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来宾

第三十九章 来宾

首页模拟经营赫雷斯的角斗场更新时间:2024-04-25

阿尔贝·莫尔塞夫在罗马和基督山伯爵约好要在巴黎相会。5 月21日清晨,埃勒戴尔街二十七号那栋住宅一切准备就绪,为年轻人许下的诺言增光添彩。

阿尔贝·莫尔塞夫单住的小楼坐落于大院的一角,对面另一栋是仆人们住的下房。这座小楼仅有两扇窗户临街,其他窗子通通敞开,其中三扇朝院子,两扇朝花园。

庭院和花园中间,耸立着莫尔塞夫伯爵和伯爵夫人时髦而宽大的住宅,虽属皇家风格建筑,但并不引人入胜。

沿建筑的整个侧面,一堵高墙临街矗立;高墙上,间隔摆放着鲜花盛开的花盆;大墙中间,一扇矛式铁条大型镀金栅栏门,将高墙一分两半。一辆辆豪华马车从这里进进出出,几乎和门房的小屋并排的另一间小屋,则是仆人或主人步行出入的通道。

从专供阿尔贝居住的那座小楼的选择上,可以猜想到一个母亲的周全考虑和体贴入微,既不愿意离开儿子,但又理解像子爵这样年岁的青年人需要完全自由的心理。而另一方面,我们也承认,并且应该说出来,这位年轻人热衷那种自由怠惰的生活——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无一不是如此,于是,犹如给鸟笼镀上一层金色,人们用聪明的自私给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通过沿街的两扇窗子,阿尔贝·莫尔寨夫可以探测外面的各种的活动。观看外景对于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十分必要的,他们总愿意看到大干世界穿过他们的视野,哪怕是一睹大街也好啊!阿尔贝完成探测活动后,如果他觉得还值得进一步深入考察,他就从我们提到的和门房小屋相对称的那扇小门走出去,任性追查一番。所以那扇小门也特别值得提一下。

那是一扇名副其实的小门,其貌不扬,加之满布灰尘,因此从建造那天起就几乎被人遗忘了。它似乎水远紧闭,可是仔细涂过油的门锁和铰链,又表明有人神秘面频繁地出入。这扇神秘的小门和另外两扇门一争高下,不把门房放在眼里,逃脱门房的管辖与警戒;它既像《一千零一夜》中的那些别致的地窟小门,又像阿里巴巴那魔洞的小门。听到几句咒语,几句最甜蜜的话,或被世界上最纤细的手指按约定信号轻几叩,它便会豁然启开。

一条宽大而僻静的长廊和这扇小门相连。长廊的尽里就是候见厅。候见厅的右边是朝向庭院的阿尔贝的餐厅;左边是临花园的阿尔贝的客厅。片片灌木和爬山虎呈扇形覆盖于窗前;从庭院和花园望去,客厅紧里的两间内室被遮蔽得一点也看不见,只有置身于小楼底层,喜好偷看的小人才能窥见室内的情形。

二楼房间的布局与一楼完全对称,但在候见厅的位置多出一间。这三间房,一间是客厅,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是藏娇的闺房。

楼下的小客厅是阿尔及利亚式的,专供吸烟用。

二楼藏娇室内有暗门通卧室,外面有房门通楼梯。可以看出布局用心良苦,设计周密。整个

二楼领层,由于墙壁和隔板全被推倒,成了一间大厅,是艺术家们和花花公子们争斗打闹的行乐场。在这里,陈列、堆积着阿尔贝心血来潮时搜集的全部珍玩品:有狩猎号、各种低音演奏琴,大大小小的长短笛,还有一整新管弦乐器,因为阿尔贝当过一段并非出于爱好的音乐狂,还有各种三角架,调色板,各种彩色笔,因为对音乐的狂热冷却后,阿尔贝又对绘画自命不凡了;此外就是各种花式剑,拳击手套,巨型剑以及各种长短棍,因为阿尔贝·莫尔塞夫生活的那时代,按标准,要习得三门功夫,所受教育才算全面,才能一冠群雄。这三门功夫就是舞剑,拳击、耍棍。对这三门功夫阿尔贝比学习音乐和绘画更有恒心。就在这间专供强身健体的房间里,他先后请过剑术家格里西埃,拳击家科克斯,棍棒家夏尔·勒布歇来指点。

在这间独享殊荣的活动室,余下的陈设就是弗朗索瓦一世时代的几尊老式大衣柜:衣柜里装满中国瓷器,日本花瓶,卢卡和罗比亚彩陶,贝尔纳·巴利亚餐盘;此外还有几把古色古香的扶手椅。据说,亨利四世或苏利,路易十三或黎塞留®都曾坐过这些扶手椅,因为这些椅子中,有两三张刻有盾形纹章,三朵法国百合花在蔚蓝色的纹章上闪着光,花上方饰有一个王冠图案。很明显,这些椅子来自罗浮宫家具储藏室,至少是从某个皇宫弄来的。在这些扶手椅深暗严肃的底色中,横七竖八地裱衬着诸多色彩鲜艳的棉织物,它们或是在波斯的阳光下染成的,或是由加尔各答、桑德纳加拉的巧手女工织成的。这些棉织物究竟有什么用,谁也说不清。它们娱悦主人的眼目,但连它们的主人也不知道它们的用场,它们在等待中用自己柔媚斑烂的色彩辉映着整个房间。

