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大早，我扶着姨婆，和几个电视台调解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走进城北小区。住在这里的是我的表舅，姨婆的儿子。
到了表舅家，表舅一拉开里层门看到是我们，立即耷着脸，不高兴地说：“你们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让你们别再来找我吗？”
节目组的调解员探出头，亮出工作证，说应姨婆的请求，来调解他们之间的矛盾。
表舅看到摄影机，立即脸色大变，朝我吼道：“是不是你撺掇我妈找人曝光我的？你们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当初她扔下我就跑了，现在想养老又想起我，我呸！想得倒美！我告诉你们，我是绝对不可能养她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他啪地一声将门甩上了。
我们碰了一鼻子灰，连他的家门都进不去。
姨婆的嘴唇抖动，混浊的眼中滴下泪来。
我扶着姨婆，随节目组去了城西小表舅家，却遭到了同样的对待。
小表舅对我怒目圆睁：“你少管闲事！老太婆有亲儿子，凭什么找我养老？”
我气愤地说：“她把你从三岁拉扯到大，对你有抚养之恩，你给她养老是必须的。”
小表舅更生气：“我爸还没走之前，她在我们家这么多年，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这些难道不要钱？她出力，我们家出钱养她，已经抵消了！现在你还想逼我给她养老，门都没有！”
我们去了表姑家，表姑一蹦三尺高：“李茹，你有没有脑子？你带着我妈这样到处招摇，还弄个劳什子节目组来曝光，是故意想给我们丢丑吧？我们还要不要做人？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父母养老关我什么事？难道不该是当儿子的义务？”
姨婆听到这话，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天气太热累的，就这么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我吓得赶紧打急救电话，节目组的人也赶紧将她抬到阴凉处。
表姑一看我们都忙乱了，赶紧关上门，连看都不看一眼她亲妈。
2
姨婆是我奶奶的亲妹妹，今年八十岁。
姨婆命运多舛，她嫁给第一个男人时，生下我大表舅。后来男人出车祸去世，婆家想用她男人的赔偿金给另一个儿子操持婚事，就将她撵走，还将姨婆的儿子藏起来，不让他们见面。
两年后，姨婆再嫁。第二个男人也是二婚，已经有一个儿子，就是我的小表舅。后来，姨婆跟这个男人又生了一个女儿，是我的表姑。
姨婆的第二个男人住得离头一个男人家不远，姨婆每天将家里打理得整整有条，又抽时间回以前的婆家照顾大儿子。
婆家乐得有人照顾孙子，又不用带走孙子。
随着时间流逝，大表舅被自己爷爷奶奶洗脑，觉得自己妈在乎一个没有血缘的继子，却不在乎他，不然怎么会宁愿住在继子家里，也不愿意回爷爷奶奶家照顾他？
小表舅也怨恨姨婆，觉得后娘果然没有良心，人是住在自己家里，开销都花自己家的，一颗心却拴在亲儿子的身上。
姨婆里外不是人，只能加倍地对两个儿子好，绝对不敢厚此薄彼。表姑的怨气更大，觉得自己妈重男轻女，精力都放在儿子身上，对她没有那么用心。
姨婆命苦，第二个男人几年后也因病去世，她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艰难。
姨婆好不容易将三个孩子拉扯大，帮他们成了家，帮他们带孩子，忙得连轴转。等孙子外孙都读小学后，她满以为能松口气了，没想到三个孩子将她撵了出来，都不愿意养她。
我的奶奶早逝，妈妈生我那年，身体很不好，姨婆将我抱到她家，养了我三年。对于我来说，姨婆就是我的亲奶奶。
看到姨婆的生活没有着落，我常常去她家帮她干活，送些米面肉蛋，再偷偷给她塞一些钱。
姨婆离开几个子女的家后，独自生活了三年。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我也帮衬着照顾了五年。在这八年里，她的三个子女虽然同在一座城市，但一次都没来看过她，一次都没有！
