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千零一夜 “你承不承认你笨笨的?”……
清晨大家一起吃了原生态煮带皮花生、煮地瓜、煮玉米、蒸土豆、蒸南瓜, 还有肉沫豆腐脑,小米粥,小馄饨, 枣糕,粘糕,大包子……
丰富又扎实,华姐吃得很快乐。
小肚溜圆儿了才放下筷子, 长长叹息一声, 只觉人生美好。
废话不多说,直接开画,非常符合沈佳儒的风格。
孩子们刚吃完饭,还处在饭困的呆滞状态,就被按在大厅的大玻璃窗前, 让画窗外的风景写生。
这是华婕第一次水彩写生, 她握着画笔,望着窗外的风景, 深吸一口气。
钱冲到垃圾桶边削了个铅笔, 从她身边走过时, 见她捏着铅笔望着窗外发怔,凉凉问她:
“没画过风景写生吧?
“能行吗?
“不行的话还是回屋去画个桌子椅子茶壶什么的吧。
“别不自量力啊~”
华婕微微皱眉,头也不回地问:“你是不是又新买了件貂啊皮啊的衣服,想孝敬你爷爷了?”
“……”钱冲微微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 气道:“是不是找揍?”
“沈墨在那儿喝热牛奶呢, 你是不是想跟他切磋切磋?”华婕转头,朝着钱冲挑了挑眉。
“……”钱冲磨牙,但转头看了眼大厅里翘着二郎腿窝在沙发中, 一边喝热饮一边看书的长腿少年,终于还是没继续跟华婕吵嘴,气吼吼回座位上画画去了。
两米外的方少珺转头盯了眼华婕,抿着唇又默默收回视线,停顿了会儿,才悄悄看向坐在大厅里的黑衣少年。
直到沈佳儒端了茶壶返回来,她才又悄悄看回窗外风景。
深吸一口气,她舍弃了铅笔,直接用笔刷蘸熟褐打底。
开始勾勒雪景时,她盯了会儿窗外风光,笔刷不自觉蘸了红色,揉了白,抹上一抹粉。
如她的心情,如她每次悄悄打量沈墨时脑中蒙上的色彩。
过了一会儿,沈墨看书看累了,像遛鸟的老大爷似的,迈着闲散步子走过来。
却对其他三个学生视若无睹,直奔唯一放平画板画画的华婕,在他身后站定,淡淡开口:
“画画有趣吗?”
“当然,人类本性都是爱玩水的,你看,我画画的过程,就可以玩个尽兴。”说着,华婕将毛笔放进超大的涮笔水桶里,哗啦啦一通猛涮,干净后用手指捏去毛笔中饱蘸的水份,才开始调色。
毛笔蘸色后在调色盘上一通搅和,调一会儿,蘸一点水,接着调。
还真的是在玩水。
沈墨继续被引出点兴趣来。
但左右望望,想到如果自己想画,必然要找赵孝磊帮忙,东拉西扯准备一堆东西,坐下后还要跟四个天才学徒一块儿画,到时候对比惨烈,说不准还要被亲爹冷嘲热讽。
他抿了抿唇,飞速放弃了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我想玩水的话,去泡温泉不香吗?干嘛要画画?”他说着踹了一脚她凳子,“你是不是想坑我画个丑画然后嘲笑我?像伊甸园里诱惑夏娃吃苹果的蛇一样?”
“哇!你这个人内心也太阴暗了吧,我就说一句画画好玩,你这都上升到我是邪恶又可怕的恶魔了?请沈墨对待同桌客气一点好吗?”华婕回头瞟他一眼。
他不止上纲上线说她是宗教故事中隐喻为恶魔的蛇,还踹她的凳子!
太坏啦~!
晨光从窗外横着打进来,正落在少女面上,冷光将她照得更白嫩,皮肤上似罩了层粉粉的光晕,看起来格外柔软。
他站在她身后,还能看清她面颊上浅浅细细的一层绒毛。
少年忙将视线转向窗外,站直了身体长吸一口气。
呼出去时,他又恢复了平常淡然模样,想开口跟华婕讲句话,但忽然敏感地觉得多说哪怕一句,就会泄露某些隐秘的、令他有些紧张忐忑,甚至感到害怕的情绪。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走了。
华婕望一眼他背影,并未察觉什么不对,埋头继续画画。
坐在她右侧两米处的方少珺,却在方才涂抹了粉色的地方,盖了层冷蓝,原本温暖轻柔的画风一转,忽然变得凉飕飕了。
……
沈佳儒喊大家休息时,溜达着在几幅画之间打量。
最后停留在了华婕的画前。
他时而低头看看画,时而抬头看看风景,表情莫测。
华婕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时,余光扫见坐在距离她七八米远的陆云飞还坐在原地画画。
她便走到他身后,问道:
“你不休息会儿吗?也可以站起来退后几步整体性地扫视下自己的画嘛。”
“……”陆云飞仰头看是华婕,没有吭声,但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瞧瞧她,然后后退几步与她并肩,一起打量起自己的画。
两个人静静看了会儿,陆云飞居然主动开口:
“你觉得……还行吗?”
“挺行的,捕捉到的细节比我多,有种精致的美感。”华婕感叹道。
“……”陆云飞抿直了嘴唇,唇角悄悄翘起,随即又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两个人又围绕陆云飞的画,闲聊了几句。
在华婕准备回到座位时,陆云飞忽然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飞速塞进华婕手里,不等她反应过来,低低留下句“谢谢你之前针对画画给我了不少引导。”,便大跨步回到座位前。
华婕捏着手里的东西回过神时,陆云飞已经提笔继续画画了。
“……”
他送礼物的速度,简直堪称飞碟划空而过。
就是那种你还没来得及掏手机拍照,飞碟已经消失了的速度。
华婕摊开手心,见是个很小的小盒子。
打开后,里面装着个唇膏,上面印着日文,估计是他家里人从日本带回来的小伴手礼,他捞过来送给她了。
正好觉得嘴唇有些干呢,她撕开包装后,直接在唇上抹了抹。
润润的,橘子香,很喜欢。
少女唇角笑容扩大,嘴唇弯翘时泛起水润光泽,显得格外饱满粉嫩。
她又走到陆云飞身后,低声道:“谢谢啦。”
“……嗯嗯。”少年没有抬头,只低低应了声。
华婕走后,他才松口气。
这个小东西已经在兜里揣了一个月了,幸亏天气冷,不然可能都要化了。
每次看到她时,都想着送她,但一直没找到开口和塞给她的机会……
本来给自己设置的目标是今年内能送出去就行,没想到今天便送出去了。
呼……
华婕捧着水杯往回走时,沈佳儒才将视线从她画上挪开。
他与迎面过来的少女对视一眼,在她甜甜打招呼时,想要开口讲的话,又咽了回去。
等等吧,等她画完再说吧。
或者……找个机会,单独跟她聊聊……
……
……
华婕画了一幅冷冰冰的额尔古纳,冷冰冰的冰河,冷冰冰的雾凇,冷冰冰晨雾中的远山。
只在荧光的雪面上,和细微之处,铺了浅浅一层暖色,丰富了这幅画的冷暖关系。
做点评时,同学们之间仍旧没有客气。
沈佳儒做点评时,指导了每一位学生,要求他们在下一幅画中体现出来,却只是看着华婕的画,没有点评出来。
休息时,华婕盯着自己的画看了好久,没有找到特别大的问题,也没有发现需要提升之处。
她有点不明白沈老师为什么没讲一句话。
但从他的表情看,绝不是说她的画没有改进空间。
难道她已经进入了瓶颈?令沈老师都觉得难以描述了吗?
