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亲当晚,云国最尊贵的长公主在喜床上空坐了一夜。
天光明了。
云静琬才自己掀开盖头,嗓音滞涩地问:“岁岁,驸马去哪儿了?”
婢女咬牙切齿回:“在……软玉楼。”
尽管早知强扭的瓜不会甜,云静琬的心脏还是不由得抽疼。
“替我更衣,去软玉楼。”
软玉楼。
戴着帷帽的云静琬走进雅室,便见她的驸马江怀越怀中抱着妩媚女子,好梦正酣。
云静琬脚步猛然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岁岁已经上前将那女子从江怀越怀中拖出!
女子慌乱无比,惊惧交加:“长、长公主殿下饶命!”
榻上的江怀越不悦地睁开眼,见此情景,却是动也未动。
甚至不屑地嗤笑一声:“长公主又如何?还不是个手段卑劣,逼着男人强娶的便宜货色。”
如刀子般的话扎得云静琬一颗心又酸又痛。
她摆摆手,岁岁随即面色铁青地将那瑟瑟发抖的女子拽了出去。
江怀越见此,勾唇一笑:“怎么,嫉妒了?”
云静琬心口一颤,强装镇定地开口:“江怀越,跟我回去。”
见她一副要对此事视若无睹的模样,江怀越眼沉了下来。
他起身凑近云静琬,欺身在她耳边道:“跟你回去?想让我侍奉你吗?”
云静琬鼻尖一下充斥着他身上残留的女子脂粉味,呼吸霎时一滞。
她攥紧手,可还没开口,便听他语气轻慢道。
“可我光是想想,跟你躺在一张榻上就觉得恶心怎么办?公主殿下。”
云静琬脸色一下苍白。
江怀越见此,满意的一字一句说着:“因为,这里的女子都比你干净。”
从未受过如此羞辱,云静琬几乎有些站不住。
她知道,江怀越是故意如此。
他对自己,只怕已经厌入骨髓。
云静琬闭了闭眼,用尽所有力气,才从喉间挤出一句干瘪的话。
“至少在人前你需礼数周全,否则传到父皇那儿,我也保不住你。”
江家大罪,若非为了保住江怀越的性命,她也不会执意要嫁他……
见她提起皇帝,江怀越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他冷哼一声,而后嫌恶地推开她大步离去。
云静琬还站在原地,半响,才苦笑地吩咐岁岁:“封锁消息,此事万不可让父皇和太子哥哥知道。”
成婚第三日,云静琬回宫向父皇谢恩。
到达正阳殿之时,却见云徽帝正与一名鹤发童颜的老道说着什么。
见到云静琬,云徽帝肃厉地面上满是慈爱:“驸马待你可好?在公主府住的可还习惯?”
云静琬心头颤了颤,对最疼爱她的父皇说了谎:“父皇放心,他待我很好,虽然离宫后总是惦念父皇与皇兄,但琬儿如今很幸福。”
“如此便好,朕就担心江怀越不识相,让你受委屈。”
云徽帝冷哼一声:“江家通敌叛国,若非你对江怀越一往情深执意要嫁,朕定诛他九族,又岂是流放这么慈悲!”
云静琬被这话中的*意惊得一呆。
云徽帝见此,无奈摆手道:“罢了,只要父皇在一日,便能护你一日。”
天黑时,云静琬才回到公主府。
岁岁迎上,眼神飘忽:“公主累着了吧,赶紧沐浴歇息吧。”
云静琬毫无察觉,谁知才踏入寝殿,便落入一个滚烫的胸膛。
江怀越炙热的呼吸扑在云静琬的脖颈,手臂揽着她。
云静琬瞬时心跳如擂鼓。
“江怀越?”云静琬羞怯慌乱望去,却见江怀越近在咫尺的面庞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江怀越已经欺身而上!
温热的触感贴在云静琬耳边,只听得他轻声唤了句:“皎儿。”
这声皎儿,如兜头淋下的一盆冷水,浇了云静琬一个透心凉。
第二章
云静琬说不出心里是屈辱还是难过,用尽全力将江怀越推开,逃也似的夺门而出:“来人,传太医!”
太医很快到来,在里头诊治。
这时,岁岁猛地跪在云静琬跟前,抹着泪开口:“奴婢有罪,请公主责罚!”