在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架出自罗莱和博朗塞之手的巴西香木钢琴。它虽然不大,只不过像小人国的沙龙那么大,但在它那狭小而响亮的音室中,却仿佛隐藏着一支庞大的乐队,一首接一首演奏着贝多芬韦伯,莫扎特、海顿,格里特里,波尔波拉等大师的杰作。

最后,四围墙上、门板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挂着剑、短刀、匕首、马来人短剑、狼牙棒、大板斧、成套的镀金镶银的盔甲以及各种植物,矿石标本和一只只肚里塞满鬃毛,展开火红的翅膀,嘴巴永不闭合的栩栩如生的飞鸟。

不消说,这是阿尔贝最偏爱的房间。

可是,约定相会的那一天,这个穿着一般的年轻人却把他的大本营设在楼下的小客厅。客厅中央放着一张桌子;离桌子稍远些,沿四围摆着一圈长沙发。桌上放的全是名牌烟草:从彼得堡的黄烟草到埃及西奈半岛的黑烟草,还有马里兰的,波多黎各的,叙利亚的,拉塔基亚的,一应俱全,光闪闪地摆在一个个荷兰人最钟爱的彩釉罐子里。烟草罐子旁,几只香木盒子里,按照大小和质量,依次摆着普罗旺斯、里加里亚斯,哈瓦那以及马尼拉的雪茄烟:在一个全开的柜橱里,摆着一整套德国短烟斗,有吸嘴镶琥珀饰珊瑚的土耳其牛角形长烟斗,有嵌金的土耳其水烟斗,上面附着一条条像游蛇一样的摩洛哥长卷皮管。它们都在等着吸烟者尽兴享用或欣赏。这些都是在阿尔贝本人指挥下布置的。他喜欢这种混乱的格局,喜欢在用毕一顿现代午餐、喝完咖啡后,欣赏客人们坐在那里吞云吐雾,嘴里吐出长长的变幻不定的螺旋形烟柱,向天花板袅袅飞升。

十点差一刻,一个贴身男仆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小马夫和一个名叫约翰的仆人一样,只会讲英语。这就是阿尔贝的随从的全部阵容。当然,宅邸的厨师通常也供他使唤,在盛大场合,伯爵的保镖也供他差遣。贴身仆人叫格尔曼,得到年轻主人百分之百的信任。他把手里的一叠报纸放在桌上,然后把信件交给阿尔贝。

阿尔贝漫不经心地瞟一眼那一大堆各色各样的信,从中挑出笔迹纤细封套溢香的两封拆开,相当用心地读起来。

“这些信是怎么来的?”他问道。

“一封是邮差送来的,另一封是丹格拉尔夫人的贴身女仆送来的。”

“你去告诉丹格拉尔夫人,我接受她在包厢里给我留的座位………等一等,白天我要去罗莎那儿,她已邀请我了,从歌剧院出来后我将陪她用夜宵。你给丹格拉尔夫人带去六瓶不同牌子的葡萄酒,塞浦路斯、赫雷斯、马拉加各两瓶,再送去一桶奥斯坦德活牡蛎……上鲍雷尔店里买,说是为我买的。”着餐健生斯、哈瓦那以及马尼拉的雪茄烟;在一个全开的柜橱里,摆着

“先生您几点钟用午餐?”

“现在几点啦?”

“十点差一刻。”

““那就在十点半准备好。德布雷也许不得不到部里上班……而且(阿尔贝看了一下他的议事册)5月 21日上午十点半,这是我和伯爵約好的时间,尽管我不大相信他的许诺,但我要守时。顺便问一下,你知道伯爵夫人起身了没有?”

“如果子爵先生想知道,我就去问一下。”

“是的,你向她要一个酒窖,我的酒窖品种不全了,而且你告诉她我在将近下午三点钟去看她,并请她允许我向她介绍一个人。”

仆人退下之后,阿尔贝扑到沙发上,撕开两三份报纸的封套,溜了一眼剧目广告栏,发现上演的是歌剧而不是芭着舞,脸上作了一下怪相,然后又在化妆品广告中寻找一种别人向他推荐的牙膏,但没有找到,于是将巴黎最受欢迎的三份报纸扔到一边,打着长长的呵气嘟囔说:

“真是,这些报纸越来越讨厌。”

就在这时,一辆轻便马车在门口停下。不一会儿,仆人进来禀报,吕西安·德布雷先生来访。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金色头发,白暂的脸膛,灰色而镇定的眼睛,薄薄而冷漠的嘴唇;穿一身蓝制服,金丝纽扣的上方打着白领结,鼻梁上架着用一根丝带吊着的单片玳瑁眼镜,靠眉骨和嚴骨协調一致的耸动,把镜片固定在右眼上。他带着半官方的神气走进屋内,既无微笑,也不说话。

“您好,吕西安……您好!”阿尔贝招呼道,“啊!您真让我大吃一惊,亲爱的,您竟如此守时!我说什么啦?守时!我本来想,您会最后一个到,可您竟在十点差五分就捷足先登了,而约定的会见是在十点半呀!真是奇迹!内政部有可能偶然倒台吗?”

“不会的,我最亲爱的,”年轻人往长沙发上一仰说,您放心吧,我们总是摇摇晃晃,但永远像不倒翁,而且我开始相信,我们确确实实进入了稳定期,再加上半岛事件我们就更加固若金汤啦!”