她有点犯愁。
休息之后,沈佳儒转头看了眼捏着书站在窗前晒太阳发呆的儿子:
“沈墨。”
“?”少年转头,正面身体和侧脸沐浴在已经开始变得热烈的阳光中,说不出的帅气。
“你也别白来一趟,过来坐一个小时。”沈佳儒招手。
“……我可以拒绝吗?”沈墨皱眉,他是来度假的,又不是来给他爹打工的。
“就这一个小时。”沈佳儒商量道。
“……”沈墨到底没有拒绝他爹的请求,皱着眉溜溜达达走到沈佳儒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少年坐在床边,伦勃朗光。
沈墨扫视一圈儿,略过其他三个对他来说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人的脸,最后将视线落在漂亮可爱的华婕身上,开口道:
“坐我对面来。”
“……”才要坐在沈墨正面的钱冲动作一僵,迟疑几秒后,默不吭声往后挪了一米。
接近中午的光开始转暖,窗外的风景色度变得截然不同。
华婕听话的坐在沈墨正对面,望向他脸,一个标标准准的伦勃朗光。
写生人像华婕画的不多,但是一幅是一幅,她之前练习时画的都很认真。
包括之前画的沈墨和父亲做木匠活的那幅,自认为也不错。
但扎实归扎实,她仍觉得没有到游刃有余的程度。
在很多手法的使用上,仍嫌死板了些。
盯着沈墨的脸看了一会儿,她又认真分析了会儿他身后的窗,和窗外的风光。
脑内开始思考如何画这幅画,如何处理近景,如何处理远景。
如何融合人物和风光,如何做取舍。
脑海中有后世许多许多优秀作品,还有许多许多过往大画家的名画画面,但要从已知的艺术处理中调动出合适眼前人物和风景的,也并不容易。
她直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落笔。
不能说完全笃然从容,只能说有了一点思路。
上一幅画沈佳儒没有点评,无形中给她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这幅画她画的明显没有上一幅顺畅自由。
铅笔起草时,华婕抹去了沈墨靠窗一侧的所有室内静物,包括窗。
模糊了沈墨身体和室外雪原风光的边际,让坐着看书的少年,融进雪中,仿佛坐在旷野一般。
而少年背光一侧的室内装饰,则细节补上。
她要高光留白掉少年亮部的许多内容,让他流淌进大自然。
而背光室内的一侧则精细勾勒细节,让他实实在在坐在房间中。
然后,她默默在心里给这幅画起了名字,叫《雪中少年》,而不是坐在室内的少年。
设想好最终呈现的大概模样后,华婕也用铅笔勾好了画的轮廓,然后便开始下笔。
真正画好后的样子,一定与她设想的不同,但这才是画画最迷人的地方,绘画过程中,是会有惊喜出现的。
就像画笔、颜料和画纸拥有自己的生命,能够自己创造出奇异的笔触、颜色、形状和效果。
逐渐地,华婕开始进入了状态。
铺背景时,她竖起画板,让颜色顺着水痕向下流淌,自己流出特别的形状。
看着颜料在干湿不均的纸张上留下不一样的形状和晕染效果,她唇角不自觉扬起弧度。
沈墨翘着二郎腿看了会儿书便觉得有些无聊,抬头一眼便看到他要求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土豆。
少女不知道画出了什么,高兴得像偷吃了包子的小狗狗,眼角上翘,嘴角勾着,露出几颗小白牙。
他视线往她画上看看,反光,啥也看不清。
抿了抿唇,他又捧起手中的《百年孤独》,这本书他已经看了不止两遍,每次看都有新的感受,自觉十分有趣。
阳光有点晒脸,他捏过手边水杯喝了一口,忽然开口问面前少女:
“华婕,你知道没见过冰也没听说过冰的人,第一次摸冰时说了什么吗?”
“……”正沉浸在水彩世界的少女抬头,一脸茫然怔了会儿,才道:“问这是什么?”
“不是。”沈墨盯着她,继续道:“再想想。”
“真冰?”华婕。
“不是。”沈墨摇头。
“啊!我的手!”华婕模拟人类第一次摸冰的样子。
“……”沈墨唇角抑制不住地翘了下,又压回去,“不对,你承不承认你笨笨的?”
“……”钱冲悄悄翻了个白眼,真的没人管管吗?
这俩人聊得可真好啊,简直将其他人都当空气了啊!
沈老师你难道对此熟视无睹吗?
这俩人真的不是在谈恋爱吗?
真的不是吗?
那他怎么觉得自己被秀了一脸呢???
“别卖关子了,快说答案!”华婕竖眉。
“说‘真烫’。”他答说,随即抖了抖手里的书,“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冰时,花钱摸了下,然后这样说。”
这是《百年孤独》里他很喜欢的一段剧情。
华婕怔了下,眼睛逐渐眯起,嘴唇勾起笑容。
这是小孩子听到有趣故事时,会不自觉露出的表情。
沈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挑挑眉头,心满意足地继续看书了。
“……”方少珺在两个人聊天时,虽然一直低着头,却一笔没画,嘴唇时而扁时而抿直……整颗心的情绪,都在唇上不断变化的小动作上呈现出来了。
“……”陆云飞像没听到似的,仍旧时而抬头观察,时而低头画画。
“……”钱冲默默腹诽,敢怒不敢言。
又画了一会儿,沈墨再次喝一口水。
他又有点坐不住了。
便抬起头,盯一眼华婕,开口道:
“讲个小故事给我听吧,不然我要溜达一会儿。”
陆云飞瞬间紧张起来,上午的光时刻都在变化,他们要尽快捕捉到这时候的光影才行。
沈墨一起来溜达一会儿,耽误过十几分钟,再回来时光可能都变了。
如此一想,陆云飞又转头充满期待地看向华婕,眼神充满了期冀。
华婕被人这样看着,一下觉得全村的希望好像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抿唇想了想,她一边按照自己方才规划好的方法落笔,一边讲道:
“讲一个西方的故事吧。
“外国人有个概念,叫做scp收容所,那里是最神秘的存在,对外界一律封锁消息。
“这里是一座收容监禁各种神秘生物、事物的另类监狱,里面收容的东西,根据危险程度区分为非常危险、普通危险、不危险等几个级别,监狱也根据收容物的特性,改变不同的形式监禁。
“并且,为了研究这些神秘生物,科学家们还会把许多死刑犯等作为实验生物,并称之为D级人员。
“多年研究,他们收容的神秘生物越来越多,研究记录下来的档案也越来越厚。
“这是背景。
“收容物品中,有一个被称为‘未完成的编年史’的黑色硬皮书籍,看起来很不起眼,编号scp-140。
“只要它周围有颜料、墨汁、血液等一切可以进行书写的东西,就能自行进行书写。
“书中记载了一种文明,叫‘狄瓦’,这个文明崇尚武力,有吃人行为,懂得巫术,具有侵略性,非常危险。
“原本它早已被中国将军秦开的军队毁灭,编年史也到此为止。
“但由于它被发现时有人员流血,scp-140立即汲取了血液自行书写出新的历史,即本该被消灭的狄瓦人逃出了一支迁徙到西伯利亚中心地带,后来被成吉思汗彻底灭族。
“与此同时,研究人员发现,本来没有发现任何遗迹的西伯利亚中心地带,忽然凭空多出许多狄瓦人生存过的遗迹。
“博士们惊觉,如果一直让编年史继续书写下去,狄瓦文明很可能一直存在到当代,那么懂得巫术又吃人的狄瓦文明,到底会给当代人类带来怎样的灾难?简直不敢设想!
“研究人员立即将scp-140定义为keter,即最最危险等级,并隔绝任何可作为颜料的物品,进行永久性收容。
“而所有接触过scp-140,并出现痴迷迹象的人员,也将被清除记忆,并永久调离该项目。”
华婕讲完了第一个故事,不光沈墨听的很痴迷,连钱冲和陆云飞两个男孩子也都露出了极度感兴趣的表情。
千禧年还没有普及电脑,钱冲他们这种家里就算有电脑,用起来跟后世的信息爆炸式网络环境也决然不同。
scp、克苏鲁这种故事,他们完全没接触过,听着当然兴致勃勃。
小故事很短,但是他们听的津津有味,又通过自己的联想,丰富了与scp-140可能发生的互动,瞬间觉得趣味无穷。
“再讲一个。”沈墨又道。
华婕于是又讲了最出名的、几乎等同于scp吉祥物般存在的scp173。
然后还讲了‘诅咒蛇雕像’‘零只蝗虫’‘只是一把椅子’和‘与魔鬼交易’。
讲到‘与魔鬼交易’时,她发现了听的眼睛几乎放光的钱冲,知道这种酷酷的奇趣内容,对于他那种男孩子具有着致命吸引力。
心念一转,她讲到一半忽然不讲了。
沈墨也正听的入迷,才想开口询问,便见华婕挤眉弄眼地用口型无声对他说:
“回头单独给你讲。”
“……”他挑了挑眉,终于没有追问。
小丫头还学会吊人胃口了,当他是《一千零一夜》里每天娶一个女子,隔日大早就*掉的国王山努亚吗?
如果不讲个故事钓着他,他就会*她?
心里虽然腹诽,但沈墨看一眼钱冲那急切想听更多故事的表情,忽然内心平和了。
不讲就不讲吧,白白给其他人听去了。
她肚子里的有趣小故事,凭什么给那些个他都记不住脸的玩意听。
本该只讲给他的。
念头如此转过,沈墨一点也不着急了。
他甚至惬意的晃了晃二郎腿,再次捧起手中的《百年孤独》。
钱冲等啊等啊,等了好几分钟,都没听到后续。
他被华婕故事的戛然而止折磨得全身又痛又痒,好奇地抓心挠肝,偏偏自己跟对方的关系实在不好,只得咬牙认真。
可又憋了几分钟,他的忍耐到达了极限,终于有些尴尬地回头问道:
“然……然后呢?”