“驸马不知好歹,奴婢只是觉得……您若能有个孩子,驸马便不会再给您难堪了……”
云静琬一愣。
她明白,岁岁是为她好。
只是岁岁不懂,江怀越是个男人,父皇下旨强迫他娶了她,如今不能再逼他了,否则江怀越只会恨毒了她。
“去领十杖,自作主张之事,我不希望有下回。”
云静琬罚她,不过是想给岁岁长长记性,免得日后再好心办坏事。
云静琬守到子时,江怀越才浑身是汗的醒来。
她有些心虚,偷偷觑了眼他铁青的脸色,轻声说了句抱歉。
江怀越怒极而笑。
“长公主,你还真是什么下作的招数都用!”
他眼神凌冽,似是淬了万万年的寒冰:“披着公主的皮囊,骨子里比花楼女子还下作!”
云静琬脸色一白,连呼吸都感到压抑沉重。
江怀越用两根手指死死钳住她的下颌:“也是,若非用这种腌捏法子,我才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
如同数万根银针入心,自心脏传来细细密密的痛,云静琬张了张唇,却吐不出半个字。
半响,她自喉间挤出一句:“我保证不会有下回了。”
似是打量个什么物件儿般,江怀越看着她冷笑连连,而后大力一挥手,茶盏应声而碎,他薄唇轻启:“滚。”
云静琬仿佛被人照着脸抽了一巴掌,身形晃了晃,踉跄着仓皇离去。
听着外头议论岁岁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公主杖责一事,江怀越眸光瞬时深不见底。
……
离开寝宫,云静琬对下人道:“备马车,去东宫。”
每当难过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太子哥哥。
东宫。
见云静琬来了,云华玺本来沉重的神色变得温润:“琬儿怎么来了?”
但云静琬还是看见了。
她轻唤了声“哥哥”后,便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去。
转而关心地问:“哥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云华玺一怔,半响,却是说:“琬儿,近来遇事先来找哥哥,不要去招惹父皇。”
云静琬心中一咯噔一下。
她想起近来听说的事——父皇追求长生之术,极信任太虚老道,沉迷于修炼,已经几个月不早朝了。
许是觉得这话题太沉重,云华玺又问起云静琬婚后与江怀越相处得如何。
云静琬故作轻松道:“婚后的日子不都那样,那哥哥嫂嫂呢?何时生个小侄儿给我玩呀?”
提起子嗣,云华玺莫名恍惚,良久才看着她道:“琬儿,你要好好过日子。”
“万一,哥哥是说万一,往后不能再护着你了……”
“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云静琬看着云华玺认真的眼神,莫名有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她浑浑噩噩回到公主府。
才走到府门前,一个婢女便急急上前禀报:“公主,岁岁她……暴毙了!”
第三章
花厅。
岁岁的尸身就停在正中央,嘴唇呈现着不正常的黑红。
“怎么会……”
云静琬一走近,险些站立不稳。
她不懂,昨日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暴毙了呢?
岁岁是侍女,亦是暗卫,十杖决计伤不了她什么,更何况要了她的命。
突然,一声冷笑自右侧传来。
云静琬抬眸望去,正对上江怀越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坠深渊。
见江怀越举步离去,她急急跟了上去拉住他。
云静琬语气难以置信:“是不是你?”
只要他说不是,她便信。
江怀越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许她给我下药,还不许我下回去?”
刺骨的寒意自脊背蔓延至全身,云静琬忍不住浑身发抖。
那是陪伴她十几年,情同姐妹的岁岁啊!
眼前这个男人,这一刻竟是如此陌生……
心中悲痛酸涩拧成一团,云静琬呐呐道:“她没有想害你……”
见她为了一个婢女这般悲切的模样,江怀越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又恢复冷酷模样:“不过是个婢女罢了,以下犯上,死不足惜。”
“你明知道,她不仅仅是婢女!”云静琬又悲又气,“她与我一同长大,与姐妹无异……”
“这样啊……”
江怀越眸光幽深,白玉精琢的面上满是玩味:“那你想要我给她偿命吗?”
云静琬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分明知道自己不会伤害他,他就是料定了这一点,才会将她的心与情踩在脚下践踏。
好似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云静琬惨笑一声转头离开。
回到花厅时,云静琬止步不前,她哪儿还有颜面去看岁岁。
管事太监正等着她发话,却见她嘴唇动了动,几不可闻的道了句:“厚葬。”
岁岁这一去,云静琬便病倒了。
整日昏睡着怎么也醒不来,一会儿梦见江怀越站在碧云湖旁,修长的身姿风光霁月宛如谪仙。
见她来了,他缓缓回过头,手里握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转头又梦见七窍流血的岁岁,她悲怆的望着云静琬,嗓音尖利刺耳:“逃,快逃啊!”
