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姥姥霜染白发,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纹络,犹如春犁耕耘过的土地一般。她是一位小脚老人。那黑色状似三角的船鞋里,是一双裹着长长白布的瓜子仁模样的小脚。“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如田径运动中的竞走姿态,脚后跟着地走路和小跑,像极了南极企鹅。姥姥总是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只记得大家吃饭的空档,她靠在土炕上整齐的被子边斜倚着,小鸡吃米似得打个盹儿,立刻矫健地翻身下地,马不停蹄地投入了繁杂的家务活中。我十四岁时,73岁的姥姥合上双眼,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至今姥姥的模样,姥姥的身姿,姥姥的笑容,姥姥的饭菜尤其是姥姥的那片菜园让我魂牵梦绕无法忘怀!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充满甜蜜的姥姥专属菜园,是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生机盎然的田地,是喜悦,是收获,是甘甜,是希望,是满足,是浓的化不开的爱!
姥姥家上院有约30平米的土地,以时令瓜果蔬菜为主,下院约有20平米的土地,以粮食为主。上院篱笆圈住的小天地里,在我幼小的心里最迷恋的神圣之地,那里有大大的乾坤,我会穿梭其中兀自享用甘美。粉中带翠的西红柿、身穿绿色花纹的甜瓜、西瓜,晶莹剔透的葡萄,全身长刺挂着小黄花的黄瓜、浑圆的紫色茄子,还有葫芦、扁豆、北瓜等,数量少而精,种类多而优,他们分门别类地接受着姥姥无微不至的照顾,报姥姥以长势喜人的模样,花开挂果的欢喜。我是姥姥的挚爱,我被娇宠着拥有旁人所没有的出入特权。每逢盛夏,我总会在上学前摘一颗坚实饱满的半红半绿的西红柿,洗都不洗一口咬下,脆皮吱吱,果汁四溢,超级欢爽,无比甘美,然后满足地奔去学校,一路唇齿留香。任何时令瓜果,一到成熟时姥姥总是给予我vip级别的贵宾待遇。
暑假,慵懒午睡后,姥姥叫我陪她苹果树下乘凉。她一边说着今年菜园里茄子多到吃不完,要给我做茄泥吃,一边用刀小心地削着皮。那紫色的茄子皮乖乖地成蛇状螺旋垂下来,露出白白的饱满的结实的茄子肉。姥姥的刀功实在了得,手起刀落间一个个“胖娃娃”便乖乖躺在盆中。蒸好后,姥姥端来放在树下小桌上,让我吃她的蒸茄泥。那味道绝无仅有,回味无穷!姥姥则慈爱地望着我,喜乐自在眉梢,爱意溢出双眸。后来我也吃过妈妈的手艺,但总是与姥姥做的差之甚远!原来,味觉是万分挑剔的,味蕾的记忆永远停留在儿时别样独到的味道上,永生难忘并根植与心灵最深的最柔软的地方。
姥姥没文化,不认字,但会持家,会种菜种地,就连花花草草也被她关照得细致入微!姥姥的院台上养着许多花,如今的我惜花恋花的情结大概就是受姥姥影响与启蒙吧!我家里养的花芬芳扑鼻,赏心悦目,一定是在儿时习得姥姥育花的技能。她说,要浇花就浇透,浇花浇根交人交心。那时不懂此番话的含义,而今却颇觉极富哲理。儿时的我在春天迎接迎春花的开放;在夏天把玩殷红的指甲花;在秋天观赏怒放的黄菊和白菊;在冬天抚弄娇气的仙客来。还有一些羊角梅、太阳花、大丽菊、月季花等不一而足的花卉世界里,我受到了美的熏陶,爱的滋养,情的启迪。大概这就是姥姥传递给我无价的人生乐趣与性情吧!
而今,我已为人妻为人母,将来也会担负姥姥这样一个角色,我是否可以向我姥姥那样把生命活出精彩的样子,把真情装点成美好的生活,让隔辈之爱传承为教养的智慧呢?我惶恐了,我的心在战栗,因为我把姥姥的很多爱遗失了,弄丢了。因此,我必须得仔细地安静地让时光倒流,努力打开童年的回忆,重新找回那儿时无比温情的点滴,捡拾起童年里天堂般幸福的片段,郑重珍藏,认真记录,永恒传唱。
姥姥与我越走越远,而我的思念随岁月叠加却越牵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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