“……”华婕转头瞟向他,这一眼里充满了无数情绪,仿佛在给钱冲倒放他们过往的恩恩怨怨。
“我要专心画画了,想听吗?可以等我画完后求我试试,不过我不一定会答应。”
钱冲脸一红,既愤恨,又拿华婕毫无办法。
收回视线,他暗暗下定决心,等回了劲松市,他就去图书馆找关于scp的书。
强压好奇和愤怒,他一边画一边磨牙,画画时落笔都不自觉加了几分力气。
如果画笔会说话,此刻只怕会痛呼:“啊啊啊!你捏得我好疼啊!”
华婕暗爽,如果钱冲继续有事儿没事儿招惹她,她就贯彻‘吃饭睡觉欺负钱冲’的方针策略,跟他斗争到底。
沈墨挑眸瞧一眼钱冲吃瘪的表情,又看看恢复专心画画的华婕。
小土豆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她坏心眼多着呢。
沈墨知道小土豆从不甘受欺负,软哒哒的外表是充满迷惑性的,真有谁敢挑衅她,她回击从不手软。
只是,他也没想到她这么厉害。
他爹曾经跟赵孝磊吐槽过,说有个叫钱冲的徒弟才华横溢,但不服管教,非常傲慢,连亲爹妈都不太管得住。
现如今看来,这自以为是的小子,在华婕面前可是被拿捏得死死的,瞧那被气得要爆炸,却完全发泄不出来的憋屈样儿,显得很服管教嘛。
他家小土豆,收拾起别人来,还真是不一般。
沈墨不知不觉竟有些骄傲起来,晒着太阳读着书,回味着小同桌欺负人的欢快时刻,期待着回头她将未讲完的故事单独讲给他听,惬意的简直想哼个小曲儿。
若是沈墨瞧见华婕拿着件赢来的貂绒背心反复蹂躏钱冲的画面,只怕会更觉小土豆不得了,是个敢于将恶势力欺负得欲哭无泪的狠角色。
陆云飞画了一会儿,舔舔嘴唇,望一眼华婕,沉默了几秒钟,终于长长叹口气,将好奇心咽回肚子里。
哪怕他和华婕的关系,如果开口问询,好像不至于被怼。
但……他这种性格,就算再想知道,只怕也无法开口问华婕后续。
算了,他不配听这种未完待续的故事。
默默叹气再叹气,陆云飞头上顶着个‘忍’字,默默专心画画。
讲完故事,安稳好沈墨的情绪,华婕再次全身心沉浸入画画中,毛笔挥洒,逐渐将自己的构想呈现纸上。
虽仍感叹技术有限,没办法完全实现自己的想象,但仍觉得畅快。
沈佳儒时而从茶桌边放下正阅读的书和资料,走过来对学生们指点几句。
可每每他站在华婕的画前,都会变得迟疑,仿佛在思考要如何评价。
终于时间到了,他拍了巴掌喊学生们可以停笔了,沈墨也终于跳下椅子,伸长手臂将本就颀长好看的身体伸展的更加漂亮。
甚至在抬臂时,衣服上卷,露出一截平坦隐约有肌肉的小腹。
那腰侧线条,看的方少珺瞬间红了脸。
华婕一眼扫过便想掏手机拍照,手碰到裤兜才想起来,这时候还没有手机,她连个小灵通电话都没。
四位学生将画摆到室内没有阳光直射的小台子上,沈墨站在父亲身边,一起打量四幅画。
钱冲的画风一向黑暗冷酷,他画的沈墨像负刀归来要*光全人类的邪神。
陆云飞画的非常细腻,几近照片,光处透亮,细节到位,少年脸上的不耐烦都表现了出来。
方少珺的沈墨像是个没有瑕疵的绝世美人,他长卷的睫毛,瞳孔中的光,漂亮的下颌线条,修长的手指,所有会被女人不厌其烦欣赏不休的部分,都有非常非常用心的勾勒,每一处都能作为特写截取成独立的画。
而华婕……
沈佳儒和沈墨父子盯着这幅画,都凝了神,抿唇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华婕画的少年,仿佛一半神性,一半人性。
朝阳的一半,融入冰原冷雾和阳光,像是从天而降,身上还滚着烟气。又像即将挣脱肉身,变成魂魄神灵,飞升而走。
背光的一半,细腻又真实,与室内所有摆设都有非常正确且丰富的空间关系,那样稳稳的坐在室内,让人相信他跟任何一个坐在房间里晒太阳的少年都别无二致。
可就是这样的处理,两边身体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让这幅画多了几分缥缈感,像雕刻在穹顶大殿上拥有离奇故事的壁画,像某个神话故事中的一幕。
它既有静态之美,又莫名拥有不可预料的动态张力。
沈墨从没想过,自己会为自己的画像而着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想将华婕这个小天才拢进怀里用力揉捏搓毛的冲动。
他告诫自己: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用力闭眼,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终于开始与父亲不太一样。
而沈佳儒,他感到热血沸腾。
华婕的大胆尝试,再次调动起了他的灵感,和对绘画最原始的热爱。
就是这种,区别于照相,区别于肉眼能见到的一切画面,可以随心所欲作画,可以放任想象力飞驰,让画笔、颜料等工具在画画的右手中变得疯狂,纵情落笔,放肆的画这世上有或者根本不曾存在的一切。
让愤怒在纸张上燃烧,让悲伤随墨泼洒,让喜悦尽情刷涂……
他深吸一口气,攥了攥拳,又松开。
胸腔里揣了这么多激动,理智回炉后,他又皱起眉。
他对华婕的期望越来越高,那颗想要鞭策她的心也即将抑制不住。
他不想慢慢调教她成长了,他想要她大刀阔斧地前进,他要更严格的鞭策她进步。
是的。
原本可以更好的!
原本可以将才华更强烈地展现出来。
原本可以更具备自我风格,可以更张扬,更成熟,更浑然天成,更游刃有余的!
还不够!还不够!
已经充斥心间好多天的,想要揠苗助长的情绪,终于要压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行,不可以,还要再忍忍,至少忍到晚上。
华婕目光从沈墨脸孔挪到沈佳儒脸上,瞧着老师莫名表情,心里有些紧。
“老师?”她问。
“……嗯。”沈佳儒点了点头,思考一会儿才道:
“你朝阳这边的处理,张力应该是从画面左边到人物,既然如此,水痕的流淌也应该按照这个张力方向来,现在是从上向下流淌,有些破坏整体感觉,略微可惜。
“以后在做这些处理时,还是要更谨慎推敲。
“其他都还好。”
“……啊,是的,谢谢老师。”华婕点了点头。
被沈老师一说,就怎么看怎么是了,真有些可惜。
她画的时候只顾玩水,完全忽视了这一点。
扼腕。
“没关系,无伤大雅。”沈佳儒拍了拍华婕的头,以作安抚。
沈墨落在华婕面上的目光忽然变凉,瞪着父亲的手回到父亲身侧,才收回视线,眉头却还皱着。
“好,休息吧,四处转转可以,不要走太远,不要往冰湖上走,万一冰冻的不结实掉下去,我没办法跟你们家长交代。”沈佳儒说罢,拍了拍巴掌,“一个小时后开饭都记得赶回来。”
“好的,老师。”仍旧只有华婕乖乖应声。
像个老师的小学生。
沈墨抿唇一笑,果然这群孩子里,只有小土豆最可爱。
沈佳儒才想转头跟华婕说让她留下来,单独聊两句。
便见自家儿子已经率先捞住华婕肩膀,推着少女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念叨:
“陪我出去转转,顺便把刚才的故事再讲讲。”
“……”沈佳儒。
算了,下午再说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待华婕被沈墨推着到大厅门口穿上羽绒服,戴上帽子手套,出了大厅,拐过院子里的假山石看不见,沈佳儒叹口气。
他这当老师的想跟学生谈谈正事,还得在儿子后面排队。
……啧。
第64章 未来? 作为她的老师,他能否成功引导……
雪地中被太阳直射的一面格外刺眼, 华婕跟着沈墨一路走一路手搭凉棚遮阳光。
少年回头看她一眼,回头瞟一眼山庄一楼和二楼的窗,仿佛无论你站在哪里, 总有一扇窗能捕捉到你的身影。
他不是很爽自己时刻暴露在别人的视线范围内,于是脚尖一转,拐向山庄背光处。
结果两个人才拐出山庄,就在侧门边的门房里, 发现了一个烤箱、一把木签子和一兜子木炭。
二眼对视, 瞬间不谋而合。
接下来十几分钟里,华婕悄悄往返于厨房和度假山庄庇荫处。
她像个偷食的小仓鼠般,用一个小盆儿装了各种调料拌好,又在冰箱里捞了各种各样的肉和蔬菜,拎走一小瓶油, 还揣走两个大馒头和一把小刀。
陆云飞坐在大厅里默默发呆, 瞧见华婕一趟趟来回,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总觉得她行为像某种小动物, 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像啥。
方少珺漫步在山庄前面的雪地上, 听着踩雪时咔嚓咔嚓的声音, 蹲身将雪球捏紧实后,再用小木杈将之雕成不同形状。
她转头想要寻找沈墨的踪影,阳光所到之处,压根儿遍寻不到那抹黑色。
大厅边的阳光房小茶间里,沈佳儒和赵孝磊对坐着饮茶。
两人看着四个学生的画, 时不时聊上两句。
“老师为什么对着华婕的画唉声叹气?是画的很糟糕吗?”赵孝磊有些疑惑地问道。
在他看来, 华婕的画在技术层面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他有些不懂,是不是在自己审美层次太低,所以看不出华婕的画在艺术审美层面的问题?
