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沙弟丨我的铁匠生涯

蔡沙弟丨我的铁匠生涯

首页模拟经营英雄的铁匠更新时间:2024-10-29

吃多了爱放屁,人老了爱回忆。

我年逾古稀,早上四、五点往往就睡不着了。也不想立刻就起床,闭着眼睛瞎想,于是过往走过的路,经过的事,遇过的人,享过的福,受过的罪……,就全特么在眼前浮现出来了。

和老伴几年前就分屋睡了。

老了毛病多。独自一个房间,自在,想干吗就干吗,不用担心吵着谁。

深夜,思想有如脱离樊笼的百灵鸟,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

失眠时,人反而头脑特清醒。

想着想着,高兴了,就不禁哈哈地笑出声来;想着想着,凄凉了,眼角有时也不由地挤出几滴泪水。

唉!真正是的,人生熬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终于可以酸溜溜地、痛痛快快地来句:他妈的!人生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说什么"人生不容易"?其实特容易!眨巴眨巴眼就过来了。

不管这一生是苦啊乐啊?富啊穷啊?你只要是觉着这一生过得特快,那你过得就是好日子。觉得日子过得太慢,度日如年的人,比如在监狱里劳改的,没一个是觉得人生太快的。

就此而言,我的一生应该都属于是好日子。甭管他是怎么过来的。

多年来我就有爱写爱记的毛病,睡不着,于是干脆爬起来码字。

在我生命的历程里,曾经当过好几年铁匠。日子过得挺刺激,值得写写。

在大工厂里,铁匠有个稍好听些的名字称:锻工。其实是一回事儿,就是打铁的铁匠。

即使是在今天,工厂里机械化程度高了,锻工也是一份令人吃苦咋舌望而生畏辛苦劳累的职业,在当年就更加是如此了。

我当年所在的武汉重型机床厂的锻造车间,那可不是你偶尔在农村集镇上看到的铁匠铺:身披一条油腻腻的皮围裙,叮噹叮噹叮叮噹,此铁匠非彼铁匠。

武汉重型机床厂那般大型的重工业企业,在文革前,在全国也是数得着的。在它的锻造车间,那以吨计重量的汽锤在蒸汽的驱动下腾空砸下时,说地动山摇是一点儿也不夸张啊!

凡是当年住在武昌中北路一带武汉重型机床厂方圆三、五公里以内的居民都知道,夜深人静时,汽锤砸击的震动几乎能让人从床上掉下来。

咚!咚!咚!咚!

地动山摇!那是我们铁匠的脉搏在跳动!

我的生产岗位在锻造車间的一吨锤小組。

当时武汉重型机床厂锻造车间是以锤的重量来划分生产小组的,分別有15O公斤空气锤小组、四百公斤空气锤小组,1吨锤蒸气锤小組、二吨锤蒸气锤小组和三吨锤蒸气锤小组。

15O公斤与四百公斤生产小组,因气锤重量轻,锻件相对较小,操作较轻省。两吨锤与三吨锤小组,锻件大,一般都有百公斤以上,但锻打时,有机械手帮忙,人也相对省点力。

唯有这个一吨锤小组,锻件一般都在四十公斤左右,大的也有七、八十公斤的。沒有什么机械手来帮你,纯手工操作!

这个生产小组是全车间公认的、劳动强度最大、最累而且最具危险性的生产小组。

我是怎么来到锻造车间成为一名铁匠的?

极简单。

1968年元月,我从部队复员,在家等了几个月,区复员转业安置办公室寄来一纸介绍信,我就自己拿着档案袋来到武汉重型机床厂(简称武重厂)报到了。

当时正是文化大革命"万马战犹酣"的时期。

那时武重厂是造反派"钢工总"掌权。

现年55岁以上的正宗武汉人,沒有不知道文革当年武汉造反派第一大组织"钢工总“的。

武汉的造反派在诞生之初曾经遭到过武汉军区的打击镇压,如今他们翻过身来,复仇心切,见着穿军装的就不待见。还会有我们这些复转军人什么好果子吃?

