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肃省嘉峪关市拍摄的嘉峪关关城南侧夯土城墙。新华社记者郎兵兵摄
2000余年的历史长河里,长城目睹过战火狼烟,聆听过商队驼铃,见证了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激励了全体中华儿女浴血抗战。它像一本厚重的史册,书写历史和今天;也像一位孤独的老人,需要后人精心呵护
风沙吹老岁月
下着小雨,61岁的尹成武锁上家门,陪记者来到山西广武明长城2号段1号楼前。只见敌楼上有几道深深的裂痕,上部用铁圈、钢筋箍着,楼顶已经漏雨,曾用来挡雨的彩钢板掉落一地。
“这个敌楼很危险,3年前就上报了,但经费下不来,可能现在顾不上它吧。”说完,尹成武眺望远方,3号段上2个敌楼已得到抢修,还有2个亟待修缮。
从1979年至今,尹成武已当了40余年的长城保护员。“你观察长城吧,一天比一天瘦,有的墙体顶部已不到10厘米。”
长城,分布于我国15个省区市,总长度超过2.1万公里。
它像一条巨龙,在茫茫群山间蜿蜒前行,越过山峦,穿过草原,深入荒漠,时隐时现,默默无语。漫长的岁月侵蚀着它的身躯。目前,长城墙体遗存保护较好点段仅占12.3%,而占总数51.2%的点段仅存痕迹或彻底消失。
这是一场文物与时间的赛跑。
多地受访对象表示,现在长城面临的最大敌人来自大自然——雨雪、风沙、雷电、地震,并受西北气候暖湿化影响,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
嘉峪关丝路(长城)文化研究院长城保护研究所所长张斌说,嘉峪关以前的年降雨量是80多毫米,从2017年开始逐渐增多,加上水库对小气候的影响,愈加湿润的气候不利于土遗址的保存。“2019年,光秃秃的戈壁滩变成绿绿的一片。今年,祁连山雪顶比往年白,说明降雨量在增加。”
近年来,甘肃省山丹县境内长城因自然原因倒塌七八处,这让县文体广电和旅游局副局长张雳感到不安。目前当地仍有近六成长城存在倒塌风险。
陕西省榆林长城也受到气候变化影响。榆林市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长任强说,以前当地年降雨量是400毫米,现在上升到600毫米左右。榆林长城约占陕西省长城的九成,现存基本为明长城,很多战国秦长城已消失。
记者在榆林市榆阳区明长城红石桥乡段看到,这里的长城均为土遗址,受雨水常年冲刷,已成为断断续续的土坎、土包。在长城一侧可以看到几条雨水冲沟,浅的有三四米,深的达10米。
榆阳区文旅文广局文物办工作人员王军说,榆阳区有战国秦长城和明长城遗址一共256公里,其中,168.8公里的明长城,还剩50.6公里,而87.2公里的战国秦长城,只剩3.4公里。
曾经黄土夯实了城墙,如今风沙正在吹老岁月。
嘉峪关以其雄浑气势和壮美风景,成为丝路古道上一张闪耀的长城名片。同样一段城墙从景区内外看却高度不一。景区内的墙体高3米,是将底部2米沙子清理后用于展示的。而另一侧,沙子未清理,墙体仅露出1米左右。城墙边的壕沟已被沙土填埋,但为了展示,文物部门特意清理出一段,几米深,用玻璃围住。
“据不完全估计,嘉峪关长城在600多年的时间里,消失了四分之一。”张斌说。
地震、雷击对长城的破坏最为致命。甘肃省山丹县位于祁连山地震带,2003年发生的地震,导致长城保护员陈兴盛巡护的长城段中有5至6段发生倒塌,其中16号烽燧倒塌了三分之一。辽宁省锥子山长城大毛山段6号敌台,在2012年经过一场大雨,又遭到雷击后,一半建筑已经损毁。
近日,记者奔赴长城沿线的辽宁、河北、北京、山西、陕西、宁夏、甘肃7省区市,在万余公里的行程中,处处听到来自基层的忧虑。