看到姨婆孤苦伶仃地熬着日子，我既愤怒又无奈，除了一遍遍去表舅表姑家劝说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这次我找上调解节目组，实在是被逼无奈。姨婆的身体不好，迫切需要人照顾。
可我没想到，他们压根就不让节目组进门，更不肯接受调解。
3
我因为姨婆的事，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都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说服几个表舅表姑供养老人，没想到事情很快就出现转机。
中秋节那天，我去姨婆家接她来我家吃饭。我刚进门，就发现姨婆破旧的平房里热热闹闹，人声喧哗。
三个表姑表舅竟然都在，而且是全部家眷都在。小孩儿们围着姨婆，争先恐后地喊奶奶，把姨婆高兴得泪水涟涟。
我惊讶地想，今天刮的是什么风？难道他们都被雷劈傻了？
大表舅看到我，几步跑过来握住我的手说：“李茹，这几年我们都忙，多亏你照顾我妈。老妈老了，一个人过日子不方便，我就想着接她去我家养老。”
他的话音刚落，小表舅就吼了一声：“老妈得跟我！我不是老妈亲生的孩子，可她待我比亲妈还亲，这份恩情比天还大。我要报恩，大哥你别跟我争。”
表姑尖锐地说：“凭啥呀？以前你们都不要老妈，两个嫂子还总是对老妈甩脸子，老妈常常给我打电话，委屈得直哭。要我说，闺女才贴心，老妈应该跟我一起住。”
表姑这话说出来，两个表舅和舅妈的面子都挂不住了，纷纷讨伐她黑心厚脸皮，嫁出去的女儿还回来凑近乎，早该干嘛干嘛去！
我目瞪口呆，不明白他们怎么一夜之间突然转性了？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们对姨婆反常的热情和孝顺，让我觉得心惊肉跳。
表舅三兄妹争着跟姨婆道歉，抢着要接姨婆去自己家里住。他们吵吵嚷嚷了半天，也争不出一个结果，最后大表舅干脆一挥手，让大舅妈立即回家搬行李，他们要在姨婆的老房子里住下来。
小表舅和表姑一看，不甘示弱，立即也转身回家搬行李。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这一幕是我乐见的。有他们照顾姨婆，我也不用担心姨婆了。
4
我满以为姨婆苦尽甘来，没想到好景不长。
表舅三兄妹在姨婆家住了半年，突然闹着搬走。我得知消息时赶过去，正看到他们耷拉着脸，一边往外面搬行李一边骂晦气。
我急了，问他们怎么回事？
大表舅冷哼一声：“怎么的？你又要多管闲事？我警告你，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插手，哪儿凉快你滚哪儿呆着去！”
原来，半年前有人传言，市政规划要征用我们这一片的地，姨婆家的老房子恰好就在征用拆迁的范围。
表舅三兄妹一听说这个消息，眼睛都绿了，一窝蜂地回来装孝顺。如今确切消息发布下来，拆迁范围恰好在姨婆家附近，不包括姨婆的房子。他们的计划落空，恼羞成怒，对姨婆更加不客气，连连呵斥。
大舅妈甚至不顾姨婆的挣扎反抗，强硬地将前几天给姨婆买的一身新衣服，从她身上扒下来带走。
我气愤难耐，怒斥他们太过份了！
小表舅阴沉着脸怒吼：“你最爱装好人了，那就好人做到底，给老太婆养老送终吧！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以后她是死是活都跟我无关！”
这伙人就像强盗一样，把这段日子往姨婆家里添的东西全都搬走，连一个铁锅都不放过。
姨婆瘫在地上放声大哭，神情萎靡，明显大受打击。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得到再失去，如果姨婆从来没有享受过儿女的孝顺，也许她不会这么伤心。她的儿女们装了一阵子孝子贤孙，让她享受到子孙环绕的天伦之乐，如今再硬生生剥离。对于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无异于剥皮抽筋。
我心如刀绞。这个善良的老人，一辈子都在为儿女服务，为他们操碎了心，到头来却晚景凄凉。
征得老公的同意后，我将姨婆接到我家。人老了，活一天少一天，我做不到放任她不管。
5