盖着数床棉被,云静琬还是发了一身冷汗。
云徽帝派的御医前脚刚走,太子带着民间的神医又来了。
“公主这是大悲大惊,为心病魇着了。”
稍一打探,云华玺便知道这些日子发生过什么。
他叫来江怀越,眸中满是憎恶与*意,再不复往日的温润和善:“再让本宫知道你作践她,纵使她恨本宫一辈子,本宫也绝不留你。”
“微臣领命。”江怀越拱手垂眸,眼中晦暗不明。
待云华玺气冲冲的拂袖而去,江怀越笑得意味深长:“下回……你又能如何?”
整整三日,云静琬都深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待她挣扎着惊醒之时,才换的寝衣又被汗湿了个透。
瞥见守在床边笑望着她的江怀越,云静琬心底莫名忽然生出恐惧与不安。
还没等她开口,江怀越好整以暇的开口。
“要不要进宫帮帮你的太子哥哥?”
云静琬心中一紧:“发生何事了?”
江怀越凤眸黑沉如深渊:“太子今晨强闯正阳殿,与皇上大吵一架,摔了炼药的丹炉。”
云静琬只觉一股彻骨寒意直冲头顶,复又听得江怀越道:“圣上龙颜大怒,说是……要废太子!”
第四章
云静琬刚坐起的身子又摇摇欲坠,江怀越意味深长的笑着走了。
“来人,为本宫更衣,快!”
云静琬强撑着起身,片刻不敢停歇的进了宫。
正阳殿外。
云静琬凝着紧闭的殿门,脚下虚浮的紧,身形也开始摇晃。
去通禀的太监迟迟没有出来,云静琬猛地跪下,嗓音喑哑:“父皇,求您见见琬儿,父皇!”
殿门紧闭,如同山岳压在云静琬心头。
沉默的压抑中,云静琬脑海中走马观花般。
她想起幼时父皇将她放在脖子上骑大马。
奴才们战战兢兢说使不得,父皇却说:“朕的小公主是耀世明珠,当得起世间所有的宠爱。”
她想起幼时指着贵妃头上的凤冠说想要。
贵妃斥责她没规矩,父皇却冷眼斜着贵妃:“脱下来给琬儿!朕唯有皇位要传给儿子,其余世间万物,朕没什么不能给琬儿取来的。”
而此时此刻,对着正阳殿无可撼动的大门,云静琬不禁泪流满面。
这时,右侧的宫道上匆匆走来一名内侍:“公主,太子殿下请您回公主府,莫要再参与此事。”
云静琬愣了一会,才在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
可她不愿出宫,亦不听劝阻:“去东宫,去看哥哥。”
此时的东宫亦是大门紧闭。
隔着一扇门,云静琬透过烛光看见太子靠坐在门后的身影。
那样寂寥而孤独。
云静琬眼睛突的红了:“哥哥,父皇是头一回……连琬儿也不见。”
门那头的云华玺深亦眼角深红。
他声音暗哑而坚定:“琬儿,你回府去,无论父皇下定什么样的命令,你都不可再进宫来。”
“他求长生千万年,何须太子来继位,你不能再为我求情,否则连你也要被疑心,届时他心中……彻底不会再有亲情了。”
“琬儿,你听话,你是公主,也只要好好做一个公主。”
出了东宫,凝着漫长的宫道,云静琬打量这座四方城,第一次觉得如壹扌合家獨γ此沉重。
这时,一个太监奉着圣旨朝东宫而来。
云静琬顿住脚步。
耳边传来那太监冰冷的宣读声:“太子失德,即日起禁足东宫,无召不得出。”
无时限的禁足,与囚禁有何异。
秋风仍带暖,云静琬却只觉得彻骨寒凉。
翌日,一个消息自俱州传来。
流放三千里的江相一家于途中暴毙,眼下尸首正停在俱州义庄,请示云徽帝该如何处置。
云徽帝批复:扔去乱葬岗喂狗!乱臣贼子妄想荣归故里风光大葬不成!