“2019年春天,游乡口一个敌楼在报修缮方案的时候,坍塌了。”河北省迁西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一位负责人说。
缺水的忧伤
长城沿线保留下2000余座关堡。这种过去军队安营扎寨的地方,是长城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也是极具特色的民居村落,有的被住建部评为中国传统村落。
山西省大同市新荣区助马堡村就是其中之一。
4年前,村民自豪地在南门外立了一块介绍堡子的碑:助马堡是明长城山西段著名的屯兵官堡之一,嘉靖二十四年迁址重建于此,隆庆六年建助马堡马市,经万历年间扩建、包砖、完善配套,形成现有“日”字形规模,与镇羌堡、拒墙堡、拒门堡并称“塞外四堡”,明清时期享有“金得胜、银助马”的美誉。2016年被住建部评为中国传统村落。
两年前,南门楼得到修缮,保存下大片精美砖雕。两根石旗杆矗立在一条街边,一根已折断,另一根上还能辨出“显忠遂良”四个大字。残存的钟楼墙体上出现道道裂痕,但砖石堆砌整齐划一,彰显着上乘的工艺和质量。这里有日军侵华的痕迹,也保留着郭北宸烈士的故居。
“白面、大米、豆面、莜面……”小商贩从喇叭传出的叫卖声激起村里土狗一阵狂叫。村中部分水泥路已坏,车辆经过尘土飞扬。路灯由离乡村民捐赠,临街的不少老房子锁着门,不时能看到“墙体危险,注意安全”的提示牌。村里没有学校,几乎看不到嬉戏的孩子和年轻人。
当繁华落尽,当年戍边将士、工匠、商人的后代继续生活在堡内。在古老与现代的对视中,年轻人走出村庄追求更好的生活,老人们在堡内守望这个并不富庶的家园。目前只有约三分之一人口常住助马堡。
中午饭点,一位大爷从街上一个接水点一桶一桶往家提水。下午1点后村里将不再供水。在不少乡村早无用武之地的水桶水缸,在助马堡却是家庭必备。
这座古堡充满缺水的忧伤。
69岁的解根喜是村里的放水员。他每天要把澄沙水从井里往蓄水池抽3次,才能在11点至13点间集中放一次,每月有500元工资。离水源较远的农家,夏天有时候一连几天没水。
虽然从小就离开家乡,在大同市工作的边玉却为助马堡的水操碎了心。经过多次打报告沟通,一口新井正在打造中。“盼望建一座水塔,这样能实现24小时供水。”
边玉的祖上是从山东来戍边的,到他这辈已是第12代。如今,不少族人已离开助马堡,他的老母亲还在堡内生活。
“只要条件好起来,堡子就不会空。”边玉乐观地说,助马堡空气好,能养鸡种菜,他计划退休后夏天回来住,已有两户在外居住的村民回乡翻修老房子。
从东门走出助马堡,危险的堡门已得到抢修。今年正月,东门上方掉下几块砖差一点砸到行人。
回首望,这座沧桑的古堡和一座座上锁的老宅院是否也能幸运地得到修缮?等来归乡人?
回答这一问题,关键在于能否解决好民生与文保的冲突。
作为文保单位,除本体不能随意拆建外,长城关堡还划定了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在其中搞房屋翻建、水电暖等工程建设需要做规划并审批,这部分资金成为问题。
孤山堡是陕西府谷县的一座明代关堡。岁月长河里,这里曾孕育出不少忠臣名将,至今仍流传着佘赛花与杨继业的爱情故事。
“甲士解鞍休战马,农儿持券买耕牛。”明代三边总制杨一清巡视孤山堡后,曾赋诗写下军民生活的景象。几百年后的今天,长城与民生却发生了碰撞。
67岁的张憨看护孤山堡已有40年。他住在关堡1000多米外的新村,虽然和堡内居民同属一个村,却过着不同的生活:他家用上了暖气和冲水厕所,水不会断,房子坏了可以翻修。但堡内村民依旧用旱厕,烧煤取暖,时常断水,并面临“房子塌了也不能建”的窘境。
“自从堡子成为省保,150米的建控地带内一切建设行为都要经过审批。”张憨说,在这种情况下,冬天水管冻住没有水后,只能买水;老百姓用不上暖气,只能烧煤。最关键的是,自2017年至今,村里再没有修过房子。
老张觉得文物与生活可以共存。但谁去尽最大努力破解这一矛盾?
