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宝颖/制图
要是你的经历与别人不同,这意味着很多不同。
经历不一样,眼界就不一样。
经历决定你的情绪感受,由此决定了你个人品质的广度和厚度;经历决定你的思维情感,也决定了你与别人交流的内容和价值。
对于写作来说,情绪和感受,思维和情感,广度和厚度,内容和价值,都是写好作品的必要条件。即使只有这些不同也够了,有了这些,你就有了成为好作家的大概率。
很多写作者都想拓宽自己的经历。比如,我喜欢天空中飘荡的云,喜欢头顶上掠过的鸟,喜欢站在山坡上远眺。后来我想到用鸟的目光看着人和大地,我看到的东西就与很多人不一样了。一些我看到的事物,曾经写在我的散文里,放大了人们亲密合作的价值,消解了人们仇恨厮*的作用。但我只是偶尔这样看一看想一想做一做,也就是说,这些还没有变成我的经历。
在我之前,也是在莱特兄弟造出飞机之前,就有了最早尝试飞翔的人,被称为鸟人。鸟人装着人工翅膀,想和鸟一样飞行。到了20世纪,数不清的飞行员在天空里飞行,有了空间思维,有了俯瞰视角。如果这样一位成了作家,会比我写得好多了。
我指的是一本散文集《风沙星辰》,作者圣艾修伯里(也译为圣修伯里、圣埃克絮佩里、圣埃克苏佩里,等等)。这本书写在《小王子》之前,是他的成名作。
因为他的飞行经历,他看到的云与众不同。
他们被禁止在山区上空的云海里飞行,要是陷入白茫茫一片混沌,会看不见山峰,一头撞上去的。圣艾修伯里写道:“于是这白色的云层,对我来说,便成了真实和虚幻、已知和未知之间的分界线。因此,我终于领悟到,一种景物,如果不从一种文化、一种文明、一种职业的角度来观察,一切景象都是毫无意义的。爬山者也知道云海,但他们绝不会像我一样,把它看成神奇的帷幕。”
在1920年代,驾机飞行是危险职业。民用和军用飞机都是比鸟类大了一些的铁皮鸟,发动机性能不可靠,无线电也时常出错,很容易迷航、抛锚与坠毁。在回忆一次飞行时,圣艾修伯里告诉我们的,是我们在当今科幻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星际迷航。
“我们再也没有把握飞回海岸了,汽油可能不够了。……正是月落时分,没有飞行角度情报,已经成了聋子的我们也就慢慢变成了瞎子。在一片茫茫白雪似的大雾中,月亮就像完全熄灭的苍白的余烬,终于黯然失色。我们头顶的天空则乌云笼罩,于是我们只得在既漆黑一团又空无他物的云雾之间航行。……这时候,我们知道自己在太空中迷路了,是在众多无法接近的行星之间寻觅唯一属于我们的行星。只有在那个星球上才能找到我们熟悉的地方、亲切的家园和温暖的亲情。”
飞行员这个职业的魅力,开启了另一个世界。圣艾修伯里有过许多次迷航、迫降、坠毁、身受重伤的经历,此后他看人和事物的目光与其他作家不同,多了一份来自天空的悲悯和叹息。
比如他在凌晨坐班车前往机场,身边是一些政府职员。他们就像死气沉沉的牢房里的堵堵墙壁,而闲谈则是这些墙壁的装饰。他写道,忽然之间,我了解了命运。我眼前这个人是一位老公务员。他就从未摆脱过这座牢房,还建造了一道谨慎的壁垒,把风、潮汐和星辰都隔绝在外。你思考你个人的命运已够麻烦了,于是不再操心严肃的事物。你不是一个爱好探险的行星上的居民,你才不要拿没有答案的问题来找自己的麻烦。还来得及做些什么的时光,谁也不会来拍你肩膀,对你说些什么。当初造你的黏土现在已经变干变硬了,谁也不能再唤醒那个沉睡的音乐家、诗人和天文学家了。
在谈到钱财时,他写道:那晚的夜航和成千上万的星星,那种宁静,那几个小时神圣而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是金钱买不到的。钱财不能换得我们由艰难中看到的新的地球——那些树木、花朵、少女;那些给露珠染上新鲜的生命的色彩;在黎明复生的一切珠宝;那种令我们感到欣慰的琐碎小事。
我建议你细读《风沙星辰》,一遍不行再读一遍,直到你学会使用时空观念,能够审视身边的人和事物。这样你就得到了阅读名著的意义,用这位作家一边飞行一边写作的目光看待四周,用他的经历补上自己经历的不足。
距离我们近一些的史铁生,是需要领会的另一个范例。
他写过一篇散文《我二十一岁那年》,那年他因为脊髓病双腿瘫痪。许多年后,他追述住在医院里的感觉,在他的回忆里还有一场回忆:“我回忆脚踩在软软的草地上是什么感觉?想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是什么感觉?踢一颗路边的石子,踢着它走是什么感觉?没这样回忆过的人不会相信,那竟是回忆不出来的!老人走后我仍呆望着那块草地,阳光在那儿慢慢地淡薄、脱离,凝作一缕孤哀凄寂的红光一步步爬上墙,爬上楼顶……”
在瘫痪那年,他还不是作家,没有这么好的文字。他曾与残疾人一起谋生,受尽歧视,没有自尊。后来才发现他可以当作家——与其他也在写作的残疾者和健康者相比,他当作家不是为了活得更好,而是——没有写作就不能活着。
用他在一篇作品中的话说,“写作就是要为生存找一个至一万个精神上的理由,以便生活不只是一个生物过程,更是一个充实、旺盛、快乐和镇静的精神过程:如果求生是包括人在内的一切生物的本能,那么人比其他生物已然又多了一种本能了,那就虽不单要活还要活得明白。若不能明白则还不如不活那就干脆死了吧。所以人会自*,所以人要写作,所以人是为了不致自*而写作。”
死亡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史铁生这样想过,一切释然。像欧洲一位散文作家说过的,谁学会了直面死亡,谁就不再有被奴役的心灵。史铁生的心灵,还有他的写作,就这样摆脱了大地的束缚,渐渐升到高处。
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作家,思考生与死、残缺与爱情、苦难与信仰、写作与艺术等重大问题。
从史铁生的散文我们看到,他像观察者一样平静看待自己的厄运,把写作当作个人精神历程的叙述和探索。这种让人敬畏的力量,只能源自写作。
一位“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的作家,他的写作本能,究竟有多好?能给他带来什么?能给读者带来什么?
史铁生在一篇散文中写道:“重病之时,寒冷的冬天里有过一个奇迹——我在梦中学会了一支歌。梦中,一群男孩和女孩齐声地唱:生生露生雪,生生雪生水,我们友谊,幸福长存。莫名其妙的歌词,闻所未闻的曲调,醒来竟还会唱,现在也还会。那些孩子,有我认识的,也有的我从未见过,他们就站在我儿时的那个院子里,轻轻地唱,轻轻地摇,四周虚暗,瑞雪霏霏。”
你要用这位作家一边生病一边写作的目光看待四周,用他的经历补上你经历上的不足。
特邀编辑:董学仁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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