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法官培训的最新方向

改革、转型、变化……司法人员对这些词语早已耳熟能详，但经常不会当回事儿。这里我要危言耸听一下：我们是否正在经历人类文明启蒙史上最大的变化，那就是“知识的死亡”和“信息时代”的到来？

从获取知识到知识过时之间的时间跨度正在缩短。随着新法的颁布、新领域的开发，我们在司法生涯开始时所获取的知识已远不够用。我们必须跟上快速变化的周围世界，我们必须坚持不懈地保持终身学习的状态。英国的法官培训工作正在努力适应这种新的形势。

一、“按需定制”的司法培训项目和课程

承担信息存储任务的应当是某些组织机构，而法官个人已不再是储存知识的仓库。法官的任务是：准确地提出问题并获取答案。英国司法学院可以为法官提供充分的支持，奉献给法官的是精心策划、详细标识、按需设计、随时可学的司法培训项目和课程。

英国司法机关也在经历着一场变革。随着人口老龄化的“银发海啸”的爆发，“婴儿潮”时期出生的那批司法官员基本退休，巨大的知识增量和经验积累正在逐渐逝去。英国的法官群体在种族、性别、文化、社会和法律背景方面变得更加多元化，但他们的教育背景和司法观念各不相同。因此，“一刀切”的培训项目难以适应需求，法官们更希望获得根据个人需求量身定制的培训。

二、“教练型”培训以及“培训护照”

对法官的培训是否应当从“辅导型”或“评估型”转向“教练型”？应当让更有经验的老法官指导刚刚上岗的新法官实现他们的目标，提出有效的改进建议，讨论新人的培训需求，给予支持和鼓励，并制定一个结构化的改进与反馈方案。“教练型”培训可以最大限度地做到“干中学、学中干”，减轻“银发海啸”的影响，并为每一位法官提供适合本人情况的“定制式”的学习环境。

英国司法学院通过创建“培训护照”来描绘该法官的“受训线路图”并跟踪培训进度，记载该法官的培训需求、培训机会、培训收获、所学课程等个人情况。这种培训护照可用于跟踪和见证法官的职业发展历程，开发“体验式”学习方法或在职学习模式，突出培训重点。

三、“混合学习法”和“翻转课堂”

线上学习和传统培训相结合的方法可以最大程度地利用资源，并根据学习素材、学习目标、参训人员、时空条件来定制相应的学习方案。这种把不同方法结合起来的培训模式称为“混合学习法”，包括导入阶段、实践阶段和巩固阶段。

例如，如果一名法官注册参加了“自闭症障碍与司法公正”的培训单元，该课程则可能先为受训法官播放一段关于自闭症诉讼当事人体验诉讼过程的视频，或者播放一段法官在真实的法庭（或者模拟法庭）上不当处理此类情境的小电影，然后会带你研究一些案例，或者做一些能够激发好奇心、发掘难点问题的小测验等。这些具有“导入”作用（包括线上学习、阅读试卷、观看视频等）的活动完全可以由受训法官自己在闲暇时间轻轻松松地完成，并可以多次重复。

在接下来的“实践”和“巩固”阶段，可以安排在教室里进行面对面的培训，侧重于练习技巧、角色扮演、小组讨论或经验分享。这就是所谓的“翻转课堂”，即先通过学员的自主学习来掌握基本内容，然后利用课堂上的时间进行练习。它让昂贵的“面对面”培训专注于技能训练和知识传授，使培训效能最大化，从而给老师更多时间解答问题、检验学员的理解程度并提供相应支持。

最后，可以把法官的学习嵌入到在工作岗位上的一系列后续活动中，如测验、考试、行动方案、自测题、在线小组讨论等。线上学习部分和“面对面”部分可以科学整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系统的学习单元。研究表明，这种混合式学习方法可以显著改善传统学习模式的效果，因为它在一定程度上适应了不同学员在学习方法上的差异性。

这种学习方法听起来似乎很昂贵、很复杂，但实际上不是，因为它采用全新的技术手段。只要有笔记本电脑、智能手机或平板电脑，每一位法官便拥有了庞大的培训资源库。技术的潜力十分巨大，但我们明白它只是实现学习目标的工具而不是培训目的本身。

四、新技术的应用

借助智能手机或平板电脑可以让培训活动随时随地进行，灵活且有针对性。微型培训单元（短到一两分钟的智能手机培训单元）是介绍培训主题、巩固和强化学习效果、即时在线小组讨论的绝佳模式。学员可以通过互联网上的应用程序访问测验题、考试题和聊天群，而且我们鼓励教师和学员更加有创造性地运用这些技术。

你是不是一直在纠结要不要买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答案可能马上就清楚了！YouTube网站上有成千上万的教学视频，覆盖所有学科和领域。如果你订阅某些频道，它可以通过电子邮件及时给你发送提示通知，或者帮你把文件保存到OneDrive网盘上。我们根本无需接受信息技术方面的培训，因为我们完全可以自学。围绕你选择的相关主题，会有大量播客音（视）频和电子书随时供你收听、收看、阅读，从而将乏味的赶往课堂听课的在途时间（或者自己的休闲娱乐时间）变成了有趣的学习时间，而你只需要把这些资源明确标识、加入收藏就可以了。

在英国，法官可以使用多种多样的在线培训工具，如Videoscribe（采用动画白板的视频）、Prezi（一种极富视觉刺激的非线性PPT）等。法官可以使用模仿课堂投票的工具，如Slido、PollEverywhere等，利用智能手机完成小测验、全体讨论、小组工作反馈和“课堂”统计。还有一种信息图表式的应用程序（如Venngage）可以在线提供简要的培训内容。