借助无人机,从空中俯瞰,长城一侧良田万顷,另一侧戈壁荒滩。越是靠近甘肃省山丹县硖口村,长城受人为影响越大。城墙上多个“窟窿”是20世纪60年代村民把城墙当院墙使时挖开的“门洞”,方便出入和放牧。
36岁的方伟在长城脚下长大。9年前,他志愿成为长城保护员,巡护硖口村范围内的长城。两年前,他成为村党支部*。这促成了一件他一直想干而没有干成的事情——让农家宅院从长城上剥离。
通过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和反复做工作,村民们的文物保护意识逐渐增强。同时方伟向县里申请的农村特色风貌改造项目通过,每户获得一万元补助进行房屋改造。截至2019年年底,75户宅院全部从城墙上分离,移到20米开外。
硖口村常住人口仅62人,平均年龄在60岁左右。全村有12万余亩的夏季草场,养殖小区也已建好。
方伟还在长城两侧种植了1.16万亩的杏林,既是防风林,也是经济林,他相信,“树活了,长城就活了。”
一方窑洞一张床
在守护长城的大军中,张鹤珊大名鼎鼎。
打开抖音账号“守长城的老张”,“为什么说万里长城永不倒?”“长城垛口为啥是斜的?”“最窄的长城什么样?”“敌楼内部生活设施”“你知道长城门窗是咋设计的吗?”“墓向东南,遥望故乡”……丰富的知识、幽默的话语,为他赢得了36.3万粉丝。
有网友夸他是半部长城史、无价之宝,有人留言要跟他一起去守长城,还有网友心疼他清理杂柴辛苦,特意送去72副手套。
今年66岁的张鹤珊守护河北城子峪长城已有43年。其间,他出版了图书《长城民间传说》,被评为国家优秀文物保护员,成为跟长城密切相关的省级民俗类非遗“逛楼”的传承人,接待过36个国家和地区的到访游客。
老张头是如何从高中文化的农民成长为长城土专家的呢?
9月6日,雨。张鹤珊罕见地没有去巡查长城,而是在家读《中国皇帝全传》,屋里还搁着《中国皇后全传》《中国宰相全传》等。“长城修建离不开他们,我得充电呢。”
张鹤珊与长城的缘分悠久。16世纪,名将戚继光重修拱卫京师的蓟镇长城,工程浩大,特意从浙江、山东、福建等地调来精兵强将。张鹤珊的老祖宗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在异乡定居,成为长城后裔,到张鹤珊已是第16代。
小时候,张鹤珊最盼清明节的“逛楼”活动,人山人海,每到一座敌楼,大人们就会给小孩炒桃仁、炒黑豆等好吃的。这里的敌楼按姓氏命名,有“张家楼”“王家楼”等。孩子们在里面“藏猫猫”“抓特务”,玩得不亦乐乎。
张鹤珊从23岁起开始义务守护长城。那时候有村民到长城上挖药材、翻蝎子、放羊,把长城破坏得千疮百孔。他就前去制止,村民们骂他多管闲事,还联合起来给他下套、威胁他。
“我保护长城就是要把人为破坏降到最低。那时我在村里最没人缘。”直到2003年,秦皇岛市在全国率先成立长城保护员队伍,张鹤珊成为全国首批长城保护员,终于有了正式身份。
如今,他依旧看护着6公里长城,只要天气允许,每天都去巡查。
但一个月只有500元补贴。
“希望长城保护员纳入公益性岗位管理,执行最低工资标准,这样可以维持生活,有了队伍就可以将文化延续下去。”张鹤珊说。
2006年,国务院颁布《长城保护条例》,明确提出建设长城保护员制度。15年来,这支6000余人的队伍成为长城保护最前线的生力军。
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宋新潮说,从近年来的实施情况看,长城保护员履职尽责的情况较好,充分发挥了其作为保护前哨的重要作用,有效避免了长城大规模消失的状况。
然而,这支队伍待遇偏低、老龄化特点突出、工作状态参差不齐。
国家文物局2016年制定的《长城保护员管理办法》明确规定,长城保护员的补助“参考当地最低工资标准,由当地政府财政承担”,但记者走访发现,真正能达到当地最低工资标准的仅北京、秦皇岛市的个别地区。其他大部分地区的补助都在每月500元以下,较低的每月仅100多元,还有个别地区发放衣服、手电筒等代替补助。
