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上班是什么感觉?”
在知乎,高达8990人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或分享经验,其中相当多数是生于95年后的Z世代年轻人。
这似乎构成了大众对这个群体的固有认知,是躺平的一代人吗?还是不甘于稳定的一代人?太难琢磨了。最近上线的一档谈话综艺《荒野会谈》中,他们把一些热门话题搬到了荒野之下,想跟世界谈谈。
骑自行车去酒吧
花30分钟,看完一则高速吹风机测评视频,小森瘫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她没想到,看个科普也能刺激自己的消费欲。性价比最高的一款高速吹风机售价500多,约等于自己月薪的30分之一,但她还是嫌贵。
货比三家后,小森打开二手交易平台,下单了标记为99成新的同款吹风机,比全新机器整整便宜了100元。省下的钱,足够点一份豪华外卖,她心满意足。
97年出生,在北京上班,小森和大多数同龄女孩一样,每天睡前要躺在床上刷半小时手机。房间里满是被网红博主种草、加购的商品,大到家用椭圆机,小到新疆特产番茄酱,但小森有坚守的原则——感性种草,理性消费。相中的东西,一定会全网比价,买最便宜的。
图 | 99成新的吹风机也让小森心满意足
有时候,小森也会纠结,在比价购物这件事上,自己是否耗费过多不必要的精力与时间。她打开知乎,提问:买东西总怕花多了钱反复纠结,这是为什么?
问题下涌过来许多同类。好几个答主表示,自己和小森一样,花大钱如流水,在小钱上抠抠搜搜。他们可以买一两千块的护肤乳,却舍不得掏12块的邮费。这种消费习惯,被称作“Z世代让人不能理解的独特消费行为”。
某种程度上,小森的困惑,也是95后年轻人的群体困惑。在知乎,每天都有大量年轻人发出疑问,他们也乐于分享自己的人生体验,互为彼此作答。
脱口秀演员李雪琴也属于这个群体。在知乎近期上线的综艺《荒野会谈》里,她聊到Z世代的消费方式,说,自己就是那种,逛超市买200块钱的东西,舍不得花2毛钱买塑料袋的人。
这是一档谈话节目,知乎将其定位为荒野系青年谈话节目,邀请了李雪琴、章若楠、席瑞、李浩源、蒋先贵,以及知乎优秀答主李松蔚、刘博洋作为嘉宾。节目中,嘉宾们围坐在荒野,将困扰年轻人的人生问题摊开在桌,与网友们一起探索答案。
图 | 《荒野会谈》的场景选择在野外
李松蔚是心理学博士,在他看来,这种行为很能理解,“是在尽可能地挤压消费过程中不必要的水分,以获得掌控感与成就感。”
在生产过剩、消费主义盛行的当下,消费行为已经远超其本身的定义。很多时候,Z世代的年轻人会通过消费来社交,满足精神体验,甚至把消费作为释放自身价值信号的手段。如同知乎答主"走几步寻几步"所说,骑自行车去酒吧,该省省该花花,看似是当代年轻人的一种自洽心理,其实内在更多的是矛盾心理在撕扯和角逐。
鼓励消费的外部环境催生出高*,年轻一代自身能力的局限性,却在不自觉地阻挠*释放,塑造出一边花钱、一边省钱的复杂消费形态。在消费升级中长大的00后,消费冲动更为强烈,据数据显示,00后的网购付费率高达到85.2%,95后的付费率79.5%,而80后以76.7%的付费率居其后。
在“00后是否比90后更能买,他们的氪金模式有什么不同?”问题下,答主"小橙几"说,“周围的同龄人,整天朋友圈里烤肉火锅星巴克,迪奥古驰香奈儿,作为同龄人,真是倍感压力。”
在节目中,奇葩说辩手席瑞回应李雪琴时,谈到思想家齐格蒙特·鲍曼提出的一个概念,“消费社会的新穷人”——指达不到物质社会中“体面”的消费标准,主动或被动排除在外的消费者。
听到“新穷人”这个说法,知乎答主"泉泉"立马代入了,“这说的不就是我嘛。”
几天前,泉泉还在为即将到来的购物节烦恼。每逢购物节,她的很多同学都喜欢在群里交流彼此都买了什么好东西,可泉泉觉得,自己要买的东西,“实在有点拿不出手去分享”。
去年的某个购物节,泉泉不慎点到一个“向朋友分享购物车”的页面,隔好几天才发现,别人的购物车里都是大牌口红面膜,自己的购物车里只有打折的卫生巾和打底裤。泉泉尴尬得脚趾抠地。
在《荒野会谈》节目中,李松蔚是唯一的85后,他回想自己20岁的时候,信息相对闭塞,因此无需通过故意的消费行为来树立自信,自我价值的构建水到渠成。而当下,互联网抹掉了个体成长的时间差,直接输送给年轻人一个遥远又硕大的果实,自然会形成心理落差感。
抛开这种不合时宜的心理落差,泉泉细想,实际上,她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钱花得比别人少而过得委屈。换个角度想,自己没有选择从众消费,其实挺酷。
什么才是人生的必需品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现实工作中,很多95后、00后来访者找李松蔚咨询心理问题。有时候,他会被这些年轻朋友的生活方式震惊到。
很多人一年两年地不上班,但生活质量看起来也没有打折。且他们气定神闲,一点不慌,甚至还拿得出钱来每周找他做咨询。李松蔚坐在咨询室,觉得这钱拿着烫手。
在《荒野会谈》节目中,因为《明日创作计划》的最强厂牌冠军、00后男孩蒋先贵的一番话,李松蔚反思起了自己,“是不是自己过于悲观了呢?”