“啊!是的,你们确实把卡洛斯赶出了西班牙。”

“不,最最亲爱的,不要混为一谈;我们是从法国边境的另一边把他引渡过来的,在布尔日对他以王宾款待。”

“在布尔日?”

“是的,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活见鬼!布尔日是国王查理七世的亲都。怎么!您不知道这件事?从昨天起,全巴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前天,这件事就传遍了股票市场,丹格拉尔先生———我真不知道那个人通过什么手段和我们同时知道了这些消息的——搞投机赚了一百万。”

“那您似乎又多了一根绶带,因为我在您的授勋链条上又看见了一条蓝色花边嘛。”

“嗯!他们送了我一枚查理三世勋章。”德布雷满不在乎地说。

“得啦,别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了,承认吧,收到这玩意儿能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说心里话,是这样:作为服饰的补充,一枚勋章挂在一件衣扣紧锁的黑色礼服上,既精神又漂亮。”

“您那神态,真像加勒亲王或赖茨塔特公爵。”莫尔寨夫笑眯眯地说。

“这就是为什么您这么早就能见到我,最最亲爱的。”

“不。因为我忙了一整夜写文件:发了二十五份外交电报,今晨天亮才回家。我本想睡一觉,可是头疼得很,于是又起来骑了一个小时的马。到了布洛涅,心里烦,肚子饿,这两个敌人一起夹攻我还是少有的。它们就像卡洛斯和共和党人结盟一样,联合起来进攻我。于是,我想起了您家里今天要请客,就来啦。现在我饿了,给我填饱肚子吧,我烦的很,让我开开心吧。”“ “我当尽地主之宜嘛,亲爱的,“阿尔贝一边说一边按铃叫仆人。吕西安则用嵌有緑松石的金头手杖翻弄着报纸。“格尔曼,拿一杯赫雷斯葡萄酒和一些饼干来。我亲爱的吕西安,这儿有雪茄,当然是走私品,我建议您品尝品尝,并建议您的部长卖给我们一些吧,不要老逼着善良的公民去吸那种用核桃叶子裹的烟卷了。”

“呸!我才不干呢!只要雪茄通过政府渠道到了你们手里,你们不再抱怨了,可你们又会觉得那些烟草糟透了。再说,这也不美内务部的事,而是与财政部有关。您去找休曼吧,他管间接税征收部,胡同甲二十六号。” 是为您有了一块查理三世勋章?因为您想对我宣布这条好》

“说真的,”阿尔贝说,“您交际如此之广,本人甚为吃惊。还是来支雪茄吧!”

“啊!亲爱的子爵,”吕西安一边说,一边在镀金烛台闪着淡红色光焰的蜡烛上点燃一支马尼拉雪茄,随后仰靠在长沙发里,“啊,亲爱的子爵,像您这样逍遥自在多快活!说实话,您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那么您还想要什么呢,我亲爱的王国捍卫者?”莫尔塞夫用略带讽刺的口吻说,“如果您也什么都不干,那还得了!一位部长的私人大秘书,您既要投身于策划伟大的欧洲,又要插手巴黎的每一个阴谋;您既要保护国王,更妙地是要保护皇后,又要联络党羽,还要操纵选举;您在办公室只动动笔,草拟几行电报稿,就比拿破仑挥舞宝剑驰骋疆场、身经百战完成的功绩还要多:您除了薪俸,每年还有两万五千里弗的年金收入;您有一匹良骥,夏多·雷诺出价四百金路易您还不肯卖;您有一个永远不会耽误做一条裤子的私人高级裁缝师,您可以逛歌剧院,赛马俱乐部和游乐场,所有这一切,您还觉得不够开心吗?那好,我来让您开开心。”

“怎么个开心法?”

“让您结识一位新客人。”

“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哦!我认识男的太多了。”

“但我都您说的这个男人您却不认识。”

“他从何处来?从天涯海角来?”

“或许还要远。”

“活见鬼!我希望他不会给我们带来午餐吧?”

“不,请放心,我们的午饭还在中心厨房里做着呢。这么说您饿了?“”

“是的,我承认,说出这种话真够丢人的。我还是昨天在维尔福先生家里吃过晚饭了,您难道没有看出来,亲爱的朋友?在司法界那些人家后是吃得很糟糕,似乎有人说他们请了客又后悔。”

“啊”瞧,您看不起别人的饭菜,因为您吃您那位部长大人的小灶吃惯了。”

“是的不过,我们至少不会邀请文雅人吃饭;如果我们万不得已请几位有思想,尤其会投票又爱造反的乡下佬上桌子,我们会像躲开瘟疫一样要避免在部长餐厅用饭的,请您相信这一点。”

“好啦,亲爱的,再来一杯赫雷斯,再吃一块饼干。”

“正和我的意。您的西班牙酒真好喝;您看出来了,我们平定那个国家百分之百做对了。”

“是的,可是那个唐·卡洛斯呢?”

“哎,唐·卡洛斯会喝波尔多酒的,而且十年后,我们将把他的儿子许配给那个小皇后。”

“要是您还在部里任职的话,一定会获得一枚金羊毛勋章。”

“阿尔贝,我觉得您今天上午想算计要用烟来熏死我?”

“嗯!这又是给您安排的最好的开胃品,您满意了吧。喏,我更好听见波香在前厅说话呢,你们俩辩论吧,他会让您耐住性子的。”

“关于哪一方面?”

“关于报纸呗。”

“噢!就爱的朋友,”吕西安不屑一顾地说,“我会看报纸!”