进厂废话少说,报到即时分配工种,搬运工、油漆工、翻砂工、锻工,就这个!任选其一。什么车钳铇铣,听上去象样点儿的工种,想也甭想。爱干不干?不干滚蛋,再夾着档案回区安置办,由他们重新分配。

那时天天眼巴巴地昐着能早点儿分配个工作。因为父母都是"走资派",对分配前景也不做多大指望,能有个稳定工作,一个月能挣个三十几块钱,足矣。

因此当初收到区安置办寄來的进武重厂的通知书时,我们全家尤其是我的爸爸妈妈,说是"欣喜若狂"恐怕有点儿夸张。但说他们是喜出望外,我感觉那也的确是恰如其分。

爸爸挨批斗回家,看过我的报到通知书后连喊几声“好!"字,然后又加上一句"我们家终于有了个产业工人了!"

"走资派"是属于"地富反坏右"那一边的,家里能有个"产业工人",终于可以改换门庭了。在"唯成份论"的日子里,非过来人是不知那其中的苦楚的。

那时节家里有个把人在街道小厂子里当个工人都傲骄的不行,更别提象在武重厂这种大型厂矿里当上"产业工人"了!

几十年了,那一幕,那情景,恍如昨日。

我的老爸!他当时是真为我这个儿子骄傲啊!我此刻写着写着泪水不禁一下子就湧了上来。

当工人,而且是武重厂这般大工厂里的产业工人,当年最响亮时髦的口号就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一切啊!我的个乖乖!

但报到时听完接待人员宣佈那些工种后的失落感,反差有点大!这打击也非同小可!

我们这批自带档案来的退伍兵里,有几十人穿着那种草灰色军装,他们格外的气愤激动。我一问,原来他们都是从支援越南柬埔寨老挝的高炮部队复员回来的。里面有几个哥们儿眼含热泪对工厂的接待人员痛说革命经历:"我们可都是在美国鬼子的飞机大炮下幸存下来的,我们现在回到了祖国,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们!"

工厂里的造反派哪认这个?也不搭理他们,只管象看耍猴似地瞅着他们。

与我同来的二、三百个老兵里有吞不下这口气的,当时就跺脚转身,走人了近一半。

在这批转业退伍军人中,我是军龄最短的,人也最年轻。统共当了两年零几个月的兵。再说了,人家都是正规服满了兵役或超期服役几年后退伍回来的,也唯有我是"黑帮子弟,处理复员"。

当时父母正成天挨批斗,工资只发一点儿。养着我们四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儿子。

我已经复员回来闲了几个月了,急于上班挣点钱贴补一下家里。

我当时是真为难啊!我活了十八、九年,虽然从未与工厂打过交道,但以我当年那点儿工业知识与社会经验,我也明白这都特么都是些什么狗屁工种啊?!虽然当时能当上工人就已经是十分令人艳羡的职业选择了,但这几个工种也的确是太让人脸上挂不住了啊!

首先这些工种的名称听着就让人倒胃口!

虽然当时我还未搞对象,但总是要搞的啊!搬运的、打铁的、刷油漆的,什么玩意啊?!还想不想胳膊上挎个女朋友了?

但我虽年轻气盛,我却沒有別人那拍屁股扭头就走的本钱。娘老子天天在洪山礼堂戏台上挂牌子挨斗呢,你特么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挑肥拣瘦的?!

再说了,当时我们家就发配在中北路上的筒子楼里住,武重厂离家很近。如在这里上班,骑车也就七、八分钟的路程。我犹豫、踌躇、彷徨、为难一阵儿,牙一咬,脚一跺,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就在这儿干吧!