五、趣味学习

或许有人认为这一切听起来很像是趣味游戏，对于司法培训来说似乎不够严肃。虽然法庭的庄严肃穆至关重要，但为什么法官就不能在趣味活动中完成学习任务呢？事实上，有乐趣的培训可以提高学习效果，因为有趣的经历可以增加大脑中的多巴胺、内啡肽和氧，从而促进学习，改善记忆力，增强自学能力。

有一种特殊的学习策略可以最大限度地增加学习的乐趣。它还可以简单轻松地吸引、激励学习者提高记忆力，增强解决问题的能力，提供体验式学习环境，构建现实生活中的障碍元素（如时间压力、复杂问题和沟通不畅），打造“安全护栏”，即时强化效果并提供反馈，提升学员自学的积极性，激励他们细心设计并反复修正其行为模式直至得到最佳答案。这个策略便是培训的“游戏化”（gamification）。虽然这听起来有些琐碎，但其实在培训领域中是非常严肃的事情。美国科学家联合会的一份报告中显示，某些“严肃游戏”将任务完成率提高了300％，记忆留存率提高了90％，参与者对该领域的信心提高了20％，理性知识提高了20％，感性知识提高了10％。

六、司法培训“游戏化”

所谓培训的“游戏化”，就是把从游戏中（如棋盘游戏，纸牌游戏或视频游戏）归纳出的特征运用于司法培训。可以想象一下：在一个关于“法官如何对待弱势群体中的证人（如儿童）”的培训单元中，老师一开始就说：“培训结束时要做一个简短的测验，看看大家从培训中学到了什么。”对此你会作何反应？你可能会叫苦不迭。但即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评估”也会大大提高你的学习积极性和动力，激发你对知识的热情和记忆。它将强化学习的内容，为学员和老师之间提供有关培训效果的即时反馈。这种游戏化的培训自身不见得就是游戏，也不见得缺乏庄严肃穆。它通过引入奖惩机制、时间压力、协作竞争、随机因素以及游戏的其他功能，从而把司法培训变得更加活跃。

游戏化培训方式在司法技能培训方面发挥的作用更为突出，因为缺乏实际操作的训练便难以学到真正的司法技能。军队和医疗行业都早已开始设计和使用“严肃的游戏”来培养团队合作能力、高压之下的工作能力、情商、沟通、自我控制、谈判和解决冲突的技能等。鉴于司法队伍的知识、时间、沟通和其他方面的压力等具体因素，游戏化的培训方式在法官的终身学习和发展中具有巨大的作用。

七、智能手机上的司法培训

“现在上课，请打开你的智能手机！”以前的司法培训班通常不会这样提示学员，而现在的培训正在发生变化。

培训和学习有所不同。这一点看似明显，但很多培训项目忽略了这一点。一名法官可能参加了培训但没有学习，也可能虽未参加培训但学到了很多东西。

在传统的司法培训中，老师站在教室前面，学员们整齐地坐在课桌旁听老师讲课，观看PPT演示。讲课可能长达一个小时，幻灯片经常文字冗长，有时字迹难以辨认。如果幸运的话，老师会带学员做些实操练习。培训的质量完全取决于老师和辅导员的个人才能。所有学员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完全相同的内容，是典型的“一刀切”和“满堂灌”。讲课结束后，有些人并没有得到他们需要的培训，而有些人“忍受”了他们并不需要的培训。这样的培训成本昂贵，而且课程很难合理安排，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培训之后学员什么也记不住。研究表明，学员经历这样的培训一周之后，只能记住培训内容的10％，培训活动远没有成为一次有效的学习过程。

你可以回想一下你在工作中犯过的那些错误。你从错误中学到了什么？你将来有多大可能犯同样的错误？我们从犯过的错误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这属于无需培训的学习。

一种成熟的成人学习理论认为，对于成人来说，70％的与工作相关的学习是在工作过程中完成的，还有20％的学习是在社交环境中与其他人共同完成的，而只有10％的学习是在正式的“培训”情境中完成的。

但是，在手术室或法庭这样高风险的环境中，恐怕不能妄用“从错误中吸取教训”的学习方式。这不仅因为公开出错会造成尴尬，更重要的是所犯错误的破坏性后果会毁掉整个行业。因此，某些职业无法“在工作中”完成培训。正是出于这种考虑，航空业早在几十年前便采用了飞行模拟器的训练方法。

八、“场外试错”培训法

“场外试错”方法可以给学员提供在非工作场域中犯错误的机会，使其从中吸取教训而不至于在工作中再犯同样的错误。这种方法在培训法官方面极有价值。我们没有飞行模拟器，但英国司法学院建立了现场实时的法庭模拟设施。凡是参加过该学院设置的“裁判能力”或“作为沟通者的法官”培训课程的人，都有机会在模拟法庭中与其他人一起进行模拟训练，进入非常逼真的模拟情境，也让台上的“法官”和台下的旁听者有机会从切身体验中获得司法工作技能。

这里要补充的是，英国正在运用新的信息技术把场外试错方法的价值发掘出来，集中开发“增强实境”方法和“虚拟实境”方法。运用这些方法对法官进行在职培训，可以让法官在虚拟或模拟的法庭上进行实际操作，允许其不时犯一些错误，但不会有任何风险或破坏性。其目的在于让法官理解他们的行为和裁判的潜在后果和影响，从而防止在真正的法庭上犯同样的错误。进而言之，未来的司法培训中，很可能就是虚拟的你，在虚拟的法庭上，犯下虚拟的错误，并将从中学到的技能用在真实的法庭和司法工作中，从而培养出优秀的法官。

（本文作者汉娜·布赖特是英国就业裁判所法官。原文发表于英国《裁判所》杂志2018年第2、3期。译者系国家法官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