哥哥被囚禁,公婆一家的尸首喂狗,父皇当越来越暴戾了……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云静琬只感到深深的恐惧。
她心有不忍,来到偏院看望江怀越。
内室门边。
江怀越不知喝了多少酒,见着她,眼底猩红一片:“你们皇室中人,皆是背信弃义之辈。”
“我早有非卿不娶的心上人,若非皇帝拿江家满门的性命作为威胁,我宁愿跟随家人流放三千里,也不可能娶你!”
云静琬苍白了脸,任由他指着自己骂。
江怀越把酒壶往地下一砸:“好一个扔去乱葬岗喂狗……你们当真以为,作恶多端之人,没有天收吗?!”
他说着便是一踉跄。
云静琬蹲下身想要扶住他。
可在碰触到江怀越的一瞬,却被他一把拉住。
视线相对那一刻,她看清了他眼中滔天的恨意:“云静琬,同我一起下炼狱吧!”
一瞬天旋地转,云静琬被死死抵在窗边。
第五章
衣裳猛地被撕开!
黄昏,逢魔时刻。
光照在云静琬身上,她却好似坠入永劫黑夜之中。
云静琬惊慌失措道:“江怀越,你疯了吗?!”
江怀越却恍若未闻,云静琬几欲昏厥。
只隐约听得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就算我真的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的。”
撕裂的痛江与羞耻感交织下,恍惚间,云静琬又想起当年那个青涩温柔的少年。
无尽绝望中。
少年翩翩的模样在她脑海中片片碎裂……
院子外下人路过,云静琬强忍住咽喉里的呜咽,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浩劫终于结束。
江怀越将她扔在冰凉的地面上。
那瞬间寒意刺骨,云静琬却似破布娃娃般,两眼空洞的凝着上方。
江怀越转身便拂袖而去。
云静琬抱膝缩在床角,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一滴晶莹的热泪自眼角滑落,而随着这滴泪落下,她最后的温度也消失殆尽。
怎么会这样冷?连骨头都冻疼了。
凝着江怀越离去的方向,她心中死灰一片。
又过了三日。
云静琬的生辰要到了,云徽帝召她入宫。
马车驶过锦悦楼时,江怀越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与之携手同行的,是一道浩渺绝美的白色身影。玛⃠丽⃠
云静琬立即叫停了马车,举步跟了上去。
站在锦悦楼门口,她遥遥望着那头的二人,却无法再举步上前。
只见江怀越笑望着那白衣女子,神情温柔的不像话。
云静琬心中一窒,这便是他心心念念的皎儿吗?
二人相处的画面刺得云静琬的眼与心生疼,竟令一向金尊玉贵的云静琬恍惚有种错觉。
她不过是区区萤火之微,怎敢奢望与光月齐驱。
云静琬心中苦涩不堪,神色黯然的上了马车:“走吧。”
直到出宫又回到公主府。
雅间里那一幕仍在云静琬脑海中挥之不去。
初见江怀越,是她想进太学去找哥哥,与他相识后,更是日日穿着学子装往太学跑。
那年夏至,江父外调,江家举家搬迁。
江怀越在太学外那颗树下对她许诺:“等我成人了就来娶你。”
而今,他早已成人了,却唯独忘了来娶她。
忆起曾经美好的往事,云静琬嘴角挂起苦涩与眷恋的笑意,却在听到江怀越回府的消息后尽数敛去。
江怀越走进正堂。
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扫了云静琬一眼,视若无物般转身就走。
云静琬双手绞紧了裙摆,终于鼓起勇气将他唤停。
对着江怀越那张在梦中百转千回的脸,她心中五味杂陈,终是开口道:“我明白,你与我在一起并不幸福,若有放不下的人,就带回来吧。”
他不爱她了,她明白。
可她想,纵不能重新开始,他们也不必做一对怨偶。
见云静琬提起明皎儿,江怀越看向她的眼霎时满是嫌恶与防备:“将皎儿带回来?带回来让你磋磨吗?”
早听惯了他的冷言恶语,心中也该麻木,可见他这般维护明皎儿时,云静琬的心还是被刺得生疼。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吗?”云静琬在笑,眼中却闪着晶莹的光。
江怀越目光微顿,转瞬却如寒刀:“不然呢?你给我记住,皎儿但凡少一根头发,我绝不与你罢休!”
