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北京举办了“宫廷金鱼特展”,全国70多个品种近千条金鱼在太庙广场亮相。然而,热闹的展会不能掩盖高等级金鱼养殖市场的冷清。实际上,北京作为中国金鱼的两大发祥地之一,金鱼养殖户已经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近500户,锐减至如今的几十户,而“宫廷金鱼”的养殖者则变成了“个位数”,并仍在进一步萎缩中。金鱼曾在老北京人的生活中无处不在,这一传统产业在今天日益边缘乃至面临“断代”。北京水产技术推广站高级工程师何川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办展会不仅是想让市民熟悉金鱼,也是在呼唤一种传承,“现在大家都爱说转发‘锦鲤’,但锦鲤是日本的一个品种,有300年历史,而中国金鱼有着上千年的历史,同样有着吉祥寓意,希望有一天大家不再仅仅转发锦鲤,而是转发这条金鱼。”
北京宫廷金鱼何处觅。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宫廷金鱼市面上少见
金鱼可以分两种,一种是司空见惯的草金鱼,市场上很常见,十块钱三条。另一种就是“宫廷金鱼”,顾名思义,是原来宫廷里养的稀罕品种。北京南城金鱼池一带,过去就是专门给宫廷输送金鱼的。皇家养金鱼观赏从宋朝开始兴盛,到清代达到顶峰,清末流散到民间。何川介绍,中国金鱼有两个发祥地,一个是江浙一带,另一个就是北京。
“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就是旧时形容京城小康人家的一个标准。这里的鱼缸,指的就是金鱼缸,也从侧面说明了北京人有爱金鱼、养金鱼的一个传统。一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大家在逛公园时还能见到池塘里各种金鱼齐聚一堂。名贵的“宫廷金鱼”,家养的少,但提起“丹凤”、“鹅头红”、“虎头”这些最有名的品种,很多北京人都耳熟能详。
老北京有养金鱼的传统。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趁着9月“宫廷金鱼特展”带起来的热度,新京报记者也在近期走访了十里河、西三旗、紫竹桥等几处花鸟鱼虫市场。市场里的观赏鱼多是热带鱼,比如孔雀鱼、红绿灯、大马鲷、斗鱼,一对孔雀鱼的价格在29元,泰国斗鱼一条15元到50元。高端观赏鱼也有,罗汉鱼、金龙鱼、鹦鹉鱼、锦鲤,每条上百到几千元不等。
那么,市场上的宫廷金鱼呢?商户的反馈是,好金鱼是要“俯视”的,现在住四合院的少了,楼房里放个鱼缸或“木海”养鱼不现实,而且金鱼养殖要求高,商家进货渠道少,宫廷金鱼一条几百元到几千元不等。如果出现不成活的状况,对金鱼经销商户来说风险不小。
就剩老一辈人在支撑
进货渠道少,是因为北京的养殖户已经屈指可数了。
何川给出一个数据,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北京金鱼养殖者达到峰值,约有500家,“那时候仅黑庄户一个地区就有上百家的金鱼养殖场,而通州等地,都曾经是金鱼养殖户的聚集地,数量相当庞大”。
但随着地区功能定位的调整、外来鱼种占据市场份额日益增大之后,金鱼养殖业者开始骤减,“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日本锦鲤进入北京,因为有较高的经济效益,很多宫廷金鱼养殖者转行去养锦鲤。还有一部分人因为土地与市场原因,选择转行。”何川表示,锦鲤的养殖要求没有金鱼苛刻,一条优质锦鲤在国际市场上可卖数千元至数十万元不等,这让更多的从业者迅速转型。
北京的金鱼养殖场正在逐渐减少。新京报记者 李傲 摄