当年父母亲天天挨斗,革命了几十年回头一看好象没干过一件好事。心里不禁是万念俱灰。总是说,这下辈子再也不当什么干部了,当个工人,学点儿技术,灾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多好!省得成天挨斗了。

这些话我听得多了:"身有一技之长,敢走五洲六洋"。

我早上夾着档案袋出门时,父母亲还再三叮嘱我:"别忘了,干个什么电工、或者钳工都行"。

这两位老干部,自打收到区安置办给我寄来的"去武重厂报到"的通知书后,他们在戏台上戴着高帽子批斗完了下得台来,虽然老腰痛得跟要断了似的,但仍不忘为儿子找同在戏台上挨斗的工业厅长悄悄打听一下,"当工人那个行当能学着技术?"

工业厅长瞅瞅四下无人,告诉他们两句密电码:“万能的钳工,饿不死的电工"。

爸爸妈妈心中暗喜,仿佛西天取得真经,连日来都是给我唠叨着这两句。能说什么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四样工种,四选一。我走过去问厂里那接待管事儿的,这四样工种里,哪样最有技术含量?

他挺诧异地瞅瞅我,半天没生意了,突然见有个复员军人凑上前发问,他一下来了情绪。说:"那当然是锻工啊!锻工有八级工呢!"

他給我讲起了故事。

"锻工老师傅在铁砧上放一块手錶,手錶上盖张纸,汽锤落下来再收回去,那张纸可以吸飞了,但手錶毫发无损。你说这叫不叫技术?"

以我的工业常识,只听懂了个六、七分。但感觉着这若不叫技术,天下哪还有技术吗?

娘老子不是眼巴巴地盼望着我"学样技术吗"!

行!我靠!就特么是他了!

当场就签下了卖身契!

于是我就在生命的十八、九岁那一年,成为了一名打铁的铁匠!

当年造反派小报上曾刊登过,*青少年时代最钦佩的一个英雄,就是家乡一个起来造反的铁匠。我当时就曾以此安慰过爸爸妈妈,也安慰过自己,*曾经钦佩的英雄,这职业能差到哪儿去?!

第一天走进车间大门,那位一只真眼睛一只假眼睛的老车间主任和我一照面,就拍着我的肩膀说:小蔡好块头,就去一吨锤小组干吧!于是我特么就来到了这个全车间活最累、最危险且劳动条件也最艰苦的生产小组!

这就是命!

这个小组全靠我们锻工的两只手和青春气血来与纯钢顽铁硬碰硬!

拼、搏、*!

在这巨大的一吨重的汽锤下干活是个什么概念啊?!我的个亲!

纯钢的锤头自重一吨,从上面砸下来到铁砧的行程有三米左右,那每一下锤击的力量起码有个几十吨。巨大的锤头在我们面前寸许的距离,疾速地上上下下锤击着我们面前的通红灼热的巨大的顽铁钢锭,每一下钢铁之间的撞击,在惊心动魄的轰鸣声中,我们工人脚下的地皮便随之一阵颤动。那种力量与钢铁的较量,带来的心灵与肉体上的震撼,平心而论,也只有在战场上方能体会到了。

当时与我同时来到一吨锤生产小组的有四个复原军人,可第一天敢于抵近炉子,抵近大气锤近距离试试的就特么我一个!

气锤与钢铁的强力撞击!火花四溅,蒸气翻腾,大地在脚下颤抖,巨雷在耳畔轰鸣,通红的钢渣如子弹般从你的脸庞划过,流星似的氧化铁皮,沾上衣服就是一个洞眼,掉进脖领里就是一串水泡!沸腾通红的锻铁件象地狱的刀山矗立在你的面前!你要干掉它!征服它!

我沒有上过真正的战場,但这里仿佛就是我梦里出现过的战场!

我就是这么着走进了我生命里的这一页。成为了一名产业工人!一个铁匠。

作者简介:

1949年生于石家庄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1965年于北京市东城区23中学参军,1968年复员回湖北武汉,同年在武汉重型机床厂当锻工,1973年武汉大学工农兵学员,1976年大学毕业后进入省电力局工作,1979年调入湖北省人民检察院,2000年提前退休当律师,2017年退出律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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