随着时代发展,为了更好地看护好长城,有的地区派正式文保员到茫茫戈壁,有的通过购买服务巡护长城,有的则使用无人机巡查。
蔚蓝色苍穹下,旷野寂静无声,断壁残垣的汉长城诉说着丝路古道的历史沧桑。58岁的张建军和55岁的陈万英夫妇守护着一座黄土夯筑的古城遗址和一段长约2公里的长城。这里距离甘肃敦煌市90公里,这座古城遗址是汉代储备粮秣的仓库,是世界文化遗产玉门关遗址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种“与世隔绝”的坚守,他们已经坚持了9年。
从2012年的一方窑洞、一张床、一口井到现在的新房、监控设备、扩音设备、通电、通网、通自来水,张建军感到很满足:“待在这里要学会享受孤独。”
陕西府谷县从去年开始购买府谷县长城保护工作站的巡查服务。67岁的刘东厚是负责人,他手下有13名巡查队员,平均年龄三十七八岁,每人每月2000元。他们没有节假日和周末,编成2个巡查队,4天走完一条线的全段。路上饿了就拿方便面、玉米充饥,只有到了乡镇才能吃上碗面。
“住在荒坡上,工作辛苦枯燥,去年走了4个。”刘东厚说,他现在听说谁家有待业青年,就一家一家上门找。
秦皇岛市三道关石砌长城如游龙巨蟒从崖顶逶迤而下,直插谷底,又依山背奔腾而上,形成“长城倒挂”的胜景。这样近75度的坡度,给巡护出了难题。
就在记者眺望间,一架无人机腾空而起,片刻后便传回清晰的影像。34岁的长城保护员张鹏说,无人机巡查长城既无死角又节省时间,将相关信息输入数据库后,还能清楚看到长城的变化。
有一次,他发现有人非法盗挖长城文物,便一边向上级报告情况,一边运用定位软件呼叫其他保护员前来增援,只用几分钟便将盗挖者现场控制。
因为用科技手段巡护长城,张鹏被称作“长城保护员2.0版”。“我特别珍惜、看重这个身份。”他说。
“素颜”修缮
甘肃省山丹县新河驿段长城与公路并行。记者沿着河西走廊驱车行进,只见长城矗立在戈壁滩上,墙体方正整齐,与群山、戈壁相互融合,景象蔚为壮观。这段长城全长17公里,2017年修复约4公里,有围栏围护,防止羊群和游客随意攀爬,向外延伸的保护范围则用界桩明确标示。
文物部门对长城的保护正在日益加强。
除架设保护围栏、安装保护界碑、划定保护范围外,各地还结合自身特点,采取有效措施保护长城。
嘉峪关从传统保护发展到科技保护。他们配备了巡逻车、无人机,每月把长城沿线拍一遍,巡检整体情况和周围环境变化。嘉峪关市还在关城古建筑上安装风速仪、倾斜仪,并在墙体内置裂缝仪、沉降仪等,将每年的监测报告上报国家文物局,并针对隐患,进行人为干预。
山海关变被动保护为主动日常维护。每年投入100余万元,文物部门在春、秋两季进行病害排查,避免小病成大病,造成大面积坍塌。
陕西榆林市政府协调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将现代坟墓逐步迁出长城本体及保护范围。例如,近两年榆阳区政府出资591万元,从牛家梁林场明长城走马梁1段、2段,迁移了361座现代坟。
记者从国家文物局采访了解到,《长城保护条例》实施以来,中央财政安排长城文物保护专项资金累计超25亿元。“十三五”期间,国家文物局共批复长城保护项目156项。
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宋新潮说,修完以后像没修一样,要“素颜”,这是化妆的最高水平,也是修缮的最高水平。就是说,修完以后要保留它的历史沧桑感,让它和原本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同时不让病害再发展。
“要做到这一点,得有足够的人和钱,而且开方子的不是江湖郎中。我们现在能动手的专家极少。”宋新潮说。
