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清晨,青城山下阴雨绵绵,身着一袭白色长袍的刘绥滨步伐轻盈地向记者走来。
1965年出生的刘绥滨头衔很多:四川省武术文化研究会会长、四川省道教协会常务理事、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青城武术代表性传承人等等。他最受关注的身份是“青城派第三十六代掌门人”。
和社交媒体中说着一口川普,网友眼中“有点皮”的网红掌门不太一样,眼前的刘绥滨气定神闲,多了几分道道家的飘逸与超然。
“掌门”很忙
刘绥滨越来越忙了。刘绥滨带记者参观他的青城太极书画院,100多平方米的中央展厅里陈列着数不清的他这些年获得的荣誉、奖项和参加各种活动的照片。与人们印象中离群索居的武林高手不同,刘绥滨说自己是“大隐隐于市”。
为了推广青城武术,刘绥滨转型为网红。在抖音,他已拥有近92万粉丝,单条视频最高获得160多万的点赞量,微博也积累了 55万粉丝大军。“这是请了专业团队,我自己整了3年多才1.4万的粉丝,不擅长运营。”刘绥滨一边划着抖音,一边向记者强调武术营销的重要性, “酒香也怕巷子深。市长都去带货了,你武术不宣传哪个晓得你嘛。”
“刘掌门,余沧海跟您是什么关系?” “青城派掌门不是余沧海吗?” “我还以青城派以前得罪过金庸”……在刘绥滨发布的抖音视频底下,常有不少金庸迷前来“砸场”。刘绥滨曾无数次试图与这位假掌门划清界限,但现在看来,也不全是坏事,毕竟粉丝当中有不少称自己是因《笑傲江湖》知道的青城派。
刘绥滨在社交媒体上难免遇到一些质疑:“你宣传是不是为了出名” “有真本事的人不需要宣传”。对此,刘绥滨不以为然。“作为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青城武术代表性传承人,拍抖音就是我的工作,让更多人了解青城武术。”他在抖音视频里大方回应, “所以我越出名,说明越多的人看到我,就证明我的工作KPI完成得好。”
对于另一项质疑,刘绥滨显然更为在意:“青城派掌门”身份是不是你自己编造的?毕竟,武术行业鱼龙混杂,从上世纪末的“气功”到近期自称“浑圆形意太极大师”的马保国,这些年打着“掌门” “大师”的幌子敛财的骗子不在少数。前不久,中国武术协会发布《关于加强行业自律弘扬武术文化的倡议书》,倡议武术习练者不得自封“大师” “掌门” “正宗” “嫡传”等称号;不得以武术拳种、门派名义参加综合格斗、自由搏击等赛事。
刘绥滨对此表示认可。他思考过,很多人“黑”传统武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行业本身不规范, “比如马保国那个是跨年龄对垒,一个老年人怎么打得赢年轻人呢?”
同时,刘绥滨并不避讳自己的掌门称号:“跟我有啥关系呢?掌门不是我自封的。”
刘绥滨翻开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的《中华绝技 — —青城武术》一书,向记者介绍有确切记载的两任青城派掌门。一位是云游四海的陈琳真人,于96岁时在剑门关将青城玄门太极拳传给余国雄,然后不知所终。另一位则是曾担任过四川省泸州市武术协会副主席的著名武术家余国雄。
“师父余国雄说我是第三十六代”,刘绥滨说,陈琳之前的三十三代掌门人是怎么传下来的,自己并不清楚。对于青城派历史无法考证的问题,刘绥滨也很坦然:“中国绝大多数武术门派在清朝以前都说不清楚,记载都是零零散散的。”
刘绥滨说:“我的掌门之位是官方认可的青城派代表人物传给我的。”他又拍了一条抖音视频并将其置顶,专门讲“门派掌门是怎么选出来的”。视频提到,刘绥滨是师父余国雄从四千个弟子里选出来的继承人,传位之时有八个徒弟签字盖章做见证,而师父留下的宝剑、掌门印章、授权书、拳谱都是例证。
刘绥滨和师父余国雄
遇见“伯乐”
师爷陈琳曾规定,青城玄门太极拳不轻易传人,务必传给“有缘” “善良者”。年轻时的刘绥滨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有缘人”。没人能看出来,现在平心静气的他曾是个热衷于通过比武来证明自己的狂妄青年。