第六章
三日后,宫中办起了云静琬的生辰宴。
她主张一切从简,就办个寻常家宴。
只为让云徽帝心有所感,他并非只是帝王,亦是父亲。
云徽帝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云静琬凝着太子的空位不语。
云徽帝转瞬面色阴沉:“若是替那逆子求情,那就别说了!”
想起太子哥哥叮嘱她的话,云静琬勉强挤出一抹笑:“父皇,江怀越文武双全,儿臣不忍埋没了栋梁之材。”
“可江家……”云徽帝游移不定。
江怀越之父通敌一事,为了保住江怀越,不仅满朝堂无人知晓,连江怀越本人都不知道。
想了想,云徽帝不忍再次驳了云静琬:“那便许个御前侍卫吧。”
二人齐齐谢恩过后,江怀越破天荒勾了勾唇,对云静琬道了声多谢。
果然,男人的志向都是在朝堂的。
云静琬的心绪也此好转一些。
只盼自此以后,江怀越与她的关系能有所转圜。
云静琬并未察觉,在她与云徽帝交谈之际,江怀越眸中阴冷森寒。
酒杯在他掌中碎裂,鲜红一片。
宫宴进行到一半。
云静琬才蓦然发觉,江怀越不知何时不见了人影。
见她寻觅,内侍连忙上前:“驸马爷醉酒后不慎手掌划破,如今应是在太医院包扎醒酒。”
听闻江怀越受伤,云静琬瞬时紧张起来,起身离席去太医院寻他。
太医院。
四周静悄悄的,云静琬忽听得内间传来江怀越的声音:“……劳烦仙师了。”
那人回道:“驸马爷客气,这是贫道的本职所在。”
听出是太虚道人的声音,云静琬蹙起眉。
在她看来,云徽帝性格大变与这太虚道人可脱不了干系!
云静琬脚下一顿,刚想再听听他们说什么,门突然从内开了!
她正对上江怀越深沉的眸子。
云静琬尴尬的愣在原地:“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太虚道人也走出内间,向她拱手行了一礼:“公主殿下,贫道先行告退。”
江怀越凝着她久久不语,云静琬心中狂跳,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太虚怎会在此,可是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江家十余口人死无葬身之处,难道为他们做场法事,求个魂魄安宁也有错吗?”
云静琬心头一窒:“我不是那个意思,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必当尽心竭力。”
闻言,江怀越的面色稍缓:“你有这个心意就行了。”
凝着他掌中沁出血色的白布,云静琬心疼的蹙起眉,三两步走到他跟前:“你的伤势如何?很疼吗?”
江怀越避开云静琬的察看与触碰,云淡风轻道:“无妨,已经处理过了。”
二人再回到席间,宫宴已接近尾声。
回到公主府后,江怀越破天荒的与她打了招呼后才回的房。
见他主动示好,云静琬的心中再次升起雀跃与希冀。
一切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这一夜,蝉声却古怪鸣叫不休。
过了几日,宫中总管内侍急急来寻她。
“公主,大事不好了!”
云静琬心中一跳,急急道:“出什么事了?”
总管脸色惨白:“皇上被太子气得呕血,昏迷不醒了!”
第七章
云静琬又惊又急:“怎会?哥哥不是在禁足吗?!”
总管内侍也是满面愁容:“皇上想给太子一个悔改的机会,才将殿下召进正阳殿。”
云静琬脚下一个踉跄,扶着柱子才堪堪站稳:“去准备,我要进宫!”
可让云静琬没想到的是,哥哥失势,父皇昏迷,如今是贵妃掌控着宫里的事务。
是以她进宫侍疾时,连父皇的面都见不着!
侍卫持贵妃手谕,将正阳殿围成铁桶。
还有谁能帮她?
绝望之际,云静琬蓦的想到江怀越。
他如今是御前侍卫,纵使不能放她去见父皇一面,探听消息总是可以的吧。
得知云静琬的来意,江怀越神色自如道:“应是无事,此事急不得,你且耐心等等。”
听见他那句无事,云静琬一颗心稍定了定。
煎熬的日子又过去两日,江怀越才来寻云静琬:“皇上醒了,去见见他吧。”
他的表情分明是收敛了戾气,好似还有几分温柔?
云静琬却莫名感到有些诡异,江怀越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她瞬间噤若寒蝉。
江怀越带着她进入正阳殿内。
见到龙床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云静琬忐忑中还有些心酸。
离得近了,云静琬才发觉躺在床上的父皇怒目圆睁,已经憋红了一张脸。
云徽帝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父皇?!”
