去坐坐,民航飞机,他们看到飞机高兴得不得了。
04 工作第一的家庭生活
访问员:您和您的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李玉琴:是我的同事介绍的,我们一起当学徒的。她先生是(102厂的)离休干部。
访问员:您先生以前就在你们厂边上上班是吗?
李玉琴:102厂。102厂是修飞机发动机的,他是工程检验师,是组长。有时候海军也叫他去修,专门派车子来接他。
访问员:以前介绍都是怎么样的?你们两个约个地方坐下来喝杯茶?
李玉琴:哈哈,我到我同事家里去玩,他也到他同事家里去玩。那有现在这么复杂?以前很简单的。
访问员:你们工作离得很近,平时…
李玉琴:不近的咯,他一个礼拜出来一次。
访问员:那你们就一个礼拜才见一次?
李玉琴:我们也忙呀,大会小会,回来很晚了。
访问员:你们通常在哪里见面呢?
李玉琴:中山南二路。
访问员:什么地方?公园里面?
李玉琴:马路上!还公园里呢!中山南二路呀,龙山新村前面的一条马路,很热闹的。
访问员:那你们会在外面吃饭吗?
李玉琴:我们就吃两碗小馄饨,我们去外滩吃碗小馄饨,不得了咧。
访问员:哈哈,后来结婚是在哪一年啊?
李玉琴:1965年。
访问员:结婚仪式就是在这里附近办的吗?
李玉琴:没有办呀。就在我们新房里吃了顿饭,以前很节约的。
访问员:新房在哪里呀?
李玉琴:(龙华路)2381弄,民航局宿舍,是他们厂里的房子。
访问员:您的儿子和女儿出生后,你们工作这么忙的话,怎么兼顾生活和工作呢?怎么照顾他们呢?
李玉琴:没有办法照顾的。一开始我妈妈帮忙,后来送到托儿所。以前(托儿所)阿姨很好的,知道你们很忙,就把小孩带回家去,我们下了班到她家里去接。以前小孩也苦。有一天,我老头子要上班了,我儿子拿着敲铜鼓的“筷子”摆在喉咙里玩,结果“嘣”一记摔跤了,老头子就把他带到医院看病去了。晚上我去(托儿所)接小孩怎么接不到了,以前又没有电话的,后来才知道他住院了。还有一次,我老公有几天病假,我女儿跟弟弟讲:“爸爸可能在家里。”他们就自说自话逃回家,结果碰巧那天我老公在厂里没有回来。他们两个就坐在人家家门口,坐得肚子都饿了。我在食堂里面碰到托儿所老师,她问:“你们家小孩今天来吗?”我说:“我今天不是送来的吗?”她说:“这是怎么回事?小孩子不见了。”结果他们责任心很强的,就把孩子带回来了。后来,听他们说(小孩送回去)了,我还是不放心,吃好饭就去托儿所看,结果确实找回来了。你说他们吓人吗?这条路很难走的,卡车、火车,车子很多的!他们回来要看爸爸。以前小孩子蛮惨的。
访问员:你们通常是下班了去接他们哈?
李玉琴:是的,下了班我老头子骑自行车去接。那时候外面都做防空洞咧,很难走的。
访问员:哪里做防空洞?
李玉琴:就中山南二路,那时候都在造防空洞,马路上面挖泥,都是一塌糊涂。
访问员:为什么要做防空洞?
李玉琴:准备打仗。反正就自己做个防空洞,要“广积粮、深挖洞”,你们都不知道这些东西。
访问员:孩子出来之后,要兼顾生活和工作是蛮难的。
李玉琴:工作第一,都是工作第一。家务都很随便的,我们精力晚上都是很晚才睡觉的。
访问员:几点钟?
李玉琴:晚上12点,小孩睡觉了织绒线咯,事情总归要做一点的。以前都是这个样子的,比我们苦的人还有咧。我们厂里有人住在南码头,老公还没调回来。她一个人推了部车子从南码头走到我们厂里(上班)。推了部车子,推了个小孩,很苦的。
访问员:你们平时有什么娱乐活动吗?看看电影什么的有吗?
李玉琴:(我们的)电影很好的!我们以前有俱乐部的,电影8分钱一张票子。过年有的时候,我带他们看4场电影咧,早早场、早场、中场、下半天,要看好几场了。
访问员:去哪里看呀?