“当然不是。”沈佳儒瞠目, 怎么会这样想呢。
“那是……”赵孝磊疑惑。
“华婕大概也到了绘画这条路最关键的分叉口了。”沈佳儒捏着茶杯,视线穿过窗玻璃,望向远山。
他在15岁的年纪,在干什么呢?
好像是什么都还不懂,只知道凭感觉画画的阶段吧。
可也正是这种凭感觉画画,成就了现在的他——
少时所谓的感觉,是他成年后画中无可替代的风格、气质。
如今的成绩和地位,或许也不完全因为他的痴迷,也有运气的成分吧?
高中的时候,他并非同龄人中画的最好的一个,甚至刚上大学时也不是。
基础比他打得牢的人比比皆是。
但基础、技术是有极限的,随着时间的积累,前前后后画画的人,以及自己同一届的同学们,绘画基础都奠定的差不多了,到这时候,一些无法通过勤奋和苦练能达成的那部分东西,逐渐拉开了大家的差距。
是才气也好,是天赋也好,这东西被许多人冠以各种称谓。
但沈佳儒觉得,它是独属于自己的特色和表达,是一个画家的气质,是一幅画的魂。
它没办法通过学习得到,需要画者自己寻找。
也许一直画一直画,逐渐形成。
也许天然便有。
也可能忽然开窍偶得。
但……
沈佳儒这一代人里,真正得到‘画魂’的人并不多。
于是,无论画的多好,都无法开独立画展,也没办法将画卖到很贵。
曾经的同学,不少人一幅画卖到一千来块钱,已经是天花板了。
如果市场不突然变好、变大,一辈子止步于此也有可能。
而现在,华婕的画就到了寻找画魂的关键一步。
她在技术层面已经非常成熟了,剩下的他能教的不过是些细碎的指导——
那就太具体了,像手把手教画画一样,这里提亮一点,那里暗一点之类。
对于一个以大画家为追逐目标的孩子来说,这一类提点并没有太大意义。
授之以渔,只需要教技术,他不可能手把手一幅画一幅画的去帮她改。
慢慢画的越来越多,各种技巧技术会越来越熟,这是自然而然的。
她的问题是,她现在还没有自己的风格。
华婕的画,基本上每一幅都能令他惊喜。
她脑内好像总是有出人意料的好点子,用各种各样的风格和特色等去让一幅画变得有趣。
这对于学画的人来说,非常厉害,现在他将她的画拿出去,绝对可以卖出远超同龄人,甚至超越大部分大学生的价格。
而看到她所有画的人,也会夸一句她的画风兼容性很好。
可是……
‘画风兼容性好’这个词,对于一个想靠画画赚生活费的人来说,是个夸奖。
找你定制‘商品’的人,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你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画风去匹配。
可这是一个画匠的技能啊,任何一个画画的人,持续练上十几年,都能达成。
而如果她要成为顶级画家,要去画自己想画的画,而非制作别人制定的商品。
她要打响自己的口碑、品牌,那就不能持续摇摆的画画。
她得找到独属于自己的‘画魂’。
作为她的老师,他能否成功引导她呢?
“唉。”
她跑的太快了,过早学会练熟基础技能。
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就是画的太好了,在还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跑到了需要做境界提升的阶段。
“如果半年内她都无法找到自己的风格,我会担心她画油滑。
“匠气这个东西,有时候一旦染上,就一辈子都甩不脱了。”
沈佳儒叹口气,在这方面,其他三个徒弟他都不担心。
毕竟方少珺他们的提升速度并没有很快,都是慢腾腾一边磨炼技艺,一边摸索着自己的风格和表达。
他也没在这三个孩子身上看到太多摇摆不定的东西,他们的画风很平稳,逐渐发展下去,是有可能自发找到自己的‘气质’的。
可是华婕……
“……”赵孝磊抿唇,他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目光落在华婕的画上,他不得不说,表现形式非常先锋,但的确跟她以往的画都不太一样。
如果把她所有画放在一起的话,好像……的确很难判定是同一人的画。
就像一个女孩子,每天穿不一样风格的衣裳,每天换不同的发型。
看起来似乎是每天都很新鲜,却又难以让人对她有一个固定的印象。
处处都行,可能反而处处不精,给人留不下印象,也就难有品牌效应,在艺术品这一行里,的确是个问题。
“不过,华婕虽然只有15岁,心理年龄却比其他人都成熟得多,老师倒也不必太过替她担心。我相信您一跟她聊起来,她会很快明白的。”赵孝磊安慰道。
“希望吧……”这一步,必须她自己跨出去,别人能帮的,太有限了。
沈佳儒再次陷入沉默,盯了会儿学生们的画,看看外面的风景,又开始手痒。
随手捞过小画夹,毛笔蘸了茶水,抹了水彩固体颜料后,在纸上随手涂了涂,看似莫名其妙的两笔,压色效果的特别之处,专业的人都看的出。
才端起茶要悠闲畅饮的赵孝磊望着沈老师又画起来,倍感无力。
跟这样优秀的人在一起,压力真的很大。
每当他想放松放松,想玩一玩的时候,对方都会突然拿起笔开始画画,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天赋不如人不说,痴迷和努力程度更加逊色。
他不穷谁穷。
画画不易,磊磊叹气。
太阳逐渐升向中天,厨师阿姨赶过来,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
只是,厨师阿姨想削土豆皮的时候,忽然发现——
小号刀具怎么不见了?
当她想炒肥牛卷时又发现——
她昨天才拿过来的那块儿肥牛怎么不见了?
洗金针菇时,又有点纳闷儿,她记得她准备了好大一捧的,怎么好像少了一半?
诶?还有她的羊肉……是不是也少了?
……
木屋后避风的地方,正对着一个小湖。
湖水结冰,静静如一面冷镜,倒映着湖边的树影,天上地下景致颠覆,久看会产生奇异的晕眩感。
湖后广袤的雪原翻滚着卷进山间,远山交叠,直至朦胧浅淡到与天际相连。
沈墨坐在烤炉边,悠闲打量四野风光,偶尔翻转一下烤串,十分惬意。
鼻尖逐渐聚拢浓郁肉香,口水慢慢泛滥。
华婕带着一次性手套,用肥牛卷了金针菇,串在木签子上递给烤串小工沈墨。
“火不要太大,会把木签子烤断的。”华婕制止了沈墨用扇子吹木炭的动作。
“你还挺专业的。”少年大手一抓,将烤炉上的串掂起来翻面,抹一层油,洒上少女提前准备好的孜然、花椒面等佐料。
油滴落在烤箱里,呲啦一声响,冒起一簇簇白烟儿,香味扑面。
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你先烤着,不要偷吃哦。”华婕已经将所有串儿都串好了,放在小盆里给沈墨慢慢烤。
她脱掉一次性手套,转头看了看四周没人,蹬蹬蹬又跑回山庄大厅。
悄悄泡了两杯热牛奶,又颠颠绕大圈儿跑回山庄后面的避风处。
正逮到沈墨举起肉串往嘴里送。
“……我就看看熟没熟。”他有些尴尬的道。
“给,热牛奶。”她递给他一杯,然后蜷着身体在他边上的木桩上坐下,捧着杯子一边吹,一边小口啜饮。
山庄后侧虽然避风,空气却仍旧很冷,两个人都有点冻的脚麻,加上饿,身体凉飕飕的,感觉一股股冷意从裤脚、袖口和衣领处往里钻。
华婕蹭着蹭着靠在他身边,伸手凑近烤箱取暖。
烤箱热气烘的脸上干*,但总比冷着强。
沈墨叼一口肉,忍着烫嘶哈嘶哈的慢慢嚼。
渐渐地,肉香在口腔中溢开,虽然表情烤的干*,却越嚼越多汁。
混合着孜然、炭火、胡椒粉、盐、油等味道,香的人头壳发麻。
尤其在这样寒冷的环境里,望着四野干净到不似人间的风景,吃上一口如此鲜美的烤肉,那种幸福感,真是无与伦比。
沈墨立即捞过一串递给华婕,“慢点吃,小心烫。”
快,一起享受下这快落!