刘绥滨与青城武术倒是有很深的渊源,其母亲是灌县(现都江堰市)国术馆高级班毕业的,外公曾是灌县国术馆的教导主任、青城二十四侠之一周德三的徒弟。刘绥滨最早接触的青城武术是“单鞭拳”和“四门拳”,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经常受同龄人欺压,就想通过学武把欺负我的人痛殴一顿”。
毕业于重庆医科大学的刘绥滨本可以安稳地做一名麻醉医师,但就在1993年,从医十二年之后,他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停薪留职。由于资金缺乏,此后两年里,刘绥滨辗转于企业和武术学校,做过教练、保安保镖教官、保卫科长。直到1995年,攒够了钱,他回到青城山下开设“青城山功夫馆”(后更名为“青城武术馆”)。
如今,回忆起与散打有关的经历,刘绥滨却黯然神伤。“身体越打越差,脾气也越来越暴躁,那时候都江堰要是有人说打得过我,我肯定要去踢馆”,那时的刘绥滨锋芒毕露, “于是反对我的人也多,打赢了总有人不服你,到处告你是‘拳霸’ ‘黑社会’”。
心境的转变也和民间武术的衰落有关。上世纪80年代末,都江堰的武馆陆续*,至2005年,只剩下两家,其中一家就是刘绥滨开办的青城武术馆。曾经人声鼎沸的擂台变得冷冷清清。失去大批的拥护者,刘绥滨也逐渐丧失了打擂的激情。加上在与政府和社会各界人士周旋的过程中四处碰壁,心高气傲的
他开始怀疑人生:“我在想为了武术,铁饭碗也丢了,家也给打没了,到底值不值得。”
1997年,正在迷茫之时,刘绥滨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师父余国雄的一席话改变了他的命运:“你不要去打架了,好好跟我练3年的青城玄门太极吧。”抗战爆发后,余国雄曾率领黔军大刀队在台儿庄会战等战役中屡建奇功。此后他因伤返乡,在家乡泸州自开诊所,治病救人。90年代初,刘绥滨经人介绍拜余国雄为师。白天,诊所里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刘绥滨有时帮忙打杂。直到晚上七八点钟,余国雄闲了下来,刘绥滨才能跟着学习武术。
受到恩师的影响,刘绥滨逐渐转变了习武的态度:“以前觉得习武是为了争胜负,但师父让我明白,学武是为了健身自卫、修身养性。”比起武功的高低,余国雄更看重徒弟们在道德方面的修炼。他常将吕布和关羽二人做对比,告诉刘绥滨,学武的人,应当像关羽,只有德高艺精、仁者无敌,才能为后世推崇。
见刘绥滨有武学理想,又刻苦好学,余国雄便将毕生绝学传给了他。2000年,在写掌门授权书时,余国雄对“青城派”这一名称拿捏不准,使用的是“青城武术流派”。第二年,在弟子的劝说下,他又改成了“青城派”。
同年,青城武术馆迁馆,大病初愈的余国雄在现场发表祝词:“青城派的弟子要精诚团结,武术界的朋友更要精诚团结,共同把中国的武术发扬光大。”从师父的目光里,刘绥滨感受到的是传承武术的热望。
然而,再崇高的理想也难免被现实打回原形。刘绥滨发现,比武术传承更现实的,是自己和武馆的生存问题。很多人以为青城派可以“靠山吃山”。实际上,青城武术馆是开设在青城山脚下的一家武术培训机构,也是青城派唯一的基地,而“掌门”的称号也不能减免武馆的租金、水电费。
跟随着旅游淡旺季增减的培训无法支撑这家武馆的运转。传统武术的黄金时代已逝,刘绥滨一度很苦恼, “以前练武要流血流汗,还要花很多时间,所谓‘十年不出门’,现在谁愿意跟你学十年呢?”余国雄也曾看到民间武术生存之艰难,去世前还让孙子到青城山将自己留下的20公斤接骨散交给刘绥滨,考虑他开的武馆办不下去后,可以靠行医来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
这并不是青城武术一家面临的问题。曾有研究中华武术的学者指出, “和平”与“健康”是21世纪人类共同关注的两大焦点问题。为适应时代变化,当今中华武术的社会职能和价值功能也从“武力征服”演变成了“和平使者”。