“正因为如此,你们会辩论得更凶的。”

“波香先生到!”仆人通报说。

“请进!请进!可怕的刀笔先生!”阿尔贝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向那年轻人迎上前去,“您瞧,德布雷先生也在这里,他没有读您的文章就讨厌您了,这起码是他亲口说的。”

“他说得很对,”波香说,“这像我一样。我批评他时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您好哇,总司令。”

“啊!您已经知道了。”部长私人秘书说道。他和记者握握手,笑一笑

“当然啰。”波香说。

“外界对这事怎么看?”

“哪个界?在 1838 年这个基督纪元年,我们有许多界。”

“哎!就是那个您是群龙之首的政治评论界。”

“不过人们说事情都是非常公平的,说你播下那么多的红花种子,却总要长出几株开兰花的苗。”

“好,好,这话说得不错,”吕西安说,“您为什么不站到我们这边来呢,被香?就凭您这风趣幽默,不出三四年,您一定会发迹高升。”

“我也只等一件事才能悉听忠告,那就是要等一位部长稳坐六个月。现在我只说一句话亲爱的阿尔贝,就是必须让可怜的吕西安喘口气。我们是吃午饭还是吃晚饭?我还要去议院呢。你们瞧,干我们这行的,不是好得不得了。”

“只吃午饭,我们还等两个人,他们一到我们就人席。”

“您要等吃午饭的是什么人?”波香问。

“一位是绅士,一位是外交家。”阿尔贝回答说。

“噢,那位绅士不到两小时就会来,而那位外交家两个多小时也来不了。我再回来吃尾食吧。给我留些草莓、咖啡和雪茄。我还是先到议院去吃牛排吧。”

“千万别这样,波香,因为即使那位绅士是个蒙莫朗西,那位外交官是个梅特涅,我们也会在十点半准时开饭的。请学德布雷坐等的方式吧,尝一杯我的赫雷斯葡萄酒,吃点儿我的饼干。”

“哪好吧,就这样,我不走了。今天上午我也很需要散散心。”

“好极了!您学学德布雷,不过在我看来,部长不愉快,反对派该高兴。”

“啊!您醮,亲爱的朋友,那是您根本不知道我受的窝囊气。今天上午,我本该在众议院听丹格拉尔先生的一篇演说,今天晚上,又得到他老婆那儿听她唠叨一个法国贵族的悲剧。让君主立宪见鬼去吧!既然如他们所说,我们有权选择,怎么就选择了那么个东西?”

“我懂了。您是需要搜罗笑料吧。”

“别尽说丹格拉尔先生演说的坏话了,”德布雷说,“他是投你们的票的啊,他也是反对派。”

“说真的,就是这样,坏透了!我正等着你们派他去卢森堡演讲呢。我好放开手讽刺讽刺他。”

“亲爱的,”阿尔贝对波香说,“您看得很清楚,西班牙事件已经解决,那是您今天上午气不顺。但请您记住,全巴黎都在谣传我和丹格拉尔小姐要结婚。所以我在良心上不能让您大谈特谈那个人的坏话,因为有一天他会对我说,‘子爵先生,您知道,我给我的女儿两百万呢。””

“算了吧!”波香说,“这门婚事永远做不成。过去,国王能封他为男爵,将来能让他成为贵族,但决不会让他变成绅士:莫尔塞夫伯爵是位气派非凡的佩剑贵族,就以他那两百万,他一定会同意和一个社会地位低下的人缔结姻缘。莫尔塞夫子爵只该娶一位侯爵小姐。”

“兩百万哪!够体面的了!”莫尔塞夫说。“也不过相当于修建一个马路戏院的社会投资,或相当于从植物园到拉佩的一段铁路嘛。”

“让他说去吧,莫尔塞夫,”德布雷不屑一辩地说,“您结您的婚。您只当娶一个贴标签的钱袋子,不是吗?那有什么关系!在那个标签上少了一枚纹章却多了一个零岂不更好;您的纹章上有七只雌鸫,给您老婆三只,还剩下四只呢,比吉斯先生还多一只。这个人差一点当上了法兰西国王,他的堂兄已当上了德国的皇帝。

“说心里话,我认为您说得有道理,吕西安。”阿尔贝心不在焉地说。

“那当然!而且,每个百万富翁都高贵得像私生子。这就是说他可能就是私生子。”

“嘘!别说这种话,德布雷。”波香笑着说,“要是夏多·雷诺来了,为了治好您的大放厥词的怪癖,他会用他祖父雷诺·蒙多帮的剑刺穿您的身体的。”

“那他会有失体面的,”吕西安说,“因为我卑鄙,很卑鄙。

“好哇!”波香叫起来,“瞧,部长秘书唱起贝朗热的歌来了,叫我们到哪儿去呀,我的上帝?”

“夏多·雷诺,马克西米连·莫雷尔二位先生到!”仆人为两位新客通服。

“这下人齐了!”波香说,“我们就吃午饭吧,因为,要是我没有弄错的话,您要等的就是这两个人,是吧,阿尔贝?”

“莫雷尔!”阿尔贝惊诧地自语道,“莫雷尔是谁呀?”