沈墨快速撸掉一整串羊肉串,啜一口热牛奶,热意和沁香食物一起顺食道而下,很快,整个身体都从内而外地暖了起来。
肥牛卷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油,沈墨给它翻了个面,便拎起来开撸。
吃的嘴角都蹭上油汁也顾不上擦,牛肉卷着金针菇,口感丰富,又鲜又香。
牛肉味道浸入到金针菇中,多汁耐嚼,实在太爽了。
两人一个蹲在木桩上,一个蜷着坐在木桩上,靠在一块儿话都顾不上说,一串接一串的撸肉、撸菇、撸土豆片……
吃的狼吞虎咽,看到眼前美景一闪闪的,觉得自己身在仙境,眼中所见都变得梦幻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撸串,每一下咀嚼时,都仿佛有烟花在脑内炸开。
一口气撸掉十几串,身体已经彻底热烘烘了。
华婕大口咕咚牛奶,随即长长呼出一口伴着奶香的热气。
热气化成白团团,在她面前漂浮了一会儿,才融进冷空气中消失不见。
呼……
好满足,好幸福啊。
跟华婕一起吃串的沈墨,产生一种浓郁的幸福感。
他已经无法区分,这感受到底是因为跟她在一块才产生,还是因为美食。
跟她在一起,怎么好像总是好事不断?
她是他的幸运星吗?
沈墨或许是吃的太快乐了,脑内甚至开始泛滥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目光从肉串上挪向华婕,少女吃的快乐,眼睛润润的,眉眼舒展,唇角带笑,脸蛋被火烘的干*红红的,亮着清透光泽,仿佛熟透的桃子,让人想啃上一口,一定也如桃子般多汁清甜吧。
他悄悄吸气,除了肉香和奶香外,好像也能嗅到她洗发水的味道,与他的一样,都用的山庄里备的洗发香波。
但那味道又有微妙的不同,仿佛隐约透着丝少女特有的甜味。
让人在食欲大开的情况下,有点忍耐不住。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她嘴唇上。
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她下唇格外饱满。
因为在吃肉喝奶,嘴唇上沾了油汁和奶液,水润的不像话。
他眼神逐渐暗沉。
那尝起来,是奶味更浓些,还是肉香更浓些呢?
亦或者有其他味道?
少女正这时伸舌舔了下嘴唇,又勾着舌尖舔唇角。
沈墨呼吸一窒,忙仰头看天。
“……”天可真蓝啊。
……
方少珺梳理了下长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无聊的在山庄周围四处转圈圈,她饿得有些发慌,忽然产生了幻觉。
她怎么好像闻到了烧烤的味道?
浓郁的肉香味,伴着孜然的味道。
绝对是撸串的香味!
她已经饿到这种程度了吗?
这幻觉也太真实了吧?
踩着雪,逐渐走到山庄外围后侧时,那香味越来越浓郁。
她甚至开始听到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和木签子落地的声音。
怔愕转头,接着,她看到了两个窝在避风处偷吃小灶的少年少女。
本能后退一步,让木质围墙挡住了自己的身影。
深吸口气,她才又转头去看。
美食,美男,美景。
还有一个华婕。
方少珺眸光微敛,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静立几分钟后,她才转身折返,没有再往那两人的方向多看一眼。
在山庄正面,她迎面碰到钱冲。
少年裹着羽绒服,戴着个雷锋帽,擦肩往她来的方向走。
方少珺驻足迟疑了几秒,便回头喊道:
“钱冲。”
她很少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钱冲转头挑眉,满脸疑惑。
“沈墨在那边。”方少珺说罢,转头便走。
她没说出口的是‘不想挨骂就别过去打扰他’,但钱冲只顿了一会儿,便明白过来这层意思。
他站在原地看着方少珺拐回院子,呆了一会儿,转头又悄悄往方少珺来的方向走去。
他走的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转角处,他停步,听了会儿声音,隐约有轻柔的对话。
另一个声音似乎是华婕。
探头偷看,他瞬间吃惊到嘴巴大开,口水差点流出来。
过分了吧!
偷吃也就罢了,还吃这么好?
过于馋人,他险些大声咽口水,还好忍住了。
皱眉在原地站了会儿,他才不甘心离开。
沈墨……他不仅能独享华婕的小故事,还私吞烤肉!
简直天怒人怨,嘶遛——
……
中午吃饭时,沈佳儒发现华婕吃的很少。
他有些担心,难道是他的压力传递给了她?心情焦虑,所以吃不下?
一向不怎么与人过多亲近的沈佳儒,第一次给人夹菜。
一块牛肉、一块排骨、一块鸡腿的往华婕碗里夹,“多吃点肉,增长身体,不必为画画和学业感到太大压力。”
“……”沈墨皱眉,他也吃的很少,怎么没见他爹给他夹菜呢?
“……”方少珺。
“……”钱冲。
华婕那是因为学业和画画感到压力大吗?她就是纯粹不饿吧。
“……谢谢老师。”华婕苦笑着道谢。
她是真的吃不下了……
……
……
饭后,沈佳儒让孩子们各自回屋睡个午觉,下午继续写生。
大家准备溜达溜达消化消化食物便上楼,却见沈老师独独将华婕叫到大厅边的阳光房小茶室里。
“怎么了?”钱冲转头问方少珺。
“关你什么事。”方少珺习惯性地回怼,自己却也好奇地直勾勾盯着阳光房里的师生二人。
沈墨身体陷进床下沙发里,才捞过笔记本电脑想玩一把单机游戏,听到方少珺和钱冲的声音,也忍不住抬头,往阳光房里张望。
陆云飞已经拾阶而上要回房间了,走到一半时,回头看了看一楼几个盯着阳光房的人,不自觉也起了好奇心。
“小赵老师,是华婕上午画的画有什么问题吗?”钱冲转头问向同样坐在沙发里的赵孝磊。
“……”赵孝磊回头看一眼阳光房里与沈佳儒对坐的少女,答道:“画的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未来的人生规划吧。”
“人生规划?”钱冲怔忪。
才上高中,已经要开始为整个人生做规划了吗?
而且,为什么老师没有找他做人生规划,独独找了华婕呢?
“陆云飞,老师找你问过人生规划吗?”钱冲转头问道。
陆云飞摇了摇头。
钱冲又看向方少珺,对方皱着眉,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转头走上回二楼房间的台阶。
看样子也没有被老师问过。
那……为什么是华婕?
为什么只有华婕?
……
……
阳光打进阳光房,又穿透盛茶的玻璃杯,在纯木桌案上投下一圈儿咖色茶影。
茶水上漂浮的几片茶叶落在影子里,像漂浮在空气中的小鸟。
华婕手指紧张的微微绞在一块儿,目光时而看看茶影,时而看看沈老师,心里又紧张又害怕。
她一早就感觉到老师面对她和她的画时,总是欲言又止。
可她也想不透到底为什么。
她没觉察出自己的画有问题,更无法揣度老师的心思。
“不必紧张。”沈佳儒道。
“老师,是我画的有什么大问题吗?”华婕喉咙都因为紧张而有些干巴巴的。
沈佳儒摇了摇头,“并不是画的有问题。”
“……”华婕睁着一双大大的猫眼,盯着沈佳儒一瞬不瞬。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将自己打过许多次腹稿的话,又快速脑内过了一遍,才轻柔开口道:
“你的基础已经打的很牢靠了,水彩技法也学的不错。
“基本上任何问题我说一遍,你就不会再犯,是个非常有上进心自尊心的孩子,我很满意。”
“……”华婕更紧张了,总觉得老师有大招等着她。
难道是觉得他能教的到头了,要踢她出师门?
这种不是只有徒弟犯了忤逆大罪才会如此吗?