今年北京市水产技术推广站专门对京郊观赏鱼养殖业进行了调研,最新数据显示,全北京的金鱼养殖户仅剩几十户,多为普通金鱼和草金鱼,而宫廷金鱼的养殖者仅为个位数,“目前北京金鱼小池精养模式养殖户为7家,其中3户养殖面积小于10亩,而整个京郊全部宫廷金鱼养殖面积也不到100亩,这个数字每年还在递减。”
何川表示,作为金鱼的发祥地之一,金鱼逐渐被外国品种代替,对北京来说是一件遗憾的事,而目前仅剩的几家宫廷金鱼养殖场也是老一辈人在支撑。
这个行业没有想象中赚钱
养殖户李勇是现今北京仅存7家养殖场之一的负责人,他1995年踏入金鱼养殖行业,拜师北京金鱼培殖技艺传承人李振德,当年拜师时北京的金鱼市场还算红火,没想到如今自己却成了“坚守者”,“这些年看着同行纷纷放弃,不是没有动摇过,但想想以后北京可能就没人繁育宫廷金鱼了,心里真接受不了”。
李勇的金鱼养殖场在顺义区的东江公园,不同于其他养殖业资深人士都有自己的基地,他算是“居无定所”,已经记不清这是搬的第几个养殖场了,“20来年的时间,搬了太多回,去年我们还在顺义的另一个村,但突然不能租了。对养殖者来说,搬家是最难的事。”
李勇称,频繁搬家也是阻碍养殖业发展的其中一个原因,不少人因为不想“折腾”了,最终选择放弃。“金鱼是活物,还不能让搬家公司帮忙,路上需要给它们打氧,时刻观察动态。所以需要少放多跑,每趟车都得看着。”就这样,为了金鱼搬家,李勇在两个村里来回跑了十来趟。
几经周折后,李勇养的金鱼终于有了新的落脚处。新京报记者 李傲 摄
另一位坚守的养殖业者高明也表示,自己之前的养殖场在大兴,但那边面临拆迁,通过介绍来到了顺义郁金香花度假园内,但搬家的过程过于辛苦,与李勇遇到的麻烦类似。
都说“家有万贯,活物不算”,就是指牲畜家禽的风险大,不能算家产,金鱼等观赏鱼更是如此。尽管宫廷金鱼看上去价格高,但对于金鱼养殖者来说,环境、水质、饵料等过高的要求,让养殖投入成本居高不下,也让这个行业没有想象中赚钱。
同样,高明也困惑于养金鱼的利润。他向记者介绍,自从从大兴搬到顺义,就一直都是入不敷出的状况,“我是专业养鱼的,不是专业卖鱼的。其实要是专业卖鱼,应该就赚钱了,但对于我们这些养鱼的就很难。鱼场基本就是我一个人打理,养它们就忙不过来找人买了,没有时间去拓展市场,天天只能坐等客户上门来。”
高明认为,不赚钱的局面终归还是市场造成的,“即便有条件养宫廷金鱼的,也都去买了锦鲤。最明显的就是,之前北京公园里都是养金鱼,现在却变成锦鲤了。”高明还表示,一方面市场萎缩,另一面是养殖、销售现在没能形成完整的产业链,没有跟上时代。
没人接班只能叹气
市场萎缩、利润走低,但终究也是个行当。宫廷金鱼如今“青黄不接”,一个重要原因与北京的蜜蜂产业养殖者老龄化有点类似,就是过于费体力、耗时间,年轻人不愿意接班。
养金鱼是个苦差事,而且金鱼还时刻离不开人。“你一离开,它们就会给你点‘颜色’看看。”说起这事儿,高明深有体会,今年年初由于疫情的关系,原先的工人都来不了,只有他一人打理整个养殖场。“夜里还必须得巡场,看看有没有缺氧、水质变浑浊等情况,可毕竟有时要回家,就几天没顾上。有一天早上一来发现,一池子的鱼都死了。”这可让高明心疼坏了,“这些鱼基本上都是比较优秀的老品种,一下全没了,估算得有近600尾。像是鹤顶红、五花水泡等一些鱼,在我这里就算绝种了。”
因为受到的心理打击太大,高明当时就想放弃了,“辛辛苦苦养了几年的鱼,一晚上说没就没,要不是别人苦心开导,真就关门了。”之后,他又搬回了养殖场住,直接在池塘旁边搭了一个小帐篷,“条件艰苦,工人都不愿意来,只能自己守着”。
李勇由于常年守在养殖场,很少碰见整个池塘“全军覆没”的情况。可距离他上次回家,已经是去年年底的事了。“孩子回国,我回家小聚了一下。第二天早晨5点多就回养殖场了,因为要给小鱼捞鱼虫。”
养殖场里的金鱼。新京报记者 李傲 摄