阿尔贝尚在疑惑,夏多·雷诺先生,一位三十岁的英俊青年,从头到脚一派绅士风度,既有吉什的相貌,又有莫特马尔的智慧,上前握住他的手说:

“亲爱的,请允许我向您引见北非骑兵团上尉马克西米连·莫雷尔先生。他是我的朋友,又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他本人的风度已充分说明了他的为人。请向我的英雄致意吧,子爵。”

说完,他便闪过身,让出那位身材魁梧,相貌高贵的青年。这青年前额宽阔,双目有神,鼻下蓄着乌黑的短髭。读者也许记得,这就是诸位在马赛曾见到过的那个青年;当时他处境窘迫,诸位不会轻易忘却。一套极为合身的半法国半东方式的贵重制服,充分衬托出他佩十字勋章的宽阔胸膛和威武身姿。这位年轻的军官彬彬有礼地欠欠身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潇洒,因为他是强中豪杰。

“先生,”阿尔贝亲切礼貌地说,“夏多·雷诺男爵先生早就知道,让我和您相识会使我不胜愉快。您是他的朋友,先生,那也就是本人的朋友了。”

“太好啦!”夏多·雷诺说,“希望在必要之时,亲爱的子爵,他也能像为我尽力一样为您效力。”

“他为您尽了什么力?”阿尔贝问道。

“噢!”莫雷尔说,“何足挂齿,先生他言过其实了。”

“怎么!何足挂齿!救了一条人命还不足挂齿!…说真的,您这句话说得太旷达了,亲爱的莫雷尔先生……每日冒生命危险,对于您司空见惯,对于我却千载难逢。”

“我从你们的对话中全都听明白了,男爵,就是莫雷尔上尉先生曾经救过您的命。”

“哦,我的上帝!您说得对极了!”夏多·雷诺说。

“在什么场合?”波香问道。

“波香,我的朋友,您知道,我都快饿死了。”德布雷说,“请不要再让他讲个没完。”

“但我并不阻止大家入席呀,”波香说,“我还想,夏多·雷诺可以一边吃一边讲嘛。”

“诸位,”莫尔塞夫说,“现在才十点一刻,请看清楚,我们要等来最后一个客人。”

“啊!不错,一位外交家。”德布雷说。

“是不是一位外交家或别的什么,我不清楚;我所知道的,就是我曾托他办过一件大事,他完成得令我非常满意。假如我是国王,我会立刻封他为骑士;要是我同时掌握金羊毛勋章和英国嘉德勋章,我也会统统都颁发给他。”

“好吧,既然我们还不能上桌吃饭,"德布雷说,“您就再倒—杯赫雷斯葡萄酒,把您的那故事讲给大家听听吧,男爵。”

“你们都知道,我曾起过要去非洲的念头。”

“这条路是您的祖先给您安排的,亲爱的夏多·雷诺先生。”莫尔塞夫风趣地说。

“对,但我怀疑,您是否像他们一样要去拯救基督墓。”

“您说得对,波香,”年轻的贵族说,“那纯粹是为了凑热闹才跑去开两枪。你们都知道,我曾选过两位陪证人帮我调解矛盾。他们逼我把我最好的一个朋友的胳膊打断了,从那以后,我就讨厌决斗了。唉!那个人你们都认识,就是可怜的弗朗兹·埃皮奈。”

“啊!是吗?有这等事?”德布雷惊问道,“你们在什么地方决斗过?为了什么事?”“要是我能想起来,就让我下地狱!”夏多·雷诺说,“不过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就是我曾想过让自己默默无闻,这实在有辱于我的才干,所以我很想用别人作为礼物送给我的新枪,在阿拉伯人身上试一试。结果我就乘船去了阿尔及利亚的瓦赫兰,又从瓦赫兰去了康斯坦丁。到达那里时正好赶上撤围了。我就和别人一样往后退。四十八小时的撤退中,白天栉风沐雨,夜晚顶风冒雪,我的马终于在第三天早晨冻死了。可怜的畜生啊!一匹阿拉伯马适应了马厩里的棉被和火炉,到了阿拉伯半岛就觉得不习惯,碰上零下十度就受不了啦。”

“正是由于这个您才想买我的英国种马?”德布雷问道,“您以为我那匹英国马就比您的阿拉伯马更能抗寒?”

“您误会了,我已发誓不再去非洲了。”

“这么说您当时害怕啦?”波香问。

“说句心里话,我承认是这样。”夏多·雷诺说,“有什么办法呢?我的马死了,我徒步撒退;六个阿拉伯人骑马飞奔而来要砍我的头;我用步枪撂倒两个,用手枪干掉两个,正中心窝;还剩下两个人,可是我没有子弹了。一个人揪住我头发——就是这原因,我到现在一直留短发,个中由来你们当然不知道;另一个人举起土耳其大弯刀来砍我的脖子。我已感觉到锐利的刀锋寒光逼人,就在这时,你们眼前的这位先生向他们开了火,一枪打死了揪我头发的那家伙,又一刀劈死了正要砍我的头的那家伙。那天,这位先生本来有任务,要去救一个人,可命运之神选中了我。等我将来富有了,我一定请克拉格曼或马罗吉蒂雕塑一尊命运神。”

“对!”雷莫尔微笑说,“那天是九月十五日,也就是家父获救的纪念日。所以,只要有可能,我每年都要用做好事的方式庆祝这一天。”

“真英勇!谁能说不是?”夏多·雷诺打断他说,“总而言之,我碰上了救星。但还不仅于此,他把我从刀口下救出来,又把我从寒冷中救出来,他不像圣·马丁只给我披一半的大衣,而是将整件大衣全给了我;最后他又把我从饥饿中救出来。你们知道他把什么东西分给我吃了吗?”

