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特邀作者燕子陵
金庸名作《天龙八部》里,写到宋辽两国的恩仇,那简直是“三江四海恨”:虽说《澶渊之盟》已签了几十年,宋辽成了“兄弟之国”,但英雄盖世的丐帮帮主乔峰,就因被揭出了辽人身份,人生就立刻被一撸到底,成了大宋江湖上人人喊打的败类。乔峰流亡辽国的那一路上,也是多次亲眼目睹宋辽两国“打草谷”。甚至最后,也正因乔峰的“大哥”辽道宗耶律洪基悍然发动侵宋战争,才制造了挺身制止战争的乔峰,悲愤自尽于雁门关的悲剧。
宋辽这“兄弟俩”的仇,在整个小说里,实在是步步虐心,那放在真实的历史上呢?
以各类史料综合记载,《澶渊之盟》签约后的一百一十八年里,宋辽两国的互派使节活动,总共有三百八十次之多。诸如“皇帝太后生日”“皇室婚嫁”“新春佳节”等重大日子,那更要以隆重典礼走动一番。深仇大恨?这“哥俩”,好得真像实在亲戚呢!
当然,就算是实在亲戚,有时也难免有矛盾,但有了矛盾,就得斗刀兵?如果叫历史上真实的辽道宗耶律洪基来回答,这位发下“愿后世生在中国”宏愿的帝王,恐怕得淡淡一笑:斗刀兵多低级啊,要斗,我大辽就要跟“宋朝大哥”斗点“高逼格”——斗诗词!
影视剧里凶狠好斗的辽人,敢和文化发达的大宋“斗诗词”?这事儿,辽国还真有底气。
一:大宋诗歌铁杆粉
早在耶律阿保机时期,契丹族就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大宋开国之前,唐代的诗歌,就在北方大地长期流传。辽国的皇室贵族们,也是一代代“模范带头”,深深沉醉于唐宋诗词文化里,当然最初的时候,由于辽人文学水平不高,诗意比较浅显直白,遣词也比较简单粗暴,比如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的诗: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
可别看简单粗暴,辽国人对于唐宋的诗歌文化,那真是百分百热爱。比如中唐起就火遍东北亚的白居易,在辽国就一直是“大明星”。签下《澶渊之盟》的辽圣宗,就曾把白居易的诗翻译成契丹文,召集众大臣诵读。
北宋中期起,辽人还极为推崇苏轼的作品,苏辙出使时,亲见哥哥苏轼的诗词文章已经流传到了幽州,并深受朝野喜爱。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苏辙,还连连发出咏叹:谁将家集过幽都,逢见胡人问大苏(苏轼)——这辽国人,真是铁粉哪。
当然,辽国人绝非“脑残粉”,对大宋诗歌,除了“粉”得真诚,更学得认真。于是随着中原诗歌在辽的广泛流传,辽人的作诗水平也刷刷提高,诗意内涵逐渐深刻,对仗更加工整,用词也更考究。辽代统治者对汉文学非常喜好,上自帝王后妃,下至诸王大臣,不乏能诗善赋之人。
辽兴宗经常饮酒赋诗,也用“赐诗”的举动表示对臣子的恩宠,有时还特意召见宋使,一起钓鱼、赋诗。辽道宗已经把作诗当作了生活的一部分,在田猎之后,大宴群臣,让他们各自赋诗,以示庆祝。宰相李俨作了一首《黄菊赋》,献给道宗。道宗看后,赐诗一首:
昨日得卿《黄菊赋》,碎翦金英填作句。袖中犹觉有余香,冷落西风吹不去。
可以看到,此时的辽诗已经注意音律和谐、词句优美了。
除了皇族,契丹的各级官吏,对中原文化也兴致高昂,搜罗中原书籍用尽办法。辽著名文人张俭出使北宋的时候,和宋真宗讲起喜欢魏野的诗,但自己只有上卷,希望宋真宗帮忙寻到下卷。宋真宗这才知道国内还有魏野这么个人,派人去调查,果然寻到《草堂集》十卷,赐给了张俭。