云静琬浑身一震,大脑立时一片空白:“您怎么了父皇?!”
江怀越负手立在一旁,语气轻慢而痛快:“你父皇他,瞧着像是中风了呢。”
“中风?怎么会?”
望着嘴角留涎的云徽帝,云静琬脑中灵光一闪:“是那个太虚道士!他一直在误导父皇修行服药……”
“是吗?丹药不是他自己甘愿服用的吗?”江怀越笑着开口。
云静琬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复又听得他冷冷道:“我父亲直言上谏丹药误国,却被这皇帝安了通敌的罪名举家流放,如今他自食其果,该庆贺他得偿所愿。”
回想那日他在太医院与妖道密会,云静琬面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咬牙颤声开口:“原来你早与太虚勾结。”
江怀越居高临下:“你父皇他欺人太甚,如今是罪有应得。”
云静琬自嘲的笑笑,一时心如死水:“答应娶我之时,你便已经在筹谋了吧?”
江怀越好整以暇道:“知道为什么带你进宫吗?只是想让你再看他一眼。”
闻言,云静琬起身挡在龙床前,心中的恨与痛早已盖过了恐惧:“你还想做什么?!”
江怀越轻蔑的笑了笑,似是对云静琬愚蠢的感慨:“太子将皇上气的中风,不堪储君之位,我只有送皇上一程,方能拥立新帝。”
似是被一只手掌紧紧捏住心脏,云餅餅付費獨家静琬疼得喘不上气。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江怀越猛地将她拽到了身边:“你不是一直想要和我欢好?那就给你父皇好好看看!”
云静琬全身的血液像是瞬时冰冻凝固,止不住的战栗。
那样的场景……绝不能在父皇面前重现!
她拼了命的挣扎,却逃不出他的手掌。
江怀越凑到她耳边,*人先诛心:“你父皇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方才知道你进来了,还是醒了呢,不得不承认,他虽然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个好父亲。”
闻言,云静琬抬眸去看父皇。
只见他用力瞪大的眸子血红,像是要溢出血来,喉间发出愤怒的“嗬嗬”声。
云徽帝缓缓吐出三个字:“放,过,她……”
云静琬喉头一阵呜咽:“父皇!”
“皇上别急,有什么话好好交代。”江怀越勾唇一笑,“毕竟从今日起……”
“她不再是尊贵的公主,而是宫里最卑贱的奴婢,宫中的狗都比她高贵。”
第八章
“她,无,辜……”
听着父皇近乎哀求的语气,云静琬悲痛欲绝。
她死死盯着江怀越,曾经爱意有多深,如今的恨意便有多浓。
却见江怀越俯视着云徽帝,语气森寒可怖:“你这昏君!我江家十几口人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就不无辜吗?!”
对上云徽帝绝望的神色,江怀越觉得格外痛快。
云静琬几乎是被他连拖带拽的扔回了自小居住的云华宫。
“好生看管公主。”
江怀越一声令下,侍卫们将此地围得密不透风。
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云静琬从这场错付痴心的梦中完完全全清醒过来,心也一寸寸完全冰冻。
若非她执意要嫁江怀越,若是让他随江家人一起流放三千里,便不会有今日。
“是我爱错了人,我后悔了。”
她的嗓音很轻,但江怀越听见了。
他脚步一滞,面色陡然变得阴沉难看,口中却发出轻蔑的笑与讽刺:“蠢货,现在才想明白,为时已晚。”
这日晌午,云静琬又梦回儿时,她在御花园里玩耍,哥哥在一旁摇头晃脑的背书。
父皇蹲下身子,向她伸出双手:“来,小公主,父皇带你骑大马。”
“骑大马喽!”父皇酣畅的笑着,正与她银铃般的笑声相呼应。
蓦的,云徽帝突然停下,轻轻将云静琬放在地上。
笑容褪去后,是化不开的沉重与悲怆:“琬儿,父皇要走了,以后没法再保护朕的小公主了,答应父皇,好好活着。”
小小的云静琬不解的望向云徽帝:“父皇,您要去哪儿?”
云徽帝并不言语,转身向着刺眼的光亮走去,云静琬抬脚便追,可父皇的步子好大。
怎么追,也追不上他。
“父皇!您去哪儿啊父皇!”小小的云静琬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只换来云徽帝的一回眸。
那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眸中,满是心疼与不舍。
丧钟在耳边响起,云静琬猛地睁开眼,眸中满是茫然与空洞。
外头响起一片哭丧声:“皇上驾崩!”