“一块菲利克斯馅饼?”波香向。

“不是的。他的马呀!我们每人吃了一块马肉以求生存啊!那马肉好香啊!不过很硬。”

“吃马肉?”莫尔塞夫哈哈大笑。

“不,那是一种牺牲!”夏多·雷诺说。“您问问德布雷,他会舍得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牺牲他的英国马么?”

“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我才不干呢。”德布雷说,“要是为一个朋友还差不多。”

“我曾猜想过,您将来会成为我的朋友的,男爵先生。”莫雷尔说,我已经根荣幸地告诉过您了,说这是英雄主义也好,是一种牺牲精神也罢,反正那天我要向恶运祭献的,以报答从前好运给我的好处。”

“莫雷尔先生影射的这件事,"夏多·雷诺说,“是一段可钦可佩的历史,当你们将来对他更加了解时,他会告诉你们的。今天嘛,咱们是来填肚子,不是来填脑子的。我们几点吃午饭,阿尔贝?”

“十点半。”

“分秒不差?”德布雷一边掏表一边问道。

“啊!请各位高抬贵手,多给我五分钟,”莫尔塞夫说,“因为我也一样,我等的是救命恩人哪!”

“谁的救命恩人?”

“当然是我的救命恩人啰。”莫尔塞夫解释道,“你们以为我就不会像别人一样有人救?难道只有阿拉伯人会砍头?我们的午餐是一席博爱餐。在我们的餐桌上,我希望至少有两位人类的大恩人。”

“那怎么办?”德布雷说,“我们只有一个蒙蒂翁奖。”

“那好办,可以奖给一个什么也没*人,让他得这个奖。”波香说,“法兰西科学院通常都这么干,省得找麻烦。”

“那个人从哪儿来?德布雷问,“请原谅我又一次问。我知道,您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但您的回答很含糊,所以我冒昧再向第二次。”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阿尔贝回答说,“三个月前我邀请他时他在罗马,但从那以后,谁能说清楚他又行了多少路?”

“那您相信他能准时吗?”德布雷又问。

“我相信他什么都能做得到。”莫尔塞夫断然回答。

“请注意,加上宽容的五分钟,也只有十分钟了。”

“那好,我就利用这十分钟,三言两语跟你们说说我的这位客人吧。”

“对不起,”波香说,"您要对我们讲的话题中,有什么专栏材料吗?”

“是的,肯定有,"莫尔塞夫说,“甚至精采得很哩。”

“请讲。看来我是去不成议院了。我必须把这个损失补回来。”

“上次狂欢节我正好在罗马。”

“这我们都知道。”波香说。

“不错,但我被强盗绑架的事你们都不知道吧。”

“那里有什么强盗!”德布雷说。

“有的,是有的,甚至很可怕,也许可以说很了不起,因为我觉他们盛气凌人。”

“你瞧,我亲爱的阿尔贝”德布雷说,“您就承认说,您的厨师来不及了,承认牡蛎从马雷恩或奥斯坦德还没有运到,承认想模仿门特隆夫人”用一个故事代替酒菜。承认吧,亲爱的,我们这些人都相当有养,可以原谅您,也可以听您讲故事,不管是怎样荒诞的传奇我们都听的。”

“我对你们说,这故事确实很传奇,但我要对诸位讲的从头到尾都是真的。强盗把我劫走了,把我带到一个凄凉得很的鬼地方,那地方人们称它为圣·塞巴斯蒂安地下墓。”

“我知道那地方,”夏多·雷诺说,“我差点儿在那儿得瘟疫。”

“而我比您厉害多了,"莫尔塞夫说,“我确实遭了一场瘟疫。他们告诉我不交赎金就得当囚犯,真是一场灾难呀。他们要我付四千罗马埃居,相当于图尔币两万六千里弗。而不幸的是,我当时只有一万五。我的旅游已是最后一站,汇款快花光了。我就写了一封信给弗朗兹。喏,说真的,要是弗朗兹也在场,你们可以问问他,我有没有说一句谎。我写信给弗朗兹说,如果他在早晨六点以前不送去四千埃居,六点十分我就要去见幸福的圣徒和光荣的殉道者们了,在他们的陪伴下荣幸地去找自己的归宿地。强盗头子名叫路奇·王霸,请你们相信,这个人是说一不二的。”

“那么,弗朗兹带着四千埃居去赎您了吗?”夏多·雷诺问道,“真见鬼!四千埃居就能难倒赫赫有名的弗朗兹·埃皮奈或阿尔贝·莫尔塞夫吗?”

“不,他是空着手在我的客人陪同下前去的。这位客人正是我刚才提到的,而且我还想把他介绍给诸位呢。”

“啊!那么,这位先生是*死卡科斯的赫拉克勒斯,是救出安德洛墨达的珀耳修斯啰。”

“不,他差不多和我们长得一样高。”

“他全副武装?”

“他连一根毛衣针都没带。”

“那他付了您的赎金?”

“他对强盗头子耳语了两句,我就自由了。”

“那强盗头子甚至向他道歉,说他不该绑架您?”波香问。

“正是这样。”莫尔塞夫说。

“啊!那么,这个人是阿廖斯托?”

“不,他是普普通通的基督山伯爵。”

“没有人叫基督山伯爵的。”德布雷说。

“我也不相信。”夏多·雷诺说。他神态冷静,像是对全欧洲贵族谱系了如指掌。“有谁知道什么地方有个叫基督山伯爵的人?”

