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青年报
1935年江西省农业园编印的治蝗手册
清末农书 《捕煌要诀》
1944年9月27日《解放日报》:太行各县剿蝗大捷,消灭飞蝗五百万斤
1944年2月,印度曾出动战机灭蝗
眼下,举国上下仍在为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控努力着,但我们仍然没有忘记向朋友伸出援手。近日,中国政府向巴基斯坦提供了应对蝗灾的首批援助应急物资,还计划向东非派出应急蝗灾防控工作组,提供力所能及的技术和物资支持。
东非蝗灾暴发,一度让全球绷紧神经,而那时大致正值疫情肆虐,竟有乐观的中国网友表现出特有的东方幽默:“蝗虫来了也不怕,我们早就准备好了油锅,起锅烧油,再来点儿椒盐,简直不要太好吃!”还有的网友说:“沙漠蝗虫是没有毒的,尽可放心食用,就算携带病菌,只要油锅够热,炸久一些就没事了。”
听到蝗灾,第一反应不是恐惧,竟是馋了,咱如此乐观与豪气,不全是因为心态好,也是因为最近半个世纪以来,国内绝大多数地区都没再暴发过蝗灾,绝大多数国民完全不知道蝗灾有多么可怕。
不论蝗虫还是病毒,带来的均是灾害,我们只有先知之然后才可能战而胜之。今天,我们就带读者朋友了解一下近百年的战蝗史——也许您还不知道,咱的晋冀鲁豫边区当年是全国的先进典型呢——历史经验也会告诉我们,应对大规模灾害时,有一个科学、负责、拥有强大组织能力和动员能力的政府,是多么重要。
蝗虫成灾时
可令食者中毒致死
大约一百年前,北京发生过几起小规模的蝗灾。
1920年8月26日,北京《益世报》报道:“京郊各县因久旱不雨,已发现蝗虫,京城亦发现甚多,下午八时之间,半空约飞过千万只,几如群雁之遮天。”一群蝗虫从北京过境,数量大约千万,黑压压一片,几乎把天空都遮住了。
1922年10月30日,《益世报》再次报道:“通县城北沙窝村一带,秋禾早登,且已种麦,因天气甚佳,麦苗极茂盛,不料近日忽发现一大批蝗虫,啮食不少,闻已有富室某女士给价收买,每斤四枚,乡民踊跃,连日扑灭数百斤。”通县闹蝗灾,阔太购买蝗虫,村民每卖一斤,可得四个大子儿(一个大子儿是一枚面值十文的铜元)的报酬,所以大家踊跃捕*蝗虫,几天捕*几百斤。
阔太为什么要从村民手里收购蝗虫呢?是为了支起油锅吗?是为了大快朵颐吗?绝对不是,人家是在用自己的钱做慈善,诱导村民尽可能多*蝗虫,希望控制住蝗灾的规模,减轻些蝗灾的危害。
1927年8月1日,北京《晨报》报道:“京西杨家坨及沙沟一带,于前日上午六时余,忽有大宗蝗虫自北方漫天飞来,纷纷落于田间,瞬时将高粱、玉米、谷子等全行吃尽,农田中竟成光杆。该处一带农民观此情形,无不仰天而叹。”蝗虫吃光庄稼,农民为啥不还击?为啥不支起油锅美餐一顿呢?难道他们太穷,没有油锅?或者虽然有锅,却没有油?真正的答案是,他们不敢吃,也吃不下。
蝗虫没有成灾时,确实是高蛋白食品,可烧烤,可油炸。但当几万只、百万只、千万只成年蝗虫集合起来,它们分泌的激素就会突然改变,不仅会散发出一种让人闻了就想呕吐的浓烈气味,而且还能让捕食它们的人类、飞鸟和鸡鸭纷纷中毒,轻者呕吐,重者昏迷,严重者致死。
没有枪没有炮
昆虫局主要负责对付蝗虫
1927年深秋,山东也闹起蝗灾,省政府专门成立“治蝗委员会”,请富有经验的老农和熟知蝗虫习性的昆虫学家一起指导如何灭蝗,后来总结出《治蝗十条摘要》,第一条摘要就是“不可吃蝗,易致病患”,第二条则是“不求治蝗,但求治蝻”。
所谓“蝻”,是蝗虫的幼虫和虫卵。虫卵孵在土里,幼虫不会起飞,都可以通过翻耕、暴晒、驱赶、填埋、火烧等方式捕*,以绝后患。但只要幼虫成年,长成了蝗,又成千上万只聚集起来,那就很难捕*了。凭借民国前期的技术手段,国民只能望飞蝗而兴叹,别说支油锅没用,就是出动千军万马,动用机关枪和迫击炮,也只能将大片蝗虫从一个地方驱赶到另一个地方,而没有办法将它们就地消灭。
