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二
大三
大四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们都在一天一天失控地成长。那些花儿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每一年都有几张崭新的面孔在队列里摇曳生姿盖不住的光芒照万丈,而更多的则像我们——自以为是焦点的整齐划一着。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又是清明上河的星期六。
世间正是春天。
我拖着卷纸招摇过市,耳畔响起彩铃声,来电的是蒙蒙,车轮嘈杂,我说有话快讲,听筒对岸却久久没有回音,然后,挂机。
奇怪了。我就近找了个严肃的楼梯口重拨回去。
“喂?蒙蒙?”
“. . . . . ”
“喂?听得见么?”
一阵抽泣。
“怎么了?”
“乐乐……我,没有爸爸了……嗯嗯嗯嗯嗯……
有点晕。我想说别逗了愚人节刚过完,再想想,也没有人会拿死爹这事儿来逗你玩吧?
“你在哪?慢慢说。”
“嗯嗯嗯……在家……你方不方便……过来?”
“好,我马上去!”抬手叫车,我和我的卷纸齐心协力地向蒙蒙家飞奔而去。
300余平的复式豪宅,像五星级酒店大堂那样明亮、奢华。客厅有整一面墙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凌于楼宇之上的空中小花园,花园里石径、水池、灯柱、秋千一应俱全,几株高大英武的干巴向日葵在外围一圈嚣张地仰着脸,可以想象这里入夏后鸟语花香的样子。室内则是全套的洛可可风格,像凡尔赛宫的王后居室。王后居的东面——朱阿蒙她爸工整地挂在墙上。
看来蒙蒙真没跟我开玩笑。
“到底怎么回事?”我撕开一包卷纸现场捐献表示深切慰问。
蒙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哭得像猫被铲草机辗过一样。
陪她静坐了一个时辰,我才整明白:他爸昨晚上喝死了。这么说或许太简约,加入点感情色彩描述就是:他爸,一知名企业家、政协委员,昨晚与部分领导干部商谈促进社会繁荣发展的重要命题时,因过度思考,导致没有注意到饮酒量,被三瓶茅台当场撂倒,再加上市政120速度缓慢,医院急救不力,于昨夜22时48分50秒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52岁。
朱叔叔的离去实属公仆之损失企业之不幸人民之悲痛。当然最悲痛的还是朱阿蒙,从此以后,她连偶尔和爸爸吃饭的机会也没有了,在她闯祸的时候不会有人第一时间帮她摆平,在她买奢侈品的时候也不会有人为她爽快埋单……一想到这些,连我都悲痛了。
蒙蒙的妈和叔叔们一直忙里忙外料理后事,三天以后,我参加了一场相当轰动的葬礼。
出殡当天清晨,朱家楼下,大小花圈摆了半条人行道,清一色的悍马、奔驰车挤满了整条街。作为故事男主角,朱阿蒙她爸安详地平躺在最前面的加长林肯里,周身簇拥着鲜花和烧纸,纸花多得让人看不清棺材是翻盖的还是滑盖的。我蓦地漾起一丝忧伤:在有生之年,凭我和哥的实力,可能不能给爸一个这么美好的下场了,如果想骨灰住得好点,剩下的钱也只够雇个搬家公司的。所以我真心地祝愿爸可以洪福齐天,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宾客来齐,披麻戴孝的蒙蒙跪在灵台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抱着遗像,说:“爸,咱们动身了,跟着我走啊!”一路下行,电梯门缓缓拉开——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一样披麻戴孝泪水涟涟。我看看蒙蒙,蒙蒙也愣了一下,看蒙蒙妈,这个身材有点走样的中年女人却没有太惊讶,推了下蒙蒙,蒙蒙继续迟缓地往外走,去灵车前挂遗像。蒙蒙的几个叔叔与那个女人说着什么,女人频频点头。我心里猜想着一种可能……却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起车前的最后一道程序,摔盆。眼看着盆里的烧纸化成黑灰,火苗腾升成轻烟,作为独生女,蒙蒙蹲下来,没想到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小男孩匀速走过来抱起盆。
“放手!滚开!”蒙蒙一手夺下盆,带着哭腔大喊。
同一时间,她的其中一个叔叔瞪着蒙蒙妈说:“你还没说?”蒙蒙妈只是低头哭,并不作答。另一个叔叔则一手抓住蒙蒙的手臂说:“蒙蒙,你先放开,这个盆要长子摔,一会儿叔叔跟你解释……”
我那内存不够的大脑硬盘咔嚓嚓地检索着逻辑关系,但肢体还是条件反射地上前扯开她叔叔的手,帮蒙蒙一起抢盆。
“你是哪来的?给我滚!”另一个叔叔也冲过来,动手动脚指着我骂。
人群里冲出三个身影,元宝几乎是从空中自由落体到小男孩面前,一个卡位+断篮,重新将盆截获下来递给蒙蒙,哥和江宇航则致力于蒙蒙的两个叔叔,哥用胳膊扣住那个最嚣张的暴发户脖子,难得果断地盯着蒙蒙喊:“摔盆!”
场面一度失控,越来越多的人想冲进来,不知是盟友还是敌军。蒙蒙妈终于哭出声来,她语无伦次指着电梯间的女人喊:“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勾引我老公!你还敢带野种来现眼!老朱啊!你怎么对得起我和蒙蒙啊啊啊啊啊……”
小男孩吓哭了,哇的一声躲在年轻女人身后。
“哐——”蒙蒙狠狠、狠狠地把盆摔在地上,烧黑了的搪瓷盆火星四射、支离破碎。
一切正在进行的时态都戛然静止了。
“她是谁?”蒙蒙把脸撇向哭喊着的妈,眼神犀利又陌生。
“你爸在外面的……”蒙蒙妈哽咽着。
“你还敢说人家!还不是你死拖着不离婚!自己肚子不争气还敢叫!我哥早就把你踹了!你死缠着不放,还不是贪我哥的钱!”——那个叫“叔叔”的男人看起来就像一头散养的牲口。
蒙蒙的身体瞬间像一团棉絮从我手臂间软下去,跪倒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来,身子不住地发抖。我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抱住她。
“别说了,建民!”边上站着的两个婶婶不太情愿地往前凑了凑,也红着眼睛过来扶蒙蒙,“大哥出殡,都少说几句吧,孩子还在呢!孩子都是无辜的,嫂子也够可怜的了……”
“我呸,嫂子个屁!她可怜!大房子给她,要钱给钱,蒙蒙抚养费算我们老朱家的,她愿意要监护权也给她!还不知足!还死拖着!我告诉你姓张的,你别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别想一个人占遗产!这孩子,看着没?儿子!这是我们老朱家的香火!他有合法继承权!我哥的所有财产他都有份!你不是不离么,我肯定找最好的律师,告死你!”——-条疯狗在乱叫,叫得振振有词,激动万分,我纯洁幼弱的小心灵实在承受不了这么多污秽的东西,不知道朱叔叔在天之灵听见了会不会得到慰藉?
“别吵了建民!有话办完事回去再说。别让人家看笑话!”刚才还在同一战线的另一位叔叔大人终于有了羞耻心。
我和哥把蒙蒙搀起来。哀乐响起。灵车缓行。
沿途没长眼力价的山寨店起哄似的拿破音箱嗷嗷放:“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十里长街的围观群众在围观警察的疏导下一圈圈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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