捞鱼虫也是养殖业者的常规操作,高明称,目前市场上已经没有给小金鱼吃的饵料,只能自己下河捞,“这么多小鱼等着吃饭呢,不能断了它们的口粮”。李勇说,更要命的是,基本上只有臭水河里才有鱼虫,一个胳膊一会就能落上10只蚊子,“捞到7点就得回来了,还得喂鱼、换水、刷池子……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高明说,就是因为这种生活方式,让年轻人打了退堂鼓,“刚开始我培养儿子跟我一起养鱼,但看到是这个状态,就坚决说干不了”。目前,高明的养殖场处于“后继无人”的状态,“我现在50多岁,身体不错就先继续干着,等哪天真的干不动了,只能关门。”说起这个高明就开始叹气,从7岁看父亲养鱼,到现在,高明依旧打心眼里喜欢金鱼,偏偏没人接班了。
看着那仅剩的一盆鱼只想哭
金鱼养殖的要求一向很高,“手艺”不到位,“收益”更不到位,让养殖新手更感到难上加难。天津养殖业者徐雁超今年4月份来到北京学习养殖金鱼的技术,“我都养了9年的金鱼了,到现在感觉才刚刚摸到一点门路”。
徐雁超说,他25岁接触金鱼养殖完全是觉得这个行业赚钱,“那时候,我们那很多人开始养金鱼,都认为能挣大钱,但现实却给我们上了一课。”徐雁超的养殖知识都是从书上、网上学习的,“刚开始不懂,买鱼苗的时候就被人坑了。因为不会挑,他们推荐的都是不好的鱼苗,根本养不活。”就这样,第一年可算是血本无归,2万尾金鱼最后就剩了200尾,“看着那仅剩的一盆鱼只想哭”。
第二年,徐雁超开始挑选好的鱼苗,但最后大部分金鱼还是没能成活,“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完全是按照书上教的来养的”。第三年,他还是没有放弃,“坚持到秋天,我的鱼基本上仍是‘全军覆没’,冬天我就去打工挣钱补贴养鱼,过完年之后继续干”。
就这样过了9年,徐雁超还是没能摸到门道。但这份勇往直前的冲劲儿引起了李勇的关注,于是让他来到自己的养殖场学习。这时候,徐雁超才发现,养鱼真是门手艺,自己的养鱼知识完全不够用,“我到了师傅这儿才知道,就单单换水这一个步骤都有很多讲究”。
李勇说,养殖不出好品种的金鱼,任何养殖场最后都只能关门,“北京的宫廷金鱼就是以品质佳、形象好著称,如果技艺不到位,养出来的也没人认”。
就像有一种老北京金鱼“鹅头红”,虽说名字耳熟能详,但其实这是特稀少的品种,产量很低。鹅头红非常难培育,要求鳞片非常细腻,腮部干净,身体洁白无暇,不能出现红斑。这样珍贵且难培育的品种,也曾一度濒临消失。何川表示,“现在培育出来的鹅头红都是千挑万选的,一个养殖场一年仅能挑出几十条到一百条,到第二年再淘汰之后,剩下的部分就更少了。”
还有很多金鱼种类随着审美的变化,受众群体明显减少,比如原来很受欢迎的老北京“丹凤金鱼”,在市场上就绝迹了。
头像就是大胖娃娃抱金鱼
看着金鱼行业慢慢凋零,让不少从业人员发愁,一直在向大众推广宣传金鱼。这些年,北京市水产技术推广站就陆续恢复着金鱼品种的展示,去年还在故宫办了展。
今年的宫廷金鱼展。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水产技术推广站何川的头像就是一个大胖娃娃抱着金鱼,他说,不仅想让更多人熟悉金鱼,也想让大家能从金鱼身上找到文化自信,“金鱼在中国从古至今就是吉祥的象征,杨柳青年画里最经典的图案就是‘年年有鱼’。现在大家都爱说转发锦鲤,但锦鲤是日本的一个品种,只有300年的时间,而我们的金鱼有着上千年的历史。希望有一天大家不再是转发锦鲤,而是转发金鱼,比如北京著名的金鱼品种‘鹅头红’就有鸿运当头之意。”
何川表示,现在金鱼的主产区已经转移到南方,尤其是福州,基本上占了中国一半以上的市场份额,北方的金鱼养殖虽然在逐渐减少,但精品金鱼并不输福州。何川觉得,如果北京能坚持传承发展金鱼文化,让更多的人了解金鱼、喜欢金鱼、这个市场会变得更好,“市场上买的人多了,自然养的人就多了,希望可以慢慢恢复北京养金鱼的传统,让北京金鱼一直流传下去。”
新京报记者 李傲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李世辉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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