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郝兮丽
说起来武侠作品，那自然离不开江湖。江湖自然不会在庙堂或者小门小派里面，参与前者的人习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人们称之为权术或者阴谋；后者的人员成分又太过单纯，打起来没什么意思，大部分人应该不会想看两个武功相当的弱鸡对轰。
所以，江湖在人间，而且是人越多越好、越杂越好。人和人之间的联系、矛盾，在这里有淋漓尽致的展现。和庙堂上的夫子们不同，这里讲究的可以是快意恩仇，一报还一报；可以是神仙眷侣，自在逍遥。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
虽然江湖是个无法摆脱的概念，不过我们还是能在各种作品中梳理出江湖的起点。如果给各种武侠类的作品中提到的场景，按照频次排个序，我估计“客栈茶馆”应该能名列前茅。
这类地点因为其复杂性具有天然的冲突要素，而冲突和矛盾是构成一个故事的基本结构。经过大量文艺作品洗礼，我们不难想到这样的场景：南来北往的旅客在此驻足，居心叵测的斥候在这里打探消息，已经金盆洗手的大侠怪盗，说不定在这里喝茶歇脚；而那些乳臭未*年轻人，紧了紧自己背上的包裹，大踏步地走向他心目中的那个江湖。
举个例子，国产游戏的巅峰之一，“仙剑奇侠传”的第一作，李逍遥就是余杭县盛渔村的一个客栈杂役。职务虽小，但不能怠慢，迎来送往、打扫卫生，都是这杂役的本分。游戏一开始，先是李逍遥的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成了盖世大侠，和罗刹鬼婆大战八百回合，难分上下。但实际上，李大娘就能看到李逍遥在地上躺倒睡觉，口中念叨什么“鬼婆”。李大娘气不打一处来：“李逍遥！你皮痒啊？敢说老娘是什么鬼婆！”
这之后李大娘和李逍遥进行了关于“当大侠、混江湖有什么好”的讨论。李逍遥十分羡慕爹娘神仙眷侣的生活，他也要追随爹娘的脚步，成为一代大侠。李大娘看着“神仙眷侣”的孩子，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有气：
“少跟老娘扯淡！你呀，游手好闲是出了名的，要不是这回我忙不过来，我才不指望你这懒鬼来帮忙呢！”
这段话里面塑造的李大娘，大抵脱离不了唠叨妇女这个印象。直到后面，这个印象才被反转。那时李逍遥带着灵儿从仙灵岛逃出来，来客栈捣乱的苗人把李大娘当成人质，想要威胁李逍遥，结果被人质一掌打死。这一下没控制好力道的穿云掌，才算是她的真正名片：“铁掌飞凰”李凤是也。平日里的泼妇作态不过是伪装，她明知留下灵儿会引来更多的追兵，却依然指示李逍遥：“你再楼上挑一间比较安静的房间，让她好好休息一下。”这样临危不乱的气度，才是走江湖的老手。
仙剑一的客栈就叫客栈
估计是制作组后来也意识到客栈的可开发性，曾经有款单机就叫《仙剑客栈》，玩家在里面经营一个客栈，可以雇佣仙剑初代的几个主角来给李大娘的客栈打工。几个熊孩子折腾一圈回来，还不是要乖乖跑堂，李大娘欣慰地笑了。
不过在精神续作《古剑奇谭》中，客栈在剧情上的作用就没那么大，顶多是发掘一下宝箱、恢复一下元神——可以理解成MP。图标上对于客栈的标示就是一个床的图标，看起来也简明易懂。后期要是有钱的话，可以买回精力的药，去不去客栈也就无所谓了。侧面也说明一个道理：只要有钱，英雄可以不睡觉。