她……她一直很乖呀。
“绘画的技法简单归类后,也就这么多。
“一个多月来,你反复的训练和熟悉,加上之前画水粉画等打下的基础,已经足够你画人物和风景写生。
“后面即便提升难度,也无非是加强已有知识的熟练度,增强各项知识的调动和运用而已。
“各种器物的画法,也都能再过往画过的各类静物里找到类比物。
“我相信你脑内积累的知识和技法,已经相当够用了。
“以后继续练习,我可以随时提点你,但我觉得你现在的实力,已经超过大多数美术院校大学毕业生了。”
“……老师。”她抿直了嘴唇,不自觉吞咽口水。
沈老师真的很负责,对她的熟悉度真的很深,几乎接近她带着十几年画龄重生的真相。
心里某处忽然被触动,眼眶莫名就红了。
一个人守着一个秘密,永远不能对任何人讲,哪怕这是个幸福的秘密,也难免觉得孤独。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通过这样的形式,如此贴近这个秘密。
她这一声低低呼唤,情绪非常复杂。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所想所感,哪怕是如此贴近她人生真相的沈佳儒。
“……嗯。”艺术家总是敏感的,沈佳儒盯着少女的表情,觉得自己仿佛读到了什么。
也许是回想多年拼搏不易的辛酸,也许是忽然听到他这样的老师推心置腹交谈而情绪复杂。
他没有去深究她的情绪,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算做鼓励和回应。
华婕望着老师的眼睛,抿唇一笑,笑得软软的,有点可怜,又透着几分坚强与倔强。
沈佳儒怔了下,回想自己刚才的几句话,也没说什么,怎么好像就要把小姑娘惹哭了呢?
“你现在画的很好,正处在上升阶段。
“水彩画初学入门,进入到开始反复磨炼,会越画越好,越画越熟的阶段。
“画水粉画、油画等积累的所有技术、知识,尚未完全融入到新学会的水彩画中。
“在接下去的半年乃至一年时间里,你会不断把过往积累的所有知识融入到水彩画之中,融会贯通的过程,会有长足的进步,几乎可能做到每天都感觉自己在成长,每一张新画都比上一张画的更好。
“手越来越熟,画也越来越挥洒自如。
“这会成为你画画的人生中,难以忘怀的快乐时期。
“几乎所有画画的人,都有一个大幅成长的愉快阶段,可以在整个人生中,回想起来都觉得成就感满满,就像所有将军都无法忘记自己打的胜仗一样。”
沈佳儒伸手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
华婕双手捧住,认真听着他的话,已经隐约预感到了老师接下去要讲的内容。
她抿住唇,表情越来越认真,等着老师的‘但是’二字。
…
大厅里,钱冲没有回去睡觉。
他坐在沙发上,一边画自己目力所及的一切物品,一边时不时盯两眼沈佳儒和华婕。
手上的钢笔在纸张上速勾,他的线条总是刚猛硬气,即便是曲线也画的很有力量感,不显柔软,明明是笔勾勒,却像刀削斧凿。
当下,他画的更加用力,下笔更快更锋锐。
为什么沈老师专门拉了华婕谈这么久?
那两个人表情如此严肃,到底是在谈什么?
为什么老是从没跟他谈过未来规划?他画的不如华婕吗?差很多吗?
她明明才来没几个月,为什么那么不一样……
钱冲腮帮子微微鼓起,躁气更甚,仿佛便要从椅子上弹起。
偏偏他又强行忍耐着,稳稳坐着,稳稳下笔,咬着牙继续画画。
沈墨陷在沙发里,他在红警里用带伞兵的‘美国’pk三家高难电脑,刚将对方基地推掉。
退出游戏,他抬头扫一眼阳光房。
那一老一小还在聊。
聊他不知道的内容,聊得那么专注,华婕甚至会偶尔湿润眼眶。
他抿直了嘴唇,浮躁情绪不比钱冲好多少。
深吸一口气,他转头望向窗外。
以后,走上绘画这条路的华婕,会像他爹一样吗?
沉浸其间,不知昼夜,不问寒暑……
第65章 有师如父 何其幸运,遇到沈佳儒这样的……
“……但是。”沈佳儒为华婕展望了下未来半年到一年会发生的令人兴奋和快乐地成长, 沉默几分钟后,终于再次开口。
‘但是’或许会迟来,但是绝不会不到。
华婕瞬间坐直身体, 表情无比严肃,小拳头也攥了起来。
“人在走上坡路的时候,更应该警惕,很多问题只有在顺风局时才能解决。
“真等到上坡路走完了, 问题彻底暴露出来了, 再想去解决,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能解决,逆风局中解决问题,也未免太过痛苦。
“退潮后,裸泳的人再想找衣裳, 为时已晚。”
沈佳儒盯着华婕的眼睛。
“……”少女双眸定定望着他, 眼神逐渐沉静。
“所以越是感到轻松、无忧无虑时,越应清醒。
“一切顺利, 事业和人生都在上升时, 要冷静复盘。
“看清自己, 看清局势后,要立即开始规划未来。
“你现在得到的成果来自于过去,而你的未来,则取决于现在。
“华婕,每个画画的人, 基础素描、速写、色彩学到一个天花板时, 都会面临人生重大挫折。
“真到那时候再去思考下一步怎么走……在瓶颈期思考如何选择……那种多一天想不通,就多浪费一天的举足不前的痛苦……以及,也许永远想不通, 要浑浑噩噩走下去的恐惧……
“没有人愿意承受。
“你听懂我的意思吗?”
“……”华婕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认真思考沈佳儒的话。
后背一阵阵发凉。
上一世大学毕业前夕,一直到过老死重生的那一刻,她不都处在想不通的痛苦之中吗?
想学水彩的她,为了考试学了水粉。
上大学后原本学油画的她,听说油画已经成了冷门,求职还是要学设计比较好,于是转了平面设计,还自学过3d建模。
毕业后,为了赚钱活下去,浑浑噩噩的画画,她什么都做过,美术网课老师,插画设计,包装设计,书籍封面设计,甚至还想过自己画连载漫画……
一直在摇摆,一直找不到自己的路。
如果她在大一大二时就搞清楚自己未来想做什么,好好研究下几种选择到底要做什么,选择后大概会是怎样的人生,认真规划下,然后坚定选择一条路,一直深钻,会不会就不那么迷茫,也不至于痛苦到逐渐消磨掉对绘画的爱呢?
两次人生,第一次有人给她讲这些话。
听起来难懂,充满了人生哲学。
可越细想,越觉心惊。
这些日子因不断进步带来的兴奋,忽然就平息了。
原来,她正处在决定未来的重要阶段。
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么远,总觉得只要一直埋头画,不需要规划,不需要想什么,就会走向彼端,走上成功。
原来,她需要在走到目的地前,就规划好路径吗?
……
……
沈佳儒走出阳光房,反手帮华婕关好门,转头又看了少女一眼,才踏步走向大厅。
陆云飞已睡好午觉,从楼上拐下来,跟老师打过招呼后,他看一眼坐在大厅中央桌边的钱冲,和靠窗看书的沈墨,最后才抬头望向阳光房里的华婕。
少女伏案坐着,怔怔望着摆在桌上的双手,似乎陷入某种令她困扰的深难思索中。
沈墨看一眼父亲,捏着书想过去阳光房里看看华婕。
沈佳儒似看出了儿子所想,淡淡开口道:“让她自己呆一会儿吧。”
“……”沈墨抿唇盯了会儿父亲,没有吭声,也没有动。
钱冲盯着阳光房,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师,这次清华美院办的美术比赛,您更看好华婕吗?”