“或许他来自圣地吧,”波香说,“抑或他的一位祖先拥有髑髅地,就像蒙特玛尔人古领死海一样。”

“请原谅,”马克西米连说话了,“我想我能帮助你们消除疑窦。诸位,基督山是一个很小的海岛,我曾时常听到家父对海员们提起它的名字。它好比地中海里的一粒细沙,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确实如此,先生。"阿尔贝说,“嗯,我说的这位绅士兼国王正是这样一粒细沙,这样一粒尘埃;他在托斯卡纳某地方买了伯爵头衔的专利权。”

“那么您的这位伯爵很有钱啰?”

“说实话,我想是的。”

“那还不一看便知!”

“这您就错了,德布雷。”

“我越发不明白了。”

“您读过《一千零一夜》吗?”

“真是!您真问得出口!”

“那好了,《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些人,假如他们的麦粒不是红宝石或金刚钻,您会看得出谁富谁穷吗?外表看上去,他们难道不像贫苦的打渔人?您也会这样看待他们的。可突然间,他们给您打开一个精的地窟,让您见到印度市场上所能找到的各种奇珍异宝。”

“后来呢?”

“后来,基督山伯爵也就成了那些渔人中的一员;他甚至借用了本书中的一个人名,自称水手山巴,并拥有一个装满黄金的山洞。”

“您见过那个山洞吗,莫尔塞夫?”波香问道。

“没有,我没有见过,但弗朗兹见过。嘘!可不许当他面提这件事。弗朗兹是被蒙上眼睛带进去的,由哑奴和女人服侍他。据说,就连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和那些女子相比亦不过是残花败柳。但由于那些女人是在弗朗兹吃过天麻精以后进去的,所以他也不肯定,很可能他把四对石像当作美女了。”

在场的年轻人个个面面相觑,全都吃惊地望着莫尔塞夫,那目光似乎在说:

“啊!亲爱的,您是在痴人说梦呢,还是拿我们开心?”

“确有此事,”莫雷尔沉思地说,“我听一个名叫佩奈隆的老水手说过与莫尔塞夫所讲的类似的事。”

“啊!”阿尔贝叫道,“幸好有莫雷尔先生帮我的忙。你们感到不高兴,是不是?是因为他在你们的迷宫中抛了一团引导线?”

“对不起,亲爱的朋友,”德布雷说,“因为您给我们讲的事实在太离奇了。”

“哦!不错!因为你们委派的大使和领事都不给你们讲这些!他们没有时间嘛,他们忙于折磨在外旅游的祖国同胞。”

“啊!好哇,您这样生气,竟把矛头转向我们可怜的驻外人员身上!唉,我的上帝!您想要他们拿什么来保护您?议会每天都在削减他们的俸薪,已经削到不能再削的地步了。您想当大使吗,阿尔贝?我可以说说,派您去君士坦丁堡。”

“不行呀!我可怕苏丹王。哪怕我漏出半句支持穆罕默德·阿里的话,他就会赐我一根绳子,让我的秘书勒死我。”

“您倒挺明白。”德布雷说。

“是的,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基督山伯爵活下去!”

“那当然!每一个人都要活下去,那才是漂亮的奇迹!”

“每一个人都活下去,那是可能的,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在相同条件下生活,不是每个人都有供使唤的黑奴,都有华贵的游艇,精良的武器,小值六千法郎的马匹,以及美丽的希腊情妇。”

“您见过那位希腊情妇吗?”

“是的,我见过她的模样,又听见过她说话。我在瓦尔剧院见过她的脸,有一天在伯爵家吃午饭听过她的说话声。”

“您那个奇人也吃饭?”

“对,他也吃东西,但吃得少极了,简直谈不上是吃饭。”

“你们瞧,那是个吸血鬼!”

“你们就嘲笑吧,随你们的便。那是 G 伯爵夫人的看法,你们都清楚,她是认识罗思文勋爵的。”

“啊!妙极了!”波香说,“一个非新闻界的人物,倒成了《立宪报》上酷似海蛇的那个人。一个吸血鬼,这个词用得太棒了!”

“他有凶神恶煞般的眼睛,随意胀缩的瞳仁,”德布雷说,“面角突出,额头饱满,脸色苍白,乌黑的胡须,又白又尖的牙齿,礼貌得无可挑剔。”

“您说对了,吕西安,”莫尔塞夫说,“您对体貌特征勾勒准确,线条清楚。是的,他待人礼貌异常,辞锋犀利。这个人时常使我不寒而栗。有一天,我们一起去现场观看行刑,我感到非常不自在,而他呢,面不改色,异常平静,竟一边高谈闹论社会上各种酷刑。看到他那副神态,简直比看到刽子手砍头,比听到受刑者的喊叫,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没有带您去竞技场的废墟吸您的血吗,莫尔塞夫?"波香问。

“或者把您救出之后,他没有让您在什么火红的羊皮上签字,叫您向他出让你的灵魂,就像以扫出卖他的长子继承权一样?”