一声又一声“皇上驾崩!”传入她的耳中。
云静琬蓦然清醒,脸色寸寸惨白。
她有意识时,人已经冲到了殿外,侍卫们面无表情的将她拦住。
入目是一双踏山河锦靴,来人身着玉色蟒袍。
脸还是江怀越那张脸,只气场与地位今时不同往日了。
侍卫们恭敬的向他行礼:“参见摄政王。”
云静琬红着眼:“你真的*了我父皇……”
听见她的话,江怀越笑了,不置可否。
许是因为赢了的缘故,他笑得比以往好看,至少多几分真情实意在里头。
云静琬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恭喜你了。”
没哭喊,没哀求,没愤怒,没恨意……
她表现的太过寻常,江怀越危险的眯起眼,心中蔓上一股烦闷与沉重。
不待他开口,云静琬又兀自问道:“何时送我下去与父皇团聚?”
江怀越闻言却是笑了:“想死?想解脱?”
云静琬望着他,那眼中满是冷与恨,再没有一丝情意。
江怀越蓦的恼了,一把钳住云静琬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想死?我偏不让你如意!”
“你知道是谁登基了吗?”江怀越笑得“是贵妃的二皇子云措。”
听见这话,云静琬心中蓦然一紧:“你们将我哥哥如何了?”
凝着江怀越嘴角诡异的弧度,她的心一寸寸冰冷下去。
“太子弑父夺位,毒*徽帝,自然不会有好下场,今晨已经行刑,如今吊在城门上,以正国法。”
第九章
云静琬的四肢百骸都似乎凝固成冰。
东宫隔门一见,竟是最后一面。
她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口里满是腥甜。
见云静琬悲痛欲绝的样子,江怀越笑了。
她越是痛不欲生,江怀越就越是痛快。
猝不及防的,云静琬猛地拔出头上的簪子,狠狠刺向他的脖颈。
江怀越抬臂挡过一击,重重捏住云静琬的手腕。
看着手臂渗血的伤处,江怀越的眸中也染上了血色:“你是想让我将太子……剁碎了喂狗吗?”
簪子应声落地,发出一阵脆响。
云静琬如遭雷击,瞬时从疯狂中清醒过来。
她红着眼,语气颤抖的不成样子:“你不能这么做,他是太子……”
江怀越眉目间似是浸染了千万年寒霜:“我当然可以。”餅餅付費獨家
丰神高澈的太子,绝不能落得个葬身狗腹的下场。
云静琬猛地跪在冰凉的玉砖上。
这是她第一次向人下跪,语气卑微至极:“算我求你了……要我做什么都行……”
看着云静琬从云端跌落的卑贱模样。
江怀越钳住她的肩,满脸嫌恶的开口:“你不是缺男人吗?帮我伺候一个人,伺候好了,我留你哥哥全尸。”
云静琬整个人僵住了。
此时此刻,她的心脏像是被人撕开一道偌大的口子,热油加上冷风一起往里头灌,痛得令人作呕。
良久,她轻轻应了声好。
见她应了,江怀越的面上反而覆了层薄怒:“真是下贱!”
云静琬唇一颤,又闭上了。
她心中死灰一片,若她以苟延残喘之身,能换得哥哥入土为难,那也值得。
晚间,江怀越将她带去了驿馆。
两名宫女依着江怀越的意思,替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哀莫大于心死,云静琬如同个玩意儿似的,乖顺的任由她们摆弄,送到一间满布红纱的房中。
江怀越推门进来,凝着打扮好的云静琬,眸中闪过一丝幽深。
纱织的红色外袍下,肚兜与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云静琬长相端庄华贵,纵使着风尘打扮,依旧如明珠般莹莹生辉。
“这样风尘的打扮,倒是很适合你。”他说着夸奖的话,实则将她贬到了泥里。
云静琬眼神空洞的望着他:“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心头莫名有股子扫不开的烦闷,江怀越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待房中只剩下云静琬一人,她抬眸望向镜中风情万种的女子,死寂的眸中终于有了情绪波动,羞耻与恐惧笼罩在心头。
又过了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
云静琬心头一震,惊恐的侧眸望去。
却见来人兰芝玉树,高洁清贵,美得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仙君。
他薄唇轻启,睁大的双眸纯净如水:“姐姐,你是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仙女吗?”
