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广州影院经理的115天（影院经理）

“这一百多天就像坐过山车似的，总算快到达终点了。”5月17日，何仁（应受访者要求化名）在广州某影院大堂对波姐感慨。他是这座中型影院的经理。

从1月24日内地影院停工到如今复工在即，何仁在这115天里经历了他做影院经理的近十年里从未经历过的一切：贺岁片集体撤档，影院全部停工，院线大片免费网播，国家给影院发补贴还免了全年的增值税……

5月初，国务院发布相关指导意见，影剧院等密闭式娱乐休闲场所采取预约、限流等方式开放。从那天起，何仁便做好了他能做好的一切准备，“现在就等电影局的正式通知和复工指引了”。

从隆冬到初夏，对于何仁和他的影院经理同行们来说，这个史上最难熬也最难忘的“悠长假期”终于要结束了。

3月下旬，首次传闻影院将复工，一家广州影院正在进行消毒

壹

何仁第一次觉得心里没底是在1月23日那天中午，动画片《姜子牙》和《熊出没·狂野大陆》接连宣布退出春节档。“想过是不是因为疫情的原因，因为武汉当天开始封城了，但又抱有侥幸心理：或许是片方嫌排片情况不理想，想换个档期再上？”但没过多久，《夺冠》《囧妈》《急先锋》《紧急救援》《唐人街探案3》纷纷宣布撤档，春节档最有竞争力的几部大片很快就一部不剩了。

当天下午，广州各院线群和影院经理群里开始陆续传来部分影院决定暂时休市的消息。“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新片都跑了，影院就算开着也没太多收入。”何仁说，但大部分人心里仍然抱着“疫情很快过去，新片还会回来”的想法。那一波宣布休市的影院里，有的决定只歇业年三十那一天，最多的也只想着歇到年初七，而更多的影院经理则像何仁那样，一边观望形势，一边照常营业。

1月24日是大年三十。那天接近中午，何仁接到院线发来的主管部门要求影院全部停工的消息。通知简洁明了，要求即日起至春节假期结束之前停止开门营业，同时落实好观众退票事宜。一打听，这次影院停业是全国范围的。何仁心里一下就空了：“很难形容是一种什么感觉，失落，但也有点莫名的轻松。第一件事是想到晚上的饭——干这行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在家安安心心吃顿年夜饭了。”

虽然何仁过往的年夜饭都是在家吃的，但是为了配合他晚上的开工时间，这顿饭通常得在下午四五点就吃完，所以吃得很匆匆。“广州跟北方城市不一样。北方人的年夜饭吃得久，有的地方还有守岁的传统，因此年三十影院基本是没有什么票房的。但广州不一样，很多人早早吃完年夜饭就去逛花市，逛完花市再溜达到影院看一场电影，所以年三十的广州影院经常人山人海。”

观众一多，状况也多，每年的年三十，何仁不到凌晨两三点都回不了家。本来以为今年会是例外，因为今年的贺岁档主力片原本都约定在大年初一公映，不想却有片子临阵变卦。1月20日，《囧妈》《夺冠》《熊出没·狂野大陆》三片同时宣布提档一天，于大年三十公映。影城经理们不得不重新调整排片计划和值班计划，又结结实实多加了几天班。

贰

这是何仁做影城经理以来第一次过春节假期。往年春节家人连他人影都见不到，这回他却踏踏实实在家里做饭带娃，一连当了十几天的家务活主力。空下来的时间就是不停刷群刷圈，大伙儿一边为武汉的疫情忧心，一边猜测到底什么时候能重新开工。

“刚开始那几天还很乐观，觉得顶多到元宵节，贺岁档又会回来了，后来慢慢觉得可能不会那么快。”再接下来的日子就变得愈发漫长而模糊，何仁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久，突然有一天群里就有人说，影院停工已经100天了。大伙儿都觉得恍若隔世：有那么久了吗？”