对此,65岁的箭扣长城修缮工程技术总负责人程永茂持相同看法。他从事长城修缮已有16年,现在手下有20余名好瓦工,大都50余岁,眼瞧着队伍变老,却毫无办法。“工作又苦又累,现在学瓦工、木工手艺的特别少。”
由于长城大多建在高山上,登山是工人们面临的第一个挑战。程永茂的队伍爬上长城最快也要1小时20分钟,早晨带上馒头、包子、热水上山,午饭就在长城上凑合一顿。在具体施工中,长城砖每块重达22斤—25斤,需要用双手来砌,并且长城墙体大多不在水平面上,砌筑时得找灵感,靠眼睛观察。
“老工人如果1分钟能砌一块砖,新来的可能10分钟也砌不了一块。有基本功的瓦工也需要适应,最起码得锻炼2个月。”程永茂说。
2016年,辽宁省锥子山长城小河口段修缮引发舆论高度关注后,“破坏性修缮”长城的现象已得到遏制,但“不敢修、怕修坏”的“畏修”心态也日益凸显。
相关人士告诉记者,现在国家文物局批复长城修缮非常慎重。一次批复修缮4个敌楼加4段城墙算是多的,而一般抢修就批复一个敌楼外加几十米的墙体。
“长城人家”说不
山西明长城宁鲁堡至八台子段附近,有一座残缺严重的哥特式建筑风格的天主教堂。东西方文化交相辉映,使其成为一道独特的文化胜景。游客戈振国特意让记者帮他拍照留念。
这个70岁的老人独自骑车从内蒙古来到山西,已经看了3天长城。“现在退休了,就想游遍祖国的山山水水。长城坚固、强大,古人真了不起。”
近年来,长城旅游方兴未艾。嘉峪关市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长李进贤说,随着“丝路游”火爆,近10年来,嘉峪关游客接待量和旅游收入平均增幅都在22%以上。
坐飞机抵达甘肃兰州后,湖北高校大学生马向怡和闺蜜转乘动车,开启一路向西的旅行。马向怡喜欢看有关丝绸之路的书籍和纪录片,现在踏上丝路古道,就想亲眼看看雄伟的嘉峪关,感受中华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
旅游业的发展带动了“长城人家”脱贫致富。辽宁省葫芦岛市绥中县西沟村就是一个典型。这个因修建长城而诞生的村落,位于冀辽交界的锥子山长城大毛山段脚下,常住人口约500人,已入选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2007年,村民叶德岐开了第一家农家乐。每到节假日,家门口就变成了拥挤的停车场,一年能赚十五六万元。十余年来,在叶德岐的带动下,村里先后建起近20家农家乐,一年四季游客不断。
各种本地经济也跟着“活”起来,脱贫户还借此吃上了“旅游饭”。靠卖“骆家小烧”一年增收十余万元,村民老骆搬出了老房子;脱贫户王殿山家的荆条蜜总是卖断货,一年稳定增收一万多元;打工多年的叶德武夫妇回村开了家超市,靠卖土特产一年收入七八万元。过去村里的笨鸡蛋要翻过山岭拿到河北去叫卖,现在不出村12元一斤都不够卖。
然而,游客人数的增多、素质的参差不齐也给长城保护带来压力。
记者发现,在辽宁省锥子山长城大毛山段多个敌楼内,墙体遭游客涂鸦,饭盒堆放成堆。长城沿线还有游客扔下的矿泉水瓶、食品包装袋等垃圾。
作为长城保护员,叶德岐每次巡护都要清理游客的涂鸦,粉笔写的能用抹布擦掉,但刻上去的字迹,却无法清理。
时至今日,偷长城砖的现象仍未杜绝。叶德岐说,偷砖人专挑人少时拿,由于砖沉,一般就往包里塞一块。“有游客偷砖被我看见了,说给我500块钱让他把砖拿走,被我拒绝了。”
山西大同月华池是长城上有名的袖珍小堡。一个女游客站在一截断墙顶部,旁若无人般吹着唢呐,几个游客也往上爬去。而在月华池的脚下,不仅竖着围栏、文保碑、“保护长城,请勿攀爬”的警示牌,还有专门供游客观光的塔台。
“越出名的长城,游人踩踏越多,损坏越严重,必须加强管护。”程永茂说。
在陕西榆林,记者遇到31岁的柳诚志。他从去年5月开始,从山海关老龙头出发,独自有记录地徒步长城,一边捡拾垃圾,一边通过自媒体平台宣传长城。