李玉琴:俱乐部呀,龙山路俱乐部。看电影是看了不少。以前又没有电脑。人家跟你要好,就叫你家小朋友去看电视机。我看看也蛮惨的,我们儿子坐在那里响也不响的。有的时候人家敲敲他的头,他也不敢响,因为在人家家里看电视。有电影看就好很多了。以前弄堂里面还有“向阳院”,小朋友们就搬个凳子去“向阳院”看电影。
访问员:以前通常看什么电影还记得吗?
李玉琴:《白毛女》《地下游击队》《51号航线》,那时候电影多咧。我儿子他弄个无线电听歌,老歌、红歌,他倒喜欢的。
访问员:除了看电影、看电视、听歌,有没有去公园玩玩?
李玉琴:去龙华公园、东安公园拍拍照咯,其他地方不太去的。我们很偶尔去趟龙华寺,以前有庙会很热闹。三月三,看桃花,好多农副产品,人多得都能抬起来了。现在没有什么像样的庙会了。
访问员:还有其他的娱乐活动吗?
李玉琴:我们这里没什么娱乐活动。
访问员:以前这里附近是不是娱乐场所也比较少呀?
李玉琴:没有没有,以前衡山电影院算好的咧,他们厂里难得有大光明(电影院)的票子就去看。还有徐汇剧场。也就星期天带小孩子去看看电影。
05 城市改造后的新气象
访问员:您是几几年从5703厂退休的呀?
李玉琴:1995年。
访问员:1960年代刚来的时候,你对徐汇滨江有什么印象?
李玉琴:那时候又没有滨江的咯,是后来开发出来的呀,当时宛平南路(和龙华路)2381弄(交界处附近)就是滨江了。以前那里蛮空旷的。
访问员:你还记得刚进厂的时候,厂的格局是什么样的吗?比如说今天的余德耀美术馆它以前是?
李玉琴:它就是机库呀。要试飞了,就把飞机从里面拖出来,放在跑道上。现在人行道、骑行道,以前就是跑道呀,我们跟102厂共用一个跑道。
访问员:机库是停飞机的地方,那造飞机是在里面造吗?
李玉琴:我们那时候就像装配一样的,各个单位负责小零件,装好之后最后就放到机库里面。什么时间试飞了,就把它拖出来。机库老大了,飞机老大了。100倍(指着飞机模型),你看。
2018年,李玉琴和先生在徐汇滨江
访问员:这几年都在城市更新、改造,对你们平时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李玉琴:呐,现在“咚咚咚咚咚”,晚上睡觉真是睡不好。
访问员:现在厂也搬掉了。本来退休之后还能去单位看看对吧。现在还去吗?
李玉琴:不去不去。现在都找不到咧,搬到南汇去了,很远的。以前我们车间没有搬到大场去之前,就是在这里。搬走之后,我不太去的,偶尔去开开会、看看飞机。
访问员:余德耀美术馆开出来之后,有去过吗?
李玉琴:有到里面去看过,还看看油罐什么的。
访问员:有什么感觉吗?
李玉琴:感觉好哦!天蓝、水清、人欢喜!跑道很干净。以前跑道很脏的,光秃秃的,天热的时候太阳晒下来,路面很烫的,走路感觉温度很高的。现在当然好咯,又有人行道,又有骑车的,又有跑步的。路边花团锦簇,弄得很干净的。还有那个油罐,原来的资料都保存起来,给我们看到以前的工艺什么的,真的很好,没有全部拆掉。还有那两扇像龙门帽一样的东西,蛮好的。
访问员:这些东西您以前上班的时候都看到过吗?
李玉琴:没注意。
访问员:海事塔呢?
李玉琴:海事塔有的呀,就在盛大花园后面。
访问员:您对以前的东西有没有特别怀念的?特别不舍得的?
李玉琴:好像那里没什么东西,拆掉倒好了。我昨天看报纸,看到说这里要造影院,有一万多人的座位,我拍手叫好咧。但是我们进去一趟也不容易哦。朵云轩我倒是去看过了,到里面去看电影。以前这些地方看不到什么房子,现在都是高楼大厦,又多了好多美术馆。不仅上海人要来看看,外国人肯定也要来看看上海的新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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