1944年2月,二战尚未结束,印度西北部闹蝗灾,盟军出动六十多架战机灭蝗,基本不见成效,后来改成喷洒农药,才将蝗灾暂时遏制。民国时期的中国既缺战机,也缺农药,北洋政府和后来的国民党政府只能土法上马,尽力灭蝗。
北洋政府在内务部下面设立了“全国防灾委员会”,又在农商部下面设立了“农事试验场”,还要求下辖各省成立“昆虫局”(某些省份称为“植物病虫害防治所”)。防灾委员会负责抗洪、抗旱、抗地震、抗蝗虫;农事试验场负责改良种子、改良耕作方式、摸索治蝗办法;昆虫局的主要功能就是对付蝗虫。
国民党政府做得更具体,在山东、山西、河南、河北、陕西、甘肃等经常暴发蝗灾的省份,安排了“治蝗委员”“治蝗专员”“治蝗督办”,又在各县设立“治蝗分会”,还在一些交通较为便利的村庄搞起了“捕蝗合作社”,让昆虫学家和农技师长期驻守,指导农民防治蝗灾。
鸡鸭大军
只能吃掉幼虫
现在网上流传的那些治蝗秘方,除了支油锅这一条太不靠谱,别的手段民国时期都用过,包括出动鸭子抗击蝗虫,在北洋时期和国民党统治时期也曾积极推广。
比如说,1920年秋天,天津东部各乡闹蝗灾,蝗虫吃掉一半庄稼,随后飞往别处,当地乡民赶紧养鸭,中小地主则养至几千只,为的就是让鸭子捕食蝗蝻,以免第二代蝗虫大量繁殖,引发下一轮蝗灾。
再比如说,1932年初春,苏北大旱,官方预计会闹蝗灾,派治蝗专员分赴各县,给农民发放鸭苗。万一蝗灾来临,亿万母蝗在田地产卵,老百姓可以将蝗卵翻出地面,让鸭子捕食。集体出击的成年蝗虫是有毒的,鸭子绝对不会吃,但是蝗虫的幼虫却能成为家禽的美食,不仅鸭子爱吃,鸡也爱吃。
如今短视频平台上被疯狂点击的那些用鸡鸭大军出击蝗虫的镜头,实际上只有可能出现在成年蝗虫过境以后、幼年蝗虫长成以前。也就是说,第一轮蝗灾已经暴发过了,该损失的都已经损失了,人们痛定思痛、亡羊补牢,放出鸡鸭捕食蝗蝻。蝗蝻不会飞,跑不远,相对容易对付。如果是遮天蔽日的飞蝗,鸡鸭是不敢吃的,也根本来不及吃。
不过,没有羽化的蝗蝻一样可以迁徙,它们虽不会飞,却能爬行,甚至还能过河。笔者祖父在世时,经常讲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中原蝗灾:成年蝗虫把庄稼吃成光杆,瞬间腾空而起,去祸害下一个地方,虫卵则留在原地,慢慢孵化。你到田里去瞧,白花花的盐碱地一望无际,鼓起一个又一个小坟包,坟包里就是数以亿计的蝗蝻。坟包越鼓越大,越鼓越高,“啪”的一声炸开,无数小蝗虫爬出来,一边啃食着庄稼的根茎,一边寻找更多的美味。如果附近有沟,它们会爬过沟渠。如果附近有河,它们会像行军蚁一样滚成圆球,然后毫不迟疑地涉河而过。无边无际的幼蝗滚进河沟,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尘土飞扬,浪花飞溅,暗绿浓稠的排泄物堵塞河道,那阵势比大军压境还要吓人。没有经验的年轻人站在蝗阵之中,听着无边无际的咀嚼声,闻着无边无际的恶臭味,会呕吐,会昏倒,会在瞬间失去求生的*。
迂腐官员不知蝗虫从何而生
竟让农民下海捞虾
民国报纸上也报道过幼蝗过河的新闻:“磁县南区水鱼网村,村东南发现大批蝗蝻,方圆约有十里,自东南向西北移动,所过之处,田禾一空。行至澄河时,虽水流甚急,而蝗蝻均能在水面上安然渡过,毫无畏惧之状。蝗蝻均系黑背灰腹,长约半寸,并无飞翅,唯在前领导者则是老蝗,以翅飞行。凡老蝗飞到之处,小蝗亦必随之而至。老蝗飞时,哗哗有声,真有遮满天空之势,但其落止也只在树上。其飞过之处,树木之叶无一留存,刻下西北区之居民正在派人堵击,而迷信者更为八蜡庙奉神演戏,祝免天灾,殊可笑也。”(1927年9月10日《益世报》)