姨婆经过这次打击，身体更加衰败。除夕夜那天，她看着春晚节目，看到电视里都是一家团聚、和乐融融的广告，伤心得泪流满面。
我转身洗水果的功夫，姨婆就激动得血压飙高晕倒了。
我和老公将她紧急送医，医生诊断她脑出血，立即安排动手术。可无论我怎么打电话哀求，表舅三兄妹都坚决不肯来医院签字。
他们甚至嫌我烦，拉黑了我。医院负责人为了紧急手术而签了字。
因为送医及时，医生抢救得当，姨婆第二天晚上就清醒了。我对表舅几兄妹也死心了，不敢指望他们，只能放下孩子，亲自在医院里照顾姨婆。
姨婆恢复得很好，并没有留下后遗症。
姨婆出院后，非要说收养我，等她去世后，她的房子就留给我作为补偿。
我跟她说，我照顾她并不是为了她的房子。
她红着眼圈说：“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就只有这么一套房子了，是姨婆的心意，你不要嫌它老旧不值钱。”
姨婆独自跑去公证处，闹着要办理收养手续，要将她的房子留给我。
公证员告诉她，我已经成年，不符合被收养人的条件。而她也有自己的子女，不符合收养人的条件，两者无法形成法律意义上的收养关系。
姨婆急哭了，在公证处大闹。最后公证员给她支招，不被子女善待的老人，可以通过意定监护协议公证的方式，把信任的人确定为她的监护人，签订协议。
在她糊涂或者紧急时，监护人可以保障她在世期间的生活质量、医疗救治、人格尊严、财产安全、权益维护。
我担心姨婆万一再次发病，表舅几兄妹又见死不救，或者干脆放弃治疗，我便答应跟姨婆签了这个监护协议，并做了公证。
6
表舅三兄妹得知姨婆想将老房子留给我，气势汹汹地上门质问我，指责我讨好姨婆就是为了得到她的房子。
我气得浑身发抖，真是心中有狗屎的人，看谁都是狗屎！
姨婆说：“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谁愿意签协议给我养老送终，我就把房子留给谁！”
表舅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想接姨婆这个负担。
小舅妈冷笑：“不过就是一套破烂的老房子而已，谁要谁拿去！我就不信等你死后，我们做儿子媳妇的还争不过你一个隔房孙女！”
表舅们扬长而去，姨婆又哭了一场，然后执意去办理遗嘱公证，把她的房子留给我。
两年半后，姨婆因病去世。姨婆的房子虽然又老又旧不值几个钱，但因为周边被开发为商业区，地皮的价值暴涨。
姨婆的丧事还没办，表舅几个人就上门吵吵嚷嚷，甚至为了分地而大打出手。
当得知按照遗嘱，姨婆的房子和地归我一个人，他们都没份时，他们都慌了，逼我交出房契。
大表舅在我家里摔打乱砸，扬言说我要是敢肖想他妈的房子，他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小表舅和舅妈赖在我家不肯走，堵着门不让我去上班，还骂我不要脸，一个亲戚竟然霸占他妈的房子。
表姑更是跑去我儿子读书的学校，哄骗我儿子去她婆家藏起来，放话说我不交出房契，就让我永远都见不到儿子！
我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忍无可忍后报警，以破坏财产、私闯民宅、绑架勒索等罪名，将他们三兄妹一起告上法庭，并要求赔偿。
法律是公正的，表舅几个人该赔钱的赔钱，该蹲牢狱的蹲牢狱。
他们见识过我的狠绝后，再也不敢强硬地来闹事，反而哭穷卖惨，求我把房子还给他们。
我和老公觉得，房子对于这些贪婪的人来说就是香甜的蜂蜜。房子在我们手里，我们永远不得安宁。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将房子和地一并卖了，得到的钱捐给当地养老院。
舅妈们又哭又闹，骂我丧尽天良，把钱扔给外人也不给自家人花。
我不在乎他们的诋毁，他们枉为人子，不配得到这些财产。把房子和地给他们，让坏人得逞，只会凉了好人的心。
这世上有多少丧尽天良的人，遗弃老人，却眼巴巴地等着老人去世后分家产。
幸好有了法律武器，不被善待的老人终于可以保障自己的权益。惟愿这世上的人渣少一些，每个老人都能安度晚年。
—— 完 ——
作者：鱼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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