蒋先贵表示,身边很多00后朋友都是这样生活的。作为节目嘉宾当中唯一没有储蓄、负债生活的人,他发出一串灵魂叩问:“什么是生活必需品?结婚是生活的必需品吗?或者抚育子女,传宗接代是必需品吗?一定要获得某个领域上的成功或者嘉奖,是人生的必需品吗?实现所谓的自我价值是必需品吗?”
图 | 蒋先贵灵魂发问
“那什么是呢?”李雪琴问。
“快乐。”蒋先贵毫不犹豫,“你的人生是否丰富,你是否真正获得了快乐,你是否真正感觉到我的人生不枉此行。”他认为,人和世界唯一的连接就是感受,取悦自己就是活着的意义。
而李雪琴说,只有挣钱才让她快乐。因为自小家境一般,而她成绩优异,内心始终背负着回报家庭的责任感,赚钱,不止保全自己生活,她还希望能给身边的家人朋友多攒一些安全感。
像蒋先贵那样,活在此时此刻,毫无由未来返送到现在的担忧,是多数人难以达到的生存状态。话一出口,“李雪琴说只有挣钱是安全感和快乐的源泉,你赞同吗?”就成为知乎高热话题,有感而发的答主们分享起了自己的经历。
答主"胡言"说,自己的父母生活俭省,以至于她交学费都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开口。大学,她对室友说,希望毕业后的工作,可以让自己痛快一点地花钱。但她始终无法让自己享受花钱的乐趣,看到喜欢的东西,不买不甘心,买了又愧疚。
特殊的成长环境,对人的生活方式有极大影响。小森也花了很长时间去应对原生家庭带来的心理匮乏感。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为了省钱,母亲不让她买生活所需品外的任何物品。
经济独立后,小森时不时报复性消费,同款不同色的衣服鞋子,只要喜欢,统统买回家。有段时间,她沉迷于买各种中古玩具,用作某部电影道具的儿童手风琴,造型奇特的小摆件,价格昂贵,堆满了北漂赁屋,都是母亲口中“没用的”、不允许买的东西。
往往,发泄般的购物过后,她立马就陷入焦虑,有时还会边焦虑边购物。去做心理咨询,医生告诉她,这是典型的童年报复性补偿行为。
为平衡消费支出,小森在工作上很奋进,同事不愿做的项目她都会揽下来,时常,加班费和项目提成加起来比工资都高。
但小森并不快乐。
2022年初,公司裁员,而后疫情动荡,很长时间她都没有找到工作,只好被动学习让自己躺平。起初的三个月是焦虑的,而后,她愈发感叹,不得上班的日子真是快乐又自由。有了足够的时间追剧,看想看的书,认真做饭,生活品质直线上升。
最重要的收获是,她发现,存款少了并不是多么灾难的事情。因为不工作也不会饿死,生存焦虑反而降低了。她将手机屏幕设置成《瓦尔登湖》里的一句话:顺其自然地过日子是非常安宁的,不应该背上懒惰的骂名。
图 | 小森逛街时,路遇躺平的小狗
在知乎,有8990人回答了“一直不上班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
一位5年没有上班的匿名用户说,每天都是自然醒,然后去环湖公园,骑自行车一小时到风景优美没人的地方,拿出牛奶面包吃早饭,玩手机,偶尔玩玩switch,呆上一个半小时后,继续骑车,环湖完毕,4个小时,半天就这么过去了。
不上班的这几年,他感觉心里很安宁,平静,舒适,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自己仿佛变成了这个世界的看客,在一旁默默地祝福。
作家张佳玮毕业后一直没有上过班,在知乎,他作为答主写下自己的经历,告慰Z世代的年轻朋友们:工作单位未必能给人安全感——就算有,也是虚假的安全感。我们的上一辈人,吃了许多苦,所以凡事通常会求稳妥。但世上的确是有其他路可以走的。
对抗与和解
来《荒野会谈》节目组前,李松蔚看到蒋先贵的资料,基于年龄和社会身份的差异,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能和这个00年男孩聊什么。
没想到,在录制第一天,最先跟李松蔚搭上话的就是蒋先贵。两个同样来自云贵川地区的人,一起吐槽起了北京的食物和天气。李松蔚才突然想起,最初节目组导演找他时,他对《荒野会谈》的构想。当时他说,80后从广阔的广场被逼问到大楼,90后被逼问到房间,现在00后逃无可逃,不如到荒野里敞开心扉聊一聊。