沈佳儒怔了下,才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您跟华婕聊了这么久,不是关于这次比赛吗?”他问。
“当然不是。”沈佳儒盯了钱冲一会儿,路过他身边时,忽然摸了摸躁气少年的头,轻声道:
“你们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不同,现在你还太年轻,又处在青春期,总是盲打莽撞,将身边看的到的所有同行,都当做假想敌,心心念念要当第一,处处都想争一争,偏偏争了又不服气。
“等你再长大点,骨子里作为动物的本性被成熟的理性压制,人沉静一些后,就会明白。
“你真正的敌人,并非身边见得到的任何一个。”
“……”钱冲第一次被老师摸头,原本憋了一中午的不甘心,忽然被抚平。
他有些半懂不懂的仰头看向沈佳儒,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回应老师忽然的平和与语重心长。
升至高中起,晚熟的少年便常常有种自己已经明白了世界上所有道理,也逐渐觉醒了想要主导自己人生,夺取身边一切话语权的冲动,变得自以为是,又攻击性十足。
可当沈佳儒忽然不再以对抗、强压的方式与他沟通,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回了孩童。
懵懂,需要长辈的温柔和看护。
沈佳儒忽然伸手在他头上用力一压,方才的温柔尽消。
“中午觉也没睡,趴桌子上休息一会儿。”
说罢,他抬步上楼,一边走一边交代:
“睡醒的,不睡的,现在就自己找风景开始写生,我二十分钟后下来。”
“……嗯。”钱冲摸了摸自己头,转头看着沈老师背影消失在二楼,才将视线收回,再次转向阳光房里的华婕。
这么半天,少女一动没动过。
……
……
华婕静静坐在阳光房里,脑海中不断回荡老师方才的话——
“色彩丰富是极大的优势,敢用色也让你的水彩画越来越有辨识度。
“但同样的,一些问题也暴露出来,一幅画用色太满,细节太多,会显得拥挤。
“太多内容扑面而来,让人找不到重点,如果又没有自己清晰的表达,就容易越画越庸俗。”
后世有一大批大胆用色的先锋画家,甚至还有大量使用荧光色的。
可盲目复刻这种配色,没有自己的思考,也是不行的啊。
“你的基础打得好,素描关系、空间关系扎实,是好事,但画到你这个程度,已经不需要再在每一幅画里把这些东西都极尽所能的表现出来了。
“画画不是考试,买家和欣赏你画的人也不是考官,你不需要把所有知识点都答在纸张上。”
上一世,她画画一直都是如此。
想要在任何一幅画上,将自己理解的所有结构,所有色彩,所有知识都呈现在画上。
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证明自己学得多扎实,多会画画一样。
越是急于证明自己,越丢失自己的特色和风格。
人能在一幅画上表达的东西总是丰富又有限的,无法‘舍’,便难以‘得’。
上一世,她终于慢慢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画匠。
反而是重生回来后,她越画越放松,慢慢找回了些通过画作传递情绪情感的能力。
但……还是不够吧。
“现在,其他人都在做加法,但你的进程已经跟他们完全不同了。
“华婕,你要开始学会做减法了。”
“方少珺他们画画,我会让他们不止将看到的画出来,要将看的没那么清楚的环境色、结构、透视,也夸大加强的画出来。
“但你不能这样了,华婕。
“你要学会看见什么就画什么。
“有的环境色没看不到,那就不画,有的透视关系、明暗关系看不到,那就不画。
“只有这样去画过,才能更深刻的明白许多画法的道理。
“逐渐掌握属于你自己的,呈现这些绘画关系的形式,和度。”
“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忘记自己所学的那些知识,那些画法,那些面对不同物体、不同光影、不同景物时,可以立即采用的优秀画法,都忘掉。
“方少珺他们还在学习阶段,所以要去看别人怎么画的,怎么处理的,然后学。
“但你已经不是了,你要开始进入下个境界,那些方法已经融进你的手、你的脑,你不能再完全无脑的使用那些方法。
“你只有忘记那些方法,才能将它们融合、转化成真正属于你的东西,进而找出最适合自己的画法,找到自己的风格。”
忘记……
减法……
去匠气……
找到自己的气质,自己的风格,自己的画魂……
华婕长长呼出一口气。
忽然好想哭。
自己上一世,到底有多么浑浑噩噩。
只一头扎在事里,埋头画,一张一张的画,连自己都感动了。
却从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人生真的好难。
寻找到自己的梦想,坚持自己的梦想,更加难上加难。
有时候,真的想就算了。
差不多活一活得了,何必搞那么复杂。
怎么不是一辈子啊。
可是……
她抬起头,望见自己的画。
抬眸,越过画,穿过窗子,又看到美轮美奂的雪原风光。
这世上有这么多美丽的东西,她又如何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去画呢?
也总有一天,她要脱离父母的羽翼,自己去生活。
赚钱,保护自己爱的人,让自己过的更好。
人类没办法放弃对更好生活的追求,总是又艰难,又痛苦,仍咬着牙要前进。
深吸一口气。
华婕重新审视今天上午画的两幅画,终于明白了,沈老师看它们时,表情为什么那么复杂。
拿过桌上的笔,她在老师留下的空白纸张上,逐字逐句记录下他方才说过的话。
然后反复的看,反复的思量。
原来我现在,正处在人生这样的阶段。
原来下一步,我应该这样去做。
原来未来,是要做这样的选择,朝着这样的方向。
她又用笔,将沈老师的某几句话重点标注,反复描摹加粗。
眼眶忽然发红,即便是拜了沈老师为师,跟他学习水彩画这么久,她也从没有过如此深的感慨。
遇到一位愿意帮她思考,帮她分析,帮她规划未来的导师,是多么的幸运幸福。
如果没有今天他给她讲这些,她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窍,才能想明白这些事。
也说不定,她一辈子都意识不到这一切。
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错过了什么,丢失了什么,曾与什么机会擦肩而过。
何其幸运,拥有重新开始的一生。
又何其幸运,遇到沈佳儒这样的良师。
耳边嗡嗡嗡地响,仿佛洪钟大震后的余音不散。
……
……
下午开画的第一个小时,华婕一直独自坐在阳光房里,盯着自己的画发呆,盯着面前纸张上刚书写下的字发呆,偶尔喝一口水。
方少珺画上一会儿,便忍不住回头看看华婕,她想知道老师到底跟对方说了什么,但骄傲让她没办法开口。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那么在意华婕。
当他们已经画了一半时,阳光房里的少女终于走了出来。
沈佳儒正站在陆云飞身后,转头看过去,开口问道:
“想明白了?”
“嗯。”华婕挑起唇,点头。
虽然看的出像是哭过,但她此刻眼睛被洗涮过般的透亮,目光坚定,笑容沉静。
沈佳儒忽然就放心了。
他本来很担心自己的话太深奥,会把她说晕,不仅起不到启发她的作用,反而增加她的迷茫。
可次看着她神态表情,没有焦虑,没有痛苦,没有懵懂。
他长舒一口气,也回应了一个笑容。
“坐下画画吧。”他道。
“好。”华婕坐下,将早上刚裱好的新画板捞过来,看一眼大窗最右边,自己静静坐了过去。
所有人都很安静,好似在专注做自己的事。
实际上所有人都在偷偷观察华婕,在默默猜测老师跟她的谈话。
沈墨坐着又看了会儿书,便将《百年孤独》倒扣在沙发上,起身走向厨房。
见沈佳儒和赵孝磊回到阳光房里喝茶,他冲泡了一杯牛奶,然后溜达到华婕身后。
少女正专心观察面前风景,思考画什么,如何取景。
头上忽然落下重量,她抬起头,才发现是沈墨伸手搭在了她头顶。
“喏。”他将牛奶递给她。
“给我的?”她挑眉。
“嗯,喝吧。”他低声道。
少女接过牛奶,笑吟吟斜睨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递喝的,而且居然是一杯冲泡好的热牛奶诶。
“我头一次给别人冲牛奶,沈老头都没享受过这种孝敬。”他白她一眼,拉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小心烫。”
“哇,那我可要小口小口珍惜着喝。”她夸张地捧着牛奶杯。
“我对你这么好,不会折你的寿吧?”他翘起二郎腿。
“……”一杯牛奶而已,她连这种福气都受不得吗?扯淡!“就是大少爷你给我洗脚,我也受得住!”
沈墨挑眉瞪她,才要开口嘲她两句,二人身后便传来沈佳儒的声音:
“什么洗脚?”
“……”华婕吃惊抬头,这才发现沈佳儒到储物柜里拿茶叶,正路过她身边,将她刚才的话听了个尾巴。
她脸瞬间涨红。
“哈哈哈。”沈墨噗一声没憋住,看着她的窘相忍俊不禁。
“你别打扰她画画。”沈佳儒拍了下儿子肩膀,迈步走回阳光房。
沈墨笑够了,却没有离开,反而问道:
“老头刚才在阳光房里跟你说什么了?”