云静琬才意识到,这人似乎神志有些问题。
在云静琬呆愣的注视下,男子又从大袖中掏出两个彩色的玩意儿:“仙女姐姐,陪我玩皮影戏好不好?”
烛光摇曳下,从门外可以看见两道身影交叠,男子焦急的低呼一声:“仙女姐姐……你慢些。”
直至第二日傍晚,云静琬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被送回云华宫。
她一推门,脊背瞬时一凉。
只见江怀越负手而立,背影似乎都阴恻恻的冒着寒气。
第十章
江怀越转过身望向云静琬,语气阴冷:“你伺候人的本事见长,一个傻子都对你赞不绝口,竟还满意到要向皇上求娶你。”
伺候他玩了一天的皮影戏,确实……也算伺候的好。
云静琬紧抿着唇静默不语。
“你知道那是谁吗?”江怀越见她不答,又是冷冷一笑。
“他是邺国端亲王伯臣,生来就是个傻子,而皇上已经同意将你送去和亲。”
“料想你是欢喜的,毕竟你缺男人道连个傻子都甘之如饴。”
面对江怀越的刻骨嘲讽,云静琬一言未发。
如今她对自己是生是死已经毫不在意,一心只想让哥哥早日入土为安。
云静琬面色苍白:“我嫁,只是请你兑现诺言,放过我哥哥。”
江怀越面上瞧不清喜怒,“后日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届时你便能看他最后一眼。”
待她走后,云措从阴影中现出身形:“让她离开云国,往后便无法掌控了。”
江怀越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该留活口。
他皱眉回道:“无权无势的孤女嫁给一个傻子,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死了太痛快,我就是想看她一辈子活在痛苦与嘲笑中。”
两日后,城门。
云静琬头顶凤冠,身着嫁衣,一步步向着那道在空中摇晃的身影走去。
那身影囚服上满是血迹,蓬头垢面的被吊在城门上。
曾经风光霁月的太子,死后落得个千古骂名,尸身被吊在城门上受辱。
这一切,都是拜江怀越所赐,亦是拜她所赐。
脑海闪过哥哥身着太子服朝她微笑的模样,云静琬这一瞬连呼吸都在痛。
耳边蓦然响起哥哥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琬儿,你听话,你是公主,也只要好好做一个公主。”
是啊,她是父皇与哥哥捧在掌心的小公主,亦是云国皇室尊贵的长公主。
一个公主,可以卑贱的死,不能没有尊严的活。
她走出城门,已经红了眼。
为她送嫁的是江怀越,他负手立于城楼上,黝黑的瞳孔清冷冷将她望着。
云静琬拖着长长的裙摆,一步一步登上城楼:“出嫁之际,特来叩谢摄政王。”
“谢我?”
在江怀越复杂的目光中,云静琬两手在额上交叠行礼。
“一谢摄政王言而无信,幼时在太学老树下许诺娶我,如今亲手将我送上花轿。”
江怀越瞳孔蓦的紧缩,这是他与皎儿幼时的故事,云静琬是如何知道的?!
“二谢摄政王恩将仇报,江家通敌叛国乃是死罪,为了保你性命,我才强嫁于你,可你却亲手*了我的父皇与哥哥。”
云静琬再对他一拜,江怀越的脚步不自主向后挪了挪。
“三谢摄政王替我物色了一桩好婚事,此去山高路远,只望今生来世,我与你生死不复相见!”
江怀越心中混乱无比,两眼怔怔的云静琬自袖口掏出一个白色玉佩。
触及上面的越字,江怀越的双眸瞬时猩红骇人,这是他当年送给皎儿的玉佩,为何又会在她手里?!
下一刻,却见云静琬猛地将玉佩掷在地上!
‘啪’一声!
江怀越眼看着玉佩碎成两半,心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上前要捡,就见云静琬猝然后退一步。
风吹起她的红嫁衣。
江怀越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令他感到恐惧。
他不顾一切的飞身上前,想要抓住云静琬。
但是迟了。
云静琬已纵身跃下城墙。
江怀越赤红着眼,眼睁睁看着柔软的红绫自掌中划过,恍惚还有她的余温。
‘嘭’一声巨响传来。
云静琬身下血红一片,分不清是血还是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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