这期间也发生过一些零星的“大事”。譬如年三十那天，这边影院刚被通知停工，那边《囧妈》就宣布要在大年初一线上免费公映。“大家都气坏了——春节档没了，片方和影院都有损失，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双方团结起来共进退吗？”贺岁档“消失”的打击，再加上《囧妈》先提档后改线上发行的两次变卦带来的“背叛感”，导致当晚全国多条院线联合给主管部门写信，要求叫停《囧妈》上线，规范电影“窗口期”。

何仁说：“其实当时就知道，这更多的是一种道德上的谴责，但就是气不过，特别是看着那些不明真相的观众都在网上说‘欠徐峥一张电影票’，大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后来《囧妈》上线后，何仁还专门跟家里人一起看了，“跟群里的同行一讨论，大家看法都差不多，这片子就算真的上院线了票房也不会多好”。

再后来，《肥龙过江》和《大赢家》也分别在2月和3月改为线上公映，影院经理们却再也没有当初关注和批评《囧妈》的劲头了。“其实《囧妈》的情况只是一个特例，它本质上是视频平台为了引流而进行的一次营销。而且说到底，从一开始，我们就没觉得几部片子上线就会改变中国电影的市场形态。”何仁说，“真正大体量和高质量的电影最终还是要上影院才能有所成就。对于观众来说，坐在影院里看电影的那种体验同样也是不可替代的。”

叁

在等待影院复工的一百多天中，何仁和他的同行们并没有闲着。广州天气潮湿，容易滋生细菌，何仁接连采购了几批卫生防疫用品，每隔几天就让工作人员进行彻底的大消毒。放映设备更是需要一天一开，不然很容易坏。

群里的消息每天都在更新，好消息、坏消息、不知真假的传闻交替折磨着影院经理们的神经。3月下旬，国内疫情持续向好，新疆、甘肃等地的影院相继复工。虽然500家影院3天仅8万元总票房的数据令人沮丧，但何仁和他的同行们还是做好了随时“跟上”的准备。3月26日是一个周四，上海市宣布两天后的周六，当地将有205家影院首批复工。何仁觉得，广州可能也“快了”。但第二天就传出消息，主管部门通知所有影院暂不复业，已复业的影院立即暂停复业。何仁感觉自己的心刚提起来又掉到了谷底。那段时间，广州接连公布多起输入性新冠肺炎病例，何仁和他的同行们最终达成了一致的观点：在观众的健康面前，怎么谨慎都是应该的。

但困难也是实实在在的，何仁每天都听说有影院发生人员流动的消息。预售优惠套票是影城为支撑现金流而采取的普遍方法，100元上下便包含了4张甚至5张电影票，有的还含一份小吃饮料套餐。何仁自己也预售套票，但因为他所在的影城不是连锁经营，纵然便宜但也卖得“不怎么好”。同样为了自救，不少影城将此前迎接贺岁档而大量采买的零食和饮料通过外卖平台或影城微信公众号大甩卖，“算起来，有的影城一罐可乐只卖两毛钱”。

好消息也一直有。3月初，广东省电影局根据《中央和省级电影专资扶持受疫情影响影院资金分配方案》向全省分配资金4888万元，扶持1337家受疫情影响的影院，何仁的影院也在其中。前几天，国家财政部和税务总局又发布了对2020年全年电影放映收入免征增值税的消息。何仁说，看到这些实实在在的扶持，大伙儿心里还是挺暖的。

5月8日，国务院宣布影剧院有限度开业。何仁形容：“那一天，我的每一个微信群都在狂欢，大家都开心疯了。”那一刻，大伙儿之前还在担忧的问题，例如复工后观众信心恢复要多久，又有多少新片大片愿意先上，突然统统变得不重要了。狂喜之余，何仁第一时间给工作人员打电话：“再检查一遍防疫物资，申请复工需要的书面材料也可以准备起来了”。

“只要复工就有希望，曾经失去的大不了就用加倍的努力再赢回来。”站在打扫一新的影院大堂，何仁笑着说。他身后的检票口上方，挂着一条“影城全年正常营业”的横幅。在115天前的那天上午，何仁刚叫人把它挂上，以迎接一个可能再创历史最高票房纪录的春节档。