小土豆被老头说的又是眼眶发红,又是静坐沉思足足一小时之久,他看见了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非要问问清楚才放心。
华婕挑眉对上少年的眼睛,他定定望着她,眼神凝沉,显示着他的坚持。
少女放下笔,没有思量太久,便用只有两个人听的到的声音,将方才沈老师的话,结合着她的个人状况,全部讲给了沈墨。
少年一直专注听着,没有打断她一次,眼眸时而望望华婕,时而望望窗外,似乎随着她的话,正进行着更深入的思考。
华婕讲完后的几分钟里,沈墨仍没有开口。
两个人相对着沉默了近十分钟,少年才抬起头,轻轻道:
“他虽然不是个很好的父亲,倒还是个不错的老师。”
华婕先是一怔,随即便露出灿烂笑容。
真好,这个少年一直对父亲有非常深的怨愤,却仍愿意完全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并认可了他爹作为师长的身份。
这样易地而处的关心,不是每个人都能给与的。
华婕望着少年淡漠的眼睛,在里面读到了真诚。
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能拥有一个沈佳儒这样的如父师长,和沈墨这样一个替她着想,愿意与她的感受共鸣的朋友。
“谢谢。”她小小声道。
“谢我干嘛,又不是我引导你画画。”他撇嘴,对此耿耿于怀,甚至有些嫉妒与华婕有共同追求的父亲。
“那谢谢你的牛奶。”她咕咚咕咚喝了一口。
少年望着她因为心情愉悦,而泛红的面颊,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
“我爹说的那些什么人在上升阶段,要居安思危之类的话,你就当放屁吧。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预见未来,可以提早为未来做规划的。
“也不是所有人生都要提前预判到下一步的安危,才能前进。拥有这样的危机感活着,实在是太焦虑了。
“大可不必如此。”
“……啊,居安思危,这个词你归纳得好好啊!”华婕早就觉得老师的话,似乎有一个成语可以概括,想了好久都没想到。
不愧是沈墨!
好厉害!
少年瞪她一眼,她有没有重点?
他讲的话的重点是这个成语吗?是对他爹的话的总结吗?
完全不是啊!
伸手拍了下她的画板,以警示她集中注意力,然后开口继续耳提面命:
“人生充满了变数,哪怕是最强大的哲人,也无法预判所有危险和困难于先。如果不是有他这个值得信赖,尚算成功和智慧的过来人提示,你就是想破头,再想居安思危,恐怕也做不到找准方向和道路。
“倒是他那些作为长者,给你的关于褪去匠气,忘记模仿和技巧,用心去画画,找到自己气质的那些观点和指导,还是很不错的。
“就听听这部分就得了,其他那些,就是一个老男人忍不住在你面前炫耀自己多活了几十年所积累的所谓人生这里而已。”
沈墨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表情格外认真道。
“……啊,是这样吗?”华婕疑惑的瞠目。
“相信我,我看过的哲学书籍,比他画过的画还多。”沈墨冷哼一声,脸上满满都是对大画家沈先生的轻视,一副‘我早已将他看的透透的’表情。
“我还觉得挺有道理的啊。”华婕小小声抗议。
“这就是听起来有道理,但是连实际意义都没有。所有脱离方法论的哲学思辨,都是吹牛逼扯犊子!”沈墨皱眉再次强调。
“……”男人男孩都好爱讲哲学哦。
华婕眨了眨眼,露出迟疑表情。
“听我的,把他那些吹牛的话都忘掉,就听后部分有实际指导意义的就行了。”沈墨说罢,又威胁式地皱了皱眉,“记住了吗?”
“……哦。”她弱弱点头。
这父子俩……
沈墨低头恰巧看到华婕画纸下方的a4纸张,上面写着沈佳儒说过的话。
他捞过来,不等华婕反应,就将那些讲‘居安思危’之类的哲学言论全撕掉,揉吧揉吧塞进了自己兜里。
“哎——你——”华婕着急。
沈墨威胁一瞪,然后拍拍她的头,“好好画画吧,加油!”说着,他指了指纸条上剩下那部分上写的‘忘记…减法…去匠气…’等字样。
然后便拍拍屁股,拎着凳子走了。
知道他爹跟小土豆都说了什么,搞清楚小土豆为什么情绪起伏,又为什么独自思考了一个小时,他放心了。
舒适。
少年再次恢复溜溜达达的闲适步调,回到沙发上,捞起《百年孤独》,继续看了起来。
钱冲和方少珺他们,却更加好奇了。
老师到底跟华婕讲了什么?
…
一个小时后,他们下午第一幅写生画了一大半。
沈佳儒让三个学生将画摆在台子上,开始就当下进度,对每个人的画进行指点。
华婕的画因为才起了个稿,所以并没有拿上来共同点评。
听着大家就三幅画探讨、夸奖、批评和提点,华婕表现得格外安静。
她没有去观察方少珺他们仨的画的技术问题,而是体会起三幅画的个性和气质。
到这时候,她才发现,钱冲的暗色调酷风格,所传达的情感是多么的丰富。
无论是画暖阳照耀的冰河,还是清晨冷光之下的雾凇,他的画都有种青春期浓重的尖锐与锋芒,还有一抹她说不清楚的残酷和暗沉。
就好像这个少年讨人厌的恶劣皮囊下,还有一颗愤世嫉俗、厌恶一切的心。
这就是钱冲的画魂吧,哪怕一点也不正能量,哪怕一点也不阳光,但却有非常强的个人特色,冲击性是有的,记忆点也突出。
就像后世的审丑画家,也受许多人追捧。
这世上喜怒哀乐,任何一种情绪,只要能勾起人类共鸣,就能得到认可。
带来超脱的美的享受也好,触动观者内心的黑暗、帮助观者发泄负面情绪也好,都可以成为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再看陆云飞的画,细腻到极限,非常强烈的追求真实性的呈现。
有些部分画的甚至像照片一样,令人看了忍不住大为惊奇,这得是多大的耐心才画的出来。
而且在这份细致入微的勾勒中,每一个笔触都是柔软的,他的画传递着一种埋藏极深的温柔。
看着他的画,哪怕寒风凛冽,满篇冷色调,竟仍觉得内心平静绵柔。
这大概就是陆云飞的风格,也是独属于他的画魂。
华婕深吸一口气,再次感受到了紧迫。
跟天才一起学画,真的压力山大。
她抿着唇,又去观察方少珺的画。
莫名的……好似从画中暖光里看出了少女粉润的心,又从冷光里,品出一些酸涩。
方少珺画暖色调时,总是下笔挥洒,欢畅如画笔在跳华尔兹。
可画冷色调时,又艰涩如点马赛克,让人感受到迟滞和困顿,就像失恋后醉酒,再难受也要发泄的那种矛盾痛苦。
对,矛盾。
方少珺的画常常让她觉得有些分离,就好像高傲里有自卑,欢快里苦涩。
拥有很多,偏偏又求不得。
长长吐出一口气,华婕转头望向放在椅子上的自己的画板。
那她有什么呢?
她的画里,哪些笔触是属于她自己的,而非通过两世中遇到的各种老师的讲解中学到,以及从各种大师画作的临摹中扒下来的?
又有哪些表达,是源于她自己的情感,而非从蒙克的《呐喊》中学会表达恐惧、痛苦和不安,从印象派画家雷诺阿的画中学会表达温馨与幸福?
闭上眼,她揉了揉眉心,又默默回到座位上,抱着画板,盯着自己要画的景物,长久地沉默。
这天下午,华婕只画了一幅非常松散简单的清淡水彩。
当她的画被摆上小台时,方少珺发现,华婕一向令她羡慕,甚至有些嫉妒的绚烂色彩没有了,炫技式的笔触和各种不同的、令人吃惊的处理方式也没有了。
她微微皱起眉,这样一幅完成度极低的画,就是跟老师聊了一个小时后,又耗时一下午画出来的吗?
想要开口嘲讽两句,但考虑措辞时,方少珺又忽然挑了下眉。
不自觉后退两步,她微微眯眼,认真打量起华婕的画。
然后,她发现,这幅画虽然寡淡,却有一种极少笔触,却勾勒出一整片雪原的奇怪开阔感。
明明没什么细节,纵观整幅画,却又在关键点上,都做了核心勾勒。
反复反复的看,仔仔细细地看。
方少珺眉头皱起,表情越来越严肃。
这幅画并非完成度很低,实际上完成度很高。
虽然华婕没有刻意强调各种纵深关系等,却在不多的笔触中,做了关键点的铺设。
而且,看着看着,会慢慢生出一种宁静感。
画静,视野静,心静。
寡淡,似洗尽铅华,褪去霓虹和繁复装扮的少女。
祥和,像衣着素白的女孩儿,穿得暖暖的,坐在旭日下,伴着雪原和冰霜,一口一口啜热茶。
咬住下唇,方少珺怔怔的,持久地望着华婕的画。
隐约间好似感觉到了华婕的巨大变化,到底所求为何。
对于老师与华婕沟通的方向,好像也猜到了些。
当钱冲忍耐不住地挑眉,不可思议的问华婕:“你在画什么?”时,方少珺转头嗤了一声,白一眼钱冲,冷冷道:
“真蠢,什么都不懂。”
“?”钱冲与方少珺眼神交锋后,他皱眉又看向华婕的画。
之后的几分钟里,他没再开口,似乎也看出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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