另一座国产游戏的巅峰《幽城幻剑录》，对于客栈的理解则更为全面：既是可以歇脚的场所，又是江湖传闻的集散地。由于这款游戏特别符合事实、尤其讲究文化，导致在其他RPG游戏可以套用的经验，在这款游戏上完全走不通。在《幽城幻剑录》里面，想要打出完美结局，必须要在客栈住宿。不仅仅是因为可以存盘和炼物，而且还有些住宿才能触发特殊事件，同时要多对话，对话才能找到线索。
大概在剧情前五分之一的地方，有个凉州城的任务，需要你在进城的时候就一直对话，看见一个妹子出城了，然后再去刷一遍茶馆的对话，最后再住下来。第二天，和客栈门口的人对话，这才触发任务。
这就相当于现在你去旅游，住在青年旅店。第一天先在老板和室友面前混个脸熟，第二天一个住客惹事，老板看你为人热络，希望你能居中调节。行走江湖，靠得就是朋友，你拍胸脯说这事包我身上——到这儿你才正式接上支线任务，然后再分别找A、B、C对话，一步步推进……特别符合事实对不对，这是一款不认真你就输了的游戏啊。游戏后期你依然可以住店存盘，但理论上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如果要达成全支线的目标，则要不辞辛苦，更多地利用客栈，更加热络和多嘴一点，这样才有可能找到白魂兽石、银川公主。
当然了，一般RPG游戏在客栈接取任务没有这么麻烦。《剑侠情缘外传月影传说》第一个镇子惠安镇，治安不太好。悦来客栈前，主角被一个奇怪的人撞了一下。进入客栈以后，主角准备掏钱住店，才发现自己的钱包被摸走了。
其实这段剧情非常套路，主角因为一个钱包卷入江湖的明争暗斗中，而我们的重点是在“悦来客栈”。悦来客栈就是江湖的如家、七天，这个名字本身大概来自论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不管是小说、影视还是游戏，都有它的铺面出现。最初是哪里开始用这个名字已不可考，能确认的是：TVB在提升“悦来客栈”知名度这件事情上功不可没，几乎所有武侠片都会拍到这里。八成是因为他们的固定摄影基地只有这一个客栈、一个招牌，为了控制成本，只能反复用。而金庸和起点无限流的小说，则是悦来客栈在文学方面的根据地。
到现在，悦来客栈甚至有了自己的萌娘百科词条，里面记录了各种各样的江湖规矩。比如只要付钱，小二就能变身情报贩子，不小心说漏嘴你想知道的消息；房间隔音质量较差，如果你和同伴之间要谈论什么机密事项，那么一定隔墙有耳；你发现有探子刺探消息大可尽情施展拳脚，本店的门窗质量都很差，一打就烂。最后推荐一下小店的招牌菜：半斤牛肉配一斤烧刀子，主角专供；“本店最好的菜”，具体是什么看心情，配角专供。
客栈就好比是京剧里面“出将入相”的那道门，有人从这里出发，有人在这里退隐，还有人老死在舞台上，依然自得其乐。客栈既是台前，也是幕后，英雄们在这里打的不知有多好看，但毕竟还是肉体凡胎，打完了还得叫小二上“半斤牛肉配一斤烧刀子”。结账的时候发现账单高得惊人，店家说，这是您刚刚在店里面打闹的损失费。
谁也不想看英雄气短美人迟暮，江湖气到了最后，最终只能解构江湖本身，也就是曾经在国内大热的《武林外传》所选择的江湖。《武林外传》里的几个主角都不是英雄，都有自己的心病：佟湘玉原本是跟着夫君嫁过来，成了寡妇；郭芙蓉想要当大侠，成了跑堂；吕轻候饱读诗书当了账房；盗圣努力想摆脱过去的影子，但总差那么一点。不管是同福客栈的几位，还是过客们，他们都有梦想，都有遗憾，像个真正的人。最后所有人都活得热热闹闹，而我们在屏幕之外，看着屏幕里面的江湖大笑不止。
嘿，兄弟，我说好久不见你去何处。你却对我说，我去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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