这篇报道里的农民分为两派,一派试图堵截蝗虫;一派只能求助于神力,在八蜡庙前搭台唱戏。什么是八蜡庙呢?就是祭祀农神和相关鬼怪的庙宇,后来因为蝗灾惨烈,大约在明清时演变成专门供奉蝗虫的虫王庙。
古人缺乏昆虫学知识,不知道蝗虫从何而生,更不知蝗灾因何暴发。直到民国初年,还有迂腐不化的官员认定蝗虫是鱼虾孵化出来的。1918年河北闹蝗灾,治蝗督办印发《捕蝗须知》,竟然让农民下海捕虾,因为“蝗为虾子所变而成”。官吏如此愚蠢,百姓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呢?1943年河南商丘蝗灾,当地老太太面向西北,集体祭拜,从篮子里拿出供品、鞭炮、黄表纸,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蚂蚱爷,蚂蚱奶奶,俺来给您磕头赶香烟,您老都拐回去吧,给俺留碗饭吧!”看见有人捕打蝗虫,就有老太太上前阻拦,还向蝗虫求情:“俺说恁是神虫,恁给俺留个人情。谁说恁是蝻子,恁给他吃成光杆子!”
中原大蝗灾
晋冀鲁豫边区政府成功治蝗
民国时期蝗灾不断,规模最大的蝗灾却发生在1943年到1944年之间的河南。根据国民党政府的不完全统计,在那两年当中,河南共有九十一个县遭受蝗灾,至少一千三百万亩耕地颗粒无收,将近四分之一人口被饿死。这场蝗灾之所以如此剧烈,原因有四:第一,1938年黄河决口,大批良田被淹,然后盐碱化,只能撂荒,而蝗虫最喜欢在荒草凄凄的环境下产卵;第二,中原战争不断,政权割据,没有强有力的政府帮助农民统一灭蝗;第三,老百姓在战乱和饥荒中流离失所,朝不保夕,既没有灭蝗的能力,也没有灭蝗的动力;第四,如前所述,官府愚昧,民众迷信,找不到可靠的治蝗方法。
上世纪四十年代中原大蝗灾期间,晋冀鲁豫边区政府应该是治蝗最积极也最有效的政权,从1944年到1946年,边区政权用两年多时间成功控制住了河南北部与河北南部的蝗灾。当时是怎么做到的呢?
首先是发挥了强大的动员能力。边区有剿蝗总指挥部,各行政公署有剿蝗分部,各县、各区、各乡、各村都成立了剿蝗队。县与县之间,区与区之间,乡与乡之间,村与村之间,也有联合剿蝗组织,彻底杜绝以邻为壑。村民本来一盘散沙,在边区政府领导下,都成了半军事化的组织,一个大村组成一个中队,一个小村组成一个小队,相邻的村合成一个大队,每个剿蝗队都有明确分工。太行军分区还派出八路军一二九师与村民并肩作战,义务灭蝗。到了捕*蝗蝻的季节,在县城上班的行政干部纷纷下乡,中小学的师生也暂时停课,拿着小铲子和小扫把,下地翻找蝗蝻。
其次是摸索出了比较科学的灭蝗方法,包括烟熏、火烧、挖沟、填埋、灯光引诱,甚至还动用了从日军手中缴获的生化武器。为了避免被蝗虫的分泌物熏晕,为了避免感染疾病,青壮劳力都用湿毛巾堵住口鼻,老弱妇女负责用大锅烧水,为毛巾消毒。每个剿蝗大队还配备一名军医,有人呕吐或晕倒,马上送到帐篷里救治。
再次,边区政府开展宣传,破除迷信,拆除虫王庙,对积极灭蝗的妇女予以重奖,对捕捉不力和漏报灾情的干部予以重罚。从成人到小孩,都可以凭借捕*的蝗虫和蝗蝻换取奖励,比如一斤蝗虫可以换一斤小米,一斤蝗蝻可以换两斤小麦。
现在我们回看这段历史,应该可以总结出一条也许并不新鲜的结论:在应对大规模灾害的时候,有一个科学、负责、拥有强大组织能力和动员能力的政权,实在是非常重要。(文并供图/李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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