值得一提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契丹也出现了一些优秀的女诗人。道宗的皇后萧观音,能诗善歌,颇有唐朝遗风。特别是其激扬诗句里,常见昂扬的丈夫气概。比如她的代表作《伏虎林应制》: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 灵怪大千俱破胆,哪教猛虎不投降——真是“*气”十足。
于是,在宋辽两国一百多年里“互相串亲戚”时光里,“*气”十足的辽国诗人们,也终于“亮剑”,与大宋打起了另一场奇怪“战争”:“笔会”战,也就是“斗诗词”。
二:宋辽笔会争锋
一纸《澶渊之盟》,确立了宋辽间的百年和平。但别管俩家平日多“热乎”,摩擦也在所难免。战争的危机时有发生,可撕破脸的责任,两家谁都担待不起。于是,这动辄赋诗作对,切磋才学的笔会,就是两家在刀兵之外,另一个重要的“战场”。
在这场“战争”里,北宋官员们经常先“出招”,常用的一个大招,就是用契丹语作诗,拉近和辽皇帝的距离。余靖曾经三次出使契丹,作契丹语诗,深受辽皇帝喜爱,亲自陪宴敬酒,第二次去时,皇帝和他更为亲近,简直像见了老朋友一样。余靖的诗如下:
夜筵设罢(侈盛)臣拜洗(受赐),两朝厥荷(通好)情斡勒(厚重)。微臣雅鲁(拜舞)祝若统(福佑),圣寿铁摆(篙高)俱可武(无极)。
但余靖回到宋朝,却被御史言官弹劾,说他有失大国体面,结果贬官了事。所以说,这看似风雅的笔会,也是挑战风险重重,丝毫马虎不得。
而擅长豪饮的辽国,在这场“战争”里,也常以酒助力,惯用的一个“攻击模式”,就是行酒令。
辽兴宗重熙年间,富弼使辽。辽伴使在馆驿中款待他,席间,照例行酒令。辽伴使出题:“蚤登鸡子之峰,危如累卵。”富弼答道:“夜宿丈人之馆,安若泰山。”辽伴使又出题:“酒如线,因针乃见。”富弼答道:“饼如月,遇蚀则缺。”一来一往,宋辽双方旗鼓相当。
可别小看这场“行酒令”,富弼这次出使,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庆历增币”事件。意图撕毁《澶渊之盟》的辽兴宗,当时在边境集结重兵,恶战一触即发。好脾气的宋使富弼,当时在辽兴宗面前,狠话都放了出来:“澶渊之役,若从诸将之言,北兵无得脱者”——早知道你们辽国不讲信用,当年大宋就不该跟你们签澶渊之盟,全在澶州*了多干净?火药味十足。
但就是如此火星一点就着的局面,也不妨碍两家优雅的行酒令,在酒令里不停“出拳”:你辽国想让我大宋“危如累卵”?只有咱俩家和好,大家才能“安如泰山”。撕破脸死磕?那就是“饼如月,遇蚀则缺”,大家一起倒血霉。这场危机,最终能从战争边缘拉回来,“笔会”功不可没。
更多的时候,“笔会”往往是突然袭击。如宋哲宗时,蔡京接待辽使李俨,留在馆驿里住了很久。一天,李俨和蔡京饮酒时,忽然拿起盘中的杏子,说:“来未花开,如今多杏。”委婉地表达自己呆得时间太长了。蔡京答道:“去虽落叶,未可轻离。”不急不急,事情没谈好,你还走不得呀——不动声色的几个回合,多少心有灵犀的智慧在其中。
这一幕幕或忍俊不禁,或奇招迭出的“战争场面”,造就了一次次中国文学史上的美谈,留下了一篇篇经典的诗词佳作。其见证的,不止是宋辽百年和平的盛况,更有超越历史的,文明的价值与思考。
参考资料:《辽史》、《宋史》、《全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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