“嘲笑吧,你们爱怎么嘲笑就怎么嘲笑吧,先生们!”莫尔塞夫略带愠怒地说,“当我看见你们,看见我们这些衣冠楚楚的巴黎人,看见我这些冈德林荫大道上的常客和布洛涅森林的闲汉时,我再回想起那个人,似乎觉得我们和他不是同一种族的人。”

“本人不胜荣幸!”波香说。

“不错,”夏多·雷诺说,”您的基督山伯爵平时高尚文雅,可就是与意大利的强盗明来暗往。”

“哎!根本就没有什么意大利强盗!”德布雷说。

“也没有什么吸血鬼!”波香说。

“也不存在基督山伯爵。”德布雷又说,“嘿,亲爱的阿尔贝,十点半已经敲响了。”

“您就承认做了个噩梦吧,我们吃午饭。”波香说。

然而,就在座钟的钟声还没有消失;门突然开了,格尔曼通报说:

“基督山伯爵先生驾到。”

全场每位宾客都不禁为之一惊。这表明,莫尔塞夫的故事定下的先入为主的基调已经占据了他们的心灵,就连故事叙述者本人也没有守住这条突兀,激动的防线。

他们既没有听到大街上马车的滚动,也没有听到前庭的脚步,门自动地无声启开了。

基督山伯爵出现在门口。他极其简朴,但最苛刻的花花公子从他的衣着上也挑不出半点毛病。一切都显得情趣雅致,一切都出自名家高手:无论是上装,帽子和内衣都一概如此。

外表看去,他刚过而立之年,而尤其使大家惊奇的,是他与德布雷刚才刻画的肖像竟然一模一样。

伯爵面带微笑走到容厅中央,径直朝阿尔贝走来。后者同时迎上前去,向客人伸出手。

““准确守时是每一个国王的礼数,”基督山说道,“我似乎记得某位君主曾经这样说过。作为旅人,不管他有着怎样良好的意愿,但永远难办到。亲爱的子爵,希望您能考虑到我的良好意愿,原谅我比约定明间迟到了两三秒钟。将近两千公里的行程,总会有麻烦相扰,尤其在法国。贵国好像禁止车夫扬鞭打马。”

“伯爵先生,”阿尔贝答道,”“凭着您对我许下的诺言,我刚才正要向我的几位朋友宣布您的光临呢。现在我很荣幸地向您介绍:这位是夏多·雷诺伯爵先生,是十二代名门贵族之后,他的祖父早在布列塔尼国王时代,就在圆桌骑士中占有一席之地;这位是吕西安·德布雷先生,内务大臣的私人秘书;这位是波香先生,走红的名记者,法兰西政府的克星,不过他也许只在法国的国土上名震遐迩,您在意大利从未耳闻,因为他的报纸被禁进入意大利;最后这位是马克西米连·莫雷尔先生,北非骑兵团的上尉。”

伯爵听着介绍,频频点头,始终保持着英国式的冷淡与镇定,但听道最得一个姓名时,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苍白的脸上说起一丝稍纵即逝的淡淡红晕。

“先生穿的是法兰西新一代征服者的制服,”他说,“穿上这套制服好威武啊!”

似乎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感情赋予伯爵的声音如此深沉的颤动;当他无需掩饰这种感情时,这深沉的颤动使他那如此动人、如此镇静、如此清澈的目光熠熠生辉。

“先生您从没有见过我们在非洲的军人吧?”阿尔贝问道。

“从来没有。”伯爵答道,他恢复了自如的神态。

“喏,先生,就在这套制服下,跳动着一颗最勇敢,最高尚的军人的心。”

“哎!子爵先生。”莫雷尔打断阿尔贝的话。

“请让我说下去,上尉……:我们刚才,”阿尔贝继续说道,“我们刚才得知这位先生曾有过一次非常英勇的举动。虽然我今天和他也是初次见面,但我请他允许我把他作为我的朋友介绍给您。”

大家注意到,基督山伯爵听了这席话,目光再次显得异常凝重,脸上再次掠过一丝红晕,眼皮再次激动地微微颤抖。

“啊!先生有一颗高尚的心灵,”伯爵说,“这就更好啦。”

与其说伯爵是回答阿尔贝的话,倒不如说他是流露自己想法而发出感叹。这感叹使大家都很惊诧,莫雷尔更惊愕不已,定定地望着基督山。不过,伯爵说话的语调那样平和,甚至可以说是那样的甜美,所以不管他的感叹怎样异乎寻常,莫雷尔也没有理由恼怒。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波香问夏多·雷诺。

“确实不假。”雷诺回答。他以饱经世故的,敏锐的贵族目光,洞察了基督山伯爵身上的一切。

“确定不假,阿尔贝没有诓我们,这位伯爵是一个奇人。您觉得如何,莫雷尔?”

“说真的,”莫雷尔答道,“他目光坦然,说话和气,尽管他刚才对我反应奇怪,但我喜欢这个人。”

“诸位,”阿尔贝说,“格尔曼通知我请诸位人席。亲爱的伯爵,请允许我为您引路。”

大家一声不响地步入餐厅,依次就座。

“诸位,”伯爵入席后说道,请允许我坦诚相告,对于本人可能有的一切不合礼仪的举动,请诸位见谅。我是个外国人,又是初次来巴黎有身处异国他乡之感。本人对法兰西的生活非常陌生;直到目前,我几乎只有与良好的巴黎传统大相径庭的东方生活经验。因此,如果诸位在我身上发现过多的土耳其,那不勒斯或阿拉伯的习惯,请多多海涵。先生们,本人话已说完,请用餐。”

“呵!看他说话那神气!”波香喃喃道,“一定是个大阔佬。”

“一个大阔佬!”德布雷说。

“在任何国家都算得上大阔佬,德布雷先生。”夏多·雷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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