有问题的地方,必会存在分歧。但分歧并不一定指向偏见。在知乎,几乎每天都有人就同一话题讨论不休,在观点的碰撞中互相启发。因年纪、经历的差异,大家各有见解,而这就是会谈的意义。
也许荒野自然真的有剥脱社会身份与刻板印象的力量,面对和父亲同年代的李松蔚,蒋先贵大胆敢言,真挚地表达了自己对原生家庭的困惑。
蒋先贵不喜欢父母的相处方式,讨厌脾气暴怒的父亲和总被惹哭、态度脆弱的母亲。高一之前,他没有主动跟父亲说过一句话。论讨厌的程度,不至于看到就烦,刚好维持在,回家后,他无法对父母开口说话。
李松蔚分析,蒋先贵表达的这种“讨厌”实际是另外一种亲近,里面包含“我要怎么做才能改变你们”,或者“让你们之间好一点”的信息。
关于父亲,蒋先贵讲了件小事。在家,父亲总是一副愤怒的样子,蒋先贵从小就害怕,但同时他也发现,父亲很喜欢在生活中充当英雄。有一回,父亲见到城乡公交车司机拒载腿脚不好的老人,立马搀着老人坐上自己的车,一路别着公交车,风驰电掣地追了两个路口,直到公交车停车。
全车哗然,只见一个穿着围裙、搀着老人的男人上车,指责司机:“你这样的行为我已经遇见过很多次了,非常不尊重人。”说完,他扶老人到空位上坐好了。全车人投来敬佩的目光。
这时老人说了一句,“小伙子,我家在上一个站。”
于是父亲又把老人搀扶下车。临走,还不忘对公交车司机放狠话:“等着啊你!”
从这个故事中,李松蔚品出某种隐喻,好像与原生家庭的对抗,就是这样一种“坐过站”的东西。它非常激烈,冲动,似乎要战胜一些什么,但战胜后,它发现,自己坐过站了。
坐过站的车接下来要去哪呢?在《荒野会谈》节目中,李松蔚并没有给出答案。
图 | 李松蔚也没法给出答案
在知乎,有188个答主在节目外探讨,「原生家庭是伤口还是借口?」
小森不否认原生家庭带给她的伤口,虽然,她不想把伤口当成借口。每次浏览原生家庭相关的讨论,她总会感到脑神经牵引泪腺,泛起强烈的酸楚。
因为不满母亲的控制欲,离家7年,小森很少主动跟母亲聊天,试图用拉开物理距离的方式,剥除原生家庭在她身上种植的负性痕迹。提到家,她先感受到的是难过和痛苦,最后,还有深埋在底层的爱。
看完《荒野会谈》中蒋先贵和李松蔚对原生家庭的探讨,让小森再度思考自己与母亲的关系。十一假期,她拎着行李箱,回家了。
和母亲相处的第一天还算愉快,第二天,母亲开始絮叨问她什么时候谈个对象,辞职期间社保千万不能断,不行就回家考公务员。
小森强忍心烦,去洗衣服。晚上,发现母亲把她叠放的衣服挂了起来,衣服肩膀处的布料被大号衣架撑得鼓了包。那是她很喜欢的一件衣服,顿时,她感觉心头那团火蹭一下蹿起来,问责起了母亲。
当时母亲正在和姨妈聊微信,见小森不高兴了,连发4条长语音,跟姨妈讲述自己“做错了事,把孩子衣服弄坏了。”
图 | 回家第一天晚上,母亲给小森做了好几个菜
母亲在紧张,虽然她没开口道歉,但那种无措和歉疚感透过声音和神情,像箭一样扎到了小森心上。
突然小森就不生气了,她想起李松蔚说的那辆开过站的车。
在小森考上大学,离家之前,母亲经常因为小森没按自己的期望做事发火。那时候,小森也是这样,带着无意辜负的歉疚,躲闪母亲的目光。现在,权力关系仿佛转移了,她发现她的情绪给母亲造成了压力。
一种复杂的感觉涌上来,小森说不清是什么,很不舒服。她走到母亲跟前,拍拍母亲的肩膀,说,“咳,多大点儿事,至于发四条语音说,熨两下就好了。熨不好也没事,不就一件衣服。”
很明显地,母亲的面部肌肉突然松懈下来,挤出一个尴尬却轻松的笑。
往年节假回家,小森总会以不愉快的争论结束与母亲的短暂相处。这次,那辆坐过站的车仿佛终于往回开了一段。
*小森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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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刘 妍
编辑 | 雷 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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