刘绥滨正站在时代的交叉路口,思考青城武术何去何从。
武术“出圈”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积极拥抱时代变化。常年负债的青城武术馆得以扭亏为盈,正是因为刘绥滨瞄准了健康养生的时代趋势。在教学过程中,刘绥滨逐渐发现了学员们的“痛点”:“他们的目的就是养生,希望通过练太极拳解决繁忙工作造成的亚健康状况。”
刘绥滨决定将青城玄门太极拳传给更多的“有缘人”。在市场上,他大力推广自创的“青城太极六式功法”,原因很简单:学员没基础,忙事业,没时间。青城太极拳本来有36式、53式、81式三套,分别传给普通学生、门派弟子和掌门继承人。即便是36式,也没几个人学得下去,因为时间成本巨大。
2005年之后,青城武术馆渐入佳境。刘绥滨告诉记者,每年青城武术馆会举办“青城武术国学夏令营”活动,每次培训40-50人,每年夏令营大概营收1万-2万块钱。不过,这些收入显然不够。刘绥滨在深圳开设了“太极智慧”培训课程,一般一个半月开一期课,每次20-80人不等,学费每人1万元。刘绥滨说,该课程主要针对企业家、影视明星、文化名人,课程内容包括青城太极“站功六式” “动功六式”和道家思想文化, “更多在精神方面给他们洗涤和提升”。
“盈利是需要的,但不要求盈利最大化”,刘绥滨说,自己学习的是师父余国雄的思维。“师父以前给人看病的收费原则是有钱的人收够,没钱的人少收,再没钱就不收,给他送点膏药贴。所以,我现在针对企业家的课程学费可能4天就是1万、中级班5万,但是都江堰20万人会打太极,我只收了5000元,而绥滨县20万人会打,我们没收钱。”
主打养生概念的青城太极拳成功“出圈”了, “八仙剑” “龙虎剑” “白鹤单刀” “醉八仙” “仙鹤拳”等青城剑术、刀法、拳法却依然在走小众路线。“我以前都练过,但现在练得少了”,刘绥滨说,自己的弟子负责传承这些本门派较为高深的功夫。
刘绥滨目前有25位弟子,但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不靠武术谋生。自幼便跟随刘绥滨习武的弟子李阳冉是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绿林派武术代表性传承人,他的网名叫“啸云”,意为“啸云八式”,青城武术传说中的绝招。几年前,他创立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承接企业和政府的活动策划。“开公司就是为了挣钱,自己生活都困难还怎么将武术发扬光大呢?”李阳冉告诉记者,自己开设的武术馆在起步阶段全靠公司的营收来维持运营,武术馆目前尚未盈利。
弟子们各有自己的事业,学习青城武术的时间和掌握的内容都十分有限。“师父教我青城太极环功,可以理解为热身运动,通过呼吸法活动颈椎、胸椎、腰椎”,刘绥滨最年轻的弟子、2014年山西省武术散打锦标赛75kg级冠军聂国正在2017年跟随刘绥滨学了半年的太极,包括“站功六式”和“动功二十四式”。他告诉记者,散打对抗激烈,容易伤身,青城派功夫可以帮助自己调理身体。
在不少民间武术面临失传的今天,刘绥滨依然对青城武术满怀信心。“我本来想56岁把掌门之位传出去,但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继承人”,刘绥滨相信,随着青城武术发展壮大,终会吸引有识之士。
从社交媒体来看,刘绥滨的“出圈”很成功。但他承认,传统武术的“出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只靠我们自己的传播还不够,”刘绥滨说, “希望未来政府和社会各界可以更多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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