“一路走过来,刻字、乱扔垃圾是人们对长城的最大伤害。大家对长城的保护意识整体很弱,对它的了解和关怀很少。”柳诚志说,应该积极推动以长城、黄河、大运河等为代表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校园、乡村、社区。
长城是有生命的
长城从来不乏爱慕者。
20世纪初,美国探险家威廉·盖洛全线考察、拍摄长城。近一个世纪后,英国人威廉·林赛重摄了当年长城探险者拍摄过的地方,讲述它的百年变迁。
甘肃省山丹县新河段明长城,一方碑刻记载了一段佳话。1998年,日本亚细亚文化国际交流会会长棚桥篁峰来山丹考察长城,热爱之情油然而生。次年,以他为首的一个约60人的日本老年团带着募捐款,主动参与到长城修复中。
中国本土保护长城的志愿者更是不计其数。有人发现破坏长城的行为主动举报,有人现场监督长城附近施工,有人为全县长城著书立说,还有人自掏腰包为长城保护鼓与呼。
56岁的袁建琴退休后,成为大同市长城文化旅游协会会长。她带领80余名会员撰写公众号推文宣传长城,发展羊倌保护长城。天刚亮,她就开上自家车,带上无人机和运动相机出发了,晚上经常整理资料到深夜。
她告诉记者,过去一年,她有330多天在跑长城,为此花费了15万元。
在巡查长城中,袁建琴发现羊蹄子对长城破坏很大,一些摄影人为拍张好照片,甚至故意把羊群往长城上赶。她灵机一动,希望说服羊倌,化“敌”为友。通过耐心讲解及送粽子、衣服、红袖章等“暖心”活动,现在46个羊倌成为长城保护志愿者。
记者跟随她前往山西大同宁鲁堡段考察长城,接近目的地时因前方施工无法通行。听说我们是来看长城的,工人们七嘴八舌地提起宁鲁堡的羊倌张根如,“老张常说,谁破坏长城,他就跟谁拼命。”
“长城是有生命的。什么时候没人再破坏它,我的目标就实现了。”袁建琴说,虽然现在人为破坏长城的行为少多了,但远没杜绝。
为给这一世界奇迹长久留档,天津大学建筑学院正在建立长城全线的图像与三维数据库。从2018年至今,他们已为5500公里的明长城墙体留下数字化档案,预计年底将完成明长城的拍摄。目前,他们已启动拍摄汉、宋、北魏、东魏长城。
“我们这样的拍摄就是超低空的遥感考古。当飞机在几米到50米左右范围内,每块砖都能拍见,具有考古意义。”天津大学建筑学院研究员李哲说。
近4年的拍摄过程中,他们摔坏十几架无人机,即使是零下20摄氏度的天气,仍然在长城上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然而,一个个新发现让他们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李哲告诉记者,他们在河北秦皇岛地区发现了突门,这是春秋时墨子记述的一种重要暗门类型,现在已非常罕见,体现了珍贵性和军事智慧的传承。此外,他们还了解了积薪堆在明长城上的间距、数量、类型等,搞清了在没有手机的时代,古人如何传递信号。
“我们对长城的现有认知存在扁平化、同质化的局限。仅色彩而言,新发现打破了‘长城灰’的固有观念,我们被具有景观艺术魅力的长城深深震撼。对它每类要素、设施、特征的全线采集与统计,都充分感受到祖先的伟大。”李哲说。
在航拍中,李哲也发现长城的很多伤痕。他们正在做的数字化工作,将为长城建立数字档案、监测病害发展、阐释古人智慧,使长城价值得以延续。
未来,腾讯将与天津大学合作,把长城的全真三维影像通过手机或电脑展示给用户。近5年来,腾讯已累计捐款3500万元用于箭扣、喜峰口长城的修缮和提升公众对长城的认知。
“希望通过数字技术和产品,让公众看到长城不为人知的侧面。”腾讯基金会高级项目经理马尧说。(记者王飞、王学涛、杨一苗、高博、何问、郎兵兵、丁